《天龙八部[旧版]》第三十四回 包三先生(3)
司马林小锤斜挥,啪的一声,正好打在姚伯当的鼻梁正中,立时鲜血长流,便在此时,姚伯当的左腿也已踢在司马林腰间。只是他脸上受击在先。心中一惊,这一腿的力道还不到平时的一成,司马林虽被踢中,除了略觉隐痛,丝毫没有受伤。就这么先后顷刻之差,胜败已分,姚伯当虎吼一声,提刀欲待上前相攻,却是头痛欲裂,脚下踉跄,站立不绝。
司马林这一招实是胜得有点侥幸,知道若是留下对方这条性命,以后祸患无穷,当下一咬牙,起了赶尽杀绝之心,右手小锤一晃,待姚伯当挥刀挡架,左手钢锥向他心窝中直戳下去。
秦家寨的副寨主见情势不对,口中一声呼哨,突然单刀脱手,向司马林掷了过去。一瞬眼间,大厅上风声呼呼,十余柄单刀一齐向司马林身上招呼。
原来秦家寨的武功之中,竟有这一路单刀脱手作暗器投掷的绝技。那刀每柄均有七八斤至十来斤重,这一用力掷出,势道极是沉猛,何况十余柄单刀同时攻至,司马林实是挡无可挡,避无可避。眼见他就要身遭乱刀分尸之祸,蓦地里烛影一暗,两只鸡爪般又瘦又大的手掌插入刀丛之中,东抓西接,将这十余柄单刀尽数接在手中,哈哈一声长笑中,厅中的椅上已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人。跟着呛啷一声响亮,那十余柄单刀尽数投掷在他足边。众人骇然相视,但见那是个容貌甚是瘦削的汉子,身形甚高,穿一身灰布长袍,脸上带着一股乖戾执拗的神色。众人适才见了他抢接钢刀的身手,实已出神入化,无不惊佩,谁都不敢说甚么话。
只有段誉笑道:“这位兄台出手甚快,武功想必是极高的了,尊姓大名,可得闻欤?”
那高瘦汉子尚未答话,王玉燕走上前去,笑道,“包三哥,我只道你不回来了,心下好生牵记,不料你又来啦,真好,真好。”
段誉道:“唔,原来是包三先生。”那包三先生向他横了一眼,道:“你这小子是谁,胆敢跟我 里 唆的?”
段誉道:“在下姓段名誉,生来无拳无勇,可是混迹江湖,居然迄今未死,也算是奇事一件。”
包三先生眼睛一瞪,一时倒不知如何发付于他。司马林忽然上前深深一揖,说道:“青城派司马林多承拔刀相助,大恩大德,永不敢忘。请问包三先生的名讳如何称呼,也好让在下常记在心。”
包三先生双眼一翻,飞起左脚,砰的一声,踢了他一个 斗,喝道:“凭你也配来问我名字?我又不是存心救你,只是这儿是我阿朱妹子的庄子,将你这臭小子乱刀分尸,岂不污了这听香精舍的地皮?快滚快谈!”
司马林但见他一脚踢出,急待要躲,已然不及。这一个 斗摔得好生狼狈,听他如此说,实是尴尬万分,按照江湖上的规矩,若不是翻脸成仇,动手一决生死,那也得订下日后的约会,绝不能在众人眼前,甘愿受此羞辱而没一个交代。他硬了头皮,说道:“包三先生,我司马林今日受人围攻,寡不敢众,险些命丧于此,多承你出手相救。司马林恩怨分明,有恩当酬,受辱必报,请了请了!”他明知这一生再练二十年、三十年,也绝不能练到包三先生这般武功,只好以“有恩当酬,受辱必报”八个字含含混混的交代了场面。
包三先生全没听他说甚么话,只管跟玉燕道:“你叫我包三哥,这就对了,最好嘛,我说不如更亲热些,干脆便叫我作三哥。”
玉燕笑道:“我叫你作三哥,那也成,可是你得依我一件事。”包三先生很是喜欢,满脸尸气的面皮上露出了几丝笑意,说道:“依你甚么事?”玉燕道:“你跟别人闹别扭,我不管,可是你别跟我表哥闹别扭,成不成?”
包三先生嘿嘿一笑,道:“全然不闹,那不成。瞧在我好妹子的面上,少闹几次,那可有得商量。”玉燕嫣然一笑,道:“三哥,我谢谢你啦!”
段誉见玉燕这一笑中娇 无限,只觉得自己脑中微感晕眩,跟着胸中又是一酸,暗道:“只为包三先生答应少向慕容公子闹几次别扭,她便对他如此亲切。慕容复啊慕容复,你前生到底积了甚么大功德,竟有这么一位美佳人待你这般的情义深重?”
司马林见包三先生自顾和王玉燕说话,对自己的场面话全没理睬,不由得心中深种怨毒,适才他相救自己的恩德,那是半分也不顾了,左右一挥,带了青城派的众人便向门外走去。
包三先生道:“且住,你站着听我盼咐。”司马林回过身,道:“甚么?”包三先生道:“听说你到姑苏来,是为了替你父亲报仇。这可找错了,你父亲司马卫,不是慕容公子杀的。”
司马林道:“何以见得?包三先生怎么知道?”包三先生怒道:“我既说不是慕容公子杀的,自然就不是他杀的了。就算真是他杀的,我说过不是,那就不能算是。难道我说过的话,都作不得数么?”
司马林心想:“你这句话可也真个横蛮。”便道:“父仇不共戴天,司马林虽是武艺低微,纵然粉身碎骨,也当报此深仇。先父到底是何人所害,还请示知。”包三先生哈哈一笑,说道:“你父亲又不是我儿子,是给谁所杀,关我甚么闲事?我说你父亲不是慕容公子杀的,多半你不肯相信,好罢,就算是我杀的,你要报仇,冲着我来罢!”司马林脸孔铁青,说道:“杀父之仇,岂是儿戏?包三先生,我自知不是你敌手,你要杀便杀,如此辱我,却是万万不能。”包三先生笑道:“我偏偏不杀你,偏偏要侮辱你,瞧你怎生奈何得我?”
司马林气得胸膛都要炸了,但说一怒之下就此上前拼命,却终究是不敢,站在当地,不进不退,好生尴尬。
包三先生又道:“凭那司马卫这一点微末功夫,那用得着我慕容兄弟亲自费心?慕容公子的武功高我十倍,你自己想想,司马卫也配他亲自动手么?”司马林尚未答话,褚保昆抽出兵刃,说道:“包三先生,司马卫老先生是我授艺的恩师,我不许你这般辱他死后的声名。”
包三先生笑道:“你是个混入青城派偷师学艺的奸细,管甚么隔壁闲事?”褚保昆大声道:“司马师父待我仁至义尽,我褚保昆愧无以报,今日为维护先师声名而死,稍减我欺瞒他的罪孽。包三先生,你向司马掌门认错道歉!”包三先生笑道:“包三先生生平绝不认错,绝不道歉,明知是自己错了,也要硬撑到底。司马卫生前没甚么好声名,死后声名更糟。这种人早该杀了,杀得好!杀得好!”
褚保昆叫道:“你出兵刃罢!”包三先生笑道:“司马卫的儿子徒弟,都是这么一批脓包货色,除了暗箭伤人,甚么都是不会。”
褚保昆叫道:“看招!”一招“上天下地”,左手钢锥,右手小锤,同时向他攻了过去。
包三先生更不起身,左手衣袖挥出,一股劲风向他面门扑去。褚保昆但感气息窒迫,斜身避他这股劲风,包三先生右足一勾,褚保昆扑地倒了。包三先生这一脚乘势踢出,正中他的臀部,将他直踢出厅门。
褚保昆在空中一个转折,肩头着地,一碰便即翻身站起,重行奔进厅来,又是举锥向包三先生胸前戳到。
包三先生忽然伸出手掌,抓住他的手腕,也不知怎么一甩,将他身子高高抛起,啪的一声巨响,重重撞在梁间,显然是撞得他十分疼痛。褚保昆身子一跌下地,翻身又即站起,第三次向包三先生扑来。包三先生皱眉道:“你这人真也不知好歹,难道我就杀你不得么?”褚保昆道:“你有种便将我杀了――”
包三先生双臂一探,抓住他的双手,突然向前一送,喀喀两声,褚保昆双臂臂骨已然拗断,跟着一锥戳在自己左肩,一锤击在自己右肩。左肩鲜血淋漓,右肩肩骨粉碎,便和他青城派绝技“左右逢源”那一招所伤一般无异。褚保昆受伤极重,虽然仍想继续拼命,却已有心无力。青城派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否应当上前救护,又见他所受之伤,明明是出于本派的“左右逢源”,不知包三先生如何也会这一路绝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