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旧版]》第七回 异想天开(3)
司空玄咬牙切齿的道:“香――香药叉,你名不虚传,果然是好辣的手段。”段誉做梦也想不到这些来攻的敌人,竟会突然倒毙,显是暗中有人做了手脚,相助自己,但四下里空荡荡地,如何能有人隐伏相助?他见这许多人 时惨死,心中颇为不忍,说道:“司空帮主,这――这是你逼着我――我干的,我――我实在――实在很是过意不去。”司空玄怒道:“老夫性命一条在此,你要杀要剐,悉从尊便。神农帮在司空玄手里全军覆没,老夫原也不想活了。”
段誉歉然道:“我绝不想伤你,你――你快将钟姑娘放了罢。”他心中一动恻隐之情,语气温和,和木婉清那冷冰冰的语调更是不相同,但司空玄急怒之下,眼见他将自己手下众好手大加屠戮,杀得一个不留,那里还留神他是男是女,是真是假,当下大声说道:“左右是个死,赵司舵,将这个姓钟的女娃儿杀了!”
那姓赵的司舵应声而前,举刀往钟灵颈后劈去,嗤的一声,短箭到处,赵司舵仰后便倒,一刀砍在自己的脸上。他刀劈钟灵之时,原已料到香药叉要发箭阻拦,刀子虽向钟灵砍去,双眼却是目不转睛的望着段誉,只待他右手一动,便即伏地闪避,那知这短箭之来,竟是事先无半点朕兆――
适才诸帮众向段誉围攻,混乱中短箭飞来,各人都没看清这时那赵司舵,突然毙命,更如电射雷劈一般,谁都无法知道毒箭从何处射来。诸帮众无不吓得呆了,有几个特别胆小的,双膝酸软,或跪或坐,竟是无法直立。
段誉指着一个中年汉子,道:“你去把钟姑娘放了。”那汉子知道若不听命,转眼便如赵司舵一般惨遭横死,神农帮帮规虽严,总是先顾眼前性命要紧,当下颤巍巍的走将过去,拔出短刀,将钟灵手足绑着的绳索割断了。他自始至终,不敢向司空玄望上一眼。钟灵得脱束缚,走到司空玄面前,说道:“取出盒中解药,将金盒还我。”司空玄虽对解药的效用大起疑心,还是将“药物”挖了出来,盛在手里之中,将金盒还了给她,心下不住盘算,如何应付那香药叉的毒箭。钟灵接过金盒,伸出手掌,说道:“拿来!”司空玄道:“拿甚么?”钟灵道:“段公子去给你求得解药,你这断肠散的解药呢?”
司空玄心念一动,已有计较,说道:“取药!满江红,空工!江城子,卧目!念奴娇,缺丑!发星星、皂底!”接连念了七八种药物,他手下两名帮众从药箱中取出药物。段誉和钟灵均不知他念的是甚么咒语,段誉还听到其中有好几个词牌名字,钟灵却是半点也不懂了,原来那都是神农帮中药名的隐语,至于空工乃是二字,因“工”字空了中间一直,便是“二”分,“卧目”是“四”,“缺丑”乃“五”,“皂底”为“七”,都是药物份量。这些药物有的是膏,有的是散,一名帮众将几种药物混和后,用牛皮纸包好。司空玄道:“交给钟姑娘。”钟灵接了过去,说道:“此药若无效用,杀得神农帮鸡犬不留。”
司空玄冷笑道:“此药当然不能解得断肠散之毒。”钟灵一惊,道:“甚么?”司空玄道:“此药能延缓断肠散七日不发,七日之后,老夫若是不死,你再来取真正解药。”钟灵大怒,回头向段誉道:“这老儿说话不算数,你――你一箭将他杀了。”司空玄道:“这世上唯有老夫一人,知道解药的配制之法。”段誉一听大是焦急,心想:“我给他的解药乃是鱼肉饭泥捣烂而成,服了自是毫无效用,他金灵子的毒性一发,一两日内便即死了,这便如何是好?”钟灵向段灵望望,心下毫无主意,心头一急,少女的性儿突然发了出来,跨上两步,挽住了他的手臂,说道:“司空帮主,你陪我去瞧瞧段公子。”
司空玄怒道:“小姑娘,你拉拉扯扯的成甚么样子?”钟灵道:“段公子这当儿多半是在我家中,我带你去瞧他。若是金灵子的蛇毒有甚变故,家父也可给你用心治疗。”段誉心想此计大妙,冷冷的道:“咱们一起去罢,你死不了!”司空玄向他望一眼,心想倘若不依其言,当真惹恼了“她”,毒箭射将过来,那是死得更快,只是自己身为一帮之主,帮众死伤狼籍,自己被人挟持而去,以后如何善处?不由得心下大是踌躇。钟灵手上一使劲,说道:“司空帮主,快走罢。你自己服了解药,把余下的留给他们。”
司空玄仍是心意未决,先将解药服了一口,生恐药力不够,几乎将全部解药服了三成,然后递给身旁的下属。钟灵更不和他多言,拉着他便走。司空玄虽在重伤之余,若要甩脱她的挟持,却也轻而易举,只是一来害怕香药叉,二来又怕蛇毒解药无效,留在当地也是等死,不如跟随她去,尚有生机,便道:“我正要见令尊,请他评一评这个道理。”说了两句掩饰门面之言,举步便行。神农帮中众好手非死即伤,余的有谁敢多言一句?钟灵挽着他走到段誉身边,伸左臂又挽住了段誉手臂。
司空玄在钟灵挟持下走出数十步,听到背后帮众窃窃私议之声,心中好生惭愧,低下了头,跟着钟灵亦步亦趋。钟灵默不作声的走着,心下暗自盘算:“倘若我揭破了段兄的机关,这司空老儿势必翻脸,我二人可不是他的敌手。不过木姊姊定是隐伏在侧,适才大歼神农帮众好手!自是她的杰作了。”于是提高了嗓子,大声说道:“木姊姊,小妹多承你援救脱险,真是多谢了。”
段誉和她并肩而行,听她突然如此大声说话,不禁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阴阳怪气的说道:“咱们是自己人,何必客气。”钟灵心中暗笑:“你还在装假。”弯转左手,在他手臂上用力一捏。段誉“啊哟”一声,叫了出来。钟灵哈哈笑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将从司空玄处取来的金盒和一包解药,悄悄塞在段誉手中。
段誉知她已瞧破自己形迹,低声道:“多谢!”忽听得西北角上一人低声呼啸,跟着东南角上有人拍拍、拍拍连续击了四下手掌。一条人影如飞般迎面奔来,到得与三人相距七八丈处,倏然停定,嘶哑着嗓子喝道:“香药叉,你还逃得到那里?”听这声音,正是三掌绝命秦元尊。便在此时,背后一人嘿嘿冷笑,段誉回头一看,星月微光之中,依稀正是那个年老婆婆,她左手握着一柄刀,右手则是一枚钢锥,一闪一闪的发亮。
段誉心中暗叫:“糟糕,糟糕!木姑娘快来救我才好。”一时不知是继续冒充下去的好,还是解开衣套,表露自己的身份。正犹豫间,左边右边又各到了一人,左边是个身披黄布僧衣的老僧,一根方便铲横执手中,右手那人却看不清楚面目,似是个年纪不大的汉子,背插长剑,剑穗在夜风中飘扬得老高。顷刻之间,段誉已陷入了四面的包围之中,他和秦元尊和那老妪、老僧,都是曾参与围攻木婉清之人,一直追到此处,另外那个汉子自亦是他们的同伙了。
钟灵道:“你们要找木姊姊,是不是?”那老僧道:“不错,咱们只找木婉清一人,姑娘和这位前辈是谁?请让在一旁罢。”钟灵未回答,司空玄已接口道:“大师是少林的慧禅大师罢?这位是怒江王秦老爷子,这一位是申四婆婆了。在下神农帮司空玄,请恕眼拙,不知这一位爷台尊姓大名。”那汉子走上两步,踏入月光照射之处,说道:“在下姓史――”司空玄不等他报自己名字,忙接口道:“原来是黑白剑史安史大侠,幸会幸会。”那史安抱拳还礼道:“久闻神农帮司空帮主的大名,今日一见,幸何如之。”
段誉见这史安约莫三十岁左右年纪,身材不高,却一脸英气逼人,双眉斜飞,眼中神采湛湛,觉得这人甚是正气,和秦元尊、申四婆婆那种强横的神情迥然不同,不禁心下暗生亲近之意。司空玄于武林人物所知甚多,只是他久居云南,于中原高手十九仅闻其名,未得相识,这四人中只有秦元尊是见过的,但其余三人从兵刃年貌上一加推测,也即无误。他知秦元尊掌力浑厚,那是不必说了,慧禅大师是少林寺八大护法之一,方便铲的招数是在佛门弟子中称得第一。
申四婆婆刀锥并施,武功另成一家。以狠辣阴毒取胜。这黑白剑史安近年来在江南一带扬威立万,颇负侠义之名,虽不知他武功底细,想来也绝不是泛泛之辈。妙在这四人同时向香药又寻仇,正好假手于这四位好手,除去武林中的一个大害。他心下盘算已毕,假装举手还礼,口中说道:“四位侠驾同到无量山中,不知所为何事?”不等四人回答,手臂使劲,震得钟灵和段誉一齐向左边跌了两步,他身形一闪,向右窜开。不料他所受金灵子的毒性甚重,这连续使力,脚下支持不住,一个踉跄,险些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