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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旧版]》第六回 横拖倒曳(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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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间嗤的一声轻响,跟着当的一声响,一枝短箭已插在金大鹏的脚边,这箭长不过三寸,箭身已没入土中,只余黑色箭羽在外,只见金大鹏唰的一声,将手中单刀还入了腰鞘中。原来在这电光石火般的那之间,那女子已向金大鹏射了箭,而金大鹏拔刀格箭,还刀入鞘,双方都是不动声色的在一瞬间动过了手。那女子道:“你手脚很快啊。”金大鹏道:“你也不慢!香药叉木婉清名不虚传。”段誉一听“香药叉木婉清”六字,心道:“啊哟,你认错人了。”大声说道:“金兄,她不是香药叉木婉清。”金大鹏道:“尊兄何以得知?”段誉道:“我认得木婉清,木婉清便是钟夫人,这恶女子却是个姑娘。”

  金大鹏脸上掠过一阵迷惘之色,道:“香药叉嫁了人么?嫁给那一个倒霉家伙姓钟的?”只听得嗤嗤两响,铮的一声,两件暗器一齐落在段誉悬身的树下,一件是枝黑色短箭,另一件暗器是枚金钱,钱上的小孔刚好套中短箭。原来那女子反手向段誉射了一箭,金大鹏发出金钱,将短箭击落,救了段誉一命。段誉看到两件暗箭,才知自己适才在死里逃生,已从鬼门关里打了一个转,重回人世。只听那女子怒道:“谁说我木婉清嫁了人?天下男子没一个好人,有谁配做我丈夫。”

  金大鹏道:“这位尊兄多半是弄错了。”段誉听这女子自认是“香药叉木婉清”,心想这中间定是另有隐情,这姑娘虽是泼辣恶毒,谅来也不会去冒认做人家的妻子,便道:“金兄说得是,我只道‘见人就杀钟万仇’的妻子叫做木婉清。”那姑娘“呸”的一声,道:“原来这婆娘冒我姓名,她说她叫做香药叉木婉清,是不是?”段誉道:“金兄,那钟万仇滥杀无辜,和这个黑衣姑娘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对”两字刚出口,眼前青光闪动,甚么兵刃已砍向他的面门,段誉手足被缚,身在半空,自是无法抗御,但纵然他好好站在地下,双手各有兵器,也决计挡不了这快如闪电的一击。他双眼一闭,只听得当当几下响声过去,那姑娘的兵刃居然没砍到他身上。他睁开眼来,只见一团黑影,一片黄雾,在眼前迅速无论的滚来滚去,黑影和黄雾之中两道白光来回闪动,叮叮当当的兵刃撞击之声,直是密似联珠。

  段誉心道:“谢天谢地,要让这位金兄得胜才好。”只听得木婉清一声呼叱,两人托地跳开,但见金大鹏单刀已然入鞘,神定气闲的站在当地。木婉清手中执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凝视敌人。金大鹏道:“胜败未分,木姑娘怎地不斗了?”木婉清道:“‘一飞冲天’金大鹏,这几年来江湖上好响的名头,哼哼!”金大鹏道:“怎样?”木婉清道:“五百招之内,未必便胜得了姑娘。”金大鹏道:“不错!五百招之后呢?”木婉清道:“咱们便试试。”声音甫毕,长剑剑尖已指到金大鹏的咽喉。

  当当一声响,金大鹏抽刀格剑,还刀入鞘,喝道:“我金大鹏堂堂男子汉,岂能与你这小妖女斗到五百招以外?成都卖药王老的血债,暂且寄下了。只是你不得有伤这位尊兄的性命。”木婉清道:“咱们的帐几时了结?”金大鹏道:“待我五百招内收拾得了你这小妖女之日,自来找你。我吩咐的话,你可听见了?”木婉清昂然道:“你几曾听见香药叉受过谁的吩咐?”金大鹏道:“好,我敬你武功非凡,这位尊兄的平安无恙,算是我金大鹏求你的。”木婉清道:“是你求我了?”金大鹏沉声道:“是我求你了。”

  木婉清哈哈一笑,得意非凡,段誉自与她相见以来,第一次听到她笑声中充满衷心的欢愉,不但高兴之极,笑声中甚至带着几分少女的天真。只听她道:“一飞冲天金大鹏居然出口求我木婉清来啦,这个人情不能不卖。我只答应你不杀此人,殴打折辱,斩手断脚,姑娘可没担保。”也不等金大鹏再说甚么,唿哨一声,招呼黑玫瑰过来,飞身上了马鞍,手中长剑掷出,嗤的一声,割断了悬挂段誉在树的彩带。带子一断,段誉的身子和长剑同时落下。便在此时,黑玫瑰已奔到树底,木婉清右手抄住长剑,左手抓住段誉后领,将他往马鞍桥上一放。黑玫瑰四蹄翻飞,绝尘而去。金大鹏见她临去时露了这一手绝艺,不禁长叹一声:“好妖女,当真了得。”

  木婉清将长剑插回剑鞘,说道:“名满天下的一飞冲天,今日也奈何不了我。哼哼,他再去钻研武功,难道我天天睡觉,功夫便不长进了?姓段的小子,你服了我没有?”段誉不声不响,仍是跟她来个装聋作哑。木婉清心情十分舒畅,又道:“江湖上都说一飞冲天金大鹏,乃是武功中后起之秀,除了上一辈的‘三善四恶’之外,数他最为了得。可是他却出言相求于我。”

  段誉心道:“他是好男不与女斗,这才饶你,你在这里胡吹甚么大气?”但他适才眼见金大鹏的神情,知道“一飞冲天”虽是名满天下,却也绝不敢小觑木婉清,心想这个妖女泼辣狠毒,武功倒确也厉害。正想到此处,木婉清突然将他肩头一板,把他的脸孔转了过来,一见到他面上钦佩之色未去,哈哈笑道:“倔强小子,你口中不说,心里却服了我,是不是?”

  她心里这一喜欢,路上便不再折磨段誉,片刻间便骑入了一堆坟墓之中。段誉一看,那正是万劫谷的入口处,只见她翻身下了马背,走过去扳动墓碑,所使手法,正与钟灵所说一模一样。墓门一开,她提了段誉,跨步而入。段誉身子比她高出半个头,说到重量,少说也比她重了三四十斤,但她提在手中,竟是轻若无物。她跨进棺材,仍是由那小婢接了进去。三人一到光亮之处,那小婢失声惊道:“木姑娘,怎――怎么你带了段公子来?咱――咱们小姐呢?”木婉清冷冰冰的道:“叫你夫人出来。”那小婢道:“老爷受了伤,夫人离开不开她,请姑娘进去叙话。”木婉清厉声道:“你叫她出来。你老爷便是这当儿要死,也叫她出来。”

  那小婢吓得不敢说甚么,应了声:“是!”便即快步前去通报。过不多时,钟夫人匆匆出来,说道:“木姑娘,怎不到厅里坐地说话?”木婉清抬头望天,理也不理。钟夫人似乎见了她甚是忌惮,忍气说道:“木姑娘,我甚么地方得罪你啦?”木婉清道:“你叫谁‘木姑娘’?”钟夫人道:“我自是叫你啊。”木婉清冷笑道:“我还道你自言自语呢。听说你近来改名换姓,也叫上了‘木婉清’啦,没想到‘木婉清’这三个字,居然还让人家觉得挺美呢。‘香药叉’这外号,可不是甚么好名头,你当真想要,我双手奉送,也无不可。”

  钟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柔声道:“木姑娘,我冒用你的名字,确是不该。我是心切爱女,只盼能仗你的威名,将神农帮一干人镇慑住了,好将灵儿放了出来。”木婉清语气稍和,道:“我的名头,真能有这么大的威风么?”钟夫人知她性喜奉承,忙道:“姑娘在江湖上的赫赫威名,何人不惧?料想姑娘的名字一到,神农帮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伤害灵儿分毫。”

  木婉清道:“好罢,冒名之事,我不追究了,钟夫人,你下次再用我的名字胡说八道,我可不能善罢干休。你是钟万仇的妻子,难道――呸!”说着左足在地下重重一顿。钟夫人忙陪笑道:“该死,该死!我想到灵儿落入了歹人之手,一时心慌意乱,计儿想得左了,没顾到姑娘冰清玉洁的名头。”

  木婉清哼了一声,又问:“青松道人来找我的晦气,你早知道了的,是不是?”钟夫人脸色一变,颤声道:“他――他曾来求我夫妇,联手围攻姑娘,你想,咱们怎能做这等事?”木婉清道:“你丈夫武功高强得很,若是参与围攻,只怕我的性命便保不住。”钟夫人道:“咱们跟姑娘渊源很深,怎能做这种事?”她见木婉清一双从面幕中透出来的眼色如箭如电,甚是可布,灵机一动,又道:“不瞒姑娘说,外子也曾和我计议过这件事,他想来想去,便是和怒江王秦元尊、一飞冲天金大鹏、少林寺慧禅大师等人联手,也未必斗得过姑娘,自此青松道人虽然苦求,外子始终没有答应。”

  木婉清道:“话是你编造的,还是钟先生亲口说的?”钟夫人道:“这是外子亲口对青松道人所说,姑娘不信,可找青松对质。”木婉清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钟先生自料不是我的敌手?”钟夫人道:“外子言道:木姑娘的武功深不可测,何况机变无双,咱夫妻世外隐居,何苦无端端的树这个强仇。”木婉清冷笑道:“钟先生明明是怕了我,却又说这些遮掩颜面的言语。”钟夫人脸有惭色,道:“外子年纪大了,若是年轻二十岁,或许还能和姑娘周旋得一二百招。”

  木婉清嘿嘿两声冷笑,心下颇是得意。段誉被她摔在地下,二人的对答,一一听在耳里,心道:“这钟夫人拚命在送高帽给她戴,却又不露丝毫痕迹,显然也是个极厉害的脚色。这个泼辣女子就是爱听奉承之言,我偏偏要讥刺她几句。”突然插口,朗声说道:“木姑娘连金大鹏一人也斗不过,胡吹甚么大气?适才二人相斗,明明是金大鹏胜了,打得她跪地磕头,叫了十声‘金爷爷’,这才饶她――”他还待再说下去,木婉清飞身在他腰里狠狠的连踢两脚,喝道:“谁说我输了给他?谁向谁磕头了?”

  段誉道:“钟夫人,我是跟你说话。木姑娘连放了十八枝短箭,给金大鹏用十八枚金钱一一套了去。金大鹏打得她服输,答应不得杀我――”木婉清怒极,右手抬起,一箭便想将他射死。钟夫人眼见事急,叫道:“木姑娘,这位段公子,大有来历,千万害他不得。”一边说,一边纵身过去,挡在段誉的身前,目不转瞬的凝视着木婉清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