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狐外传[旧版]》第二一回 雨夜古庙(1)
只听得呛啷啷响成一片,六七条软鞭互相撞击,便似一道铁网般向袁紫衣当头盖到。袁紫衣银丝软鞭在手,借力打力,一鞭从头顶横过,身子已斜窜出去。她偷眼再向易吉望了一眼,只见他一个胖胖的身躯横卧地下,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胡斐翻身上马,右手牵着白马,叫道:“这个掌门人不大吉利,不当也罢。”袁紫衣笑道:“那就听你吩咐啦!”一跃而起,上了马背。
九龙派的众弟子大声叫嚷,纷纷赶来阻截。两条软鞭着地横扫,往马足上打去。袁紫衣回身一鞭,已将两条软鞭的鞭头缠住,右手持缰一提,那白马向前疾奔。这马神骏非凡,脚步固然迅捷无比,力气更大,发力一冲,登时将那两名手持软鞭的汉子拖倒。这一下变起仓卒,两名汉子一惊之下,身子已被白马在地下拖了十来丈远。两人急欲站起,但白马去势何等快速,两人上身刚刚抬起,立时又被拖倒,惊惶之中竟自想不起抛掉兵刃,仍是死死的抓住鞭柄。
袁紫衣在马上瞧得好笑,倏地勒马停步,待那两名汉子站起身来,只见两人目青鼻肿,手足颜面全为地下沙砾擦伤,问道:“你们的软鞭中有宝么?怎地不舍得放手?”两句话刚问完,不等他们回答,右足足尖在马腹上轻轻一点。白马向前一冲,又将两人拖倒。这时两人方始省悟,撒手弃鞭,耳听得袁紫衣格格娇笑,与胡斐并肩驰去。
易家湾九龙派弟子众多,声势甚大,此日为老师送行,均会聚在码头之上,一见易吉受挫,原要一拥而上。袁紫衣与胡斐武功虽强,终究是好汉敌不过人多,幸好袁紫衣临去施一招回鞭拉人,事势奇幻,众弟子瞧得目瞪口呆,一时会不过意来,待要抢上围攻,二人已驰马远去。这时易吉悠悠醒转,众弟子七嘴八舌的上前慰问,痛骂袁紫衣使奸行诈。
袁紫衣驰出老远,直至回头望不见易家湾的房屋,才将夺来的两根九节钢鞭抛在地下,她转眼瞧瞧胡斐,见他穿着一身乡农的衣服,土头土脑,憨里憨气,忍不住好笑,但想适才若不是他出手救援,说不定自己已将一条小命送在易家湾,此刻回思,也不禁暗自心惊。
两人并骑走了一阵,胡斐道:“袁姑娘,天下武学,共有多少门派?”袁紫衣笑道:“不知道啊,你说有多少门派?”胡斐摇头道:“我说不上,这才问你,你现下已当了韦陀门、八仙剑、九龙派三家的大掌门啦,还得再收几派弟子,方才心满意足?”袁紫衣笑道:“虽然胜了易吉,但他门下弟子们不服,这九龙派的掌门人,没算抢到手。至于太极、少林、武当这些大门派,我是不敢当的,再收十家破铜烂铁,也就够了。”胡斐伸了伸舌头,道:“武林十三家总掌门,这名头可够威风啊。”
袁紫衣笑道:“胡大哥,你武艺这般强,何不也抢几家掌门人做做?咱们一路收过去,你收一家,我收一家,轮流着张罗。到得北京,我是十三家总掌门,你也是十三家总掌门,咱哥儿俩一同去参与福公子的什么天下掌门人大会,岂不有趣?”胡斐连连摇手,道:“我可没这个胆子,更没姑娘的好武艺,说不定掌门人半个也没抢着,便给人家一招‘吕洞宾推狗’,摔在河里,变成了一条拖泥带水的落水狗!”袁紫衣笑弯了腰,抱拳道:“胡大哥,小妹这里跟你陪不是啦。”胡斐抱拳还礼,一本正经的道:“三家大掌门老爷,小的可不敢当。”
袁紫衣见他模样老实,说话却甚是风趣,心中更增了几分喜欢,笑道:“怪不得赵半山那老小子夸你不错!”胡斐心中对赵半山一直念念不忘,忙问:“赵大哥怎么啦?他跟你说什么来着?”袁紫衣笑道:“你追得上我,便跟你说。”伸足尖在马腹上轻轻一碰。
胡斐心想你这白马一跑,我那里还追得上?眼前白马后腿一撑,正要发力,急忙腾身跃起,左掌在白马臀上一探,身子已落在白马的马背,正好坐在袁紫衣身后。那白马背上多了一人,竟是毫不在意,仍是放开四蹄,追风逐电般向前飞奔。胡斐的青马在后跟着,虽然空身,但片刻之间,已与白马相距数十丈之遥。
袁紫衣微微闻到背后胡斐身上的男子气息,脸上一热,待要说话,却又住口,猛听得半空中一个霹雳,抬头一望,乌云已将半边天遮没。此时正当盛暑,阵雨说来便来,她一提马缰,白马奔得更加快了。
不到一盏茶时份,黄豆大的雨点已洒将下来,一眼望去,大路旁并无房屋,只左边山坳中露出一角黄墙,袁紫衣纵马驰近,原来是一座古庙,破匾上写着“湘妃神祠”四个大字,泥金剥落,显已日久失修。
胡斐跃下马来,推开庙门,顾不得细看,先将白马拉了进去。这时半空中焦雷一个接着一个,闪电连晃,袁紫衣虽然武艺高强,禁不住脸上露出畏惧之色。胡斐到后殿去瞧了一下,庙中人影也没半个,回到前殿,说道:“还是后殿干净些。”于是找了些稻草,打扫出半边地方,道:“这雨下不长,待会雨收了,今日准能赶到长沙。”袁紫衣“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两人本来一直说说笑笑,但自同骑共驰一阵之后,袁紫衣心中微感异样,瞧着胡斐,不自禁的有些腼腆,有些尴尬。
两人并肩坐着,突然间转过头来,目光相触,微微一笑,各自把头转了开去。胡斐道:“赵三哥身子安好吧?”袁紫衣道:“好啊!他会有什么不好?”胡斐道:“他在哪里?我思念他得紧,真想见见他。”袁紫衣道:“那你到回疆去啊,只要你不死,他不死,准能见着。”
胡斐一笑,道:“你是刚从回疆来吧?”袁紫衣回眸微笑,道:“是啊。你瞧我这副模样像不像?”胡斐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先前只道回疆都是沙漠荒芜之地,那知竟有姑娘这般美女。”
袁紫衣脸上一红,“呸”了一声,道:“你瞎说什么?”胡斐一言既出,心中微觉后悔,暗想孤男寡女在这枯庙之中,说话可千万轻浮不得,于是岔开话题,道:“福公子开这个天下掌门人大会,到底是为了什么,姑娘能见告么?”袁紫衣听他语气突转端庄,不禁向他望了一眼,说道:“他王公贵人,吃饱了饭没事干,找些武林好手消遣消遣,还不跟斗鸡斗蟋蟀一般,只可叹天下许许多多武学高手,受了他愚弄竟不自知。”
胡斐一拍大腿,大声说道:“姑娘说的一点也不错,如此高见,令我好生佩服。原来姑娘一路抢那掌门人之位,是给这个福公子捣乱来着。”袁紫衣笑道:“不如咱两人齐心合力,把天下掌门人之位先抢他一半。这么一来,福公子那大会便七零八落,不成气候,咱们再到会上给他一闹,教他从此不敢小觑天下武学之士。”胡斐连连鼓掌,说道:“好,就这么办,姑娘领头,小人胡斐跟着你出点微力。”袁紫衣道:“你武功远胜于我,何必客气。”
两人说得高兴,却见大雨始终不止,反而越下越大,庙后是一条山涧,山水冲将下来,轰轰隆隆,竟似潮水一般。那古庙年久失修,到处漏水,胡斐与袁紫衣缩在屋角之中,眼见天色渐黑,乌云竟似要压到头顶一般,看来已是无法上路。胡斐到灶间找了些硬柴,在地下点燃了作灯,笑道:“大雨不止,咱们只好挨一晚饿了。”火光映在袁紫衣脸上,红红的愈增娇艳。
她自回疆万里东来,在荒山野地歇宿,视作寻常,但孤身与一个青年男子共处古庙,心头不禁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