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狐外传[旧版]》第五回 卧虎藏龙(2)
阎基伸头向房里一探,见是一间两丈见方的砖房,里面空空荡荡,就是一张方桌,再无别物,微感跷蹊,提步进去,大声道:“有话快说,可别装神弄鬼的。”商老太不答,伸手关上木门,又闩上了门闩。阎基大奇,四下一打量,只见桌上放着一块灵牌,上书“先夫商剑鸣之灵位”。阎基心想:“商剑鸣,商剑鸣,这名字好熟,那是谁啊?”一时却想不起来。
商老太缓缓说道:“你竟敢上商家堡来放肆,可算得大胆。若是先夫在世,十个阎基也早砍了。今日商家堡虽只剩下孤儿寡妇,却也容不得狗盗鼠窃之辈上门欺侮。”
几句话说完,突然腰板一挺,双目炯炯放光,直视阎基,一个蹒跚龙钟的老妇,霎时间英气勃勃。阎基微微一惊,心想:“原来她是故意装老。”但想一个女流之辈,又有何惧,笑道:“上门也上门了,欺也欺了,你待怎地?”
商老太霍地走到桌旁,从灵牌后面捧出一个黄色包袱,那包袱上灰尘堆积,放在灵牌之后毫不抢眼。她也不拍去灰尘,顺手解了结子,打开包袱,只见青光闪处,冷气森森,原来包里是一柄厚背薄刃紫金八卦刀。阎基蓦地里记起十余年前的一件往事,向后退了两步,左手倒提着的鬼头刀交与右手,叫道:“八卦刀商剑鸣!”
商老太脸色一沉,叫道:“豪杰虽逝钢刀在!妾身就凭先夫这把八卦刀,要领教阎老大的高招。”忽地抓住刀柄,一招“童子拜佛”,向灵位行了一礼,回过身来,已成八卦刀法中的第一招“上势左手抱刀”。但见她沉肩坠肘,气敛神聚,那里有半分衰迈老态?
阎基心中虽然微存戒心,但想如百胜神拳马行空这等英雄,尚且败在自己手里,若是商剑鸣复生,或许要惧他几分,这商老太本领再高也是有限,鬼头刀在空中虚劈一招,笑道:“你要比试刀法,何不就在大厅之中?巴巴的到这儿来,难道定要在丈夫灵前,才显得出威风么?”商老太凛然道:“不错,先夫威灵,震慑鼠辈。”阎基不自禁的向那灵牌望了一眼,心中有些发毛,急欲了结此事,走出这间冷冰冰、黑沉沉的灵堂,说道:“商老太,你发招吧。”商老太道:“你是客人,阎寨主先请。”她听他改了称呼,口头上客气了些,于是也称他一声“寨主”。
阎基道:“在下与商家堡无冤无仇,这次劫镖,乃是冲着马老头儿而来。商老太既然定要出头,咱们点到为止,不必真斫真杀。”商老太双眉竖起,眼露凶光,低沉着嗓子道:“没那么容易!商剑鸣一生英雄,他建下的商家堡岂容人说进便进,说出便出?”阎基也自恼了,道:“依你说便怎地?”商老太道:“你败了我手中宝刀,将我人头割去,连我儿子也一并杀了……”阎基吓了一跳,心想:“我跟你又无深冤大仇,只不过无意冒犯,何必这么性命相拼?”只听她又道:“若是妾身胜得一招半式,阎寨主颈上脑袋也得留下。”
此言一出,跟着喝道:“进招!”阎基气往上冲,大声说道:“我要你母子性命何用?只要你这座连田连宅的商家堡。”说着将刀一晃,欲待进招,商老太一招“朝阳刀”已劈了过来,这一刀又快又猛,阎基急忙侧头,只听呼的一响,震得右耳中嗡嗡作声,那刀从右腮旁直削下去,相距不过寸余,只要闪避慢得霎息,这脑袋岂不是给她劈成两半?
这一刀先声夺人,阎基给她的猛砍恶杀吓得为之一怔,知她第二招定是回刀削腰,忙举鬼头刀一架。当的一响,双刀相交,火光四溅,阎基觉她膂力平平,远逊自己,本来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于是一招“推刀割喉”,推了过去。商老太“哼”了一声,侧身避过,道:“四门刀法,不足为奇。”阎基笑道:“平平无奇,却要胜你。”语声未毕,踏步上前,使出一招“进刀连环刀”。商老太不架不让,竟抢对攻,“削耳撩腮”,举刀斜砍。
阎基大惊,心想:“怎么拚命了?”本来武术中原有不救自身,反击敌人的招数,但这种“围魏救赵”之术总是带着七分冒险,非至敌招难解、万不得已之际,决计不用。此时商老太只要举刀一挡,就能架开敌招,那知她竟行险着,不顾性命的对攻。
她不顾性命,阎基却不得不顾,危急中扑地一滚,反身一腿。这一腿踢得甚是奇妙,商老太手腕险被踢中,八卦刀急忙翻过,阎基才收腿转身。原来他学得十余招怪异拳脚,在江湖上战无不胜,刀法却是平平,但他另有奇着,将那十几路怪异拳腿夹在刀法之中,一路第三四流的四门刀登时化腐臭为神奇,打败过不少英雄好汉,此刻施将出来,每当刀法上一走下风,拳脚一动,立时扳转劣势。
顷刻之间一个老妇,一个盗魁双刀疾舞,在那砖房中斗得尘土飞扬。阎基见商老太刀法精妙,自己若非靠那十余招拳脚救驾保命,早已丧生于八卦刀下,一个老妇居然有此武功,不由得暗暗称奇,心道:“如此久战下去,若是一个疏忽,给她削去半边脑袋,那可不是玩的。”当下用长藏拙,不住的拳打足踢,偶然才砍上几刀。这法儿果然生效,商老太难以抵挡,不断退避。阎基洋洋得意,笑道:“嘿嘿,商剑鸣什么英雄了得,八卦刀法也不过如此。”
商老太对先夫敬若天神,此言直是犯了大忌,突然刀法一变,四下游走,白光闪闪,四面八方攻了上去。此刻她每一招都是拼命,每一招都是抢攻,早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阎基大叫:“你疯了么?喂,商老太,你丈夫可不是我杀的,你跟我拼命干么?喂喂,你听见我说话没有?”一面叫,一面逃窜。
他斗志一失,商老太更是砍杀得如火如荼,出刀越来越快,此时阎基的怪异拳脚已来不及使用,只想拔开门闩,逃出屋去。面临一只疯了的母大虫,他那里还想到什么胜负荣辱,唯一的念头只是如何逃命。
他数次要去拔开门闩,总是给商老太逼得绝无余暇。眼见她“夜叉探海”,“上步撩刀”,“仙人指路”,一刀猛似一刀,阎基把心一横,背后一腿踢出,叫声“失陪!”左足用劲,从窗口跃了出去。岂知商老太拚着受他这一腿,如影随形,跟着一刀砍了过去。只听二人同声“啊哟”,一齐跌在窗下。商老太一跌立即跃起,肩头虽因被踢中,未受重伤。阎基的大腿上却被结结实实的一刀砍着,无法站立。
这一下他吓得魂飞天外,只见商老太眼布红丝,钢刀跟着劈下,当下伸双手握住了她小腿,大叫:“饶命!”
商老太幼时跟随父亲,婚后跟随丈夫闯荡江湖,会过无数武林豪杰,如眼前这般没出息的混蛋,却是从未见过,心中一怔,这一刀就砍不下去。阎基索性爬在地下,咚咚磕头,求道:“大人不记小人过,老太太要抽筋剥皮,悉从尊便,这一刀务恳留他一留。”
商老太叹了口气道:“好,性命便饶你。你记住好了,今日比武之事,不许漏出一字。”阎基求之不得,连声答应。商老太道:“去吧!”阎基陪个笑脸,爬了起来,用刀拄在地下,一跷一拐的走出。商老太厉声说道:“站住!咱们拚刀之前,说过任谁输了,就得在商家堡留下脑袋。你说话不算数,难道我也同你一般混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