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行[旧版]》第二十回 旁敲侧击(1)
阿绣见他急得额上汗水也流出来了,心上不忍,将左手又放在他粗大的手掌之中,柔声道:“你没得罪我。”
石破天大喜,心中怦怦乱跳,只是将她柔嫩的小手这么轻轻握着,却再也不敢放到嘴边去亲吻了。阿绣调匀了内息,道:“你给我和奶奶打通了经脉,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复功力。”
石破天不懂这些走火运功之事,也不会空言安慰,只道:“只盼丁不四不要找到咱们,那么你奶奶功力一时未复,也不要紧。”
阿绣嫣然道:“怎么还是你奶奶、我奶奶的?她是你金乌派的开山大师祖,你连师父也不叫一声?”
石破天道:“叫惯了就不容易改口。阿绣姑娘……”
阿绣道:“你怎么仍是姑娘长,姑娘短的,对我这般生分客气?”
石破天道:“是,是。你教教我,我怎么叫你才好?”
阿绣脸蛋儿又是一红,心道:“你该叫我‘绣妹’才是,那我就叫你一声‘大哥’。”可是终究脸嫩,这句话说不出口,道:“你就叫我‘阿绣’好啦。我叫你什么?”
石破天道:“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
阿绣笑道:“我叫你大粽子,你生不生气?”
石破天笑道:“好得很,我怎么会生气?”
阿绣娇声叫道:“大粽子!”石破天应道:“嗯,阿绣。”阿绣也应了一声。两人相视而笑,心中喜乐,不可言喻。
石破天道:“你站着很累,咱们坐下来说话。”当下两人并肩坐在大树之下。阿绣长发垂肩,阳光照在她乌黑的头发上发出点点闪光。她右首的头发拂到了石破天胸前,石破天拿在手里,用手指轻轻梳理。
阿绣道:“大粽子哥哥,倘若我没遇上你,奶奶和我都已在长江中淹死啦,那里还有此刻的时光?”
石破天道:“大家永远像这样过日子,岂不快乐?为什么又要学武功你打我、我打你的,害得人家伤心难过?我真是不懂。”
阿绣道:“武功是一定要学的。这世界上坏人多得很,你不去打人,别人却会来打你。打人还不要紧,杀了人可救不活啦。大粽子哥哥,我求你一件事,成不成?”
石破天道:“当然成!你吩咐什么,我就做什么。”
阿绣道:“我奶奶的金乌刀法,的确是很厉害的,你内力又强,练熟之后,武林中人就很少人是你对手了。不过我很担心一件事,你忠厚老实,江湖上人心险诈,要是你结下的冤家多,那些坏人使鬼计来害你,你一定会吃大亏。所以我求你要少结冤家。”
石破天点头道:“这是你为我好,我自然更加要听你的话。”
阿绣脸上泛过一层薄薄的红晕,道:“以后你别说听我吩咐什么的,你说的话,我也一定依从。没的别叫人笑话于你,说你没了大丈夫气概。”她顿了一顿,又道:“我瞧奶奶教你这门金乌刀法,招招都是凶悍毒辣的杀着,日后和人动手,伤人杀人必多,那时便想不结冤家,也不可得了。”
石破天惕然而惧,道:“你说得对,不如我不学这套刀法,请你奶奶另教别的。”
阿绣摇头道:“她金乌派的武功,就只这套刀法,别的没有了。再说,不论什么武功,一定会伤人杀人,不能伤人杀人,那根本就不是武功。只要你和人家动手之时,处处手下留情,记着得饶人处且饶人,那就是了。”
石破天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句话说得很好!阿绣,你真聪明,说得出这样好的话。”
阿绣微笑道:“我岂有这般聪明,想得出这样的话来?那是有首诗的,叫什么‘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石破天问道:“什么有首诗?”他连字也不识,自不知什么诗词歌赋了。
阿绣向他瞧了一眼,目光中露出诧异的神色,也不知他真是不懂,还是随口问问,当下也不答言,沉吟半晌,说道:“要能天下无敌手,那才可以想饶人便饶人。否则便是向人家求饶,往往也不可得。大粽……”突然间嫣然一笑,道:“我叫你‘大哥’好不好?那是‘大粽子哥哥’五个字的截头留尾,叫起来简便一点。”也不等石破天示意可否,接下去道:“我要你饶人,但武林中人心险诈,你若心地好,不下杀手,说不定对方乘着你一念之仁,反施暗算,那可害了你啦。大哥,我曾见人使过一招,倒是奥妙得很,我比划给你瞧瞧。”
说着便从石破天身旁拿起那把烂柴刀,站起身来,缓缓使个架式,跟着横刀向前一推,随即刀锋向左掠去,拖过刀来,又向右斜刺,然后运刀反砍,从自己眉心向下砍落。石破天见她衣带飘飘,姿式十分美妙,万料不到这样一个娇怯怯的少女居然能使这样精奥的刀法,只看得心旷神怡,就没记住她的刀招。
阿绣一收柴刀,退后两步,抱刀而立,说道:“收刀之后,仍须鼓动内劲,护住前后左右,以防敌人突施偷袭。”
却见石破天呆呆的瞧着自己脸庞出神,显是没听到自己说话,问道:“你怎么啦?我这一招不好,是不是?”
石破天一怔,忙道:“不,不!好得很。”阿绣道:“好在那里?妙在何处?”
石破天脸上一红,道:“这个……这个……”
阿绣嗔道:“我知道啦,你是金乌派的开山大弟子,压根儿就没将我这些三脚猫式放在眼里。”
石破天慌了,忙道:“对不起,我……我瞧着你真好看,就忘了去记刀法,阿绣姑娘,你……你再使一遍。”
阿绣佯怒道:“不使啦!”石破天深深一揖,道:“求求你再使一遍。”
阿绣微笑道:“好,再使一遍,我可没气力使第三遍啦。”当下提起刀来,又拉开架式,横推左掠,右刺反砍,下斫抱刀,将这一招缓缓使了一遍。
这一次石破天提起精神,将她手势、步法、刀式、方位,一一牢记。阿绣再度叮嘱他收刀后鼓劲防敌,他也记在心中,于是接过柴刀,依式使招。
阿绣见他即时学会,心下甚喜,赞道:“大哥,你真是聪明,只须用心,一下子便学会了。这一招刀法叫做‘旁敲侧击’,刀刃到那里,内力便到那里。”
石破天道:“这一招果然很好,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叫敌人防不胜防。”
阿绣道:“这招的妙处,还是在饶人之用。高手比武,兵刃一交,往往要比拚内力,那是十分凶险之举,弱者非死即伤。你若是比不过人家,自是无话可说,就算比人家厉害,要想不伤对方,全身而退,却也是艰难之极。这一招‘旁敲侧击’,却有既不伤人,也不为人所伤的好处。”
石破天见她肩头倚在树上,颇为吃力,道:“你累啦,坐下来再说。”
阿绣曲膝慢慢跪下,坐在自己脚跟上,问道:“你有没听见我的话?”
石破天道:“听到的。这一招叫做旁敲……旁敲什么的。”这一次他倒不是没用心听,只因“旁敲侧击”四字是个文绉绉的成语,他不明其意,就说不上来。
阿绣道:“哼,你又分心啦,你转过头去,不许瞧着我。”
阿绣这句话,原是跟他说笑,那知石破天淳厚朴实,当真转过头去,不再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