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旧版]》第六十一回 师门恩怨(2)
钟镇一惊之下,急收长剑,第二剑又即刺出。令狐冲看到他胁下空门大开,本来只须反击一剑,即可制其死命,但手臂酸软,力不从心,只得又格了一剑。钟镇又是内力急泻,心跳不已。仪和叫道:“好不要脸,不象样子。”钟镇大怒,鼓起平生之力,一剑刺出,剑到中途,陡然转向,竟是向令狐冲身旁仪琳的胸口刺了过去。这一招虚虚实实,后着甚多,极是阴狠,令狐冲若是横剑去救,他便回剑刺其小腹,倘若不救,则这一剑真的刺中了仪琳,也要教令狐冲心神大乱,便可乘机猛下杀手。
众人惊呼声中,眼见剑尖已刺到仪琳胸口衣衫,令狐冲的长剑蓦地翻过,压在他剑刃之上。钟镇的长剑突然在半空中胶住不动,便如有几只强力的铁钳同时伸将过来,挟住了剑刃。钟镇用力前送,剑尖竟是无法向前推出分毫,剑刃却向上缓缓弓起,弯成弧形,同时全身内力急倾而出。总算他见机极快,急忙撒剑,向后跃出,可是前力已失,后力未继,身在半空,突然软瘫,拍的一声,全身直挞下来。
他从空中如此背脊着地的直挞下来。浑似一个不会丝毫武功的常人,但见他双手支撑在地下,慢慢爬起,但身子只起得一半,又侧身摔倒,瞧这模样,若非身受重伤,便是功力俱失。邓八公和高克新抢过将他扶起,齐问:“师哥,怎么了?”
钟镇叫道:“原来他…他便是那个任我……我行!”叫声嘶嘎,充满了惊惶之意。他双目盯注在令狐冲脸上,随即想起年貌不符,一个数十年前威震武林的魔教教主任我行,绝不可能是这样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又道:“你是任我行的弟……弟子,会使吸星……吸星妖法……”
高克新惊道:“师哥,你的内力给他吸去了?”钟镇道:“正是!”但身子一挺,又见内力渐增,原来令狐冲所习吸星大法,修为未深,不过化去了钟镇从剑上发出的内劲,并未真的吸去他全身内力,只是钟镇突觉内劲倾泻而出,惶怖之下,以致摔得狼狈不堪。
邓八公低声道:“咱们去吧,日后再找回这场子。”钟镇将手一挥,大声道:“魔教妖人,你使这种阴毒绝伦的妖法,那是与天下英雄为敌。姓钟的今日不是你对手,可是我正教的千千万万好汉,绝不会屈服于你妖法的淫威之下。”朗声道:“邓师弟、高师弟,魔教巨妖复出,咱们禀告掌门人去。”说着转过身来,向岳不群拱了拱手,说道:“岳先生,这个魔教妖人,跟阁下没甚么渊源吧?”岳不群哼了一声,并不答话。钟镇在他面前也不敢如何放肆,说道:“真相若何,终当大白,后会有期。”带着邓高二人,径自走了。
岳不群从大门的阶石上走了下来,森然道:“令狐冲,你好,原来你学了任我行的吸星妖法。”令狐冲确是学了任我行这一项功夫,虽是无意中学得,但事实如此,无从置辩。岳不群厉声道:“我问你是也不是?”
令狐冲道:“是!”岳不群道:“自今而后,你是正教死敌。今日你身上有伤,我不来乘人之危,第二次见面,不是我杀了你,便是你杀了我。”侧身向众弟子道:“这人是你们的死敌,那一个对他再有昔日的同门之情,那便自绝于正教门下。大家听到了没有?”众弟子答道:“是!”
岳不群见女儿嘴唇动了一下,想说甚么话,说道:“珊儿,你虽是我女儿,却也绝无例外。你听到了没有?”岳灵珊低声道:“听到了。”
令狐冲本已软弱不堪,听了这几句话,只觉双膝无力,当的一声,长剑落地,身子慢慢垂了下去。仪和站在其旁,伸臂托在他右胁之下,说道:“岳先生,这中间必有误会,你没查问明白,便如此绝情,那可忒也鲁莽了。”岳不群道:“有甚么误会?”
仪和道:“我恒山派众人为魔教妖人所辱,全仗这位令狐吴将军援手。他倘若是魔教教下,怎会来帮我们去和魔教为难?”她听仪琳叫他“令狐大哥”,岳不群又叫“令狐冲”,自己却只知道他是“吴将军”,只好两个名字一起叫了。
岳不群道:“魔教妖人鬼计多端,你们可别上了他的当。贵派众位南来,是那一位师太为首?”他想这些年轻的尼姑、姑娘们定为令狐冲的花言巧语所惑,只有见识广博的前辈师太,方能识破他的奸计。仪和道:“师伯定静师太,不幸为魔教妖人所害。”岳不群和岳夫人都“啊”的一声,甚感惊惋。便在此时,长街彼端一个中年尼姑快步奔来,说道:“白云庵信鸽有书传到。”
那中年尼姑走到于嫂面前,从怀中掏出二个小小竹筒,双手递将过去。于嫂接了过来,拔开竹筒一端的小木塞,倒了一个纸卷出来,展开一看,惊道:“啊哟,不好!”恒山派众弟子一听到白云庵有书信到来,早就纷纷围拢,眼见于嫂神色惊惶,忙问:“怎么?”“师父信上说什么?”
于嫂道:“师妹你瞧。”将那纸卷递给了仪清。仪清接了过来,读道:“余与定逸师妹,被困龙泉铸剑谷。”又道:“这是掌门师尊的……的血书。她老人家怎地到了龙泉?”仪真道:“咱们快去!”仪清道:“不知敌人是谁?”仪和道:“管他是什么凶神恶煞,咱们急速赶去。便是要死,也和师父死在一起。”
仪清为人稳重,心想:“师父和师叔武功何等了得,尚自被困,咱们这些人赶去,只怕无济于事。”拿着血书,走到岳不群身前,躬身说道:“岳师伯,我们师父来信,说道:‘被困于龙泉铸剑谷。’请师伯念在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之谊,设法相救。”
岳不群接过书信,看了一眼,沉吟道:“尊师和定逸师太怎地会到浙南来?她二位武功卓绝,怎生会被敌人所困,这可奇了?这通书信,可是尊师的亲笔么?”仪清道:“确是我师父亲笔。只怕她老人家已受了伤,仓卒之际,醮血书写。”岳不群道:“不知敌人是谁?”仪清道:“多半是魔教中人,否则敝派也没什么仇敌。”
岳不群斜眼向令狐冲瞧去,缓缓的道:“说不定是魔教妖人假造书信,诱你们去自投罗网。妖人鬼计层出不穷,不可不防。”仪和最是心急,朗声叫道:“师父有难,事情急如星火,咱们快去救援要紧。仪清师妹,咱们速速赶去,岳师伯没空,多求也是无用。”仪真也道:“不错,若是迟到了一刻,那可是千古之恨。”众人见岳不群推三阻四,不讲江湖义气,都是心头有气。
仪琳道:“令狐大哥,你且在福州那一家客店中养伤。我们去救了师父、师伯出来,再来探你。”令狐冲大声道:“大胆毛贼又在害人,本将军岂能袖手旁观?大伙儿一同去救人便了。”仪琳道:“你……你身受重伤,又怎能赶路?”令狐冲道:“本将军为国捐躯,马革裹尸,何足道哉?去,去,快去。”
众弟子本无救师尊脱险的把握,有令狐冲同去,胆子便大了不少。仪真道:“既是如此,那可多谢你了。我们去找坐骑给你乘坐。”令狐冲道:“大家都骑马,出阵打仗,不骑马成什么样子?走啊走啊。”
仪清向岳不群、岳夫人躬身说道:“既是如此,晚辈等告辞。”仪和气忿忿的道:“这种人跟他客气什么?徒然多费时刻,哼,全无义气,浪得虚名!”于嫂喝道:“师妹,别多说啦!”
岳不群笑了笑,只当没听见。劳德诺听她出言侮辱师父,闪身而出,喝道:“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些什么?我五岳剑派本来同气连枝,一派有事,四派共救。可是你们和令狐冲这魔教妖人勾结在一起,行事鬼鬼祟祟,我师父自要考虑周详。你们先得把令狐冲这妖人杀了,表明清白。否则我华山派可不能跟你恒山派同流合污。”仪和大怒,踏上一步,手按剑柄,朗声道:“你说什么‘同流合污’?”劳德诺道:“你们和魔教勾勾搭搭,那便是同流合污了。”
仪和怒道:“这位令狐大侠见义勇为,急人之难,那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大丈夫,那像你们这种自居豪杰,其实却是临难苟免的伪君子!”岳不群外号叫作“君子剑”,华山门下最忌的便是“伪君子”这三字。劳德诺听她言语中显在讥讽师父,刷的一声,长剑出鞘,直指仪和的咽喉。这一招正是华山剑法中的妙着“有凤来仪”。仪和没料到他竟会突然出手,不及拔剑招架,剑尖已及其喉。一声惊呼,寒光闪动,七柄长剑已齐向劳德诺袭来。
劳德诺急忙回剑招架,可是只架得开刺向自己的胸膛的一剑,嗤嗤声响,恒山派的六柄长剑,已在他衣衫上划了六道口子,每一道口子都有二三尺长。总算恒山弟子并没想取他性命,每一剑都是及身而止,只有郑萼功夫较浅,出剑轻重拿捏不准,划破他右臂袖子之后,剑尖又刺入他右臂肌肤半寸。劳德诺大惊之下,急向后跃,拍的一声响,从他怀中掉下一本册子。日光照耀之下,人人瞧得清楚,只见册子上写着“紫霞秘籍”四字。
劳德诺脸色大变,急欲上前抢还。令狐冲叫道:“阻住他!”仪和这时已拔剑在手,刷刷刷连刺三剑。劳德诺举剑架开,却进不得一步。岳灵珊道:“爹,这本秘籍,怎地在二师哥身上?”令狐冲大声道:“劳德诺,六师弟的性命,是你害的,是不是?”那日华山绝顶,六弟子陆大有被害,“紫霞秘籍”失踪,始终是一绝大疑团,不料此刻恒山女弟子割断了劳德诺衣衫的带子,又划破了他口袋,这本华山派镇山之宝的内功秘籍,竟然掉了出来。
劳德诺道:“胡说八道。”突然间一矮身,向左疾冲,闯入了一条小胡同中,飞奔而去。令狐冲气愤填膺,发足追去,只奔出几步,身子一晃,倒在地下。仪琳和郑萼奔过去将他扶起。
岳灵珊将册子拾了起来,交给父亲,道:“爹,原来是二师哥盗了去的。”岳不群脸色铁青,接过来一看,果然便是本派历祖相传的内功秘籍,幸喜书页完整,未遭损坏,恨恨的道:“都是你不好,拿了去做人情。”仪和口舌上不肯饶人,大声道:“这才叫同流合污呢!”
于嫂走到令狐冲跟前,问道:“令狐大侠,觉得怎样?”令狐冲咬牙道:“我……我师弟给他害死了,可惜追他不上。”只见岳不群及众弟子都转身入内,掩上了镖局大门,心想:“师父的大弟子学了魔教的阴毒武功,二弟子又是个戕害同门,偷盗秘本的恶贼,难怪他老人家气恼!”说道:“尊师被困,事不宜迟,咱们火速去救人要紧。劳德诺这恶贼,迟早会撞在我手里。”于嫂道:“你身上有伤,如此…如此…唉,我不会说…”她是佣妇出身,此时在恒山派中身份虽已不低,但知识有限,不知如何向他表示感激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