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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旧版]》第五十八回 乘人之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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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恒山剑法的精要之所在,也只有她如此数十年的修为,才能情神凝一,不让有一枚暗器触及肌肤。只是给暗器这么一阻,那魔教七人却逃得远了。只听得身后一人喝道:“恒山万花剑法果然精妙绝伦,今日可教人大开眼界。”

  定静师太长剑入鞘,缓缓转过身来,那之时,由动入静,适才还在矫健剧斗的武林健者,变成了一位谦和仁慈的有道老尼。她双手合什行礼,说道:“多谢钟师兄解围。”原来她认得眼前这个中年男子,乃是嵩山派左掌门的师弟,姓钟名镇,外号人称“九曲剑”。这倒不是他所用兵刃是弯曲的长剑,而是恭维他剑法变幻无方,人所难测。这钟镇当年在泰山日观峰五岳剑派大会时,定静师太曾和他有一面之缘,所以认得,其余十几名嵩山人物中,她也有五人认识。钟镇抱拳还礼,微笑道:“定静师太以一敌七,力斗魔教的‘七星使者’,果然剑法高超,佩服佩服。”

  定静师太寻思:“原来这七个家伙叫什么‘七星使者’。”她不愿显得孤陋寡闻,当下也不再问,心想日后慢慢打听不迟,既然知道了他们的名份,那就好办。这时嵩山派余人一一过来行礼,有二人是钟镇的师弟,其余便是低一辈弟子。定静师太还礼罢,说道:“说来惭愧,我恒山派这次来到福建,所带出来的数十名弟子,突然在这镇上失踪。钟师兄你们各位是几时来到廿八铺的,可见到一些线索以供老尼追查么?”

  须知定静师太是恒山掌门定闲师太的师姊,位份既高,生性又是十分高傲,想到嵩山派这些人早就隐伏在旁,却要等到自己势穷力竭,横剑自尽,这才出手相助,显然是要自己先行出丑,再来显他们的威风,心下甚是不悦,只是数十名女弟子突然失踪,实在事关重大,不得不向他们打听一声,倘若是她个人之事,她宁可死了,也不会出口向这些人相求,此时向钟镇问到这一声,那已是委曲之至了。

  钟镇淡淡一笑,说道:“魔教妖人此次有备而来,他们诡计多端,深知师太武功卓绝,力敌难以取胜,便暗设阴谋,将贵派弟子尽数擒了去。师太也不用着急。魔教虽然大胆,料来也不敢立时加害贵派诸位师妹。咱们下去详商救人之策便是。”说着左手一伸,请她下屋。

  定静师太心想到底这些女弟子们给擒到了何处,自己没有分毫头绪,而且凭一己之力无论如何是救她们不出来了,小不忍则乱大谋,眼前只好忍气吞声,受这姓钟的一些闲气,总是将这些弟子们救脱虎口,最为要紧,当下点了点头,一跃落地。

  钟镇等跟着跃下,他向西走去,说道:“在下引路。”走出数十丈后折而向北,来到那家仙安客店之前,推门进去,说道:“师太,咱们便在这里详商对策。”他两名师弟一个叫做“神鞭”邓八公,另一个叫“锦毛狮”高克新,三人引着定静师太走进一间宽大的上房之中,点上了蜡烛,分宾主坐下。弟子们献上茶后,退了出去,高克新便将房门关上了。

  钟镇说道:“邓师弟和高师弟久慕师太剑法是恒山派第一……”定静师太摇头道:“不对,我剑法不及掌门师妹,也不及定逸师妹。”钟镇微笑道:“师太不须过谦。我两位师弟素仰英名,企盼见识见识师太神妙的剑法,以致适才救缓来迟,其实绝无恶意,我们在这里谢过,师太请勿怪罪。”定静师太心意稍平,见三人都站起来抱拳行礼,便也合什还礼,道:“好说。”钟镇待她坐下,说道:“我五岳剑派结盟之后,同气连枝,原是不分彼此。只是近年来大家见面的时候少,好多事情又没联手共为,致令魔教坐大,气焰日甚。”

  定静师太“嘿”的一声,心道:“你这话是讥刺我恒山派么?”原来此番恒山派众人南下入闽,事先并未知会嵩山派掌门,但也不是恒山一派为然,华山、泰山诸派,亦未向嵩山掌门告知。须知五岳剑派联盟,只是遇上大事时联手共行,本派诸种事务,原无一一禀报左盟主的规定。

  钟镇又道:“左掌门日常言道,合则力强,分则力弱。我五岳剑派若是合而为一,魔教固非咱们敌手,便是少林、武当这些在武林中享誉已久的名门大派,声势也远远不及咱们了。他老人家有一个心愿,想将咱们有如一盘散沙般的五岳剑派,合成一个单一而十分强大的‘五岳派’。不知师太意下如何?”

  定静师太长眉一轩,道:“贫尼在恒山派中乃是闲人,素来不理白云庵庵内庵外之事。钟师兄所提的大事,该当去跟我掌门师妹说才是。眼前最要紧的,乃是设法将敝派失陷了的女弟子们救将出来。其余种种,尽可从长计议。”钟镇微笑道:“师太放心,这件事既教嵩山派给撞上了,恒山派的事便是我嵩山派的事,说什么也不能让贵派诸位师妹们受委屈吃亏。”

  定静师太道:“那是多谢了。但不知钟兄有何高见?有何把握说这一句话?”钟镇微笑道:“师太亲身在此,恒山派第二高手,难道还怕了魔教的几名妖人?再说,咱们师兄弟和几名师侄,自也当尽心竭力,倘若仍是奈何不了魔教中这几个二流脚式,嘿嘿,那也未免太不成话了。”定静师太听他说来说去,始终不着边际,心下又是焦躁,又是气恼,站起身来,说道:“钟兄这般说,自是再好不过,咱们这便去吧!”

  钟镇道:“师太那里去!”定静师太道:“去救人啊!”钟镇问道:“到那里去救人?”这一问之下,定静师太不由哑口无言,顿了一顿,道:“我这些弟子们失踪不久,定然便在左近,越是耽误得久,那就越是难找了。”钟镇道:“据在下所知,魔教在离廿八铺不远之处,有一巢穴,贵派的师妹们,多半已被囚禁在那里,依在下……”定静师太忙问:“这巢穴是在何处?咱们便去救人。”

  钟镇缓缓的道:“魔教有备而发,咱们贸然前去,若是一个疏虞,说不定人还没救出来,先着了他们的道儿。依在下之见,还是计议定当,再去救人,较为妥善。”定静师太无奈,只得又坐了下来,道:“愿听钟兄高见。”

  钟镇道:“在下此次奉掌门师兄之命,来到福建,原是有一件大事要和师太会商。此事有关中原武林气运,牵连我五岳剑派的盛衰,实是非同小可之举。待大事商定,其余救人等等,那只是举手之劳。”定静师太道:“那不知是何大事?”钟镇道:“那便是在下适才所提,将五岳剑派合而为一之事了。”

  定静师太霍地站起,脸色发青,道:“你……你…你这……”钟镇微笑道:“师太千万不可有所误会,还道在下乘人之危,逼迫师太答允此事。”定静师太怒道:“你自己说了出来,就免得我说。这不是乘人之危,那是什么?”钟镇道:“贵派是恒山派,敝派是嵩山,贵派之事,敝派虽然关心,毕竟刀剑头上拼命之事,在下纵然愿意为师太效力,也不知众位师弟、师侄们意下如何。但若两派合而为一,是自己的事,便不容推委了。”

  定静师太道:“照你说来倘若我恒山派不允与贵派合并,嵩山派对恒山众弟子失陷之事,便要袖手旁观了?”钟镇道:“话可也不是这么说。在下奉掌门师兄之命,赶来跟师太商议这件大事,其他的事嘛,未得掌门师兄的命令,在下可不敢胡乱行事,师太莫怪。”

  定静师太气得脸都白了,冷冷的道:“两派合并之事,贫尼可作不得主,就算是我答允了,我掌门师妹不允,也是枉然。”钟镇将上身移近尺许,低声道:“只须师太答允了,到时候定闲师太非允不可。自来每一门每一派的掌门,十之八九由最长的弟子执掌,师太论德行、论武功、论入门先后,原当执掌恒山门户才是……”

  定静师太左掌倏起,拍的一声,击在桌子角上,那板桌的一角登时给她击下,厉声道:“你想来挑拨离间么?我师妹出任掌门,原系我向先师力求而致。定静若是要做掌门,当年早就做了,还用得着旁人来攒掇唆摆?”钟镇叹了口气,道:“掌门师兄之言,果然不错。”定静师太道:“他说什么了?”

  钟镇道:“我此番南下之前,掌门师兄言道:‘恒山派定静师太人品甚好,武功也是极高,就可惜不识大体。’我问他何以说师太不识大体。他道:‘我素知定静师太为人,她生性清高,不爱虚名,又不喜爱处理俗务,你跟她去说两派合并之事,必定会碰个老大钉子。只是这件事实在牵涉太广,咱们是知其不可而为之,倘若定静师太只顾自己一人享那清闲之福,不顾正教中数千人的生死安危,那是武林的大劫难逃,那也是无可如何了。’”

  定静师太站起身来,说道:“你种种花言巧语,在我跟前全是无用。你嵩山派这种行径,不但是乘人之危,简直是落井下石。”钟镇道:“师太此言差矣。师太若是瞧在武林同道的份上,毅然挑起重任,促成我嵩山,恒山两派合并,进而再说动泰山、华山、衡山三派加入,则我嵩山派必定力举师太出任‘五岳派’掌门。可见我师兄一心为公,绝无半分私意……”

  定静师太连连摇手,道:“你再说下去,没的污了我的耳朵。”双掌一起,身子未到,掌力先至,砰的一双大响,两扇木板脱臼飞出,她身形一晃,便到了门外,足不停步的走出了仙安客店。

  出得门来,金风扑面,定静师太热辣辣的脸上感到一阵清凉,寻思:“那姓钟的说道:魔教在廿八铺左近有一巢穴,本派的女弟子们都失陷在那里。不知此言有几分真,几分假?”她踽踽独行,其时月亮将沉,一条长长的黑影映在青石板上,竟是说不出的凄凉。走出数丈后,忽地停步,心想:“凭我一人之力,说什么也不能救出众弟子了。古来英雄豪杰,无不能屈能伸。我何不暂且答允了那姓钟的?待众弟子获救之后,我立即自刎以谢,教他落一个死无对证。就算他怪我食言,一应污名,都由我定静承担便了。”要知武林中成名的人物若是凭一时刚勇,决绝任性,那是十分常见,但要委曲求全,忍辱负重,却是为难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