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旧版]》第五十一回 湖底黑牢(2)
丹青生笑道:“没关系,不……不……”黑白子又抢着道:“不论怎样,我四人绝不会怪你风兄弟。”向问天道:“好吧,再比试一场,又有何妨?我可有些事情,不能多耽搁了,须得先走一步。风兄弟,咱们到广州府见。”
秃笔翁和丹青生齐声道:“你要先走,那怎么成?”秃笔翁道:“除非你将张旭的书法留下了。”丹青生道:“风兄弟输了之后,又到那里去找你取书画棋谱?不成,不成,你再耽一忽儿。丁管家,快摆筵席哪!”
黑白子道:“风兄弟,我陪你去。童兄,你先请用饭,咱们过不多久,便回来陪你。”向问天连连摇头,道:“这场比赛,你们志在必胜,我风兄弟剑法虽高,临敌经验却浅,我若不在旁掠阵,这场比试纵然输了,也是输得心不甘服。”黑白子道:“童兄此言是何用意?难道我们还会使诈不成?”
向问天道:“孤山梅庄四位庄主乃是豪杰之士,在下久仰威望,那是十分信得过的。但风兄弟要去和另一人比剑,在下实不知梅庄中除了四位庄主之外,竟然另有一位高人?请问二庄主,此人是谁?在下若知这人和四位庄主一般,也是光明磊落的英雄侠士,那就放心了。”
丹青生道:“此人武功名望,和我四兄弟相比,那是只高不低。”向问天道:“武林之中,名望能和四位庄主相埒的,屈指寥寥可数,谅来在下必知其名。”秃笔翁道:“这人的名字,却不便跟你说。”向问天道:“那么在下定须在旁观战,否则这场比试便作罢论。”丹青生道:“你何必如此固执?我看童兄临场,于你有损无益,此人隐居已久,不喜旁人见到他的面貌。”向问天道:“那么风兄弟又怎么和他比剑?”
黑白子道:“双方都戴上面幕,只露出一对眼睛,便谁也看不到谁了。”向问天道:“三位庄主是否也戴上面幕?”黑白子道:“是啊。这人脾气古怪得紧,否则他便不肯动手。”向问天道:“那么在下也戴上面幕便是。”黑白子踌躇半晌,道:“童兄既是执意要临场观斗,那也只好如此,但请童兄答允一件事,自始至终,不可出声。”向问天笑道:“装聋作哑,那还不容易?”。
当下黑白子在前引路,向问天和令孤冲跟随其后,秃笔翁和丹青生走在最后。令狐冲见他走的是通向大庄主居室的旧路,来到大庄主室外,黑白子在门上轻扣三响,推门进去。只见室中一人头上已套了黑布罩子,瞧他衣衫,便是黄钟公。黑白子走到他身前,俯头在他耳边低语数句。黄钟公摇了摇头,显是不愿向问天参与。黑白子又低语数句,黄钟公仍是摇头。
黑白子点了点头,转头道:“我大哥以为,比试剑法事小,若是惹恼了那位朋友,多有不便。比剑之事,就此作罢。”五个人躬身向黄钟公行礼,告辞出室。丹青生气忿忿的道:“童兄,你这人真是古怪,难道还怕我们一拥而上,欺侮这位风兄弟不成?你非要在旁观斗不可。闹得好好一场比试,化作云烟,岂不令人扫与?”
秃笔翁道:“二哥花了老大力气,才求得我大哥答允,偏偏你又来捣蛋。”向问天笑道:“好啦,好啦,我便让一步,不瞧这场比试啦。你们可要公公平平,不许欺骗我风兄弟。”黑白子等三人大喜,齐声道:“你当我们是什么人了?那有欺骗风兄弟之理?”
向问天笑道:“我在棋室中等候。风兄弟,他们鬼鬼祟祟,不知玩什么把戏,你可要打醒十二分精神,千万小心了。”令狐冲笑道:“梅庄之中,尽是高士,岂有行诡使诈之人?”丹青生笑道:“是啊,风兄弟那像你这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向问天走出几步,回头招手道:“风兄弟,你过来,我得嘱咐你几句,可别上了人家的当。”令狐冲心道:“向大哥忒也小心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莫要骗我,也不这么容易。”丹青生等笑了笑,走近身去。向问天拉住他手,令狐冲便觉他在自己手掌之中,塞了一个纸团。
令狐冲一捏之下,觉得纸团中有一枚硬物。向问天笑嘻嘻的拉他近前,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见了那人之后,便跟他拉手亲近,将这纸团中的一粒物事,偷偷塞在他手中。这事牵连重大,不可轻忽。哈哈,哈哈。”他说这几句话之时,语气甚是郑重,但脸上始终带着笑容,最后几下哈哈大笑,和他的说话更是毫不相干。但黑白子等三人却都道他说的乃是奚落自己三人的言语。
丹青生道:“有甚么好笑?风兄弟固然剑法高明,你童兄剑法如何,咱们可还没请教。”向问天笑道:“在下的剑法稀松平常,可不用请教了。”说着摇摇摆摆的出外。
丹青生笑道:“好,咱们再见大哥去。”四人重行走进黄钟公的琴堂。黄钟公没料到他们去而复回,已将头上的罩子除去。黑白子道:“大哥,那位童兄终于给我们说服,答允不下去观战了。”黄钟公道:“好。”拿起黑布罩子,又套在头上。
丹青生拉开木柜,取了一只黑布罩子出来,将其中一只交给令狐冲,道:“这是我的,你戴着吧。大哥,我借你的枕头套用用。”走进内室,过得片刻,出来时头上已罩了一只青布的枕头套子,套上剪了两个圆孔,露出一双光溜溜的眼睛。
黄钟公点了点头,向黑白子道:“二弟,带两柄木剑下去。”黑白子又打开木柜,取了两柄木剑出来。令狐冲心想:“他们怎地一再说是‘下去’?难道那人住在什么低洼之地?”
黄钟公转头向令狐冲道:“风兄弟,咱们去见一位朋友,跟你较量一下剑法。这场比试不论谁胜谁败,请你对外人一句也别提起。”令狐冲道:“这个自然,晚辈先已说过,来到梅庄,绝非求名,岂有到外面胡说张扬之理?何况晚辈败多胜少,也没甚么好说的。”
黄钟公道:“那倒未必尽然,但相信风兄弟言而有信,不致外传。不过,此后所见,请你也是一句不提,连那位童兄也不可告知,这件事做得到么?”令狐冲踌躇道:“连童兄也不能告知?比剑之后,他定会问长问短,我若绝口不言,未免于友道有亏。”黄钟公道:“那童兄也是个老于江湖之人,既知风兄弟已答应了老夫,大丈夫千金一诺,不能食言而肥,自也不致于强人所难。”令狐冲点头道:“那也说得是,晚辈答应了便是。”
黄钟公拱了拱手,道:“多谢风兄弟厚意。请!”令狐冲转过身来,便往外去。那知丹青生向内室指了指,道:“在这里面。”
令狐冲一怔,大是愕然:“怎地在内室之中?”随即省悟:“啊,是了!和我比剑之人乃是个女子,说不定是大庄主的夫人或是姬妾,所以他们坚绝不让向大哥在旁观看,既不许她见到我的相貌,又不许我见到她的真面目,自是男女有别之故。”
想通了此节,种种疑因豁然而解,但一捏掌心中的纸团和其中那枚小小的硬物,便又寻思:“看来向大哥早知我是要去和这女子比剑。他自己急欲见她一面,既不可得,便要我传递书信和信物。这中间定有私情暧昧。向大哥和我虽是义结金兰,但四位庄主待我甚厚,我若是传递此物,太也对不住四位庄主,这便如何是好?”又想:“向大哥和四位庄主都是五六十岁年纪之人,那女子定然也非年轻,纵有情缘牵缠,也是许久以前之事了,就算递了这封信,想来也不会坏了那女子的名节。”沉吟之际,五个人已走进了内室。
室内一床一几,陈设甚是简单。床上挂了一顶纱帐,甚是陈旧,已呈黄色。几上放着一张短琴,通体黝黑,似是铁制。令狐冲心想:“这一切事情推演,似乎均是向大哥先行安排好了的。唉,他情深若斯,我岂可不助他偿了这个心愿?”要知令狐冲生性洒脱,于名教礼教之防,向来便不放在心上,内心之中,隐隐似乎那个女子便是小师妹岳灵珊,她嫁了师弟林平之,自己则是向问天,隔了数十年后,千方百计的又想去和小师妹见上一面,会面竟不可得,则传递一样昔年的信物,聊表情愫,也足慰数十年的相思之苦。他心下又想:“向大哥摆脱魔教,不惜和教主及教中众兄弟翻脸,多半也是为了这个旧情人之故。”
他心涉遐想之际,黄钟公已掀开床上的被褥,再将床板揭了起来,下面却是一块铁板,上有铜环。黄钟公握住铜环,向上一提,一块三尺阔、五尺长的铁板应手而起,露出一个长大方洞。这铁板厚达半尺,显然甚是沉重,他将之平放在地上,说道:“此人的居所有些奇怪,风兄弟请跟我来。”说着便向洞中跃入,双足落地后头顶便即隐没。黑白子道:“风兄弟先请。”
令狐冲跟着跃下,只见下面墙壁上点着一盏油灯,发出淡黄色光茫,置身之所,似是个地道。他跟着黄钟公向前行去,黑白子等三人依次理下。行了约莫二丈,前面已无去路,黄钟公从怀中取出一串钥匙,插入了一个匙孔,转了几转,向内推动。只听得轧轧声响,一扇石门缓缓开了。令狐冲见那石门便如是一块大岩石相似,少说也有两尺来厚,心下越感惊异,而对向问天却又多了几分同情之意,寻思:“他们将这女子关在地底,自然是强加囚禁,违其本愿。这四位庄主似是仁义豪杰之士,却如何干这种卑鄙的勾当?”
他随着黄钟公走进石门,地道一路向下倾斜。走出数十丈后,又来到一扇门前,黄钟公又取出钥匙,将门开了,这一次却是一扇极厚的铁门。地势不断的向下倾斜,只怕已深入地底百丈有余。这地道转了几个弯,前面又出现一道门。
令狐冲心下暗暗冷笑:“我还道梅庄四位庄主琴棋书画,乃是高人雅士,那知竟然私设地牢,将人关在这等暗无天日所在。”他初下地道时,对四人并无提防之意,此刻却不免大起戒心,暗自栗栗:“他们跟我比剑不胜,莫非引我来到此处,也要将我囚禁于此?这地道中机关门户,重重迭迭,当真是插翅难飞。”可是虽有戒备之意,但前有黄钟公,后有黑白子、秃笔翁、丹青生,自己手中一件兵器也没有,明知对方用心不善,却也是无可奈何。
第三道门户却是由四道门夹成,一道铁门后,一道钉满了棉絮的木门,其后又是一道铁门,又是一道钉棉的板门。令狐冲寻思:“为甚么两道铁门之中要夹两道钉满棉絮的板门?是了,想来被囚之人内功十分厉害,这棉絮是吸去她的掌力,以防她要破铁门。”此后连行走数十丈,不见再有门户,地道隔老远才有一盏油灯,有些地方油灯已熄,更是一片漆黑,要摸索而行十余丈,才又见灯光。令狐冲觉得在这地道之中呼吸极是不畅,壁上和足底潮湿之极,突然之间,想起一事:“啊哟,那梅庄是在西湖之旁,走了这么远,只怕已是深入西湖之底的中心。一个人给囚于湖底,自然无法自行脱困,别人便要设法搭救,也是不能,倘若击穿牢壁,湖水便即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