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旧版]》第四十七回 仗义出手(1)
便在这时,只听得呼呼风响,似是有人用软兵刃和向问天相斗,百忙之中,令狐冲斜眼一瞥,却见二人使链子锤,二人使软鞭,和向问天手上的铁链斗得正烈。那链子锤上的钢链甚长,甩将开来,横及丈余,好几次从令狐冲头顶越过,只斗得数合,只听得向问天骂道:“你奶奶的!”一名汉子说道:“向右使,得罪!”却原来一根链手锤上的铁链已和向问天手上的铁链缠住,便在这一瞬之间,其余三人瞧出便宜,三般兵刃同时朝向问天身上击来。向问天手上运劲,用力一拉,“嘿”的一声开声吐气,将使链子锤的拖了过来,正好挡在他的身前,两根软鞭,一枚钢锤尽数击在那人背心之上。
令狐冲斜刺里刺出一剑,剑势飘忽,正中那妇人的左腕,却听得当的一声,长剑弯了一弯,那妇人手中柳叶刀竟不跌落,反而一刀横扫过来。令狐冲一惊,随即省悟:“她腕上戴了钢制护腕,是以剑刺不入。”手腕一翻,长剑挑上,噗的一声,刺入她左肩“肩贞穴”。那妇人一怔,但她极是勇悍,左肩虽是剧痛,右手仍是用力砍出。令狐冲长剑闪处,那妇人右肩的“肩贞穴”又再中剑,双肩中剑的部位竟是不差分毫。她兵刃再也拿捏不住,使劲将双刀向令狐冲掷去,只是双臂使不出力道,两柄刀只掷出一尺,便即落地。
令狐冲刚将那妇人制服,右首正派群豪中一名道人挺剑而上,铁青着脸说道:“华山派中只怕没这等妖邪的剑法。”令狐冲一见,知道他是泰山派中的长辈,想是他不忿适才同门为向问天所伤,是以上来找还场子。令狐冲虽为师父革逐,但自幼便在华山门下,五岳剑派,同气连枝,见到这位泰山派的前辈,自然而然的有恭敬之意,倒转长剑、剑尖指地,抱拳说道:“弟子没敢得罪了泰山派的师伯。”
那道人道号桑一,和天门、地绝等道人乃是同辈,只是并非一师所授。他冷冷的道:“你使的是什么剑法?”令狐冲道:“弟子所使剑法,乃华山门下长辈所传。”桑一道人哼了一声:“胡说八道,不知是到那里去拜了个妖魔为师,看剑!”一剑向他当胸刺到,剑光闪烁,长剑发出嗡嗡之声,单只这一剑,便罩住了他胸口“或中”、“神藏”、“虚墟”、“神封”、“步廊”、“幽门”、“通谷”七处大穴,不论他闪向何处,总有一穴会被剑尖刺中。这一剑叫做“七星落长空”,乃是泰山派中剑法之精要所在,当年嵩山论剑,泰山派掌门天门道人使出这一招时,嵩山、华山、衡山、恒山四派高手无不叹服。
这一招刺出,对方只有身具极高轻功,立即倒纵出数丈之外,方可避过,但也必须识得这一招“七星落长空”,当他剑招甫发,毫不犹豫的飞快倒跃,方能免除剑尖穿胸之祸,而落地之后,又必须应付跟着而来的三招凌厉后着,一着狠似一着,连环相生,实所理当。桑一道人知道令狐冲剑法厉害,生怕一上来便被他所乘,是以出手第一剑即使上了这招“七星落长空”,自从泰山派前辈创了这招剑招以来,与人动手第一招即用者,当真是从所未有。
令狐冲见他剑光闪烁,笼罩住自己胸口诸处穴道,一惊之下,猛地里想起在思过崖后洞的石壁之上,见过这一招数,当日自己曾学了来对付田伯光,只是学得不像,未能致胜,但这一招剑法的势路,却是了然于胸,这时剑气森森,将及于体,更无思索余暇,登时一剑直刺桑一的小腹。这一剑正是石壁上的图形,乃魔教长老用以破解此招的剑法,粗粗看来,似是与敌人斗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其实泰山派这一招“七星落长空”,分为两节,第一节是以剑气罩住敌人胸口七要穴,当敌人惊慌失措之际,再以第二节中的剑法择一穴而刺。须知剑气所罩,虽是七穴,但致敌死命,只是一剑。
这一剑不论刺在那一穴中,都可克敌制胜,是以既不须同时刺中七穴,也不可能同时刺中七穴。招分两节,本是这一招剑法的厉害之处,但当年魔教长老长期推敲,正从这厉害之处找出了弱点,待对方第一节剑法使出之后,疾攻其小腹,这一招“七星落长空”从中断绝,招不成招。
令狐冲一剑刺出,桑一道人大惊失色,大叫一声,只道对方长剑已经刺入自己小腹。他是泰山派中剑法高手,一见令狐冲剑法来路,当真是奥妙无伦,绝无可能再行格架,料想自己肚腹定是给他一剑洞穿,激斗之际,也不知痛楚,脑中一乱,只道自己已经死了,登时摔倒在地。其实令狐冲剑尖将及他的小腹,便即凝招不发,心想对方是泰山派中前辈,和自己无怨无仇,何苦送了他的性命?那想到桑一道人大惊之下,竟尔吓晕了过去。
泰山派门下余人见到桑一倒地,均道是为令狐冲所伤,纷纷叫骂,五名青年道人挺剑来攻。这五人都是桑一的门人,心急师仇,五柄长剑犹如狂风暴雨般疾刺疾舞。令狐冲使出“独孤九剑”中的剑法,长剑点了五点,五名道士手腕中剑,长剑呛啷、呛啷落地。五人呆了一呆,各自退开数步,只见桑一道入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叫道:“刺死我了,刺死我了!”
五弟子见他身上无伤,口中只是大叫,心下尽皆骇然,不知他是死是活。桑一道人叫了几声,身子一晃,又复摔倒。两名弟子抢过来扶起,狼狈退开。
群豪见令狐冲只使半招剑法,便将泰山派中享誉二十余年的高手桑一道人打得生死不知,无不心惊。这时围攻向问天的又换了数人。两个使剑的汉子是衡山派中人,双剑起落迅速,找寻向问天铁链中的空隙。另一个左手持盾,右手使刀,却是魔教中的人物,这人以盾护体,展开地堂刀法,滚近向问天足边,以刀砍他下盘。向问天的铁链在他盾牌上连击两下,却都伤他不到。盾牌下的钢刀一伸一缩,招数甚是狠辣。
令狐冲心想:“这人盾牌护身,防守严密,但他一出刀攻人,自身便露出破绽,立时可斩他手臂。”要知“独孤九剑”剑法最厉害之处,是在一眼即瞧出对方招数中的破绽,随即以对方无可闪避招架的剑招攻入破绽,是以往往一招得手。他眼见向问天只须铁链一沉,便可从盾牌之下卷入攻敌,坐失良机,深为可惜,忽听得身后有人喝道:“小子,你还要不要性命?”这声音虽然不响,但相距极近,离他耳朵似不过两三尺。令狐冲一惊回头,已和一人面对面而立,两人的鼻子几乎碰到,急待闪避时,那人双掌已按住他胸口。冷冷的道:“我掌力一吐,教你肋骨尽折。”
令狐冲心知他所说不虚,站定了不敢再动,连一颗心似也停止了跳动。那人双目凝视着令狐冲,只因相距太近,令狐冲反而无法见到他的容貌,但见他双目中神光炯炯,凛然生威,心想:“原来我死在这样一个人手下。”想起生死大事终于有了个了断,心下反而舒泰。
那人初见令狐冲眼色中大有惊惧之意,但片刻之间,便现出一般漫不在乎的神情,如此临死不惧,纵是武林中的前辈高人亦所难能,不由得起了钦佩之心,哈哈一笑,说道:“我偷袭得手,制你要穴,虽然杀了你,谅你死得不服。”双掌一撤,退了三步。令狐冲这才看清,这人矮矮胖胖,面皮黄肿,约莫五十来岁年纪,两只手掌肥肥的又小又厚,一掌高,一掌低,摆着“大嵩阳手”的架式。令狐冲微笑道:“这位嵩山派前辈,不知尊姓大名。适才何以掌下留情?”
那人道:“在下孝感林厚。”他顿了一顿,道:“你剑法甚高,临敌经验却是不足。”令狐冲道:“正是。林师伯好快的身手。”林厚道:“师伯二字可不敢当!”接着左掌一提,右掌一招便即劈出。他这人生得形相丑陋,但一掌出手,登时全身便如渊 岳峙,气度凝重,说不出的好看。令狐冲见他周身竟无一处破绽,喝采道:“好掌法!”长剑斜挑。因见林厚掌法中并无破绽,这一剑便是守中带攻,九分虚,一分实,只是尝敌的试招。
那“独孤九剑”非同小可,令狐冲自从那日夜晚在药王庙外刺瞎一十五人双目以来,一剑既出,从未使过第二招,也从未取过守势。此刻林厚竟然逼得他出剑自守,足见其掌法之纯。但令狐冲一剑斜挑,林厚双掌不论拍向那一个部位,掌心都会自行送到他剑尖之上,双掌只拍出尺许,立即收掌跃开,叫道:“好剑法!”令狐冲道:“见笑了!”
林厚微一沉吟,喝道:“小心!”双掌凌空推出,一股猛烈的掌风逼体而至。令狐冲暗叫:“不好!”他内力尽失,全仗精妙剑法制敌,林厚以双掌发力遥击,身子和他相距甚远,无法以长剑挡架,刚要闪避,只觉一股寒气袭上身来,忍不住机伶伶的打了个冷战。原来林厚双掌掌力不同,一阴一阳,阳掌先出,阴力却是先行着体,林厚的外号叫作“大阴阳手”,这阴阳掌力,原是他最擅长的功夫。令狐冲只呆得一呆,一股炙热的掌风扑到,击得他几乎窒息,身子晃了几晃。
阴阳双掌的掌力着体,本来更无幸理,但令狐冲内力虽失,体内真气却是充沛欲溢,既有桃谷六仙的真气,又有不戒和尚的真气,在少林寺中养伤,又得了方生大师的真气,每一股都是浑厚之极。
这一阴一阳两种掌力打在身上,令狐冲体内所积蓄的真气自然而然发出反应之力,护住心脉内脏,不会损伤。只是真气不同内力,仅能护身,却不如修习而得的内力,能运用自如,以之伤敌,因此他全身震了几震,说不出的难受,生怕林厚再以掌力击来,提剑出了凉亭,一剑疾刺而出。
林厚双掌得手,只道令狐冲中了自己掌力之后,纵然不是立毙当场,也必重伤倒地,那知他竟是安然无恙,跟着又见剑光点点,指向自己掌心,惊异之下,双掌交错,一拍令狐冲面门,一拍他的小腹,掌力甫吐,突然间一阵剧痛连心,只见自己两只手掌迭在一起,都已穿在对方手中的长剑之上,竟不知是他用剑连刺自己双掌,还是自己将双掌击到他的剑尖上去,但见左掌在下,右掌在上,剑尖从左掌的手背上透上二寸。
林厚大叫一声,用力一拔,倒跃而出,如飞的去了。令狐冲心下歉然,叫道:“得罪了!”他所使这一招,乃是“独孤九剑”中“破掌式”的绝招之一,自从独孤求败逝世以后,百余年来从未一现于江湖。
猛听得砰蓬、喀喇之声大作,令狐冲回头一看,但见七八条汉子围攻向问天,其中二人掌力凌厉,将那凉亭打得柱断梁折,顶上椽子瓦片纷纷堕下。各人斗得兴发,瓦片落在头顶,都是置之不理。便在这时,三名老者各挺兵刃,分从三面向令狐冲围上,一人使一对精光闪亮的判官笔,一人使一柄厚背薄刃的紫金大刀,另一人却是空手,双手戴有一对手套。
令狐冲寻思:“师父言道,凡是出战时戴了手套之人,往往使用喂毒暗器,遇上了这类人物,务须小心在意。”他未及多想,一对判官笔已分点他左肩和右胁穴道,紫金大刀拦腰横砍,令狐冲心头有气:“我和你素不相识,一上来竟使这等杀手,非将我拦腰斩成两截不可。”长剑抖动,顺着刀面削了下去,跟着反挑出来,那使刀的四指齐断,一对判官笔却抛上了天。他忌惮那戴着手套之人发射喂毒暗器,自己于“破器式”的功夫练得未纯,若是遇上了千奇百怪的歹毒暗器,却是应付不来,当即长剑又向那人右掌的掌心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