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旧版]》第十六回 盟主旗令(3)
刘正风道:“小将本是一介草莽匹夫,今日蒙朝廷授官,固是皇上恩泽广被,令小将光宗耀祖,却也是当道恩相,巡抚大人和张大人的逾格栽培。”那官员笑道:“那里那里?”刘正风转头向方千驹道:“方贤弟,张大人的礼物呢?”方千驹道:“早就预备在这里了。”转身取过一只圆盘,盘中是一个锦袱包裹。
刘正风双手取过,笑道:“些些微礼,不成敬意,张大人哂纳。”那张大人笑道:“自己兄弟,刘大人却又这般多礼。”使个眼色,身旁的差役便接了过去。那差役接过盘子时,双臂向下一沉,显然盘中之物份量着实不轻,并非白银而是黄金。
那张大人眉花眼笑,道:“小弟公务在身,不克久留,来来来,斟三杯酒,恭贺刘将军今日封官授职,不久又再升官晋爵,恩泽绵绵。”早有左右斟过酒来。张大人连尽三杯,拱了拱手,转身出门。刘正风满脸都是笑容,直送到大门之外。只听鸣锣喝道之声响起,刘府又放炮相送。这一幕大出群雄意料之外,人人面面相觑,做声不得,各人的脸色又是尴尬,又是诧异。
来到刘府的一众宾客虽然并非黑道中人,也不是犯上作乱之徒,但在武林中各具名望,均是自视甚高的人物,对于官府,向来不瞧在眼中,此刻见刘正风趋炎附势,给皇帝封一个“参将”那样芝麻绿豆般的小小武官,便感激涕零,作出种种肉麻的神态来,心中都瞧他不起,有些人忍不住便露出鄙夷之色。年纪较大的来宾均想:“看这情形,他这顶官帽,是用金钱买来的,不知他花了多少黄金白银,才买得了巡抚的保举。刘正风向来为人正直,怎地临到老来,利禄熏心,居然不择手段的买个官来做做?”
刘正风走到群雄身前,满脸堆欢,揖请各人就座。无人肯坐首席,居中那张太师椅便由它空着,左首坐的是年寿最高的六合门夏老拳师,右首坐的是丐帮副帮主张金鳌,要知张金鳌本人虽无惊人的艺业,但丐帮是江湖上的第一大帮,人人都敬他三分。群雄纷纷坐定,仆役上来献菜斟酒,向大年端出一张茶几,上面铺了锦缎。方千驹双手捧着一双金光灿烂,径长尺半的黄金盆子,放在茶几之上,盆中已盛满了清水。只听得门外砰砰砰放了三声铳,跟着是砰拍、砰拍的连放了八响大爆竹。
刘正风笑嘻嘻的走到厅中,抱拳团团一揖。群雄都站起还礼,刘正风朗声说道:“众位前辈英雄,众位好朋友,众位年青朋友。各位远道光临,刘正风实是脸上贴金,感激不尽。兄弟今日金盆洗手,从此不过问江湖上的事,各位想必已知其中原因。兄弟已受朝廷恩典,做一个小小官儿,常言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江湖上行事讲究义气,国家公事,却须奉公守法,以报君恩。这两者如有冲突,叫刘正风不免为难。从今以后,刘正风退出武林,我门下弟子如愿改投别门别派,各任自便。刘某邀请各位到此,乃是请众位好朋友作个见证。以后各位来到衡山,自然仍是刘某人的好朋友,只是武林中的种种恩怨是非,刘某却恕不过问了。”说着又是一揖。
群雄心中早已料到他这一番说话,均想:“他一心想做官,那是人各有志,勉强不来。反正他也没得罪我,从此武林中算没了这号人物便是。”有的则想:“此举实在有损衡山派的光采,想必衡山掌门莫大先生十分恼怒,所以竟没到来。”更有人想:“五岳剑派近年来领袖武林,到处行侠仗义,好生得人钦仰,刘正风却做出这种事来。人家当面不敢说什么,背后却不免齿冷。”
也有人幸灾乐祸,寻思:“说什么五岳剑派乃侠义门派,一遇到高官厚禄,还不是巴巴的向官员磕头?还提什么‘侠义’二字?”群雄各怀心事,一时之间,大厅上鸦雀无声,本来在这等情景之下,各人应纷纷向刘正风道贺,恭维他什么“福寿全归”、“急流勇退”、“大智大勇”等等才是,可是二千余人济济一堂,竟是谁也不说一句话。
刘正风丝毫不以为意,转身向外,朗声说道:“弟子刘正风蒙恩师收录门下,授以武艺,未能张大衡山派门楣,十分惭愧。好在本门有莫师哥主持,刘正风庸庸碌碌,多刘某一人不多,少刘某一人不少,从今而后,刘某人金盆洗手,专心仕宦,却也决计不用师传武艺,以求升官进爵,至于江湖上的恩怨是非,门派争执,刘某更加绝不过问。若违誓言,有如此剑。”右手一翻,从袍底抽出长剑,双手一扳,拍的一声,将剑锋扳得断成两截。
他折断长剑,顺手让两截断剑堕下,嗤嗤两声轻响,断剑插入了青砖之中。群雄一见,皆尽骇异,自这两截断剑插入青砖的声音中听来,这口剑显是砍金断玉的利器,以手劲折断一口寻常钢剑,以刘正风这等人物,自是毫不希奇,但如此举重若轻,毫不费力的折断一口宝剑,则手指上功夫之纯,实是武林中一流高手的造诣,闻先生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也不知是他可惜这口宝剑,还是可惜刘正风这样一位高手,竟然甘心去投靠官府。
刘正风脸露微笑,持起了衣袖,便欲伸手到金盆之中,双手离有尺许,忽听得大门外有人厉声喝道:“且住!”
刘正风微微一惊,抬起头来,只见大门口走进四个身穿黄衫的汉子来。这四人一进门后,分往两边一站,又有一名身材甚高的黄衫汉子从四人之间昂首直入。这人手中高举一面五色锦旗,旗上缀满了珍珠宝石,一展动处,发出灿烂宝光。许多人认得这面旗子的,心中都是一凛:“五岳剑派盟主的令旗到了!”只见那人走到刘正风身前,举旗说道:“刘师叔,奉五岳盟主旗令,刘师叔金盆洗手大事,请暂行押后。”
刘正风躬身说道:“盟主旗令,刘某自当遵行。”他顿了一顿,又道:“但不知盟主此令,是何用意。”那汉子道:“弟子奉命行事,实不知盟主之意旨,请刘师叔恕罪。”刘正风微笑道:“不必客气。贤侄是千丈松史贤侄吧?”他脸上虽然露出笑容,但语音已是微微发颤,显然这件事来得十分突然,以他如此多历阵仗之人,也不免大为震动。
那汉子正是嵩山派门下的弟子千丈松史登达,他听得刘正风知道自己的名字和外号,心中不免得意,微微躬身,道:“弟子史登达拜见刘师叔。”他抢上几步,又向天门道人、岳不群、定逸师太等人行礼,道:“嵩山门下弟子,拜见众位师伯师叔。”其余四名黄衣汉子同时躬身行礼。
定逸师太甚是喜欢,一面欠身还礼,口中说道:“你师父出来阻止这件事,那是再好也没有了。我是说呢,咱们学武之人,义气为重,逍遥自在,去做什么劳什子的官儿?只是我见到贤弟一切安排妥当,绝不肯听老尼姑的劝,也免得多负一番唇舌。”
刘正风大是脸上无光,说道:“当年我五岳剑派结盟,约定攻守相助,维护武林中的正气,遇上和五派有关之事,大伙儿须得听盟主的号令。这面五色令旗,乃是我五派所共制,见令旗如见盟主,那原是不错的。只不过在下今日金盆洗手,是刘某独个儿的事,既没违背了武林的道义规矩,更与五岳剑派并不相干。众位师兄弟和江湖朋友都在这里,万事都凭一个‘理’字,刘某的私事,却不受盟主旗令约束,请贤侄转告尊师,刘某不奉旗令,请大师兄恕罪。”说着走向金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