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记[旧版]》第一一回 阿谀有术(3)
韦小宝道:“那知道在海中救起了这个瘦头陀,不知他有了什么心眼,竟满口咒诅起教主和夫人。属下也是胡涂得紧,一听之下,登时慌了手脚,恨不得插翅飞上神龙岛来,站在教主和夫人身畔,和众叛徒一决死战。属下当时破口大骂,说道当日大家说过,过去的事不能再算倒帐,怎可怀恨在心,又来反叛教主?属下只记挂着教主和夫人的危险,心想教主给叛徒倒吊了起来,夫人给他们脱光了衣衫,那是一刻也挨不得的。我真胡涂该死,全没想教主神通广大,若是有人犯上作乱,教主伸出几根手指,就把他们像蚂蚁一般捏死了,那有会给叛徒欺辱之理?不过属下心中焦急,立即命所有战船一起出海,攻打神龙岛。我吩咐他们说:岛上的好人都已给坏人拿住了,若是有人出来抵抗,你们开炮轰击便是。一上了岸,快快查看,有没有一位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又像玉皇大帝,又像神仙菩萨的一位老人家,那就是神龙教洪教主,大家要听他指挥。属下又说,岛上所有女子,一概不可得罪,尤其那位如花如玉、相貌美丽的年青姑娘,那是洪夫人,大家更须恭恭敬敬。”
洪夫人格格一笑,说道:“照你说来,你派兵攻打神龙岛,倒全是对教主的一番忠心?你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韦小宝道:“属下功劳是一点也没有的,只不过是见到教主和夫人平平安安的,几个掌门使仍是忠心耿耿,好好的服侍教主和夫人,心中就高兴得很。属下第一盼望的、是教主和夫人仙福永享,寿与天齐。第二件事是要本教人人尽忠报国,教主说什么,大家就去干什么。第三件……第三件……”
洪夫人笑道:“第三件是要方姑娘给你做老婆。”
韦小宝道:“这是一件小事,属下心中早就打定了主意,只要尽力办事,讨得教主和夫人的欢心,教主和夫人自然也不会待亏部下。”
洪安通点点头,道:“你这张嘴确是能说会道,可是你说挂念我和夫人,为什么自己却不带兵上神龙岛来?为什么只派人开炮乱轰,自己却远远的躲在后面?”
这一句话却问中了要害,韦小宝张口结舌,一时无话回答,心中知道这句话若是答得不尽不实,洪教主一起疑心,先前的大篇谎话固然全部拆穿,连小命也必不保,情急之下,只得说道:“属下罪该万死,实在是对教主和夫人不够忠心。我听这瘦头陀说起岛上众人如何凶狠,连教主和夫人也捉了,属下心中害怕得很。上次……上次他们背叛教主,都是属下坏了他们的事,倘若给他们再拿到,非抽我的筋,剥我的皮不可。我是怕死,所以躲在后面,只是差了手下的兵将来救教主和夫人,这个……这个……实在是该死之至。”
洪教主和夫人对望了一眼,缓缓点头,均想这孩子自承怕死,可见说话非虚。洪教主道:“你这番语是真是假,我要慢慢查问,倘若得知你是说谎,哼哼,你自己明白。”韦小宝道:“教主和夫人要如何处罚,属下心甘情愿,可是千万不能将属下交在胖头陀、瘦头陀、陆高轩他们手里。这一次……这一次他们安排巧计,骗得清兵炮轰神龙岛,害死了不少兄弟姊妹,一定有重大阴谋,属下看来,这陆高轩定是想做陆教主。他在云南时说:我也不要什么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只有享他一百年福,也就够得很了……”陆高轩怒叫:“你,你……”一掌便向韦小宝后心拍来。
无根道人抢上一步,伸掌拍出,砰的一声,陆高轩被震得退后两步。无根道人却只身子晃了一晃,喝道:“陆高轩,你在教主座前,如何敢行凶伤人?”陆高轩脸色惨白,躬身道:“教主恕罪,属下听这小子捏造是非,按捺不住,多有失礼。”洪主主哼了一声,对韦小宝道:“你下去休息罢。”对无根道人道:“你亲自看管他,不许旁人伤害,可也不能让他到处乱走。这小孩子诡计多端,须得加意留神。”无根道人躬身答应。
此后数日,韦小宝日夜都和无根道人住在一间舱房,眼见每天早晨太阳从右舷伸起,晚间在左舷落下,坐船迳向北行。起初一两天,他还盼望施琅和黄甫的水师能赶了上来,搭救自己,到得后来,也不存这指望了,心想:“我一番胡说八道,教主和夫人已信了九成,只不过我带兵将神龙岛轰得一塌胡涂,就算出于好心,总也不免有罪。幸亏那矮东瓜扮了浮尸来骗我,是教主自己想出来的计策,否则他大怒之下,多半会将矮东瓜和我两个一起杀了,煮他一锅八宝东瓜汤”又想:“这船向北驶去,难道是往辽东么?”
向无根道人问了几次,无根道人总是慢慢道:“不知道。”韦小宝逗他说话,无道人说:“教主吩咐,不可跟你说话。”又不许他走出舱房一步。韦小宝好生无聊,又想:“方怡这死妞明明在这船里,却又不来陪伴老子散心解闷。”想起这次被神龙教擒获,又是为方怡所诱,心道:“老子这次若是脱险,以后再向方怡这死妞瞧上一眼,老子就不姓韦,上过两次当,以后怎能再上第三次当?”但想到方怡容颜娇艳,神态柔媚,心头又不禁怦然而动。
这艘战船不住的向北驶去,天气越来越冷,无根道人的内力深厚,倒也不觉得怎样,韦小宝却冷得不住发抖,牙齿相击,格格作响。又行一日,北风怒号,天空乌沉沉地,忽然下起大雪来。
韦小宝叫道:“这一下可冻死我也。”心想:“索额图大哥送了我一件貂皮袍子,可惜留在大营,没带出来。唉,早知方怡这死妞要骗我上当,我就着了貂皮袍子去抱她了,也免得冻死在船中。冰冻白龙使,乖乖不得了。”转念一想,又觉好笑,若是明知方怡会欺骗自己,又怎会上当失手?神龙教教主和部属武功再高,也总不能杀上通吃岛来,将自己捉了去。
船行到半夜,忽听得丁东之声不绝,韦小宝仔细一听,才知是海中碎冰相撞。他吃了一惊,叫道:“啊哟,不好,这只船若是冻在大海之中,岂不糟糕?”无根道人道:“大海之中,海水不会结冰。咱们这就靠岸了。”韦小宝道:“到了辽东么?”无格道人哼了一声,不再答道。
次日清晨推开船舱的窗子向外一望,只见白茫茫的一片,满海都是浮冰,冰上积了白雪,远远望去,已可见到陆地。这天晚上,战船驶到了岸边抛锚,第二日一早便可乘小船登陆。
这一晚韦小宝思潮起伏,揣摸洪教主的神情,到底要如何处置自己,实在不易猜想,他似乎信了自己的说话,似乎又是不信,来到这冰天雪地之中,又不知什么用意。想了一会,也就睡着了。梦中忽见方怡坐在自己身边,他伸出手去,一把搂住,迷迷糊糊间只听得他说:“别胡闹。”韦小宝道:“死老婆,我偏要胡闹。”只觉方怡在怀中扭了几扭,他似睡似醒,听得怀中那人低声道:“相公,咱们快走!”似乎是双儿的声音。
韦小宝吃了一惊,登时清醒,觉得怀中确是抱着一个柔软的身子,黑暗之中,却瞧不见是谁,心想:“是方怡?是洪夫人?”这战船之上,便只两个女子,心想:“管他是方怡还是洪夫人,亲个嘴再说。”将怀中的人儿扳过身来,往她嘴上吻去。那人轻轻一笑,转头避开。这一下笑声虽轻,却听得明明白白,正是双儿。韦小宝又惊又喜,在她耳边低声问道:“双儿,你怎么来了?”双儿道:“咱们快走,慢慢再跟你说。”韦小宝笑道:“我冻得要死,你快钻进我被窝来,热呼热呼。”双儿道:“唉,好相公,你就是爱闹,也不想想这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