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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旧版]》第九八回 奉旨祭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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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不多时,那名亲兵回进内花厅,双手托着一只盘子,说道:“这是施将军孝敬给都统大人的礼物。”韦小宝一看,见盘中放着一只玻璃盒子,盒里放着一只白玉碗,碗中还刻着几行字。那只玉碗纯净温润,实是上佳的美玉,刻工也是十分精致。索额图笑道:“这份礼物可不轻哪,老施花的心血也真不小。”韦小宝问道:“怎么?”索额图道:“碗中刻了你老弟的名讳,还有‘加官晋爵’四字,下面刻了‘眷弟施琅敬赠’的字。”韦小宝沉吟道:“这人跟我素不相识,如此客气,定是不怀好意。”

  索额图笑道:“老施的用意,那是再明白不过的,他一心一意要打台湾,为父母妻儿报仇。这些年来,老是在京里缠着我们,要我们向皇上进言,为了这件事,花了的银子没有三十万,也有二十万了。他知道老弟是皇上驾前的第一位大红人,自然是要来钻这个路子。”

  韦小宝心中一宽,说道:“原来如此。他为什么非打台湾不可?”索额图道:“这老施本来是郑成功部下第一员大将,后来郑成功疑心他要反,要捉拿他,却给他逃走了,郑成功气不过,将他父母妻儿都……”说着右掌左右挥动,作杀头的姿式。

  韦小宝伸了伸舌头,说道:“连郑成功这样的英雄豪杰,也在这人手下吃过败仗,这位将军倒是不可不见。”对亲兵道:“施将军若是没走,跟他说我这就出去。”向索额图道:“大哥,咱们一起去见他吧。”他虽有矮尊者和陆高轩两人保护,对于这个施琅总还是心存畏惧。索图额是朝中一品大臣,有他在旁,谅来这施琅总也不敢贸然动粗。索额图笑着点了点头,两人携手走到大厅。

  施琅坐在最下首的一张椅上,一听到靴声,便即站起,见两人从内堂出来,当即抢上几步,请下安去,朗声道:“索大人,韦大人,卑职施琅参见。”韦小宝拱手还礼,笑道:“不敢当。施将军的官阶比我大,怎地行起这个礼来?请坐,请坐,大家别客气。”

  施琅恭恭敬敬的道:“韦大人如此谦下,令人好生佩服。韦大人少年早发,封公封侯,那是指日之间的事,不出十年,韦大人必定封王。卑职一个小小将军,又算得什么?”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倘若真有这一日,那是要多谢你的金口了。”

  索额图笑道:“老施,在北京这几年,可学会了油嘴滑舌,再不像初来北京之时,动不动就得罪人。”施琅道:“卑职是粗鲁武夫,不懂规矩,全仗各位大人大量包涵。现下卑职已痛改前非。”索额图笑道:“你什么都学乖了,居然知道韦大人是皇上驾前第一位红官儿,走他的门路,可胜于去求恳十位百位王公大臣。”施琅恭恭敬敬的向两人请了个安,道:“全仗二位大人栽培,卑职永感恩德。”

  韦小宝打量施琅时,见他五十左右年纪,眼光炯炯,颇有英悍之色,但容颜憔悴,颇有风尘之色,心想:“原来害死关夫子的,便是这人。他在棺材中救了郑克出去,不知是真的不知我身份呢,还是装,言语之中,倒得探听探听。”说道:“施将军给我那只玉碗,可名贵得很了,就有一桩不好。”施琅颇为惶恐,站起身来,说道:“卑职胡涂,不知那只玉碗中有什么岔子,请大人指点。”韦小宝笑道:“岔子是没有,就是太过名贵,吃饭的时候捧在手里,有些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打碎了饭碗,哈哈,哈哈。”索额图哈哈大笑,施琅陪着笑了几声。

  韦小宝问道:“施将军几时来到北京?”施琅道:“卑职到北京来,已有整整三年了。”韦小宝奇道:“施将军是福建水师提督,不去福建带兵,却在北京玩儿,却是为了什么?啊,我知道啦,施将军定是在北京堂子里有了相好的姐儿,不舍得回去了。”

  施琅道:“韦大人取笑了。皇上召卑职来京,垂询平台湾的方略,卑职说话胡涂,应对失旨,皇上一直没有吩咐下来。卑职在京,是恭候皇上旨意。”

  韦小宝心想:“小皇帝十分精明,他心中所想的大事,除了削平三藩,就是如何攻取台湾。你说话就算不中听,只要当真有办法,皇上必可原谅,此中一定另有原因。”想到索额图先前的说话,又想:“这人立过不少功劳,想是十分骄傲,皇上召他来京,他就什么都不卖帐,一定得罪了不少权要,以致许多人故意跟他为难。”笑道:“皇上英明之极,要施将军在京候旨,定有深意,你也不用心急,时辰未到,着急也是无用。”

  施琅站起身来,说道:“今日得蒙韦大人指点,茅塞顿开。卑职这三年来一直心中惶恐,只怕是忤犯了皇上,原来皇上另有深意,卑职这就安心得多了。韦大人这番开导,真是恩德无量。”韦小宝善于拍马,但听人奉承,却也听得十分开心,笑道:“皇上曾说,一个人太骄傲了,就不中用,须得挫折一下他的骄气。别说皇上没有降你的官,就算充你的军,将你打入天牢,那也是栽培你的一番美意。”施琅连声称是,手心中不由得出汗,心想:“皇上倘若真的这么栽培我,那可吃不消了。”

  索额图捋了捋胡子,道:“是啊,这位韦兄弟说得再对也没有了。玉不琢,不成器,你这只玉碗若不是又车又磨,只是一块粗糙石头,有什么用?”施琅又道:“是,是。”

  韦小宝道:“施将军,请坐下来。听说你从前在郑成功部下,为了什么事跟他闹翻的啊?”施琅道:“回大人的话,卑职本来是郑成功之父郑芝龙的部下,后来拨归郑成功统属。郑成功称兵造反,卑职见事不明,胡里胡涂的也就跟着统帅办事。”韦小宝道:“嗯,你反清……”他本想说“你反清复明,原也是应当的”,他平时跟天地会的弟兄们在一起,说顺了口,险些儿漏了出来,幸好及时缩住,忙道:“后来怎样?”

  施琅道:“那一年郑成功在福建打仗,他的根本之地是在厦门,大清兵忽施奇袭,攻克厦门,郑成功进退无路,十分狼狈。卑职罪该万死,不明白该当效忠王师,居然带兵又将厦门从大清兵手中夺了过去。”韦小宝道:“你这可给郑成功立了一件大功啊。”施琅道:“当时郑成功也升了卑职的官,赏赐了不少东西,可是后来为了一件小事,却闹翻了。”韦小宝道:“那是什么事?”

  施琅道:“卑职属下有一名小校,卑职派他出去打探军情,可是这人又怕死又偷懒,出去在荒山里睡了几天,就回来胡说八道一通。我听他说得不大对头,仔细一问,查明了真相,就吩咐关了起来,第二天斩首。不料这小校倒也神通广大,半夜里逃了出去。逃到郑成功府中,向郑成功的夫人董夫人哭诉,说我冤枉了他。董夫人心肠软,派人向我说情,要我饶了这小校,说什么用人之际,不可擅杀部属,以免士卒寒心。”

  韦小宝听他说到董夫人,想起陈近南的话来,这个董夫人喜欢次孙克,几次三番要立他为世子,不由得心中怒气勃发,骂道:“这老婊子,军中之事,她妇道人家懂得什么?他奶奶的,天下大事,就败坏在这种老婊子手里。部将犯了军法若是不斩,人人都犯军法了,那还能带兵打仗么?这老婊子胡涂透顶,就知道喜欢小白脸。”

  施琅万料不到他听到这件事时会如此愤慨,登时大起知己之感,一拍大腿,说道:“韦大人说得再对也没有了。您也是带惯兵的,知道军法如山,克敌制胜,全仗着号令严明。”韦小宝道:“老婊子的话,你不用听,那个什么小校老校,抓来喀嚓一刀就是。”

  施琅道:“卑职当时的想法,跟韦大人一模一样。我对董夫人派来的人说道,姓施的是国姓爷的部将,只奉国姓爷的将令。我意思说,我不是董夫人的部将,可不奉夫人的将令。”韦小宝道:“是极,谁做了老婊子的部将,那可是倒足大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