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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旧版]》第七回 刺客行凶(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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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小宝连连摇手,道:“我宁可在你身边做小太监,一做活佛,再也难以跟你在一起。西藏王也好,东藏王也好。就算是地藏王,我也不做。”这几句倒不是假话。他和康熙相处日久,两人年岁相若,言谈投机,虽然一个是小皇帝,一个是小太监,已如好朋友一般,若是远远分开,心中也真不舍。

  康熙笑道:“地藏王菩萨的名字也乱说得的?”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向察尔珠和多隆道:“你二人办事得力,朕有赏赐。”察尔珠和多隆大喜,磕头谢恩。康熙道:“朕崇信佛法,果然这几年来上体天心,菩萨保佑,国家平安,万民康乐。韦小宝在这里作朕替身,代我出家为僧,大大有功。”韦小宝也磕头谢恩。

  康熙道:“现在韦小宝作朕替身已满,随我回宫,轮到察尔珠出家两年,不过不是做和尚,而是做五台山大喇嘛。你挑选二千名骁骑营的得力军士,一起跟你做喇嘛。分驻山上十间大喇嘛寺。众军出家期间,饷银加倍发给,另有恩赐。”察尔珠一怔,虽然不大愿意,也只好谢恩。

  康熙道:“为善若欲人知,便非真善。此事吩咐众人守口如瓶,不得泄漏,否则军法从事,不假宽贷。多隆将五台山的众喇嘛都锁拿回京,圈禁起来。派人去告知达赖活佛,说道皇上请这些喇嘛去北京崇扬佛法,明宣教义。过得七八十年,待得佛法昌盛,便送他们回西藏。”他说一句,察尔珠和多隆便应一句。

  韦小宝心下甚喜:“老子逃出生天,从此不做和尚了。”又想:“这些喇嘛再过得七八十年,还有命回家么?他们大胆冒犯老皇爷,皇上宽洪大量,不杀他们的头。监禁一世,那是大大的便宜了。”

  康熙又道:“韦小宝,升你为骁骑营正黄旗都统,仍兼御前侍卫副总管。察尔珠,你大喇嘛做得好,回京之后,派你去做提督。”两人又都谢恩。

  韦小宝也不怎样,心想正都统、副都统反正都是这么一会事。察尔珠却十分喜欢,要知京中大官极多,骁骑营都统不过得皇帝亲信,单是骁骑营一营,八旗各有一个都统,便有八个都统,见到亲王贝勒、将军大臣,都得躬身请安,除了饷银之外,又没什么油水,一放到外省去做提督,那可威风八面,财源广进了。

  其时天已黎明,康熙吩咐去清凉寺拜佛。来到寺外,只见刀枪抛了一地,草间石上溅满血渍,可见昨晚擒拿众喇嘛时一场激战,着实打得厉害。康熙入寺参拜了如来佛和文殊菩萨,便到后山顺治参禅的小庙去察看,但见焦木残砖。那座小庙早已焚毁一空,几尊佛像也都烧成了焦炭。康熙暗暗心惊:“倘若父皇昨晚没有逃出,竟然便烧在庙中,我……我……”一时不敢再往下多想,吩咐索颉图施白银一万两,重修小庙。他知父亲不愿张大其事,所以银子也不便多给。

  回到大雄宝殿,众少林僧都过来相见。他们知道这位小施主大有来头,说不定还是亲王贝勒。群僧虽不趋炎附势,但他布施巨金,重修小庙,都合十称谢。澄通等也看出,那些假扮香客的随从之中,有许多人身具武功。康熙来到父亲出家之地,不愿便去,说道:“我想在宝刹借住三五天,不知使得么?”韦小宝道:“大施主光降,求之不得……”突然间砰的一声巨响,泥沙纷纷而下,大雄宝殿顶上已穿了一洞,白影一晃,一团白色的物事直堕而下,却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僧人,手持长剑,向康熙扑去,叫道:“今日为大明天子复仇!”

  康熙急忙退后,多隆、察尔珠、康亲王等因在皇帝之旁,都未携带兵刃,大惊之下,都向那人抓去。那人左手衣袖一振,一股强劲之极的厉风鼓荡而出,多隆等七八人站立不稳,同时向后摔出去。

  澄心、澄光等齐叫:“不可伤人。”出手阻搁。那僧人又是袍袖一拂,少林寺澄字辈的僧人武功修为何等了得,各施绝技,一一化开,可是众僧的虎爪功、龙爪手、拈花擒拿手、擒龙功等等,却也没能抓住了他。众僧大骇之下,都是心念一闪:“天下有如此人物!”那白衣僧更不停留,又是一剑向康熙刺来。康熙背靠佛座供桌,已无可再退,暗道:“我命休矣!”

  韦小宝急跃而上,在康熙身前一挡,波的一声,这一剑刺在他胸口,长剑一弯,竟没刺入,韦小宝胸口剧痛,他早拔出匕首在手,回手一挥,已将敌剑斩为两截。

  那白衣僧一呆之下,澄观叫道:“不可伤我师叔!”一掌向他右肩拍落。白衣僧抛去断剑,反掌一碰。澄观只觉胸口热血翻涌,眼前金星乱冒。

  白衣僧赞道:“好功夫!”他接了澄观这一掌后,眼见四周高手甚众,适才这一剑刺不进小和尚身中,更是大为骇异,当下不敢恋战,右手一长,已抓住韦小宝领口,突然间身子拔起,从殿顶的破洞窜了出去。这一下去得快极,殿上空有三十六名少林高手,竟是没一人来得及阻挡。

  澄心、澄光等急从破洞中跟着窜上,但见后山白影晃动,已在数十丈外,这人轻功之佳,实是匪夷所思。

  群僧眼见追赶不上,但本寺方丈被擒,追不上也得追,三十六僧大呼追去,只晃眼之闻,那团白色人影早已翻过山坳。

  韦小宝被他提着疾行,犹似腾云驾雾一般,一棵棵大树在身旁掠过。只觉越奔越高,心中说不出的害怕:“这贼秃一剑刺我不死,一定大大不服气。他要改用别法,且看万丈高峰上掷将下来,我这小贼秃会不会死?”突然那白衣僧一松手,将韦小宝掷下。

  韦小宝大叫一声,跟着背心着地,却原来只是摔在地下。白衣僧冷冷的瞧着他,说道:“听说少林派有一门护体神功,刀枪不入,想不到你这小和尚倒会。”韦小宝听她语音清亮,带着三分娇柔,微感诧异,看她脸时,只见雪白的一张瓜子脸儿,双眉弯弯,凤目含愁,竟是个美貌女子,约摸三十来岁年纪,只是剃了光头,顶有香疤,原来不是和尚而是尼姑。

  韦小宝心中一喜:“尼姑总比和尚好说话些。”忙欲坐起,只觉胸口一痛,气血翻阻,却是适才给她刺的一剑,虽仗宝衣护身,未曾刺入肌肤,但她内力太强,已受了不轻的内伤,“啊哟”一声,又即翻倒。

  那女尼冷冷的道:“我道少林神功有什么了不起,其实也不过如此。”韦小宝道:“不瞒师太说,清凉寺的大雄宝殿之中那三十六名少林僧,有的是罗汉堂首座,有的是般若堂首座……哎唷……哎唷……个个都是少林派中一等一的头挑高手。他们三十六人敌不过你师太一个人,早知如此,我也不入少林寺了,哎唷……拜了师太为师,当真是高上百倍。”

  常言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韦小宝更是精通其中三昧。那白衣尼虽是武学中登峰造极的大高手,听了这几句话,冷峻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少林寺学艺几年了?”

  韦小宝心想:“她从大雄宝殿顶上跃入,行刺皇上,说要为大明天子复仇。眼下我落入她手。和她亲近亲近,是为上策。只不过不知她跟天地会是友是敌,还是暂不吐露的为妙。”便道:“我是扬州穷人家的孤儿,爹爹给满洲兵杀死了,从小给卖进了皇宫去做小太监,叫做小桂子。后来……”

  白衣女尼听到他的名字,沉吟道:“小太监小桂子?好像听过你的名字。鞑子朝廷有个奸臣鳌拜,是给一个小太监杀死的,那是谁杀的?”韦小宝忙道:“是……是我杀的。”白衣尼将信将疑,道:“当真是你杀的?那鳌拜武功很高,号称满洲第一勇士,你怎么杀他得了?”韦小宝慢慢坐起,说了擒拿鳌拜的经过,如何小皇帝下令动手,如何自己冷不防向鳌拜刺了一刀,如何将香灰撒入他的眼中,后来又如何在囚室之中刺他肚腹。这件事他已说过几遍,每多说一次,油盐酱醋便多加上一些。

  白衣尼静静听完,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道:“倘若当真如此,庄家那些寡妇们可真要多谢你了。”韦小宝喜道:“你老人家说的是庄家三少奶奶她们?她早谢过我了,还送了一个丫头给我,叫作双儿,这时候她一定急死啦,她……”白衣尼问道:“你又怎地识得庄家的人了?”韦小宝据实而言,最后道:“你老人家若是不信,可以去叫双儿来问问她。”白衣尼道:“你知道三少奶和双儿,那就是了。怎么又去做了和尚?”

  韦小宝心想老皇爷出家之事,最好还是隐瞒,道:“康熙皇帝派我作他替身,到少林寺出家,后来又派我做清凉寺方丈,也不过一年光景。少林派的武功我学得很少,其实就算再学几十年,把什么韦陀掌、般若掌、拈花擒拿手等等都学全了,在你老人家眼前,那也是毫无用处。”白衣尼突然脸一沉,道:“你既是汉人,为什么认贼作父,舍命去保护皇帝?真是生成的奴才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