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记[旧版]》第六六回 佛法无边(1)
韦小宝道:“我姓韦,所以你已经命中注定,总之是姓韦的了。我不知你姓什么,你只是摇头,所以叫你韦门摇氏。”
那女郎闭起了眼睛,怒道:“世界上从来也没有像你这样胡言乱语的和尚。你是出家人,娶什么……娶什么……也不怕菩萨降罚,死了入十八层地狱。”韦小宝双手合什,扑的一声,跪倒在地,那女郎听到他跪地之声,好奇心起,睁开眼来,只见他向窗子磕了几个头,说道:“我佛如来,观世昔菩萨、玉皇大帝、文殊菩萨、普贤菩萨、四大金刚、阎皇判官、无常小鬼,大家请一起听了。我韦小宝非娶这位姑娘为妻不可。就算我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拔舌头,锯脑袋,万劫不得超生,那也没有什么。我是活着什么也不怕,死后什么也不怕。这个老婆总之是娶定了。”
那女郎见他说得斩钉截铁,并无轻浮之态,不像是开玩笑的,心下倒也害怕起来,求道:“别说了,别说了。”顿了一顿,慢慢的道:“你杀了我也好,天天打我也好,总之我是恨死了你,决计……决计不答应的。”韦小宝站起身来。道:“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我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今后八十年是跟你耗上了。就算你变了个一百岁的老太婆,我若不娶你到手,总也死不瞑目。”
那女郎恼道:“你如此辱我,总有一天,教你死在我手里。我要先杀了你,这才自杀。”韦小宝道:“你杀我是可以的,不过那是谋杀亲夫。我若是做不成你的丈夫,不会就那么死的。”说到这句话时,不由得声音发颤。那女郎见到他额头青筋暴现,心中害怕起来,又闭上了眼睛。
韦小宝向着那女郎走近几步,只觉自己全身发软,手足颤动,忽然间想向她跪下膜拜,虔诚哀求,再跨得一步,喉头低低叫了一声,似是受伤的野兽发出呻吟一般,只想双手扼死了她。那女郎见他眼露异光,尖声叫了起来。
韦小宝一怔,退后几步,颓然坐倒,心想:“在皇宫之中,我曾叫方怡和沐剑屏做我的大小老婆,可是那时说得嘻嘻哈哈,何等轻松自在?想搂抱便搂抱,要亲嘴便亲嘴。这个小妞儿明明被老和尚点中了穴道,躺在榻上丝毫动弹不得,为什么我心中对她这样害怕?连伸手摸一摸她的手也是不敢?眼见她一只纤手从僧袍下露了出来,只想去轻轻握上一握,便是没这股勇气。”忍不住骂道:“辣块妈妈!”那女郎不懂,抬头瞧着他。韦小宝脸一红,道:“我骂我自己是个不中用的胆小鬼,可不是骂你。”那女郎道:“你大胆妄为,无法无天,还说胆小呢。你倘若胆小,可真要谢天谢地了。”
一听此言,韦小宝豪气顿生,站起身来,说道:“好,我要大胆妄为,无法无天了。我要剥光你的衣衫。”那女郎大惊,险险又晕了过去。韦小宝走到她身前,见到她目光中充满了怨毒之意,心道:“算了算了,我韦小宝是乌龟儿子王八蛋,向你投降。不敢动手。”柔声道:“我生来怕老婆,放你走吧。”那女郎惊惧甫减,怒气又生,说道:“你……你在那镇上,跟那些……那些坏女人胡说了什么?说我姊妹和我……是……是你……什么的,要来捉你回家去……你……你这恶人……”
韦小宝哈哈大笑,道:“那些坏女人懂得什么?将来我娶你为妻之后,天下一千所堂子中的十万个婊子,排队站在我面前,韦小宝眼角儿也不瞟她们一瞟,从朝到晚,从晚到朝,一天十二个时辰,我只瞧着我亲亲好老婆一个。”那女郎急道:“你再叫我一声老……老……什么的,我永远不跟你说话。”韦小宝大喜,忙道:“好,好,我不叫,我只是心里叫。”那女郎道:“心里也不许叫。”韦小宝笑道:“我心里叫,你也不会知道。”那女郎道:“哼,我怎会不知?瞧你脸上神气古里古怪,你心里就在叫了。”
韦小宝道:“妈妈一生下我,我脸上的神气就这样古里古怪了。或许因为我一出娘胎,就知道将来要娶你为妻。”那女郎一闭眼,不再理他。韦小宝道:“喂,我又没叫你老婆,你怎地不理我了?”那女郎道:“还说没有?当面撒谎。你说娶我为……为什么的,那就是了。”韦小宝笑道:“好,这个也不说。我只说将来做了你老公……”那女郎怒极,用力闭住眼睛,此后任韦小宝东拉西扯,逗她说话,总是不答。
韦小宝无法可施,想说:“你再不睬我,我要香你面孔了。”可是这句话到了口边,立即缩住,只觉如此胁迫这位天仙般的美女,实在是亵渎了她,叹了口气,道:“我只求你一件事。你跟我说了姓名,我就放你出去。”那女郎道:“你骗人。”
韦小宝道:“普天下我个个人都骗,我只不骗你一个。这叫做大丈夫一言既出,死马难追。小妻子一言不发,活马易追。”那女郎一怔,道:“什么死马难追,活马易追?”韦小宝道:“这是我们少林派的话,总而言之,我不骗你就是,你想,我一心一意要让你孙子叫我做爷爷,今天若是骗了你,你儿子都不肯叫我爹爹,还说什么孙子?”
那女郎先不懂他说什么孙子爷爷的,一转念间,明白他绕了弯子,又是在说那件事,轻轻说道:“我也不要你放,我受了你这般欺侮,早就不想活啦。求你做做好事,赶快一刀杀了我吧!”韦小宝一眼向她颈中瞧去,只见刀痕犹新,留着一条红痕,心中好生歉疚,跪下地来,咚咚咚咚,向着她重重的磕了四个响头,说道:“是我对姑娘不起!”左右开弓,在自己脸颊连打了十几下,双颊登时红肿起来,说道:“姑娘不要难过,韦小宝这混帐东西真正该打!”站起身来,去到门口,说道:“喂,老师侄,我要解开这位姑娘的穴道,该用什么法子?”
澄观一直站在禅房门口等侯。他内力深厚,韦小宝和那女郎的对答,虽微声细语,亦无不入耳,只觉这位师叔“劝说”女施主试演武功的言语,实在高深莫测,什么老公老婆、孙子爷爷,以乎均与武功无关,想来小师叔必有精义妙语,自己佛法修为不够,未能领会。后来听得小师叔跪下磕头,自击面颊,不由得更是感佩。要知禅宗传法,向来注重顿悟,弟子若是不明师尊所传的微言大义,师父往往一棒打去,大喝一声。以棒打人传法,始于唐朝德山禅师,史称“其道峻险,棒杀天下衲子”,当然并不是真的打死和尚,乃是说欲传其法,不免挨许多棒头。以大喝促人醒悟者,始于唐代高僧道一禅师,禅师姓马,人称马祖。“当头棒喝”的成语,便由此而来,澄观心想师叔正以高深佛法点化这位女施主,当年高僧以棒打人而点化,小师叔以掌击己而点化,舍己为人,慈悲心肠更胜前人。听得他问起解穴之法,忙道:“这位女施主被封的是‘天溪穴’,乃属足太阴脾经,师叔替她在腿上‘箕门’、‘血海’两处穴道推宫过血,即可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