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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旧版]》第五三回 伪造碑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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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汉子嘿的一笑,道:“倘若真有仙果,他们自己又不来采?”韦小宝叫声:“啊哟,这些水手不怀好意,船上我尚有同伴,莫要……莫要着了歹人的道儿。大叔,你想法子救她一救。”那丑汉道:“那船三天之前便已开了,却到那里找去?”韦小宝不解,茫然道:“三天之前?”那丑汉道:“你已昏迷了三日三夜,多半自己也不知道。”韦小宝想起双儿,她虽武功极高,可是茫茫大海之中,孤身一人,如何得脱众恶徒毒手,不由得大急。

  那丑汉见他焦急,温言安慰,道:“此时着急也已无用,你好好将息。这岛上的毒蛇非同小可,至少要服药七日,方能清毒。”他问了韦小宝姓名,自称叫做潘雄。到得第三日上,韦小宝已可起身,扶着墙壁慢慢行走。潘雄带了他去看方怡,原来她另有妇女照料,但见她玉容憔悴,精神萎顿。两人相见,又是欢喜,又是难受,不由得抱着哭了起来。

  此后两人日间共处一室,说起毒蛇厉害,都是毛发直竖。到得第六日上,潘雄说道:“我们岛上的大夫陆先生到了村里,我已邀他来给韦兄弟看看。”韦小宝谢了。不多时进来一人,四十来岁年纪,文士打扮,神情和蔼可亲,问起韦小宝被毒蛇所噬的经过,笑道:“岛上居民身边都带有雄黄蛇药,你就是将毒蛇放在身上,那蛇也立即逃去,决不敢咬你。”韦小宝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潘大哥他们都不怕蛇。”陆先生给他看了伤,取出六颗药丸,道:“你服三颗,另三颗给你的同伴,每日服一颗。”韦小宝深深致谢,取出二百两银票,道:“一点儿医金,请先生别见笑。”

  陆先生见他出手豪阔,吃了一惊,笑道:“那里用得着这许多?公子给我二两银子,已是多谢得很了。”韦小宝执意要给,陆先生谢了收下,笑道:“公子厚赐,却之不恭。公子在这里恐怕住得也气闷了,今晚和公子的女伴同到舍下去喝一杯如何?”韦小宝大喜,一口答应。

  傍晚时分,陆先生派了两乘竹轿,来接韦小宝和方怡。这竹轿其实只是一张竹椅,两旁穿了竹杠,前后有人相抬,岛居简陋,自不会真的有什么轿子了。两乘轿子沿着山溪而行,溪水淙淙,草木清新,颇为心旷神怡,只是韦方二人一见大树长草,便是危惧,唯恐有毒蛇窜将出来。轿行七八里,来到三间竹屋前停下。那屋子的墙壁屋顶均由碗口大小的粗竹所编,看来甚是坚实。江南河北,均未见过如此模样的竹屋。

  陆先生听得脚步声响,迎了出来,请二人入内。到得厅上,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出来迎客,是陆先生的妻子。那妇人拉着方怡的手,显得十分亲热。陆先生邀韦小宝到书房去坐,书房中的竹书架上放着不少图书,四壁挂满了字画,看来这位陆大夫倒是个风雅之士。

  陆先生道:“在下僻处荒岛,孤陋寡闻之极。韦公子来自中原胜地,华族子弟,眼界既宽,鉴赏必精,你看这几幅书画,还可入方家法眼么?”他这几句文诌诌的言语,韦小宝半句也不懂,只是见他指着壁上的字画,话中又有“书画”两字,猜想他是在说那些图画。他字是一个也不识,那些图画,一张画的是些山水,一张画上有只白鹤,有只乌龟,他不知道是“龟鹤延龄”之意,笑道:“这只老乌龟倒很好玩。”

  陆先生微微一怔,指着一幅立轴,道:“韦公子,你瞧这幅石鼓文写得如何?”韦小宝见这些字弯弯曲曲,像是画符一般,点头道:“好,很好!”陆先生指着另一幅大字,道:“这一幅临的是秦琅琊台刻石,韦公子以为如何?”韦小宝心想一味说好,未免无味,便摇头道:“这一幅写得不大好。”陆先生登时肃然起敬,道:“倒要请韦公子指点,这幅字的弱点败笔,在于何处。”韦小宝道:“败笔很多,胜笔很少!”

  他只道既有“败笔”,自然也有“胜笔”了。陆先生乍闻“胜笔”两字,呆了一呆,道:“高明,高明。”指着西壁一幅草书,道:“这幅狂草,韦公子以为如何?”韦小宝侧头看了一会,道:“这几个字墨干了,也不醮墨。嗯,这些细线拖来拖去,也不擦干净了。”陆先生一听,心下一阵冰凉,寻思:“原来你于书学一道,一窍不通,却在这里胡吹大气。”须知草书讲究墨法燥湿,笔润为湿,笔枯为燥,燥湿相间,浓淡有致,因燥显湿,以湿衬燥,阴阳映带,如云霞障天,方为妙书。至于笔划相连的细线,画家称为“游丝”,或联数笔,或联数字,讲究宾主合宜,斜角变幻,又有飘带、摺带种种名色。韦小宝数言之间,便露了底。

  陆先生脸色微变,又指着一幅字道:“这幅字全是甲骨古文,兄弟学浅,一字不识,要请韦公子指点。”韦小宝见纸上一个个字都如蝌蚪一般,宛似五台山锦绣峰普济寺中石碣上所刻文字,心念一动,道:“这几个字我倒识得,那是‘神龙教洪教主万年不老,永享仙福,神通广大,寿与天齐!’”陆先生满脸喜容,说道:“谢天谢地,你果然识得此字!”

  眼见他欣喜无限,说话时声音也发抖了,韦小宝疑心登起:“我识得这几个字,他为什么如此高兴?莫非他也是神龙教的?啊哟,不好!蛇……蛇……灵蛇……难道这里便是神龙岛?”冲口而出:“矮尊者在那里?”陆先生吃了一惊,退后数步,道:“你……你已经知道了?”

  韦小宝点了点头,其实他是什么也不知道。陆先生脸色郑重,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也很好。”走到书桌边,磨墨铺纸,道:“请你将这些蝌蚪古文,一字一字译将出来。那一个是‘洪’字,那一个是‘教’字。”提笔醮墨,招手要他过去。要他提笔写字,那真比要他性命还惨,韦小宝暗暗叫苦,但见他神色难看,不敢违,硬着头皮,走过去在书桌边坐下,伸手握管,手掌成拳。他持笔若像吃饭拿筷,倒也有三分相似,可是这么一握,有如操刀杀猪,又如持锤敲钉,天下却那有这等握管之状?陆先生怒容更盛,强自忍住,缓缓的道:“你先写自己的名字!”

  韦小宝霍地站起,将笔一掷,墨汁四溅,大声说道:“老子狗屁不识,屁字都不会写。什么‘洪教主寿与天齐’,老子是信口胡吹,骗那头陀的。你要老子写字,等我投胎转世再说,你要杀要剐,老子皱一皱眉头,不算好汉。”陆先生冷冷的道:“你什么字都不识?”韦小宝道:“不识!不识你乌龟的‘龟’字,也不识你王八蛋的‘蛋’字。”他西洋镜给拆穿,不由得老羞成怒,反正身陷蛇岛,有死无生,求饶也是无用,不如先占些口舌上的便宜。

  陆先生沉吟半晌,拿起笔来,在纸上写了个蝌蚪文字,道:“这是什么字?”韦小宝道:“去你妈的!我说过不识,就是不识。难道还有假的?”陆先生点点头,道:“好,原来矮尊者上了你的大当,可是此事已禀报了教主,你这小贼!”突然一跃而前,叉住了韦小宝的头颈,双手越收越紧,咬牙切齿的道:“你害得我们蒙骗教主,人人给你累得死无葬身之地。大家一起死了干净,也免得受那无穷无尽的酷刑。”韦小宝给他叉得透不过气来,满脸紫胀,伸出了舌头。

  眼见手上再一使劲,韦小宝便得气绝毙命,陆先生想到此事干系重大,心中一惊,便放开了手指,双手一推,将他摔在地上,恨恨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