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新修版》第十八回 公孙谷主(3)
公孙谷主听小龙女说了“我自然是你妻子”这七字后,已知半月来一番好梦到头来终于成空,虽又失望,又恼怒,但想:“我纵然得不了你的心,也须得到你的人。我一掌将这小畜生击毙,你不跟我也得跟我,时日一久,终能教你回心转意。”
杨过见他双眉越竖越高,到后来眼睛与眉毛都似直立一般,不知是那一派的厉害武功,也不禁骇然,右手提索,左手抓网,全神戒备,自己和小龙女的生死存亡,在此一战,实不敢有丝毫怠忽。
谷主绕着杨过缓缓走了一圈,杨过也在原地慢慢转头,眼睛始终不敢离开他的眼光,知他越迟不动手,出手越凌厉,只见他双手向前平举三次,双掌合拍,铮的一响,铮铮然如金铁相击。杨过心中一凛,退了一步,公孙谷主右臂突伸,一把抓住渔网边缘一扯。他似乎周身刀枪不入,手掌竟不怕渔网上的匕首利钩。杨过但觉这一扯之力大极,五指剧痛,只得松手。谷主将渔网抛向厅角空着手的四名弟子,这才喝道:“退下!”
杨过渔网遭夺,不容他再次抢到先手,绸索振处,金铃抖动,分击对方肩头“巨骨”与颈中“天鼎”两穴。公孙谷主右臂长出,倏向他臂上抓来,但听叮叮两声,谷主“巨骨”与“天鼎”双穴齐中,他恍若不觉,呼的一响,手抓变掌,拍向杨过左乳。杨过大惊,急忙侧身急闪,幸好他轻身功夫了得,才让开了对方这斗然而至的掌击。
玉女心经武功厉害之处,纯在以内功为根基,练就了绝顶轻功,临敌之时,突然以快速身手,抢点敌人穴道,或攻其要害。但公孙谷主练就闭穴奇功,周身穴道不受侵害,则玉女心经的攻势便属无效。杨过先前和他相斗,是拚了性命以引动小龙女对自己的情意,认了自己,生死已置之度外。此时小龙女既已认了他,自己如给谷主或伤或擒,小龙女便陷身此谷,不能得脱,因此此番再战,胜负之数便不能轻忽。谷主铁掌之来,掌力沉重,杨过接了两掌,已震得胸口隐隐作痛。此后谷主拳脚攻来,杨过只以轻功闪避,不敢硬接,但每每相去仅间一线,甚为凶险。杨过乘难反击,即令反击,伤不到对方,也属无用,当此处境,已属必败,麻光佐等手中都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杨过又闪避了两次,突然抢前,闪到谷主背后,突然出拳在他背心“大椎穴”上啪啪啪啪连击四下。谷主哈哈一笑,说道:“好舒服,再打!”回手一掌,在杨过面门前掠过,相距不过寸余。杨过叫道:“啊哟!”挫出几步,险些摔倒,随即使出“天罗地网势”,高跃而起,抢到谷主背后,又连拍四掌,啪啪啪啪四响,密如击鼓,都拍在他腰间“至阳穴”上。
谷主又道:“劳你驾,舒服得很!”回拳打出。杨过跌出几步,脚下踉跄,猛地跃起,又抢到谷主背后,双手连拍,一共八下。谷主大声怒吼,转身大骂:“小畜生!”双掌横拍竖打,满脸怒色,似欲拚命。杨过急速跃开,叫道:“好舒服吗?”
公孙谷主跃起半空,十指似抓,恶狠狠的插将下来。杨过斜跃避开,谷主双足落地,突然全身麻痒难当,摔倒在地,呜呜大呼。公孙绿萼大惊,抢上扶起,急叫:“爹,爹,你怎么啦?”谷主左掌力推,将绿萼推开几步,气急败坏的嘶声道:“小畜生使喂毒暗器,快,快,快取解药!”
小龙女眼望杨过,明明见他已败得十分狼狈,不知何以能反败为胜?杨过笑吟吟的道:“玉蜂金针,他舒服得很,劳我的驾!”小龙女这才恍然,便要取玉蜂浆救他。杨过道:“咱们先脱身出谷,再给他蜂浆。此人反复,言而无信,靠不住得很。”小龙女点点头。
原来杨过击打他穴道无用,比斗势在有输无赢,情紧之下,猛想起先前胜过霍都王子之法,两次抢到谷主身后,打他穴道。谷主能自封穴道,击打自然无用。杨过这两下乃是虚招,令他不防,第三次手中暗持玉蜂金针,拍打八下,将两枚喂毒金针拍入了他的“中枢穴”。这穴位在人身第十椎节之下,乃督脉内息所必经,实为人身大穴,这两枚喂毒金针,即是打中寻常肌肤,亦必麻痒难当,何况中在要穴?杨过还怕他闭穴后诸毒不侵,两针正中中枢穴,其余四针却拍在穴道之旁。
公孙谷主虽练得独门怪异武功,能自封穴道,但究非铜皮铁骨,刀枪不入,其实纵然是有“金钟罩”、“铁布衫”横练功夫的高手,也不过能在危急中硬挡一下刀枪拳脚,玉蜂金针这等尖针,一刺之下,自然应手而入。即令针插不入,以喂毒尖针在皮肉上刺得几下,毒质入肉,也必麻痒难当。这玉蜂金针的毒性,比之李莫愁的冰魄银针尤为厉害,不过冰魄银针片刻间致人死命,玉蜂针并不见血杀人,却令人痒入内脏,中者不免打滚呼号,难忍难当。公孙谷主是自重身份的大豪,即令斩断他一臂一腿,他也必不动声色,但给玉蜂针在背上连刺八下,六针入肉,忍不住狂叫急号,就地滚动。
公孙绿萼走到杨过面前,弯腰行礼,说道:“杨公子,请你赐予解药,解了我爹爹的伤毒。”杨过点头道:“姑娘不必多礼。”朗声说道:“公孙谷主,你如答允让我们平安出谷,不加阻拦,解药自当奉上。”公孙谷主勉强坐起,嘶声道:“好!我让你们平安出谷,决不阻拦。快给解药。”
杨过向小龙女道:“姑姑,能给蜂浆吗?”小龙女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瓶玉蜂蜜浆,交给绿萼,说道:“公孙谷主,小徒得罪莫怪,咱们此后是友非敌,一切请你包涵,我给你赔礼了!”说着裣 为礼,盈盈拜了下去。
绿萼道:“柳姑娘,多谢了。”微微躬身还礼,快步过去将小瓶递给父亲。公孙谷主夹手抢过,问道:“是吃的吗?”小龙女道:“先须拔出金针,再口服蜜浆止痒。”公孙绿萼接过小龙女递来的磁石,在父亲背上拔出金针。谷主拔去瓶塞,将一瓶蜂蜜都倒在口里。
公孙谷主转头向女儿道:“取我兵刃来。”绿萼迟疑不答。谷主厉声道:“你没听见么?”绿萼脸色惨白,只得应道:“是!”转入内堂。
杨过瞧了父女二人的神情,心想:“这谷主恐怕又有诡计。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走到小龙女身前,伸出手来,柔声道:“姑姑,你跟了过儿去罢!”
谷主背上麻痒未止,双掌蓄势,只要小龙女一站起身来伸手与杨过相握,立时便扑上去以铁掌猛袭杨过背脊,打定了主意:“拚着柳妹怪责,也要将这小子打死。柳妹若是跟了他去,我这下半生做人还有何意味。”
那知小龙女只淡淡的道:“我当然要跟你去。这里的谷主救过我性命,咱们得跟他说明白一切缘由,请他见谅,还要好好道谢。”杨过大急,心想:“姑姑甚么事也不懂。你跟他说明白了缘由,再加道谢,难道他就会见谅?”
小龙女问道:“过儿,这些日子来你好吗?”问到这句话时,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杨过听到这温柔语意,见到这爱怜神色,便是天塌下来也不顾了,那里还想到甚么快走?问道:“姑姑,你不恼我了?”小龙女淡淡一笑,道:“我怎么会恼你?我从来没恼过你。我先前不认你,是宁可自己伤心,全是为你好,你怎不明白?你转过了身子。”杨过依言转身,不明她用意。
小龙女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针线包儿,在针上穿了线,比量了一下他背心衣衫上给樊一翁抓出的破孔,叹道:“这些日子我老在想,我不在你身边,你衣服坏了谁给你缝,破了谁给你补?本已决心今后永不再见你面,有时却想你会不会来找我?唉,想不到你真会寻到这里来。”说话间凄伤神色转为欢愉,拿小剪刀在自己衣角上剪下一块白布,慢慢的替他缝补。杨过此刻外面所穿的长袍是程英所缝,里面仍穿着小龙女所缝、已经破烂的长袍,外袍长途跋涉,尘土满身,早已不新了。小龙女道:“这袍子是谁给你缝的?”杨过说了程英如何救他,如何给他缝了一件新袍子的经过,两人絮絮叨叨,竟把这龙潭虎穴,当成了古墓幽居。
当二人同在古墓之时,杨过衣服破了,小龙女就这么将他拉在身边,给他缝补,这些年来也不知有过多少次。此时二人于经历大难后重聚,恍如隔世,当真旁若无人,大厅上虽众目睽睽,两人就与在古墓中相依为命之时一般无异。
杨过欢喜无限,热泪夺眶而出,哽咽道:“姑姑,适才我激得你呕了血,我……我真是不好。”小龙女微微一笑,道:“那不关你的事。你知道我早有这个病根子。没见你多时,我天天想你,你功夫进步得好快。你刚才也呕了血,可没事吗?”杨过笑道:“那不打紧。我肚子里的血多得很。”小龙女微笑道:“你就爱这么胡说八道。”
两人一问一答,说的话虽平淡无奇,但人人都听得出来,他二人相互间情深爱切,以往又有极深渊源。国师见二人和好,对己不利,一时也无法可想。谷主又惊又妒,呆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背上的麻痒却渐渐减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