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新修版》九 七侠聚会乐未央(1)
过了好一会儿,崆峒和峨嵋两派各有六七人走进船舱,和俞莲舟、西华子、卫四娘等见礼。崆峒派为首的是个精干枯瘦的葛衣老人,峨嵋派为首的则是个中年尼姑。这干人见到天鹰教的李天垣等坐在舱中,都是一愕。西华子大声道:“唐三爷,静虚师太,武当派跟天鹰教联了手啦,这一回咱们可得吃大亏!”
那矮瘦葛衣老人唐文亮是崆峒五老之一,中年尼姑静虚师太是峨嵋派第四代的第三弟子,都是武林中颇有名望的好手,听西华子这么说,都是一怔。静虚师太为人精细,素知西华子的毛包脾气,还不怎样。唐文亮却双眼一翻,瞪着俞莲舟道:“俞二侠,此话可真?”
俞莲舟还未答话,西华子已抢着道:“人家武当派已和天鹰教结成了亲家,张翠山做了殷天正的女婿……”唐文亮奇道:“失踪十年的张五侠已有了下落?”
俞莲舟指着张翠山道:“这是我五师弟张翠山,这一位是崆峒派前辈高人,唐文亮唐三爷,你二人多亲近亲近。”西华子又道:“张翠山和他老婆知道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却瞒着不肯说,反而撒个漫天大谎,说道谢逊已经死了。”
唐文亮一听到“金毛狮王谢逊”的名字,又惊又怒,喝道:“他在哪里?”张翠山道:“此事须得先行禀明家师,请恕在下此刻不便相告。”唐文亮眼中如要喷出火来,喝道:“谢逊这恶贼在哪里?他杀死我的亲侄儿,姓唐的不能跟他并立于天地之间,他在哪里?你到底说不说?”最后这几句话声色俱厉,竟没半分礼貌。
殷素素冷冷地道:“阁下似乎也不过是崆蜩派中年纪大得几岁的人物,凭着什么,如此这般逼问张五爷?你是武林至尊吗?是武当派的掌门张真人吗?”
唐文亮大怒,十指箕张,便要向殷素素扑去,但眼见她是个娇怯怯的少妇,自己是武林中成名的前辈人物,实不便向她动手,强忍怒气,问张翠山道:“这一位是?”
张翠山道:“便是拙荆。”西华子接口道:“也就是天鹰教殷大教主的千金。哼,邪教妖女,什么好东西了?”白眉鹰王殷天正武功精深,迄今为止,武林中跟他动过手的,还没一个能挡得住他十招以上。唐文亮一听这美貌少妇是殷天正的女儿,也不禁心生忌惮,只随口道:“好,好!好得很!”
静虚师太自进船舱之后,一直文文静静地没开口,这时才道:“此事原委究竟若何,还请俞二侠示下。”俞莲舟道:“这件事牵连既广,为时又已长达十年,一时三刻间岂能分剖明白。这样吧,三个月后,敝派在武昌黄鹤楼头设宴,邀请有关的各大门派帮会赴宴,是非曲直,当众评论。各位意下如何?”静虚师太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唐文亮道:“是非曲直,尽可三个月后再论,但谢逊那恶贼藏身何处,还须请张五侠先行示明。”张翠山摇头道:“此刻实不便说。”唐文亮虽极不满,但想武当派既和天鹰教联手,倒也真惹不起,然公道自在人心,且看他三个月之后,如何向天下群雄交代,便不再多说,站起身来双手一拱,道:“如此三个月后再见,告辞。”
西华子道:“唐三爷,咱们几个搭你的船回去,成不成?”唐文亮道:“好啊,怎么不成?”西华子向卫四娘道:“师妹,走吧!”他本和俞莲舟同船而来,这么一来,显是将武当派当作了敌人。俞莲舟不动声色,客客气气地送到船头,说道:“我们回山臬明师尊,便送英雄宴的请帖过来。”
殷素素忽道:“西华道长,我有一事请教。”西华子愕然回头,道:“什么事?”殷素素道:“道长不住口地说我是邪教妖女,却不知邪在何事,妖在何处?”西华子一怔,说道:“邪魔外道,狐媚妖淫,那便是了,何必要我多说?否则好好一位武当派张五侠,怎会受你迷惑?嘿嘿,嘿嘿!”说着连声冷笑。殷素素道:“好,多承指点!”
西华子见自己这几句话竟将她说得哑口无言,却也颇出意料之外,听她没再说什么,便踏上跳板,走向崆峒派的船去。
那两艘海船都是三帆大船,虽然靠在一起,两船甲板仍然相距两丈来远,跳板也就甚长。西华子和殷素素对答了几句,落在最后,余人都已过去。他正走到跳板中间,忽听得背后风声微动,跟着嚓的一声轻响。他人虽暴躁,武功却着实不低,江湖上阅历也多,一听到这声音,便知背后有人暗算,霍地转身,长剑也已拔在手中。便在此时,脚底忽然一软,跳板从中断为两截。他急忙拔起身子,但两船之间空空荡荡的无物可资攀援,只见足底是蓝森森的大海,一跃之后,脚下虚了,扑通一声,掉入了海中。
他不识水性,立时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大口咸水,双手乱抓乱划,突然抓到了一根绳索,大喜之下,牢牢握住,只觉有人拉动绳索,将他提出水面。西华子抬头看时,那一端握住绳索的却是天鹰教程坛主,脸上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
原来殷素素恼恨他言语无礼,待各人过船之时,暗中吩咐了程封二坛主,安排下计谋。封坛主三十六柄飞刀神技驰名江湖,出手既快且准,每柄飞刀均是高手匠人以精钢所铸,薄如柳叶,锋锐无比,对手若见他飞刀飞来而以兵刃挡架,往往兵刃便给削断。这时他以飞刀切割跳板,轻轻一划,跳板已断,飞刀落入了海里。程坛主早在一旁准备好绳索,待西华子吃了几口水后,才将他吊上。
卫四娘、唐文亮等见西华子落水,虽猜到是对方做了手脚,但封坛主出手极快,各人又都望着前面,竟没瞧见跳板如何截断,待得各人呼喝欲救时,程坛主已将他吊上。
西华子强忍怒气,只等一上船头,便出手与对方搏斗。哪知程坛主只将他拉得离水面尺许,便不再拉,叫道:“道长,千万不可动弹,在下力气不够,你一动,我拉不住便要脱手啦!”西华子心想他若装傻扮痴,又将自己抛入海中,可不是玩的,只得握住绳索,不敢向上攀援。
程坛主叫道:“小心了!”手臂一抖,将长绳甩起半个圈子。他膂力着实了得,这么一抖,将西华子的身子向后凌空荡出七八丈,跟着前送,将他摔向对船。
西华子放脱绳索,双足落上甲板。他长剑已在落海时堕水,这时愤怒如狂,只听得天鹰教船上喝彩声和欢笑声响成一片,立即抢过卫四娘腰间佩剑,便要扑过去拼命。但其时两船相距已远,难以纵过,空自暴跳如雷,戟指大骂,更无别法。
殷素素如此作弄西华子,俞莲舟全瞧在眼里,心想这女子果然邪门,可不是五弟的良配,说道:“殷李两位堂主,相烦禀报殷教主,三个月后武昌黄鹤楼头之会,他老人家倘若不弃,务请驾临。今日咱们便此别过。五弟,你随我去见恩师吗?”张翠山道:“是!”殷素素听俞莲舟这话竟是要她夫妻分离,抬头瞧了瞧天,又低头瞧了瞧甲板。
张翠山知她之意指的是“天上地下,永不分离”这两句誓言,便道:“二哥,我带领你弟媳妇和孩子先去叩见恩师,得他老人家准许,再去拜见岳父。你说可好?”俞莲舟微一踌躇,心想硬要拆散他夫妻父子,这句话总说不出口,便点头道:“那也好。”
殷素素心下甚喜,对李天垣道:“师叔,请你代为禀告爹爹,便说不孝女儿天幸逃得性命,不日便回归总舵,随同女婿带了外孙,来拜见他老人家。”
李天垣道:“好,我在总舵恭候两位大驾。”站起身来,便和俞莲舟等作别。
殷素素问道:“我爹爹身子好吧?”李天垣道:“很好,很好!只有比从前更加精神健旺。”殷素素又问:“我哥哥好吧?”李天垣道:“很好!令兄近年武功突飞猛进,做师叔的早已望尘莫及,惭愧得紧。”殷素素微笑道:“师叔又来跟我们晚辈说笑啦。”李天垣正色道:“这可不是说笑,连你爹爹也赞他青出于蓝,你说厉害不厉害?”殷素素道:“啊哟,师叔当着外人之面,老鼠跌落天秤,自称自赞,却不怕俞二侠见笑。”李天垣笑道:“张五侠做了我们姑爷,俞二侠难道还是外人么?”说着抱拳团团为礼,转身出舱。
俞莲舟听了这几句话,微皱眉头,抱拳答礼,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