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新修版》三十一 绣花(4)
童百熊忍不住踏步上前,叫道:“东方兄弟,你……你到底在干什么?”东方不败抬起头来,阴沉着脸,问道:“伤害我莲弟的,也有你在内吗?”童百熊道:“你为什么受杨莲亭这厮摆弄?他叫一个混蛋冒充了你,任意发号施令,胡作非为,你可知道么?”
东方不败道:“我自然知道。莲弟是为我好,对我体贴。他知我无心处理教务,代我操劳,有什么不好?”童百熊指着杨莲亭道:“这人要杀我,你也知道么?”东方不败缓缓摇头,道:“我不知道。莲弟既要杀你,定是你不好。你为什么不让他杀了?”童百熊一怔,仰起头来,哈哈大笑,笑声中尽是悲愤之意,笑了一会,才道:“他要杀我,你便让他杀我,是不是?”
东方不败道:“莲弟喜欢干什么,我便得给他办到。当世就只他一人真正待我好,我也只待他一个好。童大哥,咱们一向是过命的交情,不过你不应该得罪我的莲弟啊。”
童百熊满脸涨得通红,大声道:“我还道你是失心疯了,原来你心中明白得很,知道咱们是好朋友,一向是过命的交情。”东方不败道:“正是。你得罪我,那没什么。得罪我莲弟,却是不行。”童百熊大声道:“我已经得罪他了,你待怎地?这奸贼想杀我,可是未必能如愿。”
东方不败伸手轻轻抚摸杨莲亭的头发,柔声道:“莲弟,你想杀了他吗?”杨莲亭怒道:“快快动手!婆婆妈妈的,令人闷煞。”东方不败笑道:“是!”转头向童百熊道:“童兄,今日咱们恩断义绝,须怪不了我。”
童百熊来此之前,已从殿下武士手中取了一柄单刀,当即退了两步,抱刀在手,立个门户。他素知东方不败武功了得,此刻虽见他疯疯癫癫,毕竟不敢有丝毫轻忽,抱元守一,凝目而视。
东方不败冷冷一笑,叹道:“这可真叫人为难了!童大哥,想当年在太行山之时,潞东七虎向我围攻。其时我练功未成,又遭他们忽施偷袭,右手受了重伤,眼见得命在顷刻,若不是你舍命相救,做兄弟的又怎能活得到今日?”童百熊哼了一声,道:“你竟还记得这些旧事。”东方不败道:“我怎不记得?当年我接掌日月神教大权,朱雀堂罗长老心中不服, 里 唆,是你一刀将罗长老杀了。从此本教之中,再也没第二人敢有半句异言。你这拥戴的功劳,可着实不小啊。”童百熊气愤愤地道:“只怪我当年胡涂!”
东方不败摇头道:“你不是胡涂,是对我义气深重。我十一岁上就识得你了。那时我家境贫寒,全蒙你多年救济。我父母故世后无以为葬,丧事也是你代为料理的。”童百熊左手一摆,道:“过去之事,提来干吗?”东方不败叹道:“那可不得不提。童大哥,做兄弟的不是没良心,不顾旧日恩情,只怪你得罪了我莲弟。他要取你性命,我这叫做无法可施。”童百熊大叫:“罢了,罢了!”
突然之间,众人只觉眼前有一团粉红色的物事一闪,似乎东方不败的身子动了一动。但听得当的一声响,童百熊手中单刀落地,跟着身子晃了几晃。
只见童百熊张大了口,忽然身子向前直扑下去,俯伏在地,就此一动也不动了。他摔倒时虽只一瞬之间,但任我行等高手均已看得清楚,他眉心、左右太阳穴、鼻下人中四处大穴上,都有一个细小红点,微微有血渗出,显是给东方不败以手中绣花针所刺。
任我行等大骇之下,不由自主都退了几步。令狐冲左手将盈盈一扯,自己挡在她身前。一时房中一片寂静,谁也没喘一口大气。
任我行缓缓拔出长剑,说道:“东方不败,恭喜你练成了《葵花宝典》上的武功。”东方不败道:“任教主,这部《葵花宝典》是你传给我的。我一直念着你的好处。”
任我行冷笑道:“是吗?因此你将我关在西湖湖底,叫我不见天日。”东方不败道:“我没杀你,是不是?只须我叫江南四友不送水给你喝,你能挨得十天半月吗?”任我行道:“这样说来,你待我还算不错了?”东方不败道:“正是。我让你在杭州西湖颐养天年。常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西湖风景,那是天下有名的了,孤山梅庄,更是西湖景色绝佳之处。”任我行哈哈一笑,道:“原来你让我在西湖湖底的黑牢中颐养天年,可要多谢你了。”
东方不败叹了口气,道:“任教主,你待我的种种好处,我永远记得。我在日月神教,本来只是风雷堂长老座下一名副香主,你破格提拔,连年升我的职,甚至连本教至宝《葵花宝典》也传了给我,指定我将来接替你为本教教主。此恩此德,东方不败永不敢忘。”
令狐冲向地下童百熊的尸体瞧了一眼,心想:“你刚才不断赞扬童长老对你的好处,突然之间,对他猛下杀手。现下你又想对任教主重施故技了。他可不会上你这个当。”
但东方不败出手实在太过迅捷,如电闪,如雷轰,事先又没半分朕兆,委实可畏可怖。令狐冲提起长剑,指住了他胸口,只要他四肢微动,立即便挺剑疾刺,只有先行攻击,方能致他死命,倘若让他占了先机,这房中又将有一人殒命了。任我行、向问天、上官云、盈盈四人也都目不转瞬地注视着东方不败,防他暴起发难。
只听东方不败又道:“初时我一心一意只想做日月神教教主,想什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于是处心积虑地谋你的位,翦除你的羽翼。向兄弟,我这番计谋,可瞒不过你。日月神教之中,除了任教主和我东方不败之外,要算你是个人才了。”
向问天手握软鞭,屏息凝气,竟不敢分心答话。
东方不败叹了口气,说道:“我初当教主,那可意气风发了,说什么文成武德,中兴圣教,当真是不要脸地胡吹法螺。直到后来修习《葵花宝典》,才慢慢悟到了人生妙谛。其后勤修内功,数年之后,终于明白了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要道。”
众人听他尖着嗓子说这番话,渐渐地手心出汗,这人说话有条有理,脑子十分清楚,可是这副不男不女的妖异模样,令人越看越心中发毛。
东方不败的目光缓缓转到盈盈脸上,问道:“任大小姐,这几年来我待你怎样?”盈盈道:“你待我很好。”东方不败又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很好是谈不上,只不过我一直很羡慕你。一个人生而为女子,已比臭男子幸运百倍,何况你这般千娇百媚,青春年少。我若得能和你易地而处,别说是日月神教的教主,就是皇帝老子,我也不做。”
令狐冲笑道:“你若和任大小姐易地而处,要我死心塌地地爱上你这老妖怪,可有点不容易!”
任我行等听他这么说,都是一惊。
东方不败双目凝视着他,眉毛渐渐竖起,脸色发青,说道:“你是谁?竟敢如此对我说话,胆子当真不小。”这几句话音尖锐之极,显得愤怒无比。
令狐冲明知危机已迫在眉睫,却也忍不住笑道:“是须眉男儿汉也好,是千娇百媚的姑娘也好,我最讨厌的,是男扮女装的老旦。”东方不败尖声怒道:“我问你,你是谁?”令狐冲道:“我叫令狐冲。”
东方不败怒色登敛,微微一笑,说道:“啊!你便是令狐冲。我早想见你一见,听说任大小姐爱煞了你,为了你连头都割得下来,可不知是如何一位英俊的郎君。哼,我看也平平无奇,比起我那莲弟来,可差得远了。”
令狐冲笑道:“在下没什么好处,胜在用情专一。这位杨君虽然英俊,就可惜太过喜欢拈花惹草,到处留情,爱上的美女俊男太多……”
东方不败突然大吼:“你……你这混蛋,胡说什么?”一张脸涨得通红,突然间粉红色人影一晃,绣花针向令狐冲疾刺。令狐冲说那两句话,原是要惹他动怒,但见他衣袖微摆,便即刷的一剑,向他咽喉疾刺过去。这一剑刺得快极,东方不败若不缩身,立即便会利剑穿喉。但便在此时,令狐冲只觉左颊微微一痛,跟着手中长剑向左荡开。
东方不败出手之快,委实难以想象,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他已用针在令狐冲脸上刺了一下,跟着缩回手臂,用针挡开了令狐冲这一剑。幸亏令狐冲这一剑刺得也是极快,又是攻敌之所不得不救,而东方不败大怒之下攻敌,不免略有心浮气粗,这一针才刺得偏了,没刺中他人中要穴。东方不败手中这枚绣花针长不逾寸,几乎是风吹得起,落水不沉,竟能拨得令狐冲的长剑直荡开去,武功之高,当真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