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新修版》十五 灌药(5)
桃枝仙听到碰撞声响,只道他在殴打令狐冲,叫道:“喂,老头子,令狐冲是桃谷六仙的好朋友,你可不能再打。要是打死了他,桃谷六仙非将你全身肥肉撕成一条条不可。”桃实仙道:“错了,错了!”桃枝仙道:“什么错了?”桃实仙道:“他若是全身瘦肉,自可撕成一条一条,但他全是肥肉,一撕便成一团一塌糊涂的肥膏,如何撕成一条一条?”
老头子将金创药在令狐冲手腕上伤口处敷好,再在他胸腹间几处穴道上推拿良久,令狐冲这才悠悠醒转。老头子惊魂略定,心下感激无已,颤声道:“令狐公子,你……这件事当真叫咱们粉身碎骨,也是……唉……也是……”祖千秋道:“令狐公子,老头子刚才缚住了你,全是一场误会,你怎地当真了?岂不令他无地自容?”
令狐冲微微一笑,说道:“在下的内伤非灵丹妙药所能医治,祖前辈一番好意,取了老前辈的‘续命八丸’来给在下服食,实在是糟蹋了……但愿这位姑娘的病得能痊可……”他说到这里,因失血过多,一阵晕眩,又昏了过去。
老头子将他抱起,走出女儿闺房,放在自己房中床上,愁眉苦脸地道:“那怎么办?那怎么办?”祖千秋道:“令狐公子失血极多,只怕性命已在顷刻之间,咱三人便以毕生修为,将内力注入他体内如何?”老头子道:“自该如此。”轻轻扶起令狐冲,右掌心贴上他背心大椎穴,甫一运气,便全身一震,喀喇一声响,所坐的木椅给他压得稀烂。
桃枝仙哈哈大笑,大声道:“令狐冲的内伤,便因咱六兄弟以内力给他疗伤而起,这矮冬瓜居然又来学样,令狐冲岂不是伤上加伤,伤之又伤,伤之不已!”桃实仙道:“你听,这喀喇一声响,定是矮冬瓜给令狐冲的内力震了出来,撞坏了什么东西。令狐冲的内力,便是我们的内力,矮冬瓜又吃了桃谷六仙一次苦头!妙哉!妙哉!”
老头子叹了口气,道:“唉,令狐公子倘若伤重不醒,我老头子只好自杀了。”
那汉子突然放大喉咙叫道:“墙外枣树上的那一位,可是华山派掌门岳先生吗?”
岳不群大吃一惊,心道:“原来我的行迹早就给他见到了。”只听那汉子又叫:“岳先生,远来是客,何不进来见面?”岳不群极为尴尬,只觉进去固是不妙,其势又不能老是坐在树上不动。那汉子道:“令高足令狐公子晕了过去,请你一起参详参详。”
岳不群咳嗽一声,纵身飞跃,越过了院子中丈余空地,落在滴水檐下的走廊。老头子已从房中走了出来,拱手道:“岳先生,请进。”岳不群道:“在下挂念小徒安危,可来得鲁莽了。”老头子道:“那是在下该死。唉,倘若……倘若……”
桃枝仙大声道:“你不用担心,令狐冲死不了的。”老头子大喜,问道:“你怎知他不会死?”桃仙枝道:“他年纪比你小得多,也比我小得多,是不是?”老头子道:“是啊。那又怎样?”桃枝仙道:“年纪老的人先死呢,还是年纪小的人先死?自然是老的先死了。你还没死,我也没死,令狐冲又怎么会死?”老头子本道他有独得之见,岂知又来胡说一番,只有苦笑。桃实仙道:“我倒有个挺高明的主意,咱们大伙儿齐心合力,给令狐冲改个名字,叫做‘令狐不死’……”
岳不群走入房中,见令狐冲晕倒在床,心想:“我若不露一手紫霞神功,可叫这几人轻视我华山派了。”当下暗运伸功,脸向里床,以便脸上紫气显现之时无人瞧见,伸掌按到令狐冲背心大椎穴上。他早知令狐冲体内真气运行的情状,当下并不用力,只以少些内力缓缓输入,觉到他体内真气生出反激,手掌便和他肌肤离开了半寸,停得片刻,又将手掌按了上去。果然过不多时,令狐冲便即悠悠醒转,叫道:“师父,你……老人家来了。”
老头子等三人见岳不群毫不费力地便将令狐冲救转,都大为佩服。
岳不群寻思:“此处是非之地,不能多耽,又不知舟中夫人和众弟子如何。”拱手说道:“多承诸位对我师徒礼敬有加,愧不敢当,这就告辞。”老头子道:“是,是!令狐公子身子违和,咱们本当好好接待才是,眼下却是不便,实在失礼之至,还请两位原恕。”
岳不群道:“不用客气。”黯淡的灯光之下,见那汉子一双眸子炯炯发光,心念一动,拱手道:“这位朋友尊姓大名?”祖千秋笑道:“原来岳先生不识得咱们的夜猫子‘无计可施’计无施。”岳不群心中一凛:“夜猫子计无施?听说此人天赋异禀,目力特强,行事忽善忽恶,或邪或正,虽然名计无施,其实却诡计多端,是个极厉害的人物。他竟也跟老头子等人搅在一起。”忙拱手道:“久仰计师傅大名,当真如雷贯耳,今日有幸得见。”
计无施微微一笑,说道:“咱们今日见了面,明日还要在五霸冈见面啊。”
岳不群又是一凛,虽觉初次见面,不便向人探询详情,但女儿遭掳,甚为关心,说道:“在下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这里武林朋友,想必是路过贵地,未曾拜候,委实礼数不周。小女和一个姓林的小徒,不知给哪一位朋友召了去,计先生可能指点一二么?”
计无施微笑道:“是么?这个可不大清楚了。”
岳不群向计无施探询女儿下落,本已大大委曲了自己掌门人身分,听他不置可否,虽又恼又急,其势已不能再问,当下淡淡地道:“深夜滋扰,甚以为歉,这就告辞了。”扶起令狐冲,伸手欲抱。
老头子从他师徒之间探头上来,将令狐冲抢着抱了过去,道:“令狐公子是在下请来,自当由在下恭送回去。”抓了张薄被盖在令狐冲身上,大踏步往门外走出。
桃枝仙叫道:“喂,我们这两条大鱼,放在这里,成什么样子?”老头子沉吟道:“这个……”心想缚虎容易纵虎难,若将他两兄弟放了,他桃谷六仙前来生事寻仇,可真难以抵挡。否则的话,有这两个人质在手,另外那四人便心有所忌。
令狐冲知他心意,道:“老前辈,请你将他们二位放了。桃谷二仙,你们以后也不可向老祖二位寻仇生事,大家化敌为友如何?”桃枝仙道:“单是我们二位,也没法向他们寻仇生事。”令狐冲道:“那自是桃谷六仙一起在内了。”
桃实仙道:“不向他们寻仇生事,那是可以的;说到化敌为友,却是不行,杀了我头也不行。”老头子和祖千秋都哼了一声,心下均想:“我们不过冲着令狐公子的面子,才不来跟你们计较,难道当真怕了你桃谷六仙不成?”
令狐冲道:“那为什么?”桃实仙道:“桃谷六仙跟他们黄河老祖本来无怨无仇,根本不是敌人,既非敌人,这‘化敌’便如何化起?所以啊,要结成朋友,倒也不妨,要化敌为友,可无论如何化不来了。”众人一听,都哈哈大笑。
祖千秋俯下身去,解开了渔网的活结。这渔网乃用人发、野蚕丝、纯金丝所绞成,坚韧异常,宝刀利剑亦不能断,陷身入内后若非得人解救,则越是挣扎,勒得越紧。
桃枝仙站起身来,拉开裤子,便在渔网上撒尿。祖千秋惊问:“你……你干什么?”桃枝仙道:“不在这臭网上撒一泡尿,难消老子心头之气。”
当下七人回到河边码头。岳不群遥遥望见劳德诺和高根明二弟子仗剑守在船头,知道众人无恙,当即放心。老头子将令狐冲送入船舱,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说道:“公子爷义薄云天,老朽感激不尽。此刻暂且告辞,不久便当再见。”
令狐冲在路上一震,迷迷糊糊的又欲晕去,也不知他说些什么话,只嗯了一声。
岳夫人等见这肉球人前倨后恭,对令狐冲如此恭谨,无不大为诧异。
老头子和祖千秋深怕桃根仙等回来,不敢逗留,向岳不群一拱手,便即告辞。
桃枝仙向祖千秋招招手,道:“祖兄慢去。”祖千秋道:“干什么?”桃枝仙道:“干这个!”曲膝矮身,突然挺肩向他怀中猛力撞去。这一下出其不意,来势快极,祖千秋不及闪避,只得急运内劲,霎时间气充丹田,肚腹已坚如铁石。只听得喀喇、劈啪、玎玎、铮铮十几种声音齐响,桃枝仙已倒退在数丈之外,哈哈大笑。
祖千秋大叫:“啊唷!”探手入怀,摸出无数碎片来,或瓷或玉,或竹或木,他怀中所藏的二十余只珍贵酒杯,在这么一撞之下多数粉碎,金杯、银杯、青铜爵之类也都给压得扁了。他既痛惜,又恼怒,手一扬,数十片碎片向桃枝仙激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