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记・新修版》第二十六回 草木连天人骨白 关山满眼夕阳红(5)
那喇嘛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我们自跟这尼姑说话,关你什么事?滚开!”
只听得呼呼几声,郑克 手下四名伴当跃了过来,齐向那喇嘛抓去。那喇嘛右手一格,挡开了两人,飞出一腿,将一名伴当踢得向饭店外摔了出去,跟着迎面一拳,正中另一名伴当的鼻梁,将他打得晕倒在地。
其余众伴当大叫:“并肩子上啊!”抽出兵刃,向那喇嘛杀去。那边五名喇嘛也各抽戒刀,杀将过来,只那高瘦喇嘛坐着不动。顷刻之间,饭堂中乒乒乓乓,打得十分热闹。店伙和吃饭的闲人见有人打大架,纷向店外逃出。郑克 和阿珂都拔出长剑,守在白衣尼身前。店堂中碗盏纷飞,桌椅乱掷,每一名喇嘛都抵挡四五名郑府伴当。
忽听得呼的一声响,一柄单刀向上飞去,砍在屋梁之上,韦小宝抬头看去,白光闪动,又有两把刀飞了上来,砍在梁上。跟着又有三四柄长剑飞上,几名郑府伴当连声惊呼,空手跃开,呼呼声接连不断,一柄柄兵刃向上飞去,都钉在横梁或椽子之上,再不落下。有些钢鞭、铁锏等沉重兵器,却穿破了屋顶,掉上瓦面。
不到半炷香时分,郑府二十余名伴当手中都没了兵刃。韦小宝又惊又喜,欢喜却比惊讶更多了几分。
几名喇嘛纷纷喝道:“快跪下投降,迟得一步,把你们脑袋瓜儿一个个都砍下来。”郑府众伴当兵刃虽失,并无怯意,或空手使拳,或提起长凳,又向六喇嘛扑来。
六名喇嘛齐声吆喝,挥刀掷出,噗的一声响,六柄戒刀都插在那高瘦喇嘛所坐的桌上,整整齐齐地围成了一个圆圈,跟着六人跃入人群,但听得“哎哟”、“啊哟”,呼声此起彼落,混杂着喀喇、喀喇之声不绝,片刻之间,二十余名伴当个个都被折断了大腿骨,在店堂中摔满了一地。
韦小宝这时心中害怕已远远胜过欢喜之情,只是叫苦,心道:“他们就要去为难师太和我的小美人儿了,那可如何是好?”
六名喇嘛双手合十,叽里咕噜的似乎念了一会儿经,坐回桌旁,拔下桌上戒刀,挂在身旁。那高瘦喇嘛叫道:“拿酒来,拿饭菜来!”喝了几声,店伴远远瞧着,哪敢过来?一名喇嘛骂道:“他妈的,不拿酒饭来,咱们放火烧了这家黑店。”掌柜的一听要烧店,忙道:“是,是!这就拿酒饭来,快快,快拿酒饭给众位佛爷。”
韦小宝眼望白衣尼,瞧她有何对策,但见她右手拿着茶杯缓缓啜茶,衣袖纹丝不动,脸上神色漠然。阿珂却脸色惨白,眼光中满是惧意。郑克 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手按剑柄,手臂不住颤动,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是否该当上前厮杀。
那高瘦喇嘛一声冷笑,起身走到郑克 面前。郑克 向旁跃开,剑尖指着那喇嘛,喝道:“你……你待怎地?”声音又嘶哑,又发颤。那喇嘛道:“我们只找这尼姑有事,跟旁人不相干。你是她弟子?”郑克 道:“不是。”那喇嘛道:“好!识相的,快快滚吧。”郑克 道:“尊驾……尊驾是谁,请留下万儿来,日后……日后也好……”
那喇嘛仰头长笑,韦小宝耳中嗡嗡作响,登时头晕脑涨。阿珂站立不定,坐倒在凳,伏在桌上。那喇嘛笑道:“我法名桑结,是青海活佛座下的大护法。你日后怎么样?想来找我报仇是不是?”郑克 硬起了头皮,颤声道:“正……正是!”
桑结哈哈一笑,左手衣袖往他脸上拂去。郑克 举剑挡架。桑结右手中指弹出,铮的一声响,长剑飞起,插到屋顶梁上,跟着左手一探,已抓住他后领,将他提了起来,重重往板凳一放,笑道:“坐下吧!”
郑克 给他抓住了后颈大椎穴,那是手足三阳督脉之会,登时全身动弹不得。桑结嘿嘿冷笑,回去自己桌旁坐下。
韦小宝心想:“他们在等什么?怎地不向师太动手?难道还有帮手来么?”四下张望,饭堂四边都是砖墙,已不能故技重施,用匕首隔着板壁刺敌,忽地想起大车中那个呼巴音,暗道:“糟糕,他们将呼巴音一救出,立时便知我跟师太是一伙,说不定还会知道那四个喇嘛是我杀的。那时候韦小宝不去阴世跟四个大喇嘛聚聚,只怕也难得很了。最怕他们先将我削成一根人棍,这可是我的法子。”想到即以其人之匕首,还削其人为人棍,不禁全身寒毛直竖,转头向桑结瞧去,只见他神情肃然,脸上竟微有惴惴不安之意,登时明白:“是了,他不知师太已负重伤,忌惮师太武功了得,正自拿不定主意,不知如何出手才好。”
这时店伙送上酒菜,一壶酒在每个喇嘛面前斟得半碗,便即空了。一个喇嘛拍桌骂道:“这一点儿酒,给佛爷独个儿喝也还不够。”店伴早就全身发抖,更加怕得厉害,转身又去取酒。
韦小宝灵机一动,跟进厨房。他是个小小孩童,谁也没加留意。只见那店伙拿了酒提,从坛中提了酒倒入壶中,双手发颤,只溅得地下、桌上、坛边、壶旁到处都是酒水。韦小宝取出一锭小银子,交了给他,说道:“不用怕。这是我的饭钱,多下的是赏钱。我来帮你倒酒。”说着接过了酒提。那店伙大喜过望,想不到世上竟有这样的好人。韦小宝道:“这些喇嘛凶得很,你去瞧瞧,他们在干什么?”店伙应了,到厨房门口向店堂张望。
韦小宝从怀中取出蒙汗药,打开纸包,尽数撒入酒壶,又倒了几提酒,用力晃动。那店伙转身道:“他们在喝酒,没……没干什么!”韦小宝将酒壶交给他,说道:“快拿去,他们发起脾气来,别真的把店烧了。”那店伙谢不绝口,双手捧了酒壶出去,口中兀自喃喃地说:“多谢,多谢,唉,真是好人,菩萨保佑!”
众喇嘛抢过酒壶,各人斟了半碗,喝道:“不够,再去打酒。”
韦小宝见七名喇嘛毫不疑心,将碗中药酒喝得精光,心中大喜,暗道:“臭喇嘛枉自武功高强,连这一点粗浅之极的江湖上道儿也不提防,当真可笑。”
殊不知桑结等一干人先前眼见五个同门死于非命,其中一人更是为掌力震得全身前后肋骨齐断,敌人武功之高,世所罕见,桑结自忖若和此人动手,只怕还是输面居多。在饭店中见白衣尼始终神色自若,的是大高手风范,七人全神贯注,尽在注视她的动静,又怎会提防一位武功已臻登峰造极之境的大高手,竟会偷偷去使用蒙汗药这等下三滥勾当?他们口中喝酒,其实全都饮而不知其味,想到五名师兄弟惨死的情状,心中一直在栗栗自惧。倘若饭店中并无白衣尼安坐座头,这一壶下了大量蒙汗药的药酒饮入口中,未必就察觉不出。
一名胖胖的喇嘛是个好色之徒,见到阿珂容色艳丽,早就想上前摸手摸脚,只是忌惮白衣尼了得,不敢无礼,待得半碗酒一下肚,已自按捺不住,过得片刻,药性发作,脑中昏昏沉沉,登时什么都不在乎了,站起身来,笑嘻嘻地道:“小姑娘,有了婆家没有?”伸出大手,在阿珂脸蛋上摸了一把。
阿珂吓得全身发抖,道:“你……你……”挥刀砍去。那喇嘛伸手抓住她手腕,一扭之下,阿珂手中钢刀落地。那喇嘛哈哈大笑,将她抱在怀中。阿珂高声尖叫,拚命挣扎,但那喇嘛一双粗大的手臂犹如一个大铁圈相似,将她紧紧箍住,却哪里挣扎得脱?
白衣尼本来镇静自若,这一来却也脸上变色,心想:“这些恶喇嘛倘若出手杀了我,倒不打紧,如此当众无礼,我便立时死了,也不闭眼。”
郑克 双手撑桌,站起身来,叫道:“你……你……”那胖大喇嘛左手一拳直挺,砰的一声,将他打得在地下连翻了两个筋斗。
韦小宝见心上人受辱,十分焦急:“怎地蒙汗药还不发作,难道臭喇嘛另有古怪功夫,不怕迷药?”眼见那喇嘛伸嘴去阿珂脸上乱吻乱嗅,再也顾不得凶险,袖中暗藏匕首,笑嘻嘻地走过去,笑道:“大和尚,你在干什么啊?”右手碰到他左边背心,手腕一翻,匕首从衣袖中戳了出来,插入那喇嘛心脏,笑道:“大和尚,你在玩什么把戏?”急速向左闪开,防他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