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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刀[旧版]》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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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威信又惊又愧,那里还说得出话来?怎想得到自己牢牢守住的大秘密,只因为白天里尽是想着,脑子中除了“鸳鸯刀”之外没再转其他念头,这么过于专注,在梦中竟说了出来。他向众镖师团团一揖,低声道:“各位千万不可再提‘鸳鸯刀’三字。从今晚起,我用青布包着嘴巴睡觉。”

  那少女在窗外听了这几句话,心中大乐,暗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一对鸳鸯刀,竟要着落在这镖师身上,我盗了回去,瞧爹爹怎么说?”

  原来这少女姓萧名中慧,她爹爹便是晋阳大侠萧半天。萧半天威名远震,与江湖上各路好汉广通声气,上月间得到讯息,失落有年的一对鸳鸯刀竟已为川陕总督刘于义所得。萧半天素知这对宝刀之中藏着一个重大秘密,据称得之者可“无敌于天下”。满清暴虐,普世豪杰,无不想结义推翻清廷,还我汉家山河,倘若刀中秘密为清帝发见,从此无敌于天下,岂不是苦我百姓?

  萧半天隐然是秦晋一带的武林首领,何况这对刀和他大有渊源,因此是志在必得。他心下一计议,料想刘于义定会将这对宝刀护送进京,呈贡皇帝,与其到西安府重兵驻守之地抢夺,不如拦路邀劫。只是那刘于义狡猾多智,一得到宝刀,便故布疑阵,假差官、假贡队,派遣了一次又一次,使觊觎这对宝刀的江湖豪士接连上当。萧半天想起自己五十生辰将届,于是撒下英雄帖,广邀秦晋冀鲁四省好汉来喝一杯寿酒,但有些英雄帖中却另有附言,嘱咐各人竭尽全力,务须将这对宝刀劫夺下来。当然,若不是他素知其心的有志之士,请帖中自然无此附言,否则风声一泄漏,打草惊蛇,别说宝刀抢不到,接到请帖的人还有性命之忧呢。

  萧中慧一听父亲说起这对宝刀,当即跃跃欲试。萧半天派出徒儿四处撒英雄帖,她便说要去,萧半天派人在陕西道上埋伏,她更加要去。但萧半天总是摇头说道:“不成!”她求得急了,萧半天便道:“你问你大妈去,问你妈妈去。”萧半天有两位夫人,大夫人姓袁,二夫人姓杨。中慧是杨夫人所生,可是袁夫人对她很疼爱,和自己亲生的女儿一般无异。杨夫人说不能去,中慧还可撒娇,还可整天说非去不可,但是袁夫人说不能去,中慧却不敢辩驳。这位袁夫人对她很慈和,但神色间自有一股威严,她从小便不敢对大妈的话有半点违拗了。

  然而抢夺宝刀啊,又凶险,又奇妙,这是多么有趣的事。萧中慧一想到,无论如何按捺不住,终于在一天半夜里,留了个字条给爹爹、大妈和妈妈,偷偷牵了一匹马,便离开了晋阳。她遇到了要去给爹爹拜寿的太岳四侠,又在客店中听到那两个镖师的说话。

  萧中慧转过身来,要待回到自己房中,再慢慢盘算如何向镖队动手,她只跨出两步,突然之间,隔着天井的对面房中,传出当的一声响,这是她从小就听惯了的兵刃撞击之声,萧中慧一惊:“啊哟,不好!人家瞧见我啦!”却听得一人骂道:“当真动手么?”一个女子声音叫道:“还跟你客气?”但听得乒乒乓乓之声不绝,打得甚为激烈。对面房中窗格上显出二个黑影,一男一女,每人各执一柄单刀,纵横挥舞,拚命砍杀。

  这么一打,客店中登时大乱,但住店的客人胆小,谁也不敢出来瞧热闹。只听得周总镖头喝道:“大伙儿别出去,各人自行戒备,守住镖车,小心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萧中慧一听,心想:“这么不要性命的相斗,那里是调虎离山的假打?只可惜他不出来瞧瞧,否则倒真是盗刀的良机。”再瞧那两个黑影时,女的显是力乏,不住倒退,那男的却步步进逼,毫不放松,她侠义之心登起,心想:“这恶贼好生无礼,夤夜抢入女子房中,横施强暴,这抱不平岂可不打?”待要冲进去助那女子,但转念一想:“不好!我一出手,不免露了行藏,若是教那些镖师瞧见了,再下手盗刀便不容易。”当下强忍怒气,只听得兵刃相击之声渐缓,男女两人破口大骂起来,说的是鲁南土语,萧中慧倒有一半没能听懂。

  她听了一会,烦躁起来,正要回房,忽听得呀的一声,东边一间客房的板门推开,出来一个少年书生,只听他朗声说道:“两位何事争吵?有话好好分辨道理,何以动刀动枪?”他一面说,一面走到男女两人的窗下,似要劝解。萧中慧心道:“那恶徒如此凶蛮,谁来跟你讲理?”只听得那房中兵刃相交之声又起,还夹杂着小儿啼哭之声,蓦地里一粒弹丸从窗格中飞出,拍的一声,正好将那书生的帽子打落在地,那书生叫道:“啊哟,不好!”接着喃喃自言自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还是明哲保身要紧。”一面说一面退回房中。

  萧中慧既觉好笑,又替那女子着急,心想那恶贼肆无忌惮,这女子非吃大亏不可。但这时那房中斗殴之声已息,客店中登时静了下来。萧中慧心下琢磨:“爹爹常说,行事当分轻重缓急,眼前是盗刀要紧,只好让那凶徒无法无天。”于是回到自己房中,关上了门,睡在炕上,寻思如何劫那宝刀:“这镖队的人可真不少,我一个人怎对付得了?应该连夜赶回晋阳,去跟爹爹说,让他来调兵遣将。但倘若我用计将刀盗来,双手捧给爹爹,那岂不是更妙?”想到得意之处,左脸颊上那个酒窝儿深陷了进去。可是用什么计呢?她自幼得爹爹调教,武功甚是不弱,但说到用计,咱们的萧姑娘可不大在行,肚中计策不算多,简直可以说不大有。

  她躺在炕上,想得头也痛了,虽想出了五六个法儿,但仔细一琢磨,竟是没有一条管用。朦朦胧胧间,眼皮重了起来,静夜之中,只听得笃、笃、笃……一声一声自远而近的响着,有人用铁杖敲击街上的石板,一路行来,显然是个盲人。那敲击的声音响到客店之前,曳然而止,接着那铁杖便在店门上突、突、突的响了起来,跟着是店小二开门声、呵斥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哀求着要一间店房,店小二要他先给钱,那老盲人给了钱,可是还差着两吊,于是推拒声、祈恳声、骂人的污言秽语,一句句传入萧中慧的耳里。她越听越觉那盲人可怜,当下翻身坐起,在包袱中拿了一小锭银子,开门出去,却见适才所遇的那个书生已在指手划脚、之乎者也的和店小二理论,只听他道:“小二哥,敬老恤贫,乃是美德,差这两吊钱,你就给他垫了,也就完啦。”店小二怒道:“相公的话倒说得好听,你既好心,那么你便给他垫啊。”那书生道:“你这话可又不对了,想我是行旅之人,盘缠带得不多,店的价钱又大得吓人,倘若随便出手,转眼间便如孔子之厄于陈蔡了,因此,所以,还是小二哥少收两吊钱吧。”

  萧中慧噗嗤一笑,叫道:“喂,小二哥,这钱我给垫了,接着!”店小二一抬头,只见白光一闪,一块碎银飞了过来,忙伸手去接,噗的一声,那银子已重重打在他的胸口,好不疼痛,忍不住“啊哟”一声叫了出来。那书生道:“你瞧,人家是年纪轻轻的一位大姑娘,尚自如此好心,小二哥,你枉为男子汉,那可差得远了。”萧中慧向他扫了一眼,只见他长脸俊目,剑眉斜飞,容颜间英气逼人,却那里是个酸儒模样?心中一跳,忙低下头去,只听那老盲人道:“多谢相公好心,你给老盲人付了房饭钱,真是多谢多谢,但不知恩公高姓大名,我瞎子记在心中,日后也好感恩报德。”那书生道:“小可姓袁名冠南,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老丈你尊姓大名啊?”那老盲人道:“我瞎子的贱名,叫做卓天雄。”

  萧中慧心中正自好笑:“这老瞎子当真是眼盲心也盲,明明是我给的银子,却去多谢旁人。”突然间听到“卓天雄”三字,心头一震:“这名字我听见过的啊。似乎爹爹和大妈在房中曾低声说起过这名字,那时她刚好走过大妈房门口,爹爹和大妈一见到自己,立时便住口不说了,但说不定是同名同姓,更或许是音同字不同,我爹爹怎能识得这个老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