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孤侠》五
老头道:“此是中殿,凶憎不许原有僧徒和外人走进,时间大久也不相宜。恶徒知我踪迹还不妨事,恐被别人听去,传扬在外,于你不利。我投案后,你无须前往探望,除非我自愿寻人,谁也寻我不到。可将身上银子借点我用,这把扇子留做押头便了。”
余式忙把银包递过,方说:“银子现成,要什押头?”
话未说完,老头已发怒喝止,不令开口,随将手中铁扇递过,吩咐到家再看,余式才自会意。老头随命速往救人,别的全不要管。余式本还不舍就走,因见老头已有不快之容,心想:“少时去往衙前打听便能知道。”
只得赶往后园,一看,王氏兄妹和先前报信的小和尚正在说话,问知土豪父于一死一伤,活的足筋已断,不能行路,后殿地窖窝藏妇女,连游客也轻易不能进去,另有小门隔断。恶徒除小和尚外均已死伤颠倒,无人往援,尚在苦挨,便照老头之言,由小和尚引路,径由后门牵马走出,代王氏兄妹雇上一辆骡车,一同回家。到后便派心腹卞人分头去往西山和县衙提督衙门等处打听,一面安顿好王氏兄妹。
背人打开铁扇一看,原来那扇共是二十六根钢骨,绢面又细又厚,一面上绘云龙,乃江南大侠周污所画,并有题跋。大意是说:老头名叫铁扇老人,乃关中有名怪侠,踪迹常在陕、甘、新疆一带,行踪飘忽,不可捉摸。手中这柄铁扇专点敌人穴道,更炼就内家罡气,绿林中人闻名丧胆。铁扇便是他的信符,持在手中到处通行,多厉害的盗贼也不敢于加害等情。另外附有一张纸条,令余式不要管他,如欲送还此扇,可在百日之后起身往甘肃走去,到了凉州向人打听便知他的踪迹。寥寥两行字,写得十分飞舞,文意简洁,书法精妙。余式看完大喜,不等家人回报,袖了铁扇,乘天未黑,骑上快马赶往城内,寻到红旗杨武师,打听异人来历,并请指示机宜。
杨武师闻言大惊道:“铁扇老人年过百岁,已有多年不听说起,我保镖多年,从未见过,也只听几位与他相识的师长老辈谈到此老一些奇迹,想不到垂青到你。这等机缘百年难遇,如能拜在他的门下,不特武功大进,并还可享长寿。就仗在他门下这点声威,走遍天下也无人敢来欺你。不过此老性情古怪,随心所喜,不合他意,任你千方百计想见一面都难如愿,最好照他意思去做。
好在此老本领便是铜墙铁壁也困他不住。辇毅之下出此大案,关系重大,此老胸中必有成算;否则以上豪为人,不会再留活口,暂由他去。过了百天,便照所说往甘肃寻他,只要不畏艰苦,必能如愿,否则这柄铁扇也不会交你。你禀赋虽好,如在江湖上走动虽还不够,但有此扇在手,谁也不敢轻捋虎须,自惹杀身之祸。趁城还未关,快些回去,我往衙门打听。就便代你问候打点,比你去方便得多,免得将来坊里寻你讨厌。”
说罢分手。
余式到家,打听的人深夜方回,说:“太平寺住持恶僧为了姘妇与土豪父子争风,将人杀死,畏罪逃走。恶徒九人本意想要分占西山八大处,因有三人在旁帮凶,也都随师同逃。听庙中香火说,地窖中还搜出四名妇女、不少金银,中殿天井内有两摊黄水。先前还不知庙中出了血案,由一小和尚出寻地保官人,镇守城郊的官兵闻报也自赶到,驱散闲人,闭门搜索查问,好大一会,才同地方官带了案中人证回去。出时,同有一个外路口音的黄衣老头,看去不像官人,又不似与此案有关的人犯,为首官员都对他恭敬,请其上马,老头不肯,说声‘少时再见’,便自走去。”
次早城内打听的人回报,也说是恶僧与土豪争风斗殴,杀人在逃,现在有关人犯已全收禁,发下海捕文书,到处查拿。上写凶僧武功甚好,官差押解恐有差池,令沿途地方官协同缉拿,寻到问明口供,就地正法等。余式见铁扇老人并未投案,将信将疑,心正不解。
第三日杨武师赶来,背人一说,才知老人当日本想投案,不料有一皇室亲贵微服游山,中途闻报,正赶官差赶来,守城官员本认得他,便同了去。那贵人武功甚好,更养有不少有名武师,到庙一看。老人原令小和尚去往报案,自在庙中守候,见官兵到来,正要自首,不料那亲贵同行有一个高眼认出凶犯是个异人,再一问答,猛想起此老来历,当时吓了一跳,亲贵更是有心结纳,到前听出情形可疑,入门屏退从人官差,只和为首官员、同行两武师走进,向老人礼叙。吩咐地方官照僧俗争风致起凶杀遮掩过去,不令老人到案,只请同去城中一叙。
老人先不答应,后经再三卑礼劝说,方始应诺去往亲贵府中留住三日,但令传知地方官不许牵连别人,并告土豪,如能悔过,还可容他活命,如为此案兴讼,或与别人为难,按他以往行为,本身难保,还要抄家。土豪自无话说。一场大血案就此含糊过去。杨武师因和官府中人均有交往,那亲贵所养武师又是他的师叔,好容易才打听出来,只不知凶憎师徒尸首何往,也不知老人真实下落。亲贵人甚忌刻,暗嘱到时起身,不可再多打听。余式闻言,大喜称谢,次日准备好了行囊,将家事托与一个寄住的长亲代管,准备上路。
由京人甘原有两条道路,一经潼关人陕,再由长安取道注阳长武直赴凉州。一由北京经由山西大同,经过绥远和陕西榆林边界,沿着黄河到了兰州省城再转凉州。余式因所寻异人此时尚未回甘,头一条既是官驿大道,所经又多名胜,正好就便一游,意欲先去嵩洛一访龙门伊阙古迹,再入潼关,径上华山,攀登太白,取道长安,凭吊汉唐故宫、霸桥烟树,然后沿着径水直赴长安,再转甘凉。这等走法既了平日想游大华心愿,沿途并有两家戚友可以探望。
刚要起身,杨武师忽然来说:“昨代打听,老人已由王府起身,行时声言要往开封、嵩山等处访友,再往峨眉、青城寻一至交,此去行踪不定,要到明秋方返故乡,如有人来寻他,可代告知。在王府住了三日,也未说出家住何处。”
余式送走杨武师一想,为时尚早,听师父口气似为自己而发,反正想要游山,师父所去又是嵩山,何不就此赶去?如能途中相遇再好没有;否则,师父飞行绝迹,追他不上,就此机会作一快游,有此一年多的光阴在江湖上多访寻几个高人奇士也是好的,决计起身赶去。等到嵩山寻不见人再打主意,或是仍走原路,沿途游玩过去,去往甘凉等处访问等候;或是取道襄樊,经由老河口到了汉阳,再转水路入川,索性跟在师父后面,遇见更好,如再不遇,揽完峨眉、青城之秀,再经栈道褒斜,通行秦岭,转赴长安往甘肃去也是一样。
余式本具山水之癖,越想越高兴,主意打定,便即起身。好在家中富有,杨武师长年保镖,所经各省全都有入可托,用钱方便,一切不用操心。行李也经指点,轻巧齐备。武器是条软鞭,一口宝剑,六只钢镖。衣着也甚朴素,直似一个惯行长路的落魄文人,看不出一点富家习气。依了杨武师的心意,说余式孤身上路,初涉江湖,反正沿途有人照应,何必多带金银,一旦露白惹事岂不讨厌、所携盘川足有富余。余式天性豪侠,平日挥金如土,又是初出远门,心想,“途中寻人,总不如自带方便,再要赶上偏僻乡邑,身边无钱,寸步难行。”
口中应诺,暗中只把白银换成黄金,连同各地庄票,委实带了不少。杨武师本是明眼,一看人马脚上带起来的尘上,便知不曾听话,背地里又带有百两黄金在身上,当时不便再劝,便把江湖上行径说了又说,再三叮嘱留心,切忌伸手管人闲事;须知孤身力薄,外面能手甚多,一个不巧,救人不成,干事无补,反为自己添了麻烦,何苦来呢?这些话余式已听过多次,因知师父好意,虽然感谢,并未放在心上,一直送到卢沟桥。方始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