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塞英雄谱》二九
§第五回 鸿飞戈慕踏雪走双鸳 地旷灯明惊心逢五矮
话说明姑主仆同了韩玮一行三人,到了前面荒村之中略微喘息,因前途路远,想买些干粮路上充饥。无奈荒漠穷村,居民不过数户,甚是贫瘠,虽用重价,也买不到能供三人一二日途中之需。还算好,村人看在钱份上,将两家合喂准备杀来过年的一头山羊杀了,又从左邻两家转购了些磨好自用的麦粉,蒸的蒸煮的煮,七手八脚,纷纷帮着下手。三人虽恐仇人难免分道来追,但是前行急走,至快也要两天一夜才能到达倪健家中,食粮怎能不加准备?一面眼巴巴看着村民烧煮粮肉,一面准备万一有人追来的退路。又用银钱贿买那几家村人,教了一套言语,如有人来问如何应付,自己更不时出外 望。
且喜天公助美,那雪越下越大,所行之路邻接戈壁,往往千百里无有人烟,无论是往哪条驿路,都走不到此。据村人说,除在夏天偶有放青的小驼队,十八成群,贪图小利,抄前面老鹰呷山径小道采些夏天生出的药材,就便使骆驼多得一点野青,绕些远路,再由黄芦冈前往塔勒拿泌回城或是格子烟墩去外,经年不见生人行旅走过,连哈密土著的人十有九都不知道这一带地名,休说来过,便是这三几户村人,也因这里各有数十亩勉可耕种的薄田和一口苦井,才安居下的。
老爷太大们如怕仇人追赶,只管万安就是。韩玮闻言虽不放心,也是无法。总算财可通神,有了准备总好一些。村人们倒也忠实,就是手脚太不灵敏。三人更是外行,在旁干急,不能相助,眼看他们由黎明忙乱起,好容易挨到傍午,才得肉烂馍熟,居然未见敌人踪迹。三人一块石头落地,连忙先饱餐一顿,约计好三日之粮,因为图快,嫌室中大热,命人拿在外面冰冻好带。大雪奇寒,肉一端出,不消半盏茶即行冻好端人。三人忙用芨芨草包好,收入行囊,又多给了几两银子,辞别众村人,即行上路。
按说敌人既未在当时追来,原可无事,偏生这些村人一共只甲乙丙三户人家,日常生活极为寒苦,经年也得不着一回肉吃。那只山羊原是甲乙两家往哈密买盐归途拾来一只失了群的小羊,两下带回,言明合喂,年终宰了一同开荤,本没丙份。丙家人少,更穷更馋,端肉去冻时,偏差的是他,心想今天平生第一次走好运,只用少许粗粮,得了十来两银子。甲乙两人素常不怎和我亲近,不过当时因为他两家磨现成的粮少,老爷要用得多,现磨等不及,没奈何才照顾我,适见自己也得了那多白花花银子,好似已经有些眼花。
老爷太大们一走,剩这多好肥羊肉,原是他的,决不会再分给我吃,何不趁此时机先藏过一大块在雪里,等夜来无人时取出回家偷着吃?也尝一尝肉是什么味道。当下趁着忙乱无人理会,塞了一块在雪里。人去以后,甲乙二人果然小气,只分了一根略附残肉的羊胛骨与他。丙藏的却是斤许重一大块肥瘦适宜的后腿肉,当时接过一尝,肉味果然好吃异常,私心还喜,以为得计,谁知无心中代明姑等惹下一场麻烦。
原来俞天柱和秦贤二人不但精通剑术,武功出众,人更机智多谋,长于料事,只贪鄙成性是其大病,自从到了哈密,接着同党警报,便带最后一拨人等赶往三道岭。这时冯春因为误疑刘煌卖己,袒护至亲女儿,知情不举,故使圈套害人,正在拿话挤兑。急得刘煌呼天抢地,啼笑皆非,一听俞、秦等人到来,知二人贪财好色,明白事体,易于分正,又有私交,不啻来了救星,连忙收起愁容,满面堆欢挤将出去。
俞、秦二人人寨与众人相见之后,静听双方一谈昨日之事。冯春背了刘煌,又向二人说起头两拨人白天就遇见许多怪事:在广漠雪地里吃了无数不见敌人的暗亏,和有鬼弄一般,闹得大家颠三倒四;未了遇见一形迹可疑的少年,动起手来,少年眼看被擒,忽又出现一矮子,放走少年,与众对敌,也不直伤人,只一味侮弄,又吃了无数的亏;好容易矮子忽然不见,一会雪中似闻有人对语,意思露出三道岭有通敌之嫌,等到追查,却又无踪,晚来果有先后伤人和明姑主仆逃走之事发生等情。
俞、秦二人闻言,始未细一详审,恍然大悟,知道中了敌人反问之计。通敌之事何等缜密,岂有在雪天广漠中大声商量之理!明明故意陷害,假作泄露,好使自家内证,明姑恰在此时逃走,或者平日不善乃父行为,与外人勾通,也决与刘煌无干,否则刘煌决不致这般蠢法,出尔反尔、自害自身的道理。明姑再不就是负气被迫出走,适逢其会逃走,不是乱窜,便必藏身近处。听刘煌所说,此女本领有限,婢女更是平常,怎会连伤了三个好手?行凶的就是女子,也必另有其人,否则仍是矮子作怪。看他事后平灭雪中足印,更见情虚,好似故意叫人疑心是个女凶手,否则何必多此一举?矮子即使反问弄巧,还许又是他闹鬼,不知用什法儿逼迫明姑出走,重又嫁祸于她也说不定。倒是沙兄所说周家客店五鼠投宿之处,情形大已可疑,如是敌党,必非好相与,非亲身往查不易分晓。
二人这一阵胡猜,居然大半被他料中。因见刘煌焦急神气,想乘人于危,先弄一点油水,一面表示交情。主意商定,先不向人说破,装着盘问,把刘煌请向别室,拿话一引,刘煌老奸巨猾,自然一点便透。二人办好交易,才出来当众分说错疑中计之处,决意一面搜探敌犯踪迹,一面派人找回明姑主仆,多少能得着一些线索。因牛善外号天狗星,手下养有十几条极灵敏狞猛的藏狗,此次出门,曾选了两条最好的带来,当下便命牛善率领罗为功、赵显、谭霸、王时、盖成伟、刘礼等六人,带了花青、大黑两条番狗和明姑主仆衣履,前往三道岭左近一带搜拿。那两条藏狗嗅觉敏锐,又经牛善加意训练,真个厉害无比,如在平时,明姑等三人早被迫上,送了性命。一则牛善等路径不熟;偏生雪又积得太厚,那狗在雪中东钻西掘,好容易闻出点人的气息,走不几步又复失迷;加上昨晚有一大片地方的雪迹被人用飞剑平去,翻乱四散,闹得两条藏狗时东时西,竟查不出准方向来。
牛善等七人直隶俞、秦二人手下,习气甚深,得偷懒就偷懒,不如五鼠办事认真,见狗扯掘了大半早晨仍在原地方打转,脚扒嘴拱忙个不休,累得汪汪直叫,没有一毫效果,料知明姑主仆残留的脚印和气息被朝来新雪掩盖,以致那狗没处根寻。懒得久延,大家互相一计议,这差使定是徒劳无功,冰天雪地,四无人烟,往哪里捉人去?打不起主意,想往昨晚五鼠投宿的村中另寻一家歇脚,就便试探一回,等在那里用完中午酒饭,拣那有人家的去处略往探查,但能回去复命便罢,省得老在冰雪广漠中顶着劈面寒风无的放矢。好在凡事有俞、秦二人在头里,担不了多大责任。
敌人踪迹难找,头子又没说出准地方,就有力也没处使,何苦多受这些冤枉罪!商妥之后,便引狗信步往前跑去。走出没有三五里路,大家跑得正欢,那条花青藏狗忽然纵向路侧,将头插入雪中嗅了嗅,纵身一吠,另一条大黑也纵了过去。两狗嘴爪齐施,连拱带扒了几下,再抬起头来同吠了几声,往前纵去,照样拱扒一回,再往前纵。似这样闻闻嗅嗅,一路拱扒前进,连头也不回,迥非适才迟疑徘徊之状。牛善识得狗性,知已发见逃人踪迹,心中大喜,立时改了主意,跟定二狗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