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王》五
四妹几次想要开口,均被公孙玲止住,一面查看引儿词色,一面静听,听完笑道:“后面这些话都用不着,我母女均不是你所想那样的人,谈不到什么感恩图报。既有这样志气,再好没有,不过这头三天服那奇腥的蟒血,周身肿胀,酸痛头当,这罪孽太不好受,本来你的身体还要暴胀,只为母亲怜你心志高洁,天性纯善,想使你将来多做点救人的事,格外成全,不惜多费心力,上来便借药力人力,使你真力真气先就凝练。此举虽然多受点苦痛,得益却是不少。话虽和你说明在先,你也有这样好的志气,到底说来容易,做时大难,一经开始,又无法中止。少时我们先试一试,你也仔细想想,只在未下手以前,一声招呼便可改用前法,你病好既早,人也少受许多痛苦,不过将来不能十分用力罢了。”
引儿这时业已想过,决计走第二条路,急道:“姊姊放心,我已拿定主意。人生世上,没有气力,和废物一样,还不如死呢。”
说时,隐闻附近有人赞好之声。公孙姊妹随令引儿静卧养神,并说:“由此便须服上三天蟒血,不能再吃别的东西。”
说罢作别走去。引儿胡思乱想了一阵,也就睡熟。天明醒转,见人已移卧石洞之中,方觉奇腥刺鼻,令人难耐,忽想起昨夜公孙玲走时小试之言,索性深深的呼吸了两次,腥气果然减少许多,方想:那蟒血不知多么难吃,心志已定,多么艰难痛苦也须熬过,能在这里久居,再能拜她母女三人为师,学点本领,那是多好!忽然闻到一股清香,奇腥立减。
外面奔进一人,正是四妹,见面笑说:“引弟,你真运气。蟒血腥秽,看人都要恶心,如何能够下咽?无奈你筋骨均受重伤,非此不可,否则暂时用药医好,至多保得一二十年寿命,一遇天气不好,周身还要酸痛。你能不怕苦难,自然是好,可是这东西如何下咽?我正代你着急,不料机缘凑巧,天都峰有一老前辈,隐居峰腰已有多年,此老姓戎名二水,外号玉泉先生,你复原之后,母亲代你引进的便是这位老前辈。因听她女儿紫赡妹子说起,昨夜来此看望,将你的话听去,当时称赞了两句,回去命瞻妹送来两种灵药,一种专解腥秽之气,另一种于你更有益处,并还附有一粒迷药,服后人便麻木,只心里还有一点明白。
这样医治起来,许多苦痛,均在不知不觉之中度过,但他虽听传闻,说你人好,不知到底如何,来书嘱咐母亲,还要设法,试你半日,非要看准你的心志坚定,才肯收录,否则,病愈之后,还是不肯收你为徒。后来经我和赡妹商量,只将死蟒,放在洞内,看你醒来,是否厌恶,生出悔意,并未全照所说去做,我更不等人醒,乘你昨夜被我用药,昏卧未醒之际,匆匆将你解醒,再去告知母亲,说你醒已多时,心意十分坚决,请他来此医治,一面打发蜡妹复命,如今正在准备,不久就到,我们等你病好,再相见吧。”
引儿刚刚谢诺,感激非常,四妹已转身走去,隔不一会,进来一个貌相清奇的中年妇人,知是公孙红,刚喊了一声“恩娘”,公孙红笑道:“难为你了。你遇救详情,想已听我女儿说过,如今为你医治,本有不少苦痛,因你舍身救人,善念难得,竟将天都峰戎老前辈感动,他非但是位剑侠中人,并还是位神医,我夫妻的医道,多半是他所传,每年救人不少,方才送了药来,服将下去,七日之内,周身麻木,只有心里明白,此可免去不少痛苦,一切均等人好再谈吧。”
说罢,先将药丸用清水送下,令将双目闭上。
隔了不多一会,引儿便觉五官失去效用,不闻不见,周身也不再知痛痒,口里似有汤水灌进,隔上些时便有一次,人也时睡时醒。未了一日,眼也能睁,看人似在云雾之中,仿佛见有两条人影拿了棍棒之类,正向自己满身敲打,但无一毫痛苦。又隔了些时,觉着身上发胀,伤痛全消,耳目也都回复视听,口里有人在喂米汤。睁眼一看,公孙姊妹同了另一少女井立身旁。人已清醒过来,一问经过,已是第八天的早晨,说是功成八九,已可随意起身。为了引儿是个男子,身又强健,快要成长,当地都是妇女,并还由别处请来一位同辈少年,相助洗涤全身,清除污秽,就这样,还是满地狼藉,如非烧有香草和避秽的药,常人几于无法立足。好在此洞本非住人之用,引儿一好,便连死蟒。一齐掩埋,所有遗留的破衣竹床均须弃去,也就不去管它。三女因知引儿当日病好,底下便是调养,特意赶来看望,并还送来两身干净的布衣草鞋,令往溪中沐浴更换,回来便去左近松林之中相会,不必来此等语。
引儿闻言,自极感谢,方要起身礼拜,三女业已避出洞外,这才想起周身衣服早被脱完,如何见人?一看衣包放在旁边,恐有污秽,旧衣已不能穿,周身结疤,还有不少蛇鳞也似的碎皮不曾脱光,想了想,只得把面上一床夹被围在身上,照三女所说,走往谷尽头小溪土坡之下。泉水竞是温的,还有硫磺气味,天又暖热,阳光甚好,忙将全身浸在水里,洗了一个极爽快的澡,觉着舒服异常,周身碎皮残疤也都脱净,通身光滑,自觉筋骨比前健强,也未想到别的,换好新衣,穿上新草鞋,去往松林赴约。
三女业已先到,并还备有酒食,虽是山崖笋蔬和所猎野兽之类,但极丰盛整洁,二女一同起立贺喜,引儿本想拜谢。被四妹拉住,一同坐定,边谈边吃。引儿又见公孙红不在,意欲前往拜谢。
公孙玲笑说:“我娘昨日业已离山他往,如非你已复原,连我姊妹也都跟去。此是父亲命人带来急信,令我母女三人速往海外相见。我姊妹把事办完,不久也要起身。本定留你在此调养三月,再将你引进到我三叔门下,不料爹爹在海外发生急事,我娘业已带了许多药物连夜赶去。事出意外,恰巧连日赡妹均在这里,戎三叔虽然出山行医未归,她也可以作主,又有我娘所留亲笔书信,事前三叔并曾默许。虽然他那地方比我们这里还要清苦,山高风寒,云雾又多,且喜赡妹知你要去,已为你在峰侧收拾出一所崖洞,并在外面搭有一所小茅篷,足可栖身。
今日之会,便为谈说此事。至多再有六七日,你将母亲所留的药服完,便随赡妹移居天都峰下。你病刚好,体力虽比以前强健得多,内里元气尚须补养。照我娘心意,本想传你一点内功,就着调养期中打好一点根基,再往三叔门下引进。虽然事情中变,不如意料,这一分手,不知何年何月才得相见,好在你的禀赋不差,所投又是明师,将来一样成就,不过稍慢一点罢了。听你初次醒来所说想拜我娘为义母的话,业已代你说到。我娘最喜你这样忠实少年,但她不愿这类称呼,行时留话,你算是她记名弟子,将来遇机相见,便以师徒相称。我两姊妹算你师姊便了。”
引儿闻言,惊喜交集,想起公孙母女救命之恩和相待之厚,感激涕零,先因恩人不得面见,心颇难过,后经三女劝说,得知隐居黄山的这几位男女剑侠,平日不是济困扶危,便是专为穷苦人们医病,往来民间,行踪无定,偶然分别,向不放在心上,只要此后从师努力用功,将剑术医道全数学会,能够常时出外救人,便算同道。非但早晚相见,并可随时来往,朋友越交越多,所交也均剑侠中人,不必这样依恋,方始放开。一面听说新拜这位师父剑术甚高,医道更好,和种种救人的奇迹,越发心生向往,高兴非常。三女都是落落大方,没有丝毫儿女子态,公孙四妹对于引儿更是一见投缘,分外关切,吃饱之后,又传引儿一些人门口诀、基本功夫,一面各将剑术武功施展出来,令其观看。引儿才知三女虽然生得那么美秀,本领比他高得不可数计,同时发现自己气力比前大出不少倍,越发惊奇,心志也更坚定。
当地原是一条隐僻弯曲的山谷,共只一条出口,虽只尽头十来亩方圆一片盆地,但是花草繁茂,溪谷幽深,水平明瑟,景物清华,崖洞有好几处,均极高大明爽,先医病的小洞偏在半崖坡上,业已准备封闭,因两家大人日前分别离山,索性连紫蟾也留在当地,把以前公孙红住的一间让与引儿居住,紫赡与公孙姊妹同住,日常相聚,情份越深。
这日早起,引儿洗漱之后,知道三女日内便要起身,想起四妹对他好处,心中不舍,独坐石上正在出神,忽听旁边有人笑语道:“你想什么呢?”
回顾正是紫赡。引儿脱口答道:“我是在想二位姊姊日内要走,不知何时相见?四姊今在何处?”
紫赡抿嘴笑道:“你看四姊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