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王》三
正在为难,金标机警心细,问明经过,把书信礼单仔细一看,忽然醒悟,知道又有不知姓名的高人做了手脚,不知如何说法,才使这班恶人反怨为德。想了想,便命家人一体收下,吃不完的送人,能存放的和贵重礼物,过年变成钱米,专备救灾之用,无须在意。由此长幼数人日常守候,遇见灾民送礼,仍以婉言谢绝,并请代告旁人不可如此,否则于己无益,反招声气,引使对头忌恨,彼此不便。一面尽那知道的人家分别退回,有钱人家却是照数全收,准备过了初二分别前往拜年,就此解消平日嫌怨。
郝济、法勤均觉这些都是虎狼,不可同群,金标偏说:“礼尚往来。如用张家的礼还给王家,并非不可,但是他们此举必有原因,我如礼到人不到,有来有去,反使多心。离年已近,也没有这许多送礼的人,索性实受,反倒妥当。”
二人不便再劝,因金标不令二人跟去,想起师父之言,先颇愁虑,金标力言:“共只两三天工夫,唐、陆二贼出身富贵人家,均喜铺张豪华,就要寻仇,我料他们也在正月半后。再说我虽年老,精力耳目均极强健,就与仇人狭路相逢,自信能敌则敌,不能则退,也决不致遭他毒手。那些小贼早想和我儿结交,好容易才得退避,如何又去惹他?”
二人一想有理,也就罢了。
当年过得十分热闹,拜年的人甚多。金标久在江湖,素来慷慨好客,人又谦和,本地往来的人就多,加上昔年一些同道之交,周家一些内弟内侄也都赶回过年。村中地势较高,未被水淹,年景既好,沟渠开成之后,从此不会再被水淹。本来全村喜气洋洋,远近村落中和灾区新生的土人再见当年因祸得福,觉着以后都能度日。一些田主土豪又都放宽许多,不时放出口风,大家只管好好耕种,此后不再侵占强夺。多少年的苦难,居然缓了一口大气,全都高兴,一面感激金标的好处,一面自己庆贺。各村都扎有草龙麦灯之类,由三十后半夜起便往来游行,第一个去的所在便是郝、周两家。金标知道这班土人最是心热,不愿使其失望,一面还要准备款待,便将所收年礼,是能吃的全取出来,并托村人相助,连夜赶制酒肉糕饼之类款待来的乡亲,每日都是由早忙到夜,不得休息。
过了初三,郝济看出主人款待越好,来的也越欢喜,人也越多,看神气,简直要热闹过十五才得安静,实在担心,两次和法勤劝说金标最好不出拜年,否则帖子递到为止,越快越妙。金标笑说:“你看乡村之中的年景尚且如此热闹,何况二贼最喜排场,我看连正月里敌人都不会来,黄春和另外几家著名的土豪,今日业已先来我家拜年,如何不去,单是投帖,只有得罪。我已有了盘算,不必多虑。本定初四开始,今日就走便了。”
为想求快,又把周家一骑快马借来。郝济还不放心,再三劝说,金标只得将在外面保镖、刚刚回转的同堂内弟周德约了同去。
郝济自一到家,便去举那水牛,满拟学了多半年武功,本领更高,举将起来必更容易,谁知那牛没有郝济日常摆弄,越发肥壮,举时反比以前吃力,如不按照师传运用真力,几乎舞它不动。法勤也想学样,那牛只认郝济一人,竟自激怒,发了牛性,不是郝济强力止住,几乎惊窜伤人。接连三回,法勤均未举成,这才知道毅力恒心之可宝贵,对于师传越发不敢松懈,每日背人一同苦练。法勤俗家姓龚,来时已经单鸢与乃师说好,将法字去掉,改名龚勤,作为郝济新交拜兄,等到事完,再行正式还俗。二人本领各有专长,气力还是郝济较大。
金标连拜了三四天的年,只一出去,二人便自担心。有时走往远方村庄,二人并还假装土人尾随在后,且喜无事发生。郝济出门虽只半年多光阴,人却高大不少,龚勤更是生人,始终无人留意。
二人见年快拜完,刚放点心,这日接到一封请帖,乃是靠近汝南府一个大土豪正月十七做生日。金标因这家主人连百万人甚外场,每年捐募出钱最多,前两年因受别的土豪警告,又不愿驳自己情面,并还借名他人暗中捐了不少,虽然一样压榨村农,比较起别的上豪,表面仿佛温和一点,财势又大,不在黄春以下,以后再办善举,须要寻他,不愿得罪,来人又有请他增光助威,非到不可之言,当时应诺。郝济自然不愿,无奈业已答应,金标又认定单鸢所说本是猜测,不曾断定,共只几个月工夫便到约会之期,就是贼党无耻暗算,也不会来得这快,执意非去不可。最后因二人劝告不已,答应三人同去,郝济、龚勤才稍放心。
连家豪富,这次大举做寿,前后三日,热闹非常,两小弟兄紧随金标身旁,假装乡愚,暗中留意,见各地土豪富绅和城中官府全都请到,内中也有不少武师和恶霸黄春等带来的江湖中人,都与金标相识,也未发现可疑形迹,所说都不相干,归途方想果是多虑,因主人格外殷勤,又多留了一日方送回转。
三人都抄小路步行,午后起身,一路且谈且行,到家已是日色偏西,刚一进门,便见周德由隔壁赶来。三人知他应该当日一早起身,正想问其何故留下,周德已先开口,间:“在途中可遇什人?”
三人便知有事,一问经过。原来周德本定当日一早起身,刚一出门,便遇一个身材瘦矮的人打听郝家。村人早经嘱咐,告以外出与人道喜,归期无定,问有何事。来人答以有事面谈见人才说。答话的恰是一个练过几天功夫的少年,不知厉害,又见来人其貌不扬,未免轻视,答话稍硬,竟将这厮触怒,正下毒手,幸而周德眼尖,在旁瞥见,假意埋怨,将村人就势一推,才未被那阴毒的掌风扫中。周德看出厉害,不敢动强,想起金标警告,答话婉和而又得体,来人才未发作,说是明日再来,请郝武师务必等他。走后一看,立处石地均被踏成粉碎。周德恐他父子当日还不回来,又恐有事发生,所以未走,一面派人去往连家密告,催三人回去,不料会由小路回转,不曾遇上。
两小兄弟闻言大惊,赶出一看,来人硬功甚强,立处两面脚印一般深浅,石碎如粉,心方愤怒,金标也自走出,正在指点观望,忽见前面树后有瘦小人影一闪,暮色苍茫中也未看清。郝济心中有气,正待越出,忽被龚勤拉住,低语道:“对面还有强敌,先不要动。”
刚一迟疑,便听对面坡上有人喝道:“你就是郝武师么?”
金标业已看出相隔不满两丈的对坡石树后面走出一个矮子,闻声立答:“老朽正是郝金标。”
话未说完,便听那人喝道:“唐、陆二位寨主请你七月什三去往山中一聚,这是我们的请帖。”
手随声发,接连三四溜寒光,映着残阳余光刚闪得一闪。两小兄弟勃然大怒,正待上前,耳听树后喝骂:“无耻狗贼!你那同伴业已带了记号回去,还敢在此猖狂欺人!转告二贼,不必鬼头鬼脑来此试探,无须郝老前辈出手,就凭我们几个后生小辈,你们也是送死!快滚回去是你便宜,到了七月甘三便是群贼死期,我们还用不着请什帮手,各归各准定到场便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这两人对喝,对面来贼话未说完,时机不容一瞬之际,耳听丁丁刺刺连声乱响,眼前五六道寒光映日乱飞,相继反击中,先是一股急风呼的一声,对方所发暗器全都凌空震退,反击回去,内有两支,因那来贼骤不及防,还被打中身上,将衣服打穿,也不知内里受伤没有。金标见树后那人也自出现,是个身材矮小,面上蒙着一层黑纱的道装少年,刚将郝济止住,暂时不令上前,准备看清再说,紧跟着一条人影一晃,少年已由相隔两三丈斜刺里飞纵过去。对面矮子好似又惊又怒,刚喝得:“小狗倚仗人多势众么?”
少年接口笑骂:“放你娘的屁!你看他们老少三位动手了么?我算最末了一个,本领比他们差得多,如打得过,不等七月,现在就跟你走。”
同时把手一扬,微闻呼呼两声。来贼本是一手招架一手拔刀,双方虽是对面说话,相隔数尺,手并不曾上身,不知怎的一来,来贼竟似不敌,怒吼一声,冷不防纵身一跃两三丈高远,落荒逃去,少年跟踪追赶。
三人正要追去,遥闻少年喝道:“此是我路见不平,不与你们相干!等我追上此贼交代几句,你们须要留神暗算,少时回来再谈便了。”
金标看出那贼不是对手,又听还有一贼受伤,盗贼和少年均有一身极好轻功,只见两条人影星丸跳掷,前后奔驰,其行如飞,天色又暗了下来,转眼投入暗影之中。三人稍一迟疑,前面隔着一道土冈,已不再见人影,略一商谈,觉着少年本领虽高,孤身可虑,不应坐视,仍以追去为是。赶过土冈一看,前面都是树林坡陀,暗沉沉的,月光又被云遮,哪有影迹?以为少年还要回来,在当地搜索了一阵回到家中,等到半夜也未见有动静。
正商量问,郝妻忽在门旁发现一封书信,拿起一看,正是少年送来,大意是说:唐、陆二贼因始终不知金标深浅,先想派人另外生事,借故翻脸,又因奚能口气说金标虽未见到,单那门人便极厉害,并且还是大侠焦循的传授,恐再击不中平白丢人,所约几个最厉害的凶贼又不便随意差遣,最后想下虚实兼用的阴谋,命两个得力同党借着订约为由一试深浅,能够得胜,便将金标暗中擒去,连他全家一起残杀,否则便算送帖约会。
来这两贼甚是凶狡,江湖中人又都相识,细一打听,觉着金标本领不过如此,奚能平日口气又都偏向,不由起了轻敌之念,到后便想动武。见人他往,间出贺喜人家,正要寻去,途中遇到恶霸黄春所养的一个武师,与之相识,问出金标父子师徒三人正在路上;连本领深浅也都告知,越发证明奚能夸大其词,更加轻视。二贼听说往连家去路有两条,觉着日已偏西,中途下手,将人打倒劫走更为方便,骄狂自恃,分途寻去。一个走出不远,便被少年将其打倒,割下两只耳朵,惊逃回去。跟着发现金标等三人走过,料知还有一贼必要折回,便跟了回来,隐伏树下。
另一贼中途又遇一个相识的江湖中人,得知金标人已回转,刚赶到对面土坡,还未越过,瞥见三人走出,金标形貌已听说过,正在骄狂发威,将那暗器连珠发出,想先给三人一个信号,然后相机发难,不料被少年用真力罡气,把那百发百中的毒蛇钉全数打飞,跟踪纵过,一劈空掌将来贼右臂打伤,追到前面,本想警告一阵将其放走,后想方才所说含有叫阵之意,二贼凶险无耻,本就难免使出党羽阴谋暗算,如再激怒,来得更快,万一祁连山男女凶贼也被激动,齐来发难,岂不讨厌,好在先放走的一个不是这等说法,后追那贼又大凶险,明知不敌还想暗下毒手,于是就手除去。知道三人对他关心,本欲一见,无如奉有师命不敢违背,便是这次代除二贼,也是百忙中抽空赶来,师父知道,是否受责尚还难料,不别而行还望原谅,相见并不在远,到时自知等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