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十九侠③》第七十九回 一念痴情无心成大错 两番涉险五遁见玄功(3)
桑仙姥先见超群似颇喜欢,及见他手里持有半株无根小桑,立即转喜为怒,三只怪眼齐射凶光,一张丑脸更是青森森地,狞恶可怖。一开口便厉声暴喝道:“我那木精灵乳是你盗去的么?当初因你妹子再三逼索,我又念在她和我的情义,才给了她几滴,本可多活些时,她却死得那么快,我一直疑心她藏在一旁,或是给了别人。日前离去你家,才想起那灵乳精气不会消灭这么快,如她真地服下,葬处必有小桑之类生出。刚来查看,偏巧遇见你家佃工,我说过永不再来,不好意思,只得走去。又想往仙都寻你回来代我来取。不料竟连遇恶人,受了好些阻碍,总未寻到。心想我那内丹所化灵乳,如不被你妹子强索了去,减去功力,此时已能御空飞行,多远都能前往,何致困居在此受人的气?越想越难受。又惦记着你老不回来,许被对头困住。意欲乘夜来此寻到灵乳,增长道力,只要一口气能飞行一二十里,便可避开有人所在,一路起落寻去。
归途忽在后山发现一个木瘦瓶,那原是我当初内丹的外囊,你妹子对我说此物已在抵御天劫时为雷火所毁,怎得在此?内中并还有仙乳遗留的气息。如是有心藏匿,必藏你家,不会埋在野外,埋得又不深。后来我料是降生时节被雷击坠,飞落后山,日久为土所掩。以前我常疑心你妹子将我灵乳偷给了你父母,所以我尽管住在你家,对他二老全无感情。经此一来,倒减了不少忌忿。哪知到此你妹子棺木已被人发掘,别无异兆。刚为她重新埋好,便遇你来,才知灵乳精英所结之宝已被你盗去。此物关系我成就迟早,急速还我,否则休怪我狠。”
超群见她越说越怒,知道一发作便不可收拾。且喜她细情未知,不致危及父母。一边听着,一边暗中早打点好回答的主意。话一听完,先不答复正题,张口头一句便先说此行大获全功,不但把婴儿对头杀死,并还由秋云相助,破了仇人所设陷阱。看出婴儿面色微转,然后从头述说自己如何费尽辛劳,备历艰险。秋云如何早已归心,只因仇人禁制太严,无法逃出。最终二人合力,出死人生,才竟全功,并把仇人戊土精气凝炼的至宝破去一枚。又将听秋云说,还有一枚金丸已在事前失去,如今只剩一枚,吃丑女死时不知用什方法藏起,虽未全数消灭,但已不能为害,一一说了。婴儿闻言,果然高兴,夸奖了几句。忽又怒道:“你此行功劳甚大,如无今晚之事,岂非极好?我对你仍要酬报,但我说了便须实践。如今你家已不能再住下去,这十多年的岁月万不能耐。那盗去的是甚东西?必须还我。”
超群深知婴儿性情固执好强,只能与她讲理,专用柔顺也是不行,已然疏忽,晚了片刻,被她闯来发现,决赖不掉。如不设法善处,马上便是一场大祸。便厉声答道:“无论仙凡,均有天良。休说我妹子待你的恩义,便你应劫降生之时,天灾降临,何等猛烈,我父母冒着雷火大险和仇敌的五行禁制,出死人生,饱受危险,才保障你平安降生。不久,我妹子便为你血枯而死。我全家不但不忌恨你,反倒奉若神灵,为你另建居室,百事顺从。又命我废了学业,长年陪侍。我妹子死时也曾再三向你叮咛,好好看待我父母,多加宽容。你就不念骨肉之亲,也应念在居停之德。何况我父母平日对你只有尊崇,并无忤犯。
“这次我虽想念秋云,假使你不是想除未来隐患,也未必会容我去,论起来,还是为你去的。我一个十几岁全无法力的寻常幼童,只凭你传我三支木箭,跋涉山川,间关千里,冒着无穷险难凶危,为你去出死力。我父母年老,有一爱女,已死你手,只剩我一个独子,多日不见,自是不免悬念。你如守我行时之约,不在人前出现,二老只当我和你在此行法守坛,即便走来见我不在,你只要明说,也还不会出事。你偏不知韬晦,镇日在外残杀生物,使我母亲看出破绽,生了疑虑,来此查看,误认爱子遇害,埋骨室内,因而触动乙木真气,闭气晕倒。我父亲又误认母子二人俱遭毒手,才致和你争论,却也并无恶言。后来听你说了真情,并还极口向你赔罪。你终决绝,几乎使我父也受重伤。漫说二老一时无知,情急之举,不应计较;就多不好,你也应看在亡妹和我份上,等我回来,再作计较。为何见死不救,一怒而去?”
“等我回来,到处寻你不见。眼看父母病危,心如刀割,万般无奈,想起崖上神木是你昔年依附之所,也许灵应可以相通,意欲来此求告。因闻亡妹墓上木香,无心中发现灵异之迹。掘出桑根一看,根须柔嫩,清香扑鼻。久祷无灵,当你一去不归,急病乱投医,因那桑根生自尸口,许有灵效,采归服用,二老幸脱危境。回来掩埋亡妹棺木,你竟在此,才一见面,不问我此行艰苦,便以恶言恫吓。自你降生起,我便终日相伴,几时违背过你?墓中是我亡妹,此桑长自坟头尸口,即有灵乳,你已给她服用,论哪一样也应以我家为主体。那桑根短小,除鲜嫩清香外,并无奇处,我父母服后好大一会才渐回醒,决不如你所言功效之甚。此事只能怪你心狠,见死不救,逼我走投无路。蒙上天鉴怜,巧得灵药,救我父母回生。坟和死人是我家的,你事前又不曾提过,怎得说我偷盗你的东西?此灵乳已给我父母服下,事情是我做的,你如不讲情理,昧却天良,以强凌弱,有甚灾祸,我自当之,杀剐由你好了。”
超群说时,婴儿早已怒不可遏,两只怪手抓紧超群两臂。超群尽管被她抓得疼痛彻骨,依然强行忍耐,侃侃而谈,神色自如,丝毫不为所屈。婴儿见他孤愤激烈,正义凛然,渐渐心折,把手松开。始而怒目注定超群,不住搔首寻思,不知如何是好。后又厉声盘诘超群此行经过和对头洞穴中情景。超群知是紧要关头,只盼婴儿能因自己此行辛苦,解去恶意,以为有了转机,极口铺陈,惟恐不详,一点也未思索,双方对谈竟过了半个时辰。偏巧桓雍夫妻见爱子久出不归,着人来唤。超群忙答:“我和桑仙姥说话,一会回去。”
婴儿闻言,忽然触动,狞笑道:“我也不是不念你全家对我好处,否则那日你父母都没命了。我因自生下来后,你母便拿我当仇人怪物看待,我自然心中大忿,特意使她多受几天罪。原想借此惩罚,等你成功回来,再教你去救她。其实不难,只须用我所传木箭朝她面上一晃,立可回生。再养上数日,便能复原。不料我因不放心你,恐有闪失,往返耽延,铸成大错。你救亲心切,事出无知,我也不再怪你。无如此物关系我成就迟早,休看你父母已然服下,我仍能吸取回来。你如殉系,我便成全你的孝道,虽然忘恩背德,也说不得了。”
超群不知婴儿此时功候未到,不能前知;又已问出二老所服灵乳实是尸腹余气所钟,又细查那半段残桑也远不如所料之盛;再为超群至孝所折,心早缓和。只因想令超群去做那损人利己的事,故意要挟。超群闻言,不禁魂惊胆悸,吓得战兢兢跪倒在婴儿面前,哀声哭求,宁甘百死,以代父母,求她不可下此毒手。婴儿道:“我素日言出必行,你所深知。而你也是个素不失信的人。要你父母不死也行,必须从我一事。”
超群立时心情一松,慌不迭应道:“只要不伤我父母,无不可以应命。还有一个秋云,我知你是爱她的,而她又已归顺,又是有功之人,你也不会叫我去害她吧?”
婴儿道:“我怎能令你伤她,不过此事必须背她而行。如若成功,不特你父母可以无恙,你还可以把她接来与你成为夫妇,于我也有好些益处。现时成败系于你一言,你去不去?”
超群见她说到未两句又是声色俱厉,唯恐变卦,忙答:“请仙姥说出甚事,只要我能办到的,无不应命。”
婴儿道:“你上次深入虎穴尚且成功,这回更是容易。你适才不是说,你先去的东山坡上洞墙上有两门缝印推不动吗?那门里面便是前到你家借救你妹子为名,想害我的道婆埋骨之所。你到那里,不可使秋云知晓,也不可相见。只用她所传进门之法人内,将我木箭顺壁上门缝痕印一划,一推便开。里面如再见门户,或是地上有甚痕印,也是如此。下到底层,无论遇上甚阻力,只要用此箭,便可破去。照此前行,寻到女尸,禁法必然发动,由尸口飞出一团黄光。你仍用箭将它制住,不可损毁,迫令现形下坠,不问是甚东西,急速给我取回。去时,我再费一日之功,传你制箭之法,以免只能发收,不能随心驾驭,无心坏了至宝,损人而不利己。得手后急速回来,你父母便有福无祸;如若不听我话,妄与秋云私见,你全家上下休想活命。秋云不能与你偕来,便为了这点牵挂。她事后发现,不知是你,必当是她师父的另一对头所为。由此无所依恋,事已至此,非来就你不可,岂不是我和你都好了么?”
超群救亲心切,又爱秋云过度。知她为守乃师遗体,不肯携手同归,这样作法虽与秋云心意有违,却可省她牵肠挂肚,孤身一人长年守在土穴之内,受那凄苦况味,自己也可与她长相厮守。婴儿言出必践,不答应也不行,没奈何,只得应了。婴儿面色立转和缓,随令超群自回,明日一早去至后山崖洞内传授法术。说完走去。
超群如释重负,回到家中。因日内又要出门好几天,不敢再为隐瞒,便变着话头把经过略为说了。桓老夫妻闻言自是忧虑。超群再三剖陈利害,并说:“此事成后,婴儿纵不立时远去,也决不致对于我家再有扰害。仙都我已去过一次,轻车熟路。对头妖人已死,只剩穴中枯骨,手到成功,决无他虑。”
两老夫妻一听,不放他去也是不行。桓母想叫丈夫和爱子同去。超群知道穴中戊土禁制甚是厉害,如令婴儿传授老父法力,决然不允。力说:“事虽平顺无险,但须缜密敏捷。爹爹全不明白其中奥妙,到了那里,反使儿子费力,多些顾虑。还是一人前去,省得一心两顾,易于误事。”
二老只得罢了。
次早,超群去见婴儿,请其传授制箭之法,仗着夙根深厚,天资颖悟,半日便已学会。婴儿大喜,便命隔日起身前往。并说对头与自己秉乙木之气而生不同,原是生人修成,功候颇深。只因当初所习便是这类道法,那些戊土之宝虽与她异日归来成道有关,没有也实无大害,不过要多百余年苦炼之功罢了。此时已转世,再过些年她回到故居埋骨之所,见宝失人亡,不能再作威福,也许因祸得福,就此舍却本来旁门左道,另投门路苦修,得成正果都说不定。秋云道行浅薄,只知奉命惟谨,何能深悉。超群尽管答应婴儿,终觉秋云忠于乃师,念念不忘,又有昔日对师誓言,来时还嘱他向婴儿化解前怨,自己不但未为办到,反将乃师元命所关之宝尽去,害她一败涂地,不可收拾,良心上怎对得过?偏又被逼处此,无计可施,方在愧恨不安,闻言料知婴儿从无假话,心始释然。当日回去禀知父母,次日未明便即起身,向婴儿辞别,重往仙都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