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争奇记》二六六
玄玉笑道:“你今年也不算大小了,怎还如此童心?你平日守在庙里,不是正好用功么?就说有时闲来无聊,赶上师父人定,我不在庙,眼前放着一位高人,不去讨教,却和那无知蠢蛇去玩。一听说出门,心便飞向九霄云外,恨不能一步赶到黄山。亏你还好意思说呢!”
清缘道:“你说在偏殿烧火老太婆么?我见她装聋装哑的样子,就有气,谁耐烦向她讨教呢!既是用功好,外面又没人伴着你,如何你在庙里坐不住,常往外跑呢?你那脾气,难道就不闯祸?不过师父疼爱你,装不知道,又无人给你举发便了。”
玄玉闻言,把脸一红,微嗔道:“你真糊涂!你只要向道心诚,奋力前修,将来便有承受衣钵之望。我虽蒙师父深恩教诲,拜师入门也有十多年了,法力虽然比你强些,至今不曾披剃,因为名字犯讳,向师父说了好几次,请求另赐一名。师父只说无妨,也未允许。如说我非禅门弟子,不堪造就,师父偏又尽心传授,好生不解。以前我想到这些便多疑虑,近年觉着师父也许是有心激励,才一意奋勉自修,去了愁烦。究竟能否以道力修为战胜定数,仍不可知。你是师父衣钵传人,自然管教得严厉一些,所学也多是根本功夫。我如何能与你比?固然我背地从不敢违背师命和本门戒条,你要把师父不管束我当是好事,那就看左了。
休说师父,便是雷姑婆,背后也直夸你。她的道门虽和我们不同,到底多少年的修为和经历,和她讨教,终是有益。她在此韬光养晦,别人大概想见一面都难。近水楼台,你自贪玩,意存轻视,不与亲近,岂非可惜?”
清缘道:“我是急性,她偏不爱说话,十问九不答,无论如何虔心请教,也换不出她三句话来。就拿前天说吧,她自和我们一起,每日烧火扫地,焚香撞钟,做些打杂的事,还不要人帮忙,永没离庙一步。前日天刚亮,她忽把近三日的事做完,特意寻我,说她好久没出门,想到外面看看,三两天就回,叫我代她烧香扫地,并说日内恐有人来,另做了三份好斋饭,放在香积厨内。我料准她下山有事,来的这三人也必非寻常,再三盘问,一言不发。后来我问得急了,她只说她有酬谢,不要我白代她做事,底下便封了口。我赌气走开,刚一转身的工夫,再找人已没了影子。她自不肯理我,使人没法亲近。我何尝在轻看她呢?”
玄玉道:“雷姑婆近十年来虽听师父之言,在我们庙中隐修,当年好胜天性仍未全去。向这类高人讨教,没有耐性如何能行?实对你说,我为肯虚心求教,已得了好些益处。我看她对你甚为器重,你只要没有轻视之念,仅是一点稚气,早晚仍能得她指教。心不耐烦,仍是无用。”
清缘道:“你哪知道!我每次对她都恭敬着呢。她不理我,有什法子?这些闲话不必说了。现在离天亮还有些时,师父脾气我知道,既没禁止早走,必不妨事。就有原因,也无关大局。并且有你一路,也不会出什大事。况难得今夜这好月光,还是我们五人一起走,又热闹,又有趣。”
玄玉道:“你才得出门,又不听师父的话么?”
清缘闻言不语,意颇快快。黑摩勒暗忖:玄玉姊妹奉命后走,必有原故。主人不肯相见,留此无事。方欲辞别先行,忽觉微风飒然,随有一丝玄雾自空飞坠,便听清缘笑道:“雷姑婆回来了。”
黑、江、童三人定睛一看,身侧忽添了一个庞眉皓发、扁脸笑额、凹鼻阔口、貌相丑怪、手执红漆杖的胖老太婆,笑嘻嘻对清缘道:“你师父准你和玉姑到黄山去趁热闹么?”
清缘故意哭丧着脸答道:“许是许了,却命天明后走。三师叔现在里面,也不令我进见。我想先走,怕违师命又受罚呢。”
说时,老太婆直如未闻,转身指着黑、江、童三人间玄玉道:“我早料到有人要来,本定明午才回。适在外面忽然心动,怕你们要出门,赶早回来,竟自相遇,也算有缘呢。”
玄玉行礼之后,含笑未答,清缘话也说完。
黑、江、童三人料定这老太婆必非常人,决不是什么烧饭香婆,一齐上前见礼。老太婆只把手微伸,口说:“好好,你们起来。近年天罚我,不是聋,就是哑,总占一样。且喜今日还能说话,你们说的我也听不出,由我一个人说吧。现在黄山正打得热闹,此去途中许还有点事。你们五人此时前去,许能得点益处。来来来,我送你们一点东西。这五个梅子,走在路上,遇到口干舌燥得难受,泉水不中用时,可以拿它解渴。东西虽小,用处却大,切莫丢了。另外这五支小铁叉,是我这次出门和人要的,专能对付口里喷毒气长着好些头的毒虫,最好五支一同应用。你们恰巧五人,刚刚合适。可惜这东西还有主人,你们只能算是借用,虽然用上一回就拉倒,到底省心得多。如没有它,万一走到黄山铁船头山峡以内,那毒虫闻到生人气味追了出来,你们用刀剑杀它,不论杀死与否,都要惹事害人了。
有这小叉在手,只消一人对付一头,照那血窟窿里打去,把它钉在地上,各自走开,便没有事。到时主人自会寻来,将叉收去。如出来得快,将你们追上,问起这叉来历,无论如何说法,神气多恶,也不可以还手和顶嘴。你们不动,他是不会伤人的。你们也无须对他怎样恭敬,只说你四师叔看见有人拿这叉生事欺人,代收了来,知道你们要路过铁船头山谷,托你们送还,就便把害除去;知道叉主人不忘十五年前玉女峰月夜之言,底下的事自会料理,故此丢下走去。再问别的活,一概不知,交叉人的踪迹更不可说。如真拦路强问,可答以前日紫盖峰下相遇,是个丑胖老太婆,身侧还同有一个麻脸的白衣女子。他便没话可说,自然放你们上路走了。
这也算是我的一件未了的事。我此时不愿与叉主人相见,托你们办正好。可惜我大穷,身无长物,那五个梅子算作酬劳吧。这东西不是附近出产,来路颇远,人家送我,还没舍得吃它,再者,平白无故吃了也可惜。吃完,梅核不要丢掉,玄玉、清缘两核自带回庙,你们三个可留着,种在各人所住的地方,将来也许还有用处呢。”
说罢,随将梅子和叉分给五人。
五人接过一看,那叉长约七寸,中锋特长,两辅锋尖微微内向,通体铁质。叉柄刻有篆铭,形制虽极古朴,铁锈斑驳,看去并不锋利,也无亮光。那梅子却是希奇,从未见过,只有龙眼大,色如红玉,入手便闻到一股香味,清芬人鼻,心神为之一爽。黑。江、童三人瞥见玄玉面有喜色,清缘口皮微动,含笑欲语,吃玄玉使眼色止住;知非常物,忙同拜谢。雷姑婆又道:“我话已说完,耳朵不灵,你们说的话我也听不清楚。想早走时,你们各自走吧。你师父师叔日后如问,说是我老太婆胆大妄为,教你们走的。有什责罚,由我代领好了。”
说罢,也不俟答言,便往殿内走去。
清缘自是高兴,笑嘻嘻朝她身后扮了一个鬼脸,吃玄玉怒目瞪了一眼。众人方欲起身,忽听雷姑婆在前殿门外自言自语道:“小鬼头莫大得意,路上不是太顺当呢。”
清缘闻言,低语道:“不好,这老太婆又说鬼话呢。我非找她去!”
口说着话,脚底忙要往前追去,又吃玄玉一把抓住,低声喝道:“师父就在中殿,不要你此时人见。你赶了去,留神不教你走呢!”
清缘方始快快而止。
玄玉见她意似还要说话,便先对众人说道:“雷姑婆是师父老友,既有她老人家作主,师父一定准她情面,休说早走一步,就是不留神有了无心的小过失,也必从轻发落。我们可以放心大胆,做一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