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争奇记》二一三
§第十八回 啸侣命俦众佳侠山中赴会 奇能绝技诸异丐台上施威
花家赴会原定次日午后。次早,众人分途起身,往金华北山进发。
邢飞鼠本名邢福,原是嘉兴富农,因自幼爱武,生性好施,最喜周济乞丐。到了十四岁上忽得奇疾,骨瘦如柴,不食不饮。邢家两房只此独子,自是愁急。百计求医,全查不出病源来,眼看快死。正在举室号哭,呼天求神之际,忽一老年化子登门自荐,说:“小孩前生孽重,不合投到你们这等富家。幸他还有善根,才得遇我。命虽可以救活,但须随我云游,当上十年乞丐才可减消前孽。”
邢家人先当化子胡说,嗣见人将断气,束手无策,化子又只在门外高声絮聒不去,心想:反正绝望,死马当作活马医,也许有个指望,便叫进去治。那化子先给小孩前心后背抚按了一阵,又取了些草药煎汤灌服下去,不到一个时辰便自救转,吐了些许浓痰,索要饮食。邢氏全家自把化子尊如上宾,立命人置办新衣,安排食宿。化子却一概不取,只说:“我是为人不是为钱。钱财衣物这些东西一概不要,只你们说了的话要算数才好,否则于我无关,他再犯这病,我如不在就难活了。我事甚忙,本应现在带走,但此时小孩刚好就随我走,照人情说你们必不放心,且留家静养,不要给他吃荤的,我隔三个月再来领他好了。”
说罢便自走去。邢家人坚留不住,追出已无踪影,知是异人解救。
小孩身子数日便自复原,反倒较前强健。三月之期了晃便到,父母家人自是不舍,等老丐到来再四求说,并许了不少好处。老丐笑道:“我知你们不舍得,但这是他命中注定,没法挽回。我不勉强你们,只到时不要后悔。”
说罢便要走去。邢父较有识见,看出老丐决非常人,见他要走不由着了急,强行跪求留住。和家人商议,又求老丐休将儿子带远,只在当地为丐,情愿多出钱财供养,施舍贫穷。老丐道:“那也无须。行善只可暗做。你虽富家,并无势力,名声闹出去反倒惹事。念你父子情重,我除带此子各地见识学点本事外,平日只叫他在杭州西湖为丐,每年三月必在当地,可使你父子常得相见。但要依我的话,去时不许给他衣食财物。”
邢父无奈,只得应诺,强留老丐在家中住了数日。行时,老丐仍是分文不取,只带邢福走去。由此邢福随师隐迹风尘,学了一身惊人本领。与父母家人也常时相见。因他轻功特好,都称他为邢飞鼠。等十年为丐期满,奉师命回家终养,家中生活反倒不惯。但他为人甚孝,一步也不离开。这年父母相继逝世,理完丧葬,服满之后,将家财托妥人掌管,以备日后可以常时济人之用。自己仍去隐身乞丐当中,也不常向人乞讨,专在暗中济困扶危,用的多是家财,侠丐之名遍于江南。这次和广帮恶丐结仇,因平日交游众多,风声传出,纷纷前来相助。
邢飞鼠因敌党颇有能者,心中盼望能请来的几位老辈,差不多到齐,并还代约了几位意想不到的人物前来。对于仇敌,已足可以应付。这些江湖朋友,虽也不乏武功高强之士,真好的少,只能略助声威,显得人多。像花家那等局面,真要出阵,多一半不是人家对手,一个不知轻重强行出头,自讨苦吃,还给主人丢脸添烦。又当太平年间,容易招摇,许多不妥。
无奈自己爱友如命,有的交情深厚,有的慕名想借此结交,十九盛意殷殷,真有从数千里外赶了前来,如何好意思谢绝?只得一面请托有交情名望的好友代作主人,优礼接待,将来人分成几起:有的当作过往游客,分住旅店;有的寄居在远近可靠朋友家中。并托人以婉言相告,说他在上天竺隐身乞丐多年,全省官民俱知名姓,形迹稍一不慎,便要惊骇世俗听闻。起初没想到各方友好如此厚爱,只备了三条大船供客下榻,不料朋友越来越多,如今三船均已住满,后来的朋友只好另找地方安置。这三船中来客,又有好几位远道赶来的老前辈,身为主人,又是后辈,不比平等朋友,每日必须陪侍。为避官方和世俗人耳目,不便常在外面出头行动,因此不能与诸位日常聚首盘桓,多有失礼,请加原谅。
邢飞鼠名头高大,虽然隐迹风尘,本是富家,仗着资产付托得人,商、农两方均年有进益,平日挥金如土,肝胆论交,无论亲疏,有求必应。这一打招呼,和他有交情的自不必说,便那慕名结纳、千里来投的,也多知道:三船上住的不是剑仙一流,也是成名人物和本领高强之士,不能不格外周旋。一面又恐招摇,实有许多难处。况另托有专人款待,不能怪他失礼,多无什么话说。邢飞鼠一面托人如言行事,终觉朋友好意远来相助,事前不稍款待,到底说不过去,虽不得往各处问候,每遇新来的江湖朋友,当晚必要备上一席接风,自去陪客道谢,交代几句过场,再托友人照料。约定到日花家聚会,不再相见,方始别去。
头夜人来越多,又有一位是辗转请来的老前辈,必须安置船上,这客便是黑摩勒新拜的师父、关中剑侠、近隐嵩山的娄公明,酒量甚豪,一席欢宴竟耗了好些时候。中间忽听手下人报:“新来了两位远客,一个叫樊于敬,名字甚生,自称只和主人见过一面,自知本领不济,此来不为助拳,是看热闹;另一人姓简,貌相猥琐,和樊同乡至好,走路直喘,更不是个会家,说话尤其丑得讨厌,口口声声说:‘在云南便听人说杭州有个化子头,是个怪人,会强讨钱,比别的化子要加多少倍。讨了钱来自己不用,而交大爷去散别的化子,沽名钓誉,想看看是什样子。’并说他‘是秀才出身,化子头不能向读书人端架子,怎我们来找他,他却不见?胆子不小!’”
邢飞鼠几处接客的地方极为隐秘,来人多不知主人所在之处。外客多是先到杭州上天竺打听,那里有人接引,先挂了号,用一枚制钱作临时符记,行到金华,各往来要道均有徒党守候,看见来人用大中二指捏着符记,这才请教姓名来历,一面引向客馆,另有专人向前飞报。周密已极,外人决找不到门。独这两人突然投到,前半截话又颇在行,不能不认。已然请进,不便再拒。邢飞鼠又有“不问来人深浅,一体领情接待”的话,只好虚与周旋。他偏非见主人不可。那代作主人的,名叫乌云豹子崔华,也是个成名人物,颇有涵养,心想:也许来人和主人旧交,所说不实,便着人来送信,问:“有交情没有?”
邢飞鼠正陪上客离不开身,又想崔华见多识广,不会看错,这必是两个不相干的人闻名来投,想了想,便令回告:“正有事他出,有暇即往相见。来者是客,不问如何不可开罪。”
因是离席出问,也未向席间诸人谈说。人去以后,觉这两人形迹可疑,果如所料是个江湖无赖,自己威名在外,哪有这大胆子?如是高人故意取笑,崔华老眼无花,人甚精细,怎会看不出来?尤怪是来人未向上天竺挂号,无人指点接引,又无相熟朋友,万里远来,一找便到,诸多可疑。本定来客必见一面,明早便是会期,更无余暇,何苦教人挑眼?打算席散往见。恰值一娘母女和众小侠到来,相见周旋了一阵,天已夜深,心想明日便是会期,这些远近助场的朋友多半早已安睡,以备养好精神明日上场。客馆人家,突然前往,势必连别位客人一齐惊动,又不是有什么要事,樊、简二人从未听说,弄巧慕名前来,以前并未见过。崔华老眼无花,见多识广,既说像是江湖油子无赖,料不至于看错。自己这面有名头渊源的人物已到得差不多,来人素无交情,即使是个有来历的,已然派有专人接待、婉说苦衷,日后相见也有话挽转。想了想便自丢开,上床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