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争奇记》一五六
§第十四回 危崖夜灯红失路无心遭巨寇 荒山凉月白穷途遇救见高人
二人白跑了一趟,惟恐夜长梦多,归心似箭,不分昼夜加急前行,走了些日,算计再有两天便可到达。这日行经浙皖交界,误走歧路,错了宿头。好在二人野宿已惯,也未在意,仍往前行。走到天黑,忽见山麓深林内有灯光透出。依了陈业,过了前面九盘岭便人浙境,道路已然打听明白,带有干粮,索性乘着月夜,不必再绕上大路,径由九盘岭山径小路穿越过去,到了浙境,再行觅地打尖歇息。马琨见月旁有晕,加以从早上路,除了两次打尖,脚不停步,觉着饥疲交加,便说:
“少时恐有风雨,日里已因心忙将路走岔,徒劳跋涉。九盘岭山路从未去过,只听山民指说大概,语多不详。万一行至乱山之中又将路走错,岂非求快反慢?再要遇上风雨,更受颠连。前面现有人家,还是在此投宿住一夜,明日赶早起身,仍旧抄回大路行走,凭我二人的脚程,多绕三五十里也不是赶不出。省去走小路的翻山越岭,多费筋力跋涉,仍是一样,还免得又走错路。”
陈业明知穿越九盘山的途径,中间虽要越过几处险峻之地,路却近去五六十里。已向山民打听清楚,怎会走错!但念马琨是长兄,近日颇又谦和,闻言知他畏难,不便勉强,只得应了。彼时江南诸省物阜年丰,人民安乐,甚是太平。虽见荒山野林,人家孤立,并未生什戒心,高高兴兴一同前往投宿。那人家紧靠山崖而建,共是两层楼房。楼前大片空地,外有密林环绕,地极陋僻。空地尽多,却未种有庄稼,连个寻常山民人家隙地必有的菜畦花果都没有。楼角却一边一个,悬着两盏红灯,适见灯光便是由此透出。陈业见那楼字甚是整齐,附近并无田亩,不类山中民户。说是富家大族别业,当地只是危崖掩护,杂树丛生,偏僻晦寒,景物一无可取。
再说沿途十余里,棒莽载途,险阻荒凉,设如无特别原故,怎会孤零零住居此方?心觉有异,方低唤“大哥留意”,忽听飕的一声,由门内箭也似窜出一条黑影,直朝马琨迎面扑去。幸是马琨手疾眼快,未被扑中。刚一闪躲开,那黑影矫捷非常,脚才点地,二次又复扑到。马琨这才看出是条大狗,因要在这家投宿,一面纵身闪躲,口中高唤:“楼内主人快请出来!我们并非歹人,乃是山行迷路,来此投宿。”
连唤数声,陈业也随声在旁急喊,终无回应。那狗生相又长又大,是个异种,动作轻健,神速异常,尤其是个哑口,一声不吠,只顾猛扑不已,势甚激烈。就这几句话喊过,人狗已是七八个照面。始而只有一狗专扑马琨。陈业因见楼中无人应声,马琨竟不如狗轻快,差一点没被扑中,早已激怒,将刀拔出,边纵边在呼斥,恐将狗杀死惹出波折,乘着狗向马琨飞扑,纵将过去,伸手一把抓住狗的后腿,待要抡起擒住,再和狗主人理论。不料狗腿才抓到手,又是一条黑影由楼门内飞窜出来,直向陈业扑去。陈业见那狗又是哑口,而且和前狗一样,有小驴般大,上来一声不哼,专一扑咬人的咽喉致命之处。楼角灯才点起,内里不会没人,连喊叫多声,并不答理,又放一条恶狗出来,心中未免有气,又加那狗来势猛急异常,急切间委实也难于抵御,恰好前狗在手,顺势抡起一抡,叭的一声,两狗相撞。
陈业随即松手纵开,二狗吃了亏,越发不肯甘休,双双撞落,脚才沾地,回身纵起又扑,本朝陈业一人扑去,似听楼上有人呼斥了一声,二狗立即分开,各扑一人,这才狂吠起来。那狗俱是异种,久经训练,灵警多力,上来吃了点亏,越发狡侩。陈业想再将它擒住,也办不到,又怕伤了狗惹出事来,喊是无人答理,退又不行。二人俱是长途跋涉,晓夜奔驰之余,忽然遇见这样有长力的异种恶狗,时候久了,渐觉气力不加,狗却越来越猛。
陈业正想主意,马琨已忍不住暴怒,大喝:“三弟!我等远客拜方投宿,允否听便。似此人不出面,纵狗伤人,连喊不应,和他有什情理可讲?还不如将这两孽畜除去,各自上路,免得留在世上害人。”
这时楼上已有人答话。马琨忿极之下,再加人狗急斗,乱做一堆,也未听清。说到未两句,镖已连珠发出。那扑马琨的一个由丈许远近纵起,张开一张利齿森森、鳄鱼一般的大口,舌伸老长,刚刚近面扑来,大约斗时已久,见人并没携有家伙,又见人力渐弱,骄敌过甚,不曾防备。哪知马琨为人阴毒,取镖发出,均经苦练。发时又快又狠又准,轻易看他不出。狗又身子悬空,来势似箭直射。马琨扬手一镖,恰好由口里打进,直透颈腹。一声惨号过处,仍朝马琨扑去。马琨料这一镖必然致命,将身一闪让过,那狗直窜出去三丈来远,才笔直扒伏地上,口喷鲜血,死于非命。说时迟,那时快!当马琨用镖发出时,楼上人已纵落。偏巧陈业听出马琨口气,似要对狗下毒手,急喊:“大哥,且慢!”
百忙中偏视侧看,微一分神,对面恶狗已自纵身扑到,相去迎面不过尺许,喊声“不好”,忙将身往下一矮,正待让过迎面来势,一掌打向狗肩,借劲一按,往旁侧纵出去。猛觉左肩一痛,耳听连声惨吠,狗已斜迸起老高,落地身死。
原来马琨镖早发出,刚避开死狗,一眼瞥见另一恶狗已和箭一般射向陈业头前。斗这一阵,深知该狗厉害,休说被它咬中咽喉等要害非死不可,便这猛力一冲和那钢钩一般的利爪,如被扑中也是承当不起。一时情急,不及再顾什来人,扬手接连三只钢镖打去。说也真巧,马琨由狗的身后向前打,势子稍偏,本来打不中它的要害,那狗偏吃了灵警太甚的亏,竟会闪躲暗器。
马琨头镖到时,那狗已离陈业头颈不远,忽然听出钢镖带起的风声,知道有人暗算,身子猛地用力一偏,头往下一低,那镖竟从狗股间斜擦而过,虽未透体,狗已受了微伤,才怒号得一声,不料二三两镖连珠发来,这一歪,人狗方向恰好对直,狗前半身再往下一低,狗股正对来镖,全被打中。未一镖更是对准股窍打入,直穿胸腹。那狗多么凶恶也难禁受,情急负痛,一声惨号,悬空连身弹起,四脚飞舞滚转,朝侧前纵窜出去,叭的一声,四腿齐蜷,瞪着一双火也似红的凶睛,死于就地,胸前兀自喘息不已,死状甚是惨厉。
按说陈业本不致受伤,因是马琨突然发镖,事出不意,身子正往右躲,恶狗躲镖,身向左闪,恰好成了一边。狗再吃了一镖,情急怒窜,左爪正擦向陈业左肩,这时又连中两镖,奇痛钻心,一意护痛闪避,正无着脚之处,自然就势向陈业左肩一用力,腾空翻跃而起。狗爪如钩,这一来又加了许多力量,于是陈业吃狗利爪连衣带肉一齐抓破。马琨见陈业纵向一旁,手抚左肩,料已受伤,刚跑过去,口问:“怎么?”
忽听脑后风生,仍没顾到来人,只当又是恶狗。身才纵起,想躲来势,来人的棍已拦腰打到。还算陈业因觉肩头伤处麻痛,正侧脸查看,忽瞥见一条人影纵将过来,对准马琨扬棍便打,料是狗主,见马琨并未防备,不及出声招呼,纵身一脚向来人腕间踢去。来人是个身材矮小的短衣壮汉,身手颇矫捷,缩手避开,怒喝:“何方野种,敢伤我的神狗!今天不叫你们给狗抵命,我不姓张!”
随说随将手中棍和雨点一般朝二人打去。陈业边躲边说:“你要打架,说完情理再打。”
来人仍是口中乱骂,纵身打来。
马琨因是连杀二狗的对头,手又有刀招架,追打更急,差一点没被打中。不由怒上加怒,大喝:“三弟!这类野狗一样的山贼,和他有什情理可讲?打就打,谁还怕他不成?”
说罢,也将刀法施展开来。陈业因身在异地,楼房甚多,主人决不止这一个,惟恐再有劲敌出来助战,想自己站个地步,便大喝道:“我兄弟两人,你只一个,两打一不是好汉。既要动手,一对一,随你挑好了。”
马琨明白陈业心思,觉出敌人纵跃虽然矫捷,棍法寻常,忙喝:“这样满好!三弟你且退下,待我教训这贼。”
陈业便退下去,暗中留神戒备,偶一抬头望见屋角红灯,竟是一方一圆。方的一盏三面皆黑,只向外一面是红的,下面灯角还有绳系住,固定悬在那里,颇似义父所说绿林中夜间用来传号令的信旗灯,越料不是善地。闹了一阵,饥渴交加,肩头伤处,又红肿老高,疼痒非常。尚幸楼中无人出门,敌如再多,更是不了。方自愁急,敌人不是马琨对手,棍法已自散漫,口用土语乱喊,也不知说些什么。一会瞥见楼窗内有人影闪动,定睛一看,乃是一个女子,正由窗中走出,颤巍巍手攀窗根,似要沿窗棂往那方灯移去,料是转灯用信号求救。敌人呼喝越急,意似催促。
对方偏是女子,正不知如何拦阻。那女子攀窗移了几步,似颇胆小,朝下叫了几声,不敢再进。敌人又喝两声,女子便转回窗内。方疑她另有动作,敌人倏地冷不防抽空纵起,直朝悬灯的楼角飞去。当女子和敌人用土语喝同时,马琨也自觉出有异,暗中将镖取出,本意想打女的,还未动手,人已回窗,一见敌人纵起,如何能容?抬手一镖,打个正着,“哎呀”一声,坠落下地,伤在股间,不是要害,一落地便往左近林内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