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手丐》一八七
二人刚刚吃饱,闻言大喜谢诺,众村人一听,二人果与老人相识,并还命人带信令其前去,越发多出好感,纷纷喜托二人代向三老太公致敬。二人应了,随即辞别上路。
因看出三老踪迹虽极隐秘,对于近山这些土人却不隐瞒,双方情分尤为深厚。樵夫人更热诚,边走边谈,再三指点如何走法,不由越谈越亲近,因而问出丙容乃老人最小而最钟爱的小曾孙,年才十六七岁,在全家人中年纪最轻,本领却是惊人,并还胆大包天,机警绝伦。常时孤身出山,去寻沿江那些水贼的晦气,水性也极高强,曾由水中驶往洞庭,闹出许多故事。君山那多有本领的水寇,事后竟无一人寻到他的踪迹。近已不许出山,虽不知为了何事,所闯的祸决不在小等语。
这还不奇,最奇是听樵夫口气,对方竟是一个少女,可是姜飞稍一探询,樵夫定必支吾其词,面现为难之容,沈、姜二人也就不再多问。因觉丙容是主人最心爱的小曾孙,本领如此高强,照樵夫所说,分明连君山贼巢水寨均曾孤身一人前往大闹,许还不止一次。少年心性,先就有了敬佩之感。这条路虽与王鹿子所开有异,方向相同,地点又对,比较要近得多。只走直径,认准日影,翻了一山又翻一山,一路越崖跳涧,照直前进,连翻过几处峭壁危峰,到一岭脊之下,往旁再绕百十步,由一山谷尽头穿出,前面便是花石梁旁浅坡古松之下,纸条上面也曾提到,只没有这样详细。到了前面崖下,樵夫不能再送。先见二人这样年轻,这等险峻高耸的危崖峭壁不大相信二人能够从容上下,去时并还带了两条长索,准备相赠。二人嫌那索大长大,携带不便,再三推谢,才未勉强。后见二人施展轻功,飞身直上,端的捷如猿猱,轻同飞鸟,方始惊喜称赞。眼望二人到了崖顶方始挥手别去。
二人常在山中奔驰,自然不以为意。一到崖顶,便看出前途形势虽是峰崖杂沓,溪涧纵横,估计并不难走,包裹中又带有一副女侠段无双所赠特别的套索,又长又细,坚韧非常,不在大侠汤八所用套索之下。为防万一,又当草木茂盛之时,惟恐途中遇到蛇兽侵袭,还加了小心,连套索也取了出来,由姜飞拿在手上,一同翻越前进。刚越过三处峰崖,遥望山峦起伏的平野之中有一孤峰拔地而起,与别的山岭均不相连。峰下竹树葱宠,田畴人家隐约可辨,知道当地便是飞猿峰下的寿星坪老人村三老所居之地。如走直径相隔也只三四十里,山势虽然越往前越低,一层接一层低将下去,所经之处比起来路还要险恶,沟壑又多,并无先料之易,好在中间一段石多土少,风景越发奇秀。
许多千百年以上的古木乔松蟠曲挺生崖隙石缝之中,苍鳞冉冉,凤舞龙飞,形态生动,美不胜收。更有各种奇花异草疏落落到处丛生,与白石清泉交相掩现,溪流淙淙,如呜清磐,空山无人,景真幽绝。忽然一阵山风,万壑松涛发为洪籁,振衣千仞,四顾苍茫,直有凌风化去之感。攀越虽险,仗着一身轻功,又当晴日丽空之际,云雾不兴,老远都可看到,风景又好,一路飞驰,不觉越走越近。最后越崖过去,到了樵夫所说横岭便不再往上走。顺着岭脚绕过,转入山谷,还未出口,便见前面绝壑前横,瀑布之声越发洋洋盈耳。等到穿谷而出,面前忽又现出一片奇景。
原来口外是条大壑,对岸一面是片参天峭壁,上面密布苔薛,大小两条瀑布由近顶缺口玉龙飞舞倒挂下来,却又不似别处瀑布那样直落千丈,都顺着崖上陡坡曲折蜿蜒,飞舞而下,一直冲向崖脚涧壑之中,宛如两条银练天绅舒卷,贴崖而下。所经之处好似天然生就的石级,没有一处中断,崖势偏是那么陡峭,除瀑布所过略有波折,形成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水路而外,整片崖壁都是排空直上,一削到底。瀑布发源之处水力太大,激溅起来的水气宛如一团刚涌起的云雾笼罩其上,烟水空檬,映着斜阳,闪变起千层冰纨霞影,山风吹动,似欲飞扬。
壁上石缝中又挺生着许多古松,都是曲干盘纤,由崖壁上蜿蜒飞舞而出,比来路所见古松态更奇诡。上面寄生的笃萝藤蔓又多,时见大丛香花丝丝下垂,因风摇曳。水大流急,壑中的水离岸不过丈许,清泉滚滚,惊涛电射,空山回响,聒耳欲聋。那石梁天然生就,形如一座平桥,与两岸相连,其干如掌,长达三丈,宽约一半,石面却只尺许厚薄,最厚之处也只三尺。人立梁上,目注飞瀑流泉,听那轰轰震耳的泉声四山响应,仿佛天鸣地动,整座石梁就要崩塌,稍微眼睛一花,人便随流水去光景,凉翠之气扑人眉宇,地上干净得不见一点灰尘。
崖对面是片石坪,来路右侧有一石坡,与谷口崖缺相连,地势却极宽大,通体皆石,草木不生,只斜对瀑布。浅坡之上生着两株古松,形态之奇还在其次,最妙是两株平立,相去不过丈许,松身高大,荫蔽又宽,夕阳光中亿万苍针都成金色,人立松下,正看斜对面的瀑布,景物之妙便画也画不出来。石梁对崖的大片石坪也是石多土少,但有好些高只一两丈的奇石怪峰立在那里。石多瘦削清奇,人家园林中的假山也似,方圆数十亩一片浅坡石坪,除侧面遥对的那片大峰崖外都没有什么草木,惟独这些大小石笋旁边十九都有苍松翠竹、嘉木奇花之类附生在侧,清丽绝伦。
石坪原似一片略带弓形的平野,由对岸展向前去,尽头之处有一天然石门,两崖对立,突然由地拔起,但不甚高,门却宽大,看去极像一条谷口。因那两崖均是岭崖尽头,东西蜿蜒往两旁伸将过去,越长越远,上面树林却多,直似一条苍龙居中切断,又似两条相对的龙尾,当中现出一个门户。遥望口内,人家花树田亩纵横隐约可睹,景更清幽明丽,相隔较远已是如此,内里还不知如何好法。
因见松下无人,以为丙容业已离开,便去松下坐待,一面望着斜阳光中的奇景。正在观赏称赞,忽见谷口来路上飞也似驰来一个少年,先当丙容寻来,忙同起立,姜飞正觉来的虽是一个少年,比樵夫所说身材较高,看年纪也决不止二十以内,心方一动,以为料错,待要向其请教,来人已不等招呼迎面赶来。双方刚一对面,少年便先说道:“真对不住,我因容妹被她父亲喊去,走时托我代为接待。先托的樵夫虽已走了多时,心想山路崎岖曲折,多半还未寻见二位师叔,急于相见,又恐误事,竞欲赶往前途迎接。不料赶到一问,才知二位业已起身了个把时辰,忙又回赶,且喜不曾误事。
二位师叔真太好了,否则我白跑一趟,容妹还要怪我,岂不冤枉?如今三位大师祖均已下山,这次回家好似为了二位师叔之事而来,师祖算计师叔今日必到,业己安顿床铺,并令家师做主人,到得如晚,今夜稍微歇息,明朝再见三位太师祖。容妹因为答应了人家,自己不能前往,我又不敢违命私出,无法帮她,十分愁急,难得二位师叔到此,惟恐当着诸位尊长不便开口,到了村中难有细谈机会,方才本在这里等候,偏又离开,其实明日抽空一谈并非无望,只为容妹性刚心急,想到必做,惟恐误人之托,非和二位师叔先见一面不可,以致远客到来,不先迎进村去,诸多失礼,还望二位师叔原谅才好!”
随请二人同坐松根之下,互谈经过。
原来丙容本是丙烈的曾孙女,因其聪明胆勇,虽是最小的一个曾孙女,最得祖父尊长欢心。大老丙 又无子孙,对她尤为钟爱。从六七岁起便带往飞猿峰顶石室之中,随同上下,接连尽心传授了一身本领,满了十五岁方始下山,从小便当男子看待。丙容志大心高,更以男子自居,虽经家人劝说,你说男女一样,这等以男子自命的口气便是看轻女子,丙容心喜男装灵便,还是不肯更改。前山村人知她脾气,彼此情分又好,自一下山,两三年中便帮了土人许多大忙。又最爱抱不平,常时瞒了家人借故私出,孤身一人往来沿江上下流一带,做那扶危济困、除暴安良之举。因大老对她格外怜爱,以前朝夕相随,已得到曾祖父的真传,并精剑术和曾祖所赐一对宝钩,简直所向无敌,专论本领,非但兄长同门,连父母叔伯都几乎比她不过,因此心雄气壮,胆子越来越大。
新近听说君山水寇吴枭越发猖狂,岳州洞庭湖边还有两家恶霸也是声势浩大,无恶不作,为了兄妹间一句戏言,孤身犯险,由水路赶去,直达君山水寨和恶霸庄中接连大闹了两次,再由水里溜走。群贼骤出不意,费尽心力,到处搜索,人已无踪,谁也不知她的来历踪迹。丙容心正高兴得意,不料刚一回山,便被乃父、乃祖知道,严词数说了一顿,从此禁止出山,并告以君山、岳州两处贼党互相勾结,成了死党,凶焰越发高涨,决非一二人之力所能挫折。你一孤身少女,全仗机警胆勇,出其不意偶然闹上一次,才能侥幸成功,全身而退,使敌人白受了一次惊扰,连影迹都未寻出。
表面上贼党虽然吃了一点小亏,一大体并无损害,反而因此增加戒备,使后去的人更多艰险,非但失策,于事也是有损无益,这类尝试可一而不可再。如其因此得意,这两处敌人均有不少能手,一被发现凶多吉少,就这样还要防到万一贼党发现踪迹,请出能手到山中暗算,如何还可再去?如今武当诸侠看出时机将至,已快发动,准备一举成功,永绝后患,此时冒失前往,一个不巧便在无意之中为武当老少诸侠添出多的枝节。为此不许离山他出,连靠近前山一带的猎场均不许其前往走动。
丙容天性义侠,心高好胜,虽觉父母之言有理,但因上次去往钱、王二恶霸所强占的沙洲上面放火扰闹时,遇见两个少女陷身贼巢,另外还有一个同伴病倒在人家内,进退两难。丙容业已答应将其暗中接走,后来看出贼党势盛,恶霸这面又接到君山那面信号,两下联合,大举搜索,水上水下俱都有人,仗着精通水性,本人无妨,带上三人同逃却是万难,时候也来不及。知道这两处敌人均有能手主持,戒备严密,自己全仗对方骄狂大意,冷不防下手,才能成功而去。敌人已经发动,再如不退,被他发现,那三人还要受到连累,只得先由水底溜走,一路穿波飞驰,仗着临机应变和练就的水性武功,连冲过几层难关,水陆并进,连夜赶回。
本意回到村中,暗中约上两个帮手,再往恶霸庄中将那三人救出;谁知祖父已先得到信息,并还说起她这侥幸成功全仗两位前辈大侠暗助,连用种种方法愚弄敌人,才得安然无事,连一个敌人也未遇上。两处贼党却被激怒,戒备越严。这两位前辈大侠虽不认得丙容,却看出她的来历,一直跟到荆门山,并乘她和村人聚谈打算设法遮掩时,抢先往见主人送信,得知此是丙烈曾孙、丙威之孙、丙南薰之女,着实夸奖了一阵,随将来意说出,要乃父好言劝告,不可再令前住。
丙容人极聪明,明知所说有理,无奈答应了人家,来客又在自己到前走去,不知此事,无法转托。祖父尊长偏又说什么也不许再往犯险,越想心越不安。正在愁虑发急,忽听沈、姜二人前来,非但武当诸侠所派门人,并且还是两个恶霸的深仇,此去便为打入贼巢内部,准备将来内应,如托代救三人,比自己亲身前往更强得多。心虽一喜,但恐来人素昧平生,虽然彼此年纪都差不多,行辈却是不同,就照武当诸侠中两位交情最近的人而论,也比自己高出一辈,如以上鹿子记名弟子而言,简直高了三辈。这都不谈,父母昨日夜里又曾嘱咐,大闹君山和沙洲恶霸水庄之事不可再放心里,那三人虽同陷身贼巢,暂时决可无事,真有危险也有解救,用你不着。
听这口气,转托来客相助解救多半不许。回时虽未说明何时往救,这类被困的人心中终是万分愁急,业已答应人家,如何使其每日苦盼?为此想在二人未到以前与之商量,在松下等了些时,算计二人既是王鹿子的记名弟子,又是武当、秦岭诸侠的门人,轻功必定好极,如与送信的人相遇。此时应该快到,性子又急,盼望太切,便去崖顶眦望,忽被乃母远远望见。因其离开了半日,本恐爱女又耍出什花样,想喊她回去。同时村中又来了一位远客,对于丙容最是喜爱,欲与相见,当时由乃父丙南薰将她喊回。
丙容因父亲自来呼喊,又有一位老前辈来访。不能不去,惟恐错过,恰巧同门师兄耿重跟了同来,二人交情最深,耿重又深知她的性情为人,当着师长虽然不敢明言,见丙容走时,抽空使了一个眼色,立即会意。当地本是村人观瀑之所,耿重虽因常时暗助师妹出外生事;并代负过,受过师长责罚,因其少年英俊,平日用功耐劳,本领又高,除对这小师妹钟情太甚,只要丙容一说,无论何事,哪怕犯规受责均非所计而外,平日最为恭敬细心,本身从未犯过,因此三辈老人对他均极钟爱。
上次丙容私自离山,并未使其知道,事后听说吓了一大跳,深知这位心上人的性情,此事不办,必要千方百计早晚前往把人救走才罢。本就担着心事,恐又出山涉险,因丙容平日均常和他同出同入,当日却不许其在旁,心中生疑,再三盘问,得知底细,还不十分放心,暗中守在山口里面窥探,丙父一去,立时跟来,当然一点就透,暗朝丙容点了个头,便借观瀑采取附近药草为名,代她守候。先在松下等了一阵,不见人来,格外讨好,又赶往前村打听人到也未,一听已走,先还有些后悔,惟恐错过,赶到坡前一看,二人均在那里,心中一喜,便将丙容所托之事仔细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