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剑侠传④》第一八四回 照影视晶盘滟滟神光散花雨 先声惊鬼物琅琅梵唱彻山林(4)
说到“去”字,满院金光霞彩,似电闪金蛇一般乱飞,耀目难睁,四山远近万千梵唱,划然顿息。就在这瞬息之间,眼前一花,金霞敛处,依旧白日当空,院宇沉沉,老少僧人全都不见,地面也并无孔穴,只剩尚和阳和秃子二人。知已开恩释放,慌不迭地站起身来,抱头鼠窜,各纵遁光,破空飞去。
林寒见禅师师徒法身出现,亟欲追出顶礼,无亲身子不能飞动。嗣见七个僧人,竟是今日新来的不速之客,定是恩师算到有此一着,特地事前约来相助,接掌此寺的。不由敬心大起,方后悔适才错看了他们,尚幸没有侮慢之言出口。算计前院隐去,仍在后殿打坐。念头一动,脚已能移,连忙一敛心神,恭恭敬敬走向后殿一看,果然老和尚等七人端坐在那里,与先前一样,好似全未动过。急忙跪伏在地,方要请问法号,老和尚微睁二目,含笑道:“你不是我这里的人,你自有你的去处。今日且容你暂住一宵,明早自去吧。”
林寒已料定他是前辈高僧,赴约而来,恭恭敬敬跪答道:“弟子愚昧,有许多老前辈都不曾拜见过。昨晚众师兄坐化,师父只命弟子明日早行,往川边龙象庵拜见芬陀大师,也没说起老僧师今日驾到。初会时不知究竟,诸多失于敬礼,望乞老前辈开恩鉴谅。并恳赐示法号,日后回山拜谒,也好称谓。”
老和尚笑道:“我无名无姓,有什法号?我的来历,你见了芬陀道友,自然明白。适才那两人,你想必急于知道他们的来历。一个是尚和阳,你原认得,不说了。那秃子是天山博克大坂羊角岭的四恶之一,姓许名陶,各异派中都称他为秃神君,精通邪法,心辣手狠。尚和阳因记你师父当年之仇,法力又敌不过,蓄志已非一日。昨晚在他同道毒龙尊者那里,谈起前仇,偶用晶球视影,恰看出你师父行将坐化。正想看个仔细,你师父神机内莹,慧珠朗照,已有觉察,立使佛法,放出三宝神光,将全殿笼罩。这厮底下虽看不真切,已然略窥虚实。恰遇许陶也在那里,从旁一怂恿,想将你师父法体盗回山去,用魔教中极恶毒的禁法咒炼成灰,拿去害人。
谁知你师父知我必来送,特意等我事完赶来,身虽灭度,真神尚未飞升。佛法无边,岂是二三妖邪所能侵犯?如非这厮命不该绝,许陶将来别有一番因果,又都见机乞命的话,那西方天龙禅唱,再过已时不停止,这两个妖孽便没命了。你师父法身,安藏正殿,凡体不能入内。我师徒一到,便来这里打坐,仍以真神前往相会送别,以践宿约,人并未离开此地。因尚、许二妖人俱是邪道中的能手,你本带发学道,平素和这厮未有嫌怨。你日后要在雪山隐居,以俟仙缘。这些妖人,常时来往其间,此仇一结,岂不平添许多仇敌魔障?何况早有安排,用你不着,无须多此一举。所以将你阻住,不令出去。
今晚子时,还有人来与你师父送还一样东西,于你大有用处。来人如知你师父灭度,必将此物不还,据为己有。彼时我师徒已在夜课之际,这是大金刚禅课,不是寻常。他闻得梵唱之声,恐佛光伤了他,必不敢冒昧进来。你到了亥正,即去山门外相候,如见有一道青光自东南飞来,立即上前拦住,只说一句:‘你事已办完,借我师父的东西,快些还来。’他当你奉着师命索讨,当时必不疑心别的,定然交还给你。你接过手来,即速回到殿里。切忌回头看他,神形越自然越好,以免他见你不是佛门装束,因疑生悔。他知你师父道力高深,你虽非佛门弟子,也必有瓜葛,奉命守候,东西已落人手,纵生悔心,没有启衅之由,也说不上不算来了。他来时空中先有极尖细的啸声,如能用法稍掩本来面目,日后用那宝物时,再仔细一些,他不知此宝被何人得去,无从寻觅,更永无后虑了。等天微明,急速起身去吧。”
林寒敬谨受教。见老和尚又闭目入定,不敢再读,叩谢起身,回转自己禅房,打坐养静。到了戌初,先将随身应带的法宝衣物,一切准备停当。左右无事,恐怕来的时间万一早晚相左,天交亥初,便去山门外相候。那晚正值山中云起,星月无光,山原林木尽被云遮,四外黑沉沉的,虽炼就一双慧眼,也不能穿透云雾。这时大殿中梵唱之声已起,迎着浪浪天风,独立苍茫,禅唱琅琅,间杂一两下疏钟清磐,入耳清越,益发显得空阔幽静。想起自己从小在此带发修行,蒙恩师教养深恩,好容易学会许多道法,只可惜本身不是佛门中人,未传得上乘真谛。原意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念切虔诚,励志苦修,不患不得恩师垂怜,祝发受戒,侧身禅门,同参正果。谁知福薄缘铿,恩师和诸同门遽然道成飞升,只撇下自己一个。今天所来前辈高僧,未说出法号,看神气必受师门之托,来接此寺。那送还宝珠的,自己回山不久,没听恩师提起过,也不知是什么来历。以前在外行道济世,仗着道术飞剑法宝俱是仙传,从没闪失过一次。听那前辈高僧嘱咐谨慎行事语意,好似并不寻常,来时倒要看他一看。
林寒一面伤感,一面寻思。时光易过,不觉已是亥子之交。忽听一阵极尖锐的啸声,甚是悠长,远远随风送到。心中一惊,立时收起思潮,振作精神,静心等候。因为先前胡思乱想,闻声仓猝,竟忘了行法掩饰面目。说时迟,那时快,啸声方才入耳,便见东南方天空中,有一道时青时红的火光,似火箭一般朝山门前射来,晃眼工夫,便自飞临切近。只见白忽忽一幢似人非人的影子,面上一团银光笼罩,周身火光围绕。林寒运用慧目,定睛细看,竟未看出那东西的真实面目。忙照老和尚的吩咐,一纵遁光,迎头拦住,大喝道:“快还我师父的东西来!”
那白影行时迅疾异常,来势本要往山门中穿进,闻得禅唱之声,首先吃了一惊,势子一缓,便遇林寒在山门前飞起阻路,匆促间竟未容他细想,立将所持之宝递过。林寒喝声甫住,忽见火光中伸出一只细长手臂,掌中托定一物,连忙伸手接过。那白影正往山门下拜,林寒已一纵遁光,往大殿内飞去。刚一飞起,微闻那白影在身后叹息之声,好似欲追又止之状。手中所持之物,颇似一块圆的玉壁,手触处,似有篆文凸起。相隔不远,晃眼飞入殿内。见眼前奇亮,霞光闪闪,幻为异彩。老和尚师徒七人,俱在合掌喃喃,梵唱之声益急。回头往殿外一看,那条火箭已往东南方高空中飞去,耳听啸声转厉,又由近而远,料是离去俄顷。
林寒因明早便要长行,恐还有什吩咐;自己将行,也该禀一声。先叩谢了一番,仍然跪伏地上,静俟经声住后,再行领诲。待有个把时辰,梵唱之声才止。老和尚挥手命林寒起立,笑道:“佛家原戒打诳语。我因你师父的遗物,又是玄门之宝,理应为你所得。这孽畜借用已久,不迟不早,偏又在你行前送还,正好成全你收受,以为异日全身免难之用。他来时太骤,你竟忘了掩饰本来面目。你明早西行,他暂时寻不到你,日后终有寻着之日。这孽畜乃多年得道老猿精魂,厉害非常。你师父因前生与其有瓜葛,又怜他久已改行向善,灾劫临头,竟难避免,为优昙大师门下大弟子素因飞剑误伤,故将来入佛门以前三世修真炼魔之宝借与了他。他虽说不轻害人,但是报仇之心正重。你师父只借此宝,不肯赐与,便是恐他仗着此宝,去往汉阳白龙庵寻仇,又惹诛魂堕劫之祸。还来本非所愿,再如知道你师父前日坐化,此宝可以久借不归,不料自行送到,被你巧得了去。我是主谋,一时多事,自惹烦恼。早知有此几场纠葛,不去说了。
休看你苦炼多年,飞剑法宝多半上品,正邪各派中法术俱知门径。无奈未受禅门嫡传,玄门功行还未到上乘地步,真遇各派中出类超群之士,仍非对手。尤其这类多年得道精魂,因他形骸已脱,复经苦炼,真神凝固,变化无穷,飞剑法宝所不能伤。为被他访查出你的形迹,须知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你走后,他必先来寻我,连遭失利,转而寻你,宿怨已深。往好的说,看你师父情面,将宝夺去,与人无伤;否则,他来去飘忽,无形无声,行同鬼物,任你防卫周密,吉凶也自难定。所幸适才我看他一身道气,尚有仙缘遇合。你师父赐你柬帖,又命你远投芬陀大师,在雪山隐迹,必与此事有关。你也久经大敌,必能预烛机先。你只紧记着每当入定之先,预将洞门和你身侧四外,行法封闭禁制,即使来侵,也可警觉。只要不大意,便不致有大害了。”
林寒谨谢教诲。又把寺中尚有自耕山田果林等类顷,近二十年来,诸同山禅关一坐,便是经年,都是自己行法耕植,虽未荒废,已不自食,除供佛前香火外,十九散给近山贫民等情,一一禀告。老和尚含笑点首,挥手命出。告别出殿,到房中待了片刻,见东方已现曙色,携了衣物重又走向大殿和禅师坐化之处,各端肃拜了几拜,径往川边倚夭崖飞去。
到了龙象庵前落下,进去见了芬陀大师,跪下行礼,递上一封柬帖。芬陀大师看罢柬帖,唤起说道:“令师坐化,我适有事,未克亲送。信中说你前生孽累,有难避免者,嘱我就近照拂,自无恝置之理。大雪山冰壑洞穴甚多,只神旗峰顶有一洞最佳,孤峰入云,高出天半,山腰以下,尽被冰雪封住。不特飞鸟不到,因为地势过高,峰又不广,便是各派中御剑飞行之士,往来经行,也都至多略绕峰腰即过。如非知你在彼,特地相访,绝不会飞上峰顶。那洞又深藏峰顶中心仰天池内,池深数十丈,水涸已逾千年。此洞傍壁而开,乃古昔泉眼,甚是幽 宏深。因那池深圆,如一大井,深入士内,连天风都吹不到,故各峰皆属奇寒,池中气候独暖。土又肥沃,奇花异草,满地皆是。加以千年古木,森森挺立,繁茂郁生,几乎与池等长,相隔上面池边,不过两三丈高下。最妙的是,这些林木凡是高及池面的,都是北天山特产的一种仙人棕,枝于繁密,直立若盖,叶细而长,四处挺生,冬夏常青,恰好将那池面遮住。即便有人从上面飞过,也只当是一个数十亩方圆,满生育草的盆地干池,绝料不到下面有此奇景洞穴。真个幽僻隐秘已极。洞中更有一道暗瀑清泉,甘芳可饮。你在此潜修,甚是合宜。”
林寒大喜,忙又跪下拜谢。一问老和尚师徒来历,乃是禅师师弟无名和尚,佛法无边,已将证上乘功果。
头一次杨瑾下山积修外功,未在庵中。第二次,林寒便在神旗峰池洞中潜心修炼。有一天林寒正在池洞中打坐,忽觉心惊肉跳。起看第二封柬帖,尚未到开视时日。忙即严加戒备,飞往庵中,向大师求教。大师默运灵机观察,竟是老猿精魂因查出底细,心中忿恨,或明或暗,连往上方山镜波寺中,用尽方法寻仇,俱被无名和尚师徒以佛法战败。末一次暗中变化前往,以为可以出其不备。谁知魔浅道高,几遭不测,因此不敢再往。四处寻访林寒下落无着,忽生毒计,寻到林寒老家,访去林寒生辰八字,用极厉害的邪法拜禁,意欲使林寒禁受不住被逼无奈,自行投到。照例此法一遇道行稍高的人,头几天不觉怎样,七日一过,便神志昏迷。当在禁中,真神被摄,自行投到行法人前,一任摆布,叫如何便如何,什么真情,全部吐露,无力违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