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剑侠传④》第一七九回 灵根不昧再世修真 狭路逢仇初番涉险(2)
这时杨家已成大富,人口又多,由大门到内室,有七八进深,井囡所居,还隔着一片花圃菜畦,外面多大声音,平日从听不到,这木鱼佛号之声,怎能入耳?方在低声命人出看,井囡如疯了一般,倏地从床上跃起,口喊恩师,往外便跑。神力如虎,兄弟姊妹们一齐上前,都拦不住,纷纷跌倒,乱成一片。后来阿福夫妻见势不佳,齐向房门口跪倒,挡住去路。井囡一见父母下跪,不能过去,才止了步,跪下来放声大哭,口中直说:“我好容易等了七年,才将恩师等来,你们偏不放我出去。少时恩师如若走了,我便是个死人。”
全家正忙乱间,阿福第六女儿名叫阿珍,人极聪明,只是丑得出奇,自知貌陋,也和井囡一样,誓死不肯出嫁,每日吃斋念佛。姊妹中,她与井囡尤为相得,从井囡病起,真恨不能以身相代。一闻此言,猛地心中一动。见众人围挤井囡,七张八嘴,悲哭劝慰,插不下嘴,忙向身侧长兄说了句:“事在紧急,我们还不给小妹妹请老师父去?”
随说拉了便跑。等阿福喝住众儿女,问明井囡是要门外敲木鱼宣佛号的恩师时,阿珍和他长子已将那敲木鱼人请进。一看来人,也是一个中年尼姑,生得身相清癯,面如白玉,眼皮半开半闭,时闪精光。右手一个小木鱼,左手一副念珠,布衲芒鞋,甚是整洁。
阿福全家素敬僧尼,见这尼姑风采动作与众不同,料是异人。方要为礼,井囡已从众人胁下挤出,抢上前抱住那尼双腿,跪下悲哭道:“弟子还当优昙大师有意相欺,愤而欲死。不想恩师今日才到,真想煞弟子了。”
尼姑喝道:“怎的当众妄言?我来自有处置,还不起去。”
阿福见尼姑喝问,还恐惊吓了爱女,又不好出口拦阻,正在为难。谁知井囡竟听话非常,叩了一个头,忙即起立,喜容满面,恭身侍侧。尼姑朝众人看了一看,说道:“适才小姑娘病状,已听说起,外人不知病源,怎能医得?这里虽无外人,人多终是不便,大家请先出去,只留贤夫妇在此足矣。”
阿福夫妻闻言,忙将众儿女喊出房去。又要向尼姑行礼,尼姑拦道:“贤夫妇无须多礼。贫尼芬陀,少时尚须往普陀一行,不能久住,休要耽延时刻。令爱原是借体回生,我只将她与贤夫妻这场因果说出,便明白了。”
阿福夫妻依言起立,请芬陀大师落座,敬问究竟。芬陀大师先将井囡前生姓名以及借体回生之事说了一遍。末后又道:
“她前生原是贫尼弟子,只因她所学尽是禅门斩魔诛邪的上乘功夫,加以前生俗缘未尽,未成道便嫁了人。虽然当时原奉有贫尼之命,为了宿因,特令带发修行,所嫁又是方今有名的剑仙。到底还是贫尼看出她道心不坚,道基未固,知须再转一劫,方有此举。后来在开元寺为异派妖邪所伤,兵解坐化。贫尼正在南海讲经,她又应有此劫,不便分身往救。于是托了她夫妻好友神尼优昙,带了她的真灵,来此借体回生,收去她原有的道法宝剑,使其从头做起,重立道基。优昙道友原代我与她订下七年之约。她虽居俗家,但是灵元未昧,前生因果,全都了了,每日盼我前来接引,好容易才满了这七年期限。偏巧我又因降魔羁身,来迟数日。她见贫尼逾期未至,以为优昙道友打了诳语,心中忧急,并非什么真病。贫尼一开导她,便无事了。”
说罢,转向井囡说道:“所有这些前因后果,你已知悉。我不久便须解脱,只为了你,才迟去一甲子。你原是我衣钵传人,今日本应将你带了同行。惜乎你前生杀孽未清,外功未足,还有许多尘事未了;况且你虽借体回生,身乃父母所赐,加以平日抚育之恩与那等钟爱,寸恩未报,就这样脱身一走,未免大伤亲心,有违世法。由今算起,你在此尚须十年羁留。我少时便传你禅功道法,并酌还你前身所用几件防身法宝。从此应潜心用功,时机到来,略报亲恩。十年期满,再行回转仙山,勤苦修炼三十二年。除每年一次,回转俗家省亲外,不奉师命,不得与及外事。一俟道法精进,再行下山积修外功。等赴过峨眉群仙开府盛宴,回山受了衣钵,亲送为师去后,再有一甲子工夫,便可成道飞升。”
井囡本来跪倒领命,闻言也不敢回答,只不禁凄然泪下。芬陀大师佛然不悦道:“你能望到将来地步,已是旷世仙缘,难道还有什不足之处么?”
井囡忍泪禀道:“弟子怎敢如此悖谬?只是弟子托生此间,怀想恩师度日如岁,好容易得盼降临,不想少时又要分手。亲恩未报,不便追随,想起师门天地厚恩,此别竟要十年之久,一时伤心难忍,并非他意,还望恩师鉴宥。”
芬陀大师微哂道:“你怎地转了一劫,还是这等痴法?你的心意,我岂不知,但是世缘种种,命数注定,摆脱不得。在此十年以内,我每年必来查看进境如何,何须如此悲苦呢?”
井囡便对父母说:“原说七年期满,恩师便来接引。女儿先意,恩师一到,即可同行,否则绝食而死,自去寻找。适承师命,尚须在父母膝前承欢十载。那时女儿已十六岁了,爹妈譬如将女儿嫁在远方,或是优昙大师未曾送回,也就罢了。现在还有十年光阴,可以常承欢笑;便是他年回山之后,每年也须归省一次。此乃命数中注定,尚望多放宽心,以免女儿更增罪戾。”
说罢,痛哭起来。阿福夫妻见状,越发心疼,双双抱住井囡,悲哭不止。芬陀大师道:“贫尼有事普陀,未便久羁。常言道:‘一子得道,九祖升天。’况且十年之期,岁月悠长,以后又不是不能相见,贤夫妇何必如此悲哭?请暂退出房,容贫尼传了令女禅功道法,便即去也。”
井囡更在怀中低声位诉:“如误我事,恩师一去,我便死也。”
当时阿福夫妻也不知如何才好,早料井囡不是常人,今日这位老师太定又是神佛点化,不敢违抗,只得含悲忍泪,行礼走出。芬陀大师又叮嘱:“今日之事,不许在人前走漏,使令媛在此存身不得。”
然后闭门传道。
一家人在房外,先听井囡转悲为喜,低声询问了几句,入后便不闻声息。从门缝中愉看,只见金光闪了几闪,益信那尼是个神佛降凡,又欢喜,又担心。延了顿饭光景,井囡开门出来,进房一看,哪有芬陀大师踪迹,一问才知已驾遁光飞走。行时吩咐井囡,改名杨瑾,不许泄漏机密。全家惊叹,望空拜祷了一阵。好在阿福居家勤俭,身虽富有,仍守乡农本分;儿女众多,俱已成长;家中未用一个闲人,长短工俱在地里,并无外人在侧。只须叮嘱好了众儿女,均知说出于杨瑾有害,不敢传扬出去。
这些奇迹,俱看在阿珍眼里,向道之心越发坚诚。先是低首下心,再三恳求杨瑾传她道法。又禀明父母,借伴为名,终日厮守不离。挨到杨瑾遣她不去,没奈何,只得自己用功时,她也学着闭目打坐。无师之学,也不问其对否,只是一味坚苦自持。后来杨瑾见她向道心坚,一晃半年,总是随定自己起坐,毫不退缩,不由动了怜惜,才向她说明,只教她一个,每晚无人之时传授,不可向别的兄弟姊妹提起。阿珍自是喜出望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