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英雄》四
说时段、李二侠知沙重子老于行旅,人又忠诚,料势凶险,不等话完,早把火堆压灭,仅留一灯照亮,正照所说,取出长索,各人还未系好,忽听狂风怒啸中,杂有轰轰雷鸣之声,时东时西,响个不停。沙重子大惊失色,急叫道:“诸位快护头脸,灭灯卧地。”
话未说完,李琦忽又听王、万、金、张男女四侠惊呼之声。忙赶过去,就着帐篷孔隙往外一看,见西北方半天空中,忽然飞也似地正涌来一座火山风柱,粗约十亩,其高参天,上面千百点火垦明灭闪变,乱爆如雨。先是矗立狂风暗雾之中,钊轮电驭,急转不休,忽左忽右,往来移动。看去似在二三十里以外,还未临近,便听沙石相搏,摩擦挤轧,发为怒吼,宛如万马奔腾,千鼓密擂,天鸣地叱,海啸山崩,轰轰隆隆,夹着极尖锐刺耳的厉声,令人闻之心惊神悸,声势已是骇人。就这略一注视,不过几句话的工夫,那火山风柱本似转风车一般,在远方凌风急旋,忽然连摆了两摆。诸侠只听得沙重子大声惊叫:“诸位还不卧倒,就难活命了。”
说时除为首诸侠外,余人全照沙重所说,将风镜摘下,另用布中围好头面,再用毛毡裹在身上,系好长索,互相拥挤一处,卧地相待。沙重把话说完,朝篷隙看了一眼,急匆匆就地卧倒,顺手抓起一个行李袋套在头上,口中还在急呼不已。
为首诸侠中,李琦最是英勇沉着,见状知势危急,忙喝各位弟兄姊妹,速照老沙的话卧倒避祸。随手刚捡起一条毛毡,回顾同立四侠,已各如言卧倒。还待往外窥看时,目光到处,猛觉一股极强烈的热风迎面吹来,同时眼前奇亮。就这晃眼之间,那数十丈高下,夹有无量火星的风柱,已迎面飞来,山一般当头压到。知道不妙,忙把手中毛毡往头上一盖,慌忙往地上滚去。身才沾地,猛听万雷爆发,惊天动地,一声大震,那风柱中的沙山忽然崩裂,倒塌下来,正压在帐幕之上。
随听轰轰乱响,震耳欲聋,仿佛大地一齐震撼,如驾扁舟一叶,出没鲸波,随着惊涛骇浪,上下起伏。人在里面满地打滚,不由自主。帐篷已早坍塌,被狂风卷去了大半边。众人已有多半埋在浮沙之内,奇热如炙,甚是难耐,谁也不敢探头观看。本来情势危险万分,仗着各有一身惊人武功,体力强健,觉着身上浮沙太多,压力加增,便强自挣扎,滚向一旁,才未被沙土压闭了气。可是谁也立不起身,只得随同风力滚转挣命。
李琦胆子最大,几次想背着风向,探头向外查看。手刚略松,身裹毛毡便吃风卷起,几乎刮走。同时大股热风夹着无数惊沙,便由身后猛袭过来,连气都透不转。那大小沙石,飞蝗雹雨一般,又满身打到。因是最后卧倒,未和众人一起,势子既孤,毛毡又未裹好。那随风飞来的沙石土块,最大的竟有茶杯大小,如非练有极好武功,就隔着一层毛毡,也必打个半死,甚或送命,都不一定。因此行系由自己主持,早知风沙如此厉害,还不如留在哈密,等待敌人追来,与之一拼,就死也还值得,似此伤亡,怎对得起大家?越想越急。
最后想出方法,将风镜勉强取出,冒险戴上,仗着手有皮套,先开一点毡缝,用手挡着前面,紧贴指缝,往外查看。方才火山风柱已然不见,大地上一片混茫,黑暗如漆,暗影中不时见有火星闪灭。土气浓厚,呛入口鼻。虽然事前戴有风帽,五官七窍多半护住,又是背风外看,但那风沙之势奇猛,毡隙微启,大片沙土便随狂风乘隙涌进,面部几被填满。火山虽已过去,那风越刮越大,一任武功高强,休说不能与抗,稍不留意,便被卷出老远。
有时更随着旋风,在地上滴溜溜乱转。除忍苦听命外,毫无法想。没奈何,只得埋头毡中,强行忍耐。九侠虽极义气,处此危机,空自互相愁急关心,谁也无力兼顾。隔了好多时候,李琦好容易在无意中与众人滚在一起,摸着长索,奋力系向身上,免却随风乱滚之苦,才好一些。但那狂风直刮了一日一夜,中间偶然风势稍小。众人已累得力尽精疲,周身酸痛,口干舌燥,五内如焚,天色始终混沌沉黑,从未亮过。
吹到第二日傍晚,风势由大而小,渐渐停住。李琦和王藩、金国士,才勉强由沙堆中强行挣起。一看风势虽住,坐雾未消,遍野黄云,上与天接,宛如身沉黄沙雾海之中,左右前后添出不少沙堆,人马牲畜多半埋在沙中,帐篷已全刮走。总算浮沙尚浅,多半露出一点头脚,没被埋在沙堆底下。已有好些人由沙中钻出,好似无甚死亡。马和骡驼也立起了好些,正在抖那身上沙土。风住以后,热退凉生,反觉有了寒意。大难已过,心中惊喜。忙取出银号角,临风吹了几声。众人也互相扶助,纷纷起立。一点人数,一个未死,只有四人被沙石打伤。内有两人,因头套未系好,被风刮去,面上嵌满沙砾,血污狼藉。忙取伤药,令人医治。
沙重忽然颤抖着走来,哑声急喊:“篷帐被风刮去,还不妨事。水囊全被风沙刮破压裂,此去数百里极少人烟,慢说无处取水,就有,也是一碗泉(沙漠中地名)那样,费好些事,打上来的水,还不够三五个人用的,如何是好?我们又有这么多人马。”
众人苦熬了一日夜,水米未沾,全都虚火上升,口中干渴,唇吻欲裂,正想请李琦发令取水,闻言全都胆寒。
李琦心中愁急,表面仍作镇静,正想命人查看水囊是否全破。杨三忽然跑来说:“在左侧沙堆中,发现四个水囊。昨日取出未栅的驼栅,也都尚在。因被浮沙拥住,居然未破,算来勉强够人用上半日,牲畜却无水饮。帐篷也发现了两个,正在命人掘取。特来请命。”
李琦吩咐:“先取两囊水来,大家分用。再剩一点,稍微饮马。骆驼耐渴,暂由它们去。天时将黑,将帐篷支起,稍微歇息。一面分人寻水,一面就地觅掘水源。”
杨三领命,依言行事。帐篷几乎全被狂风吹走,只在沙堆中掘出两个,幸未残破。众人饮水之后,便觉腹饥,风虽不大,夜寒刺骨。李琦已听沙重说附近并无水源,如往哈密取水,一则往返三数百里,这么多人畜,装载艰难;再则来时所闻警报如若不虚,无异自投虎口,也须谨慎。当时所说,原是想安众人的心,实则焦急异常。也未造饭,各吃了一顿干粮,又分饮了半囊水。为防口渴,连盐都不许用。幸而天气转寒,还好一些。
饭后,收回前命,令众安眠,索性养好精神,明早就所剩余水,度过半日,再行设法。众人也都累极,全都卧倒。只段、李二侠未眠,耳听骡马嘶鸣甚急,知是口渴求水,想起明日无水,相对愁烦,无计可施。
商量到了后半夜,觉得帐外静悄悄的,一点风也没有,驼马悲嘶早止;只是奇冷难耐,手冻足僵。似闻玉笛之声,远远传来,侧耳再听,已经不闻。心疑此时此地,何来笛声?许是鸟呜,也未在意。段泉偶起添火,忽然发现帐隙外有白光闪动,过去一看,不禁狂喜,大呼:“七弟,下大雪了。”
李琦惊喜,赶过去揭开风门往外一看,果然正降大雪,也不知何时下起,地面上已然铺满了两寸来深,明日已不愁无水,不由喜出望外。见众人均已睡熟,也未惊动。弟兄二人对火略谈了几句,心情一宽,便有倦意。同时杨三和沙重梦中冷醒,见段、李二侠未睡,知是守夜,好生不安,急忙穿衣爬起,得知下雪之事,全都欢喜,便请安睡。二侠把火旁热酒各赐了一杯,分别人卧,神安梦稳,不觉睡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