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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塚负责调查滑川的交友关系。
在刑警之间,严守搜查范围是一种默契。在分区调查中,即使是出现了相关联的人事,也不可以对自己分区以外的事情做调查。若是无论如何都要在他人的分区内做调查,就要跟这个地区的搜查负责人打个招呼,最好是在对方在场的情况下做寻访。
同样地,当大塚负责滑川的交友关系调查时,因为白广堂的相关人员由姬川和胜俣负责,所以必须排除在外。由此派生出的人脉则由石仓及胜俣的部下负责调查。另外,通过家人产生的交友关系,诸如妻子方面的朋友、孩子方面的家长会、邻居等则由菊田负责。作为支援,汤田和胜俣的其他部下也会随同协助。
那麽,直截了当地讲,留给大塚的调查范围就只剩下滑川学生时代的朋友。话虽如此,如果是从他妻子口中听说的那就又变成菊田或者汤田负责的范围了。结果,为了使调查从零开始,大塚赶到了滑川的母校长谷田大学。十五年前,滑川就是从该校的社会科学系毕业的。不过,大塚所掌握的资讯仅此而已。
——大学麽?总感觉是另一个世界啊……
大塚在高中毕业后参加了警视厅的录用考试,踏上了进入警视厅之路。毕业后,大塚被分配到了有些偏僻的小金井警署。工作自然是地域课的派出所员警,但他成为刑警的渴望比一般人强上好几倍。虽然他也知道如果真的成了刑警,也不能像电视上演的那样参加激烈的枪战或是把顶嘴的凶手殴打在地,但他还是期待著有朝一日能成为刑警。不,也许正因如此才想要成为刑警。他常常是一边期盼著能调职到刑事课,一边做著自己的本职工作度日,而他的本职工作无非就是做做引路员、处理失物和勤恳地收集警民联繫卡。
机会意外地提前降临了。在距离大塚工作的派出所约几百米的地方,发生了一起抢劫杀人案。小金井警署裡设置了专案组,由于刑事课人手不足,所以调来了地域课的人做支援。这其中有一个人特别值得一提,那就是每天勤勤恳恳巡逻的大塚。虽然到达现场的搜查一课想要的只是引路员,但大塚照样干劲十足地参与到现场的工作中去。
几天后,凶手在一个大塚不知道的地方被逮捕了。极力奔走、费尽努力的区域调查到头来都是白费力气。不过,一课的老资格刑警这样称讚他:“你这家伙,韧性不错嘛。”
专案组解散的散伙饭上,那人笑著拍拍大塚的肩,这样说道。大塚为了隐藏泪水,深深地鞠了一躬,紧握著对方的双手。
不久,大塚就调职到了刑事课盗窃系。后来听说,好像就是那个老资格刑警向小金井署的刑事课课长提起让大塚来刑事课。大塚决心不能做让那位刑警丢脸的事,在刑事课也一样勤恳努力。
一直都是这样,大塚并不能做出令人瞩目的成果,也不能为重大案件的解决做出直接贡献。要说大塚做的工作,就是说著“这个家伙是清白的”,然后把人名一个个从嫌疑犯清单裡排除掉。但是,他的贡献总有人看得到,虽然是低调的工作,仍旧常常会得到别人的肯定。
如今,大塚已经能够体会其中的意义,也能够认识到自己在组织搜查中的价值。因为主要採用的是排除法,所以必须有人做缩小范围的工作。处在这样的位子上就不能为逮捕凶手做出直接贡献,但总要有人来决定谁是清白的谁是有罪的,总要有人来担任扫平週边的工作。大塚心想:现在,这个人就是自己。
在这个方面,比起姬川跟菊田,石仓更认可自己。
“咱们班组裡,都靠你的韧性一下子缩小搜查范围,你可是责任重大哦!”
所以,这次要向大学进发。
但是,没有比大学更让大塚觉得陌生的地方了。如果是一般的企业,那就跟警视厅没有什麽大的差别。有部门区分,有上司部下,有各种职务,日常的运作也较为容易掌握。另外,像是製造业的工厂、中小型企业和商店之类的,跟在地域课时的业务也有相通之处,所以没什麽问题。要说学校,到高中为止,即便是规模大小有差别,在构造上也是基本相同的。头疼的是眼下是要去火学搜查。虽然也有过几次为了搜查而进入大学校园,但因为完全不熟悉而变得心情恶劣。他只是觉得那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
在裡面呆上几个钟头就能知道,虽然铃响代表著上课时间剑了,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进到教室裡去。这一点首先就让大塚想不通。有人在建筑物之间的窄地上做著棒球的投接球练习,有人在食堂裡一边吃喝一边谈笑。这裡不应该是学习的地方吗?在大塚的眼裡,大学就像是漂浮在都会裡的一座世外桃源。学生们年纪轻轻就享受著人生的閒暇。
尤其是现在正值暑假,这种倾向就更加明显了。明明就没有课,还是有很多学生在校园裡往来徘徊。有人在运动场边铺上休閒毯晒日光浴,有人不知在哪栋楼裡敲著大鼓。有个满身是泥的橄榄球选手不知为何拖著一辆空的两轮车,一个妩媚的女生正向他挥著手。
“喂,有没有看到‘小森’?”
“啊,刚才还在屋裡,资料的话在我这裡哦。”
“是在储物柜裡吗?”
“没,放在包包裡了,明白?”
“嗯,那我拿走了啊。”
“啊,麻烦连我的一起吧。”
——完全听不懂啊。包包是什麽东西?什麽叫“连我的一起”?
然后,那个女孩就像背上长了翅膀一样,一阵风地跑进一幢昏暗的楼裡去了。那幢楼看上去就像一处废墟,搞不好是妖怪的老巢。大塚万万没想到这麽漂亮的女孩子会跑进那样的楼裡去。
大塚在他们这样的年纪,早已在派出所上班了。夏天也是要麽站岗要麽骑著白色的自行车四处巡逻。晚上则是坐在桌子前盯著昏暗的道路,偶尔教育一下醉汉。主要的交流对象是独居的老人、家庭主妇、商店老板、公寓管理员、不动产商人、镇办工厂的工人和捡到百元硬币的小学生。果然跟这裡是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他不经意地瞥见身边的北见警部补,他正一边无聊地抬头看天一边点著烟。
——对了,他不就是从名牌大学出来的公子哥儿嘛?
能通过某种国家考试被警视厅录用,一定是经过了最高学府的教育吧。而且十有八九是东京大学法律系毕业的。然后在员警大学上了三个月的新入职干部培训课程,如今正在新人的现场实习中。
——不过即使这样,他还真是个谦虚的人呢。
一出警大就是警部补的北见,在工作第一天见到身为巡查的大塚时就向他鞠了一躬,而且还是在周围有不少搜企员在场的情况下。
“我作为一个警官还是一个彻底的门外汉,凡事还请您多多指点。”
那个北见有著一头梳得油光水滑的黑髮,端正的五官,带著一副无框眼镜,身著高级制服,打著领带。与之相对的是大塚一头睡乱的头髮,已是第三个年头的旧制服,从进出警视厅的小贩那裡买来的廉价领带,相貌也十分不起眼。在这样的组合裡,对方先向自己鞠躬,所以也不能过分轻视。而且一开始一课课长和龟有署署长就叮嘱过自己要郑重一点。看来多少得注意些。
“大学裡的办公室职员也是有暑假的吧。”
结果,大塚对北见用起了敬语。他觉得自己就算再怎麽努力,到退休之前也混不到警部,也许顶多就到巡查长为止了。对于这样的大塚来说,北见就算再年轻也已经是人上人了,对他谦恭一点总不会错的。
北见眺望了运动场那头的高层大楼。
“啊……现在经济不景气,负责就业指导的学生部应该在上班。”
——原来如此,是面向学生的职业介绍所啊!
现在经济不景气,大学生遭遇就业困难,这些大塚当然都知道。只是他没想到这些跟学生部暑假裡的加班加点有关联。
大塚想要把推断出滑川交友关系的手序交给北见来做。因为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他多少会担心自己是不是用词轻浮了。
◇
“姑且就把范围锁定在他上学时参加过的社团吧。”
这就是北见的意见。
他们佔据了学生部的一角,讲明瞭自己的来意,随后职员拿出了资料。拿出来的资料是每个社团的决算报告。
“这上面还附了那年的名册。”
虽然职员只是做了简单的说明,但好像一般在学校内部有三百多个社团,所以即使只是一年的决算报告,也有好几本文件夹那麽多,更别说是四年的了,调查起来实在是一项大工程。
顺便提一下,为了省事一些,大塚联繫过菊田问他滑川夫人是否知道滑川学生时代在社团裡的事情,可是无果。同样的问题他还问过姬川,她也只是说了句“根本就没问过这种问题”,就异常冷淡地挂断了电话。好像是发生了什麽令人讨厌的事情,让她的心情十分不好。
没办法,大塚只得跟北见一起翻起决算报告来。
一开始,因为滑川在广告代理公司工作,所以想当然地认为他的名字会在“广告研究会”之类的社团裡,但其实并非如此。接著,鉴于滑川的体格较为壮硕,又试著翻看了一下橄榄球、美式足球、英式足球之类的体育协会的名簿,也没有找到他的名字。这样的话,只好一页一页依次翻看了。这个工作变成了一场持久战。
大塚好不容易从部员名簿裡找到滑川的名字时,已经差不多是下午四点半了。学生们基本都已经走光,职员那讨厌的眼神已经是如芒在背了。
“找到了找到了!北见,是这个!户外社团——登山爱好者协会。”
像北见那样的人可能比较不擅长这种单纯的手头体力劳动吧,他露出了一脸极度疲倦的表情。儘管大塚十分开心地招呼他,他也只是无精打采地回了一句“是”。不过,这还只是一个极小的入口,现在只是大致推断出了自己可能要面谈的人曾经所属的社团而已。称得上搜查的事情还一件都没做。
结果当天,两人只是带著一本名簿回了专案组,那名簿上有跟滑川同时期登记在册的部员的名字。
◇
第二天,大塚与竹内让取得了联繫,他曾是与滑川同级的学生代表。据说他在去年十一月召开的社团同学会上见过滑川。不过竹内说自从毕业以后,两人之间就没有什麽个人来往了,不如找田代可能会知道得多一些。于是他告诉了大塚一个跟滑川较为要好的人物。
田代智彦,三十九岁,从事电器製造业。大塚同他取得联繫的时候,他很快地表示等到傍晚就可以空出时间了。
约定见面的地方是在离田代的公司非常近的涩穀中心街的一家咖啡馆。
“十分抱歉,这麽突然把您请出来。”
大塚和北见起身,朝田代鞠了一躬。
“没有,这没什麽……听说滑川死了,是真的吗?”
站在对面的田代确实是一副认真的工薪族模样。
“嗯……那麽,我就开门见山了,听竹内说您跟滑川平时的交情挺不错的,是吧。”
“是的,毕业后,差不多每三个月,顶多隔半年,就会跟滑川见个面,在这附近喝喝酒。我们公司跟白广堂本身没有什麽业务往来,所以真的只是个人往来。那家伙曾经半开玩笑地说过‘你和广告奖都归我吧’什麽的……是吗?滑川真的死了吗……”
田代很想知道滑川是怎麽死的,大塚简单地回答了一句“被刀刺死的”就敷衍过去了。如果不是这样,在钓鱼塘裡沉了一个月这种事情是很难说出口的。
“您最后一次见他是什麽时候?”
“唉……大概是四月底吧。我那会儿要黄金周休假了,那家伙却说自己还积压著一大堆工作什麽的,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那时候,他有没有什麽异常?”
“要说异常嘛……”
田代稍稍侧起头。
“没有,并没有什麽异常。这个要怎麽说呢?滑川这个人本来就和别人不大一样。他依旧是忙著沾花惹草,依旧是拼命地工作。啊,对了,去年年底有一阵,他的确说过有些萎靡之类的话,不过,他又不是棒球选手,像我这样的人也听不懂萎靡是什麽意思啊!”
关于这一点,在昨天的搜查会议上,姬川已经报告过了。
“那家伙,唉……大概已经是前年了吧,得到了广告大奖。是他做的广告得了奖,还是他以製作人身份个人得奖我记不大清楚了,总之好像是件很光荣的事情。可是……等一切恢复平静之后,他变得有些沮丧,开始茫然度日。不过,四月份见到他的时候又是一副很精神的样子,所以当时还在想:啊,这家伙又振作起来了呢……是真的吗?那家伙被杀了吗?”
到这裡为止,跟现有的资讯没有任何矛盾。
“滑川为什麽从萎靡中又振作起来了呢?对此你有没有什麽猜想?”
“嗯——怎麽说呢……重新振作的契机……不对,一开始是不是萎靡我都不是特别清楚啊。是重新振作的契机呢,还是别的什麽……唉,我想不起来了!”
大塚顺便还问了一下田代的不在场证明。根据田代的回答来看,八月十日暂且不说,被推断为渭川的死亡日期的七月十三日前后,田代正在大坂出差。慎重起见,还麻烦公司方面做了一下确认,好像并无问题。
就在这时,田代发问了:“那家伙是在上个月被杀的吗?”
“嗯……姑且算是吧。”
大塚给了一个暧昧不清的回答,然后说著“差不多该回去了”,就起身离开了。
◇
结束了搜查会议,走出龟有署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姬川班组的各位成员一致决定今晚也还是去金钉站前的小酒馆喝一杯来代替晚饭。这几日,姬川同菊田和井冈三人之间的关系十分有趣。
——那麽,今天会发生什麽事呢?
井冈还是跟之前一样,拉著玲子不停地喊著,“小玲主任,我爱你哟。”还屡次要强吻玲子。对他的这副样子,玲子总是一副讨厌的表情,但也并不是真的生气。“讨厌!”她不时地推开井冈,甚至有时还会扇他嘴巴,但脸上总是带著笑的。往井冈的鼻子裡插一次性筷子的时候,她也笑个不停,也不管鼻血啪塔啪塔地往下流的画面有多麽恐怖。
不过,受刺激的是菊田。就在昨天,他突然抓住井冈的衣襟。
“我不会把玲……玲子……交给你……你这个混蛋的!”
虽说菊田明显是喝醉了,但这也算得上是壮举了。跟大塚、汤田他们喝酒的时候总是哭著说“我是说不出口的,说不出口啊”的菊田居然站起来大声说出了上面的话,而且还是直呼其名。连井冈都是一副十分感动的样子。
不过,比他们更有趣的是姬川。她赤红著脸,埋著头,两手握著湿毛巾一动也不动。
“你这家伙明白了吗?”
一把放开井冈的菊田“扑通”地盘腿坐下。不知为何,边上的玲子“咚”地点了点头。只见她握著湿毛巾不住地微微点著头。也不知菊田有没有发现她这个样子,他用力地抱住了姬川的肩膀。姬川就势倒在菊田身上,继续不住地点著头。菊田就这样一手搂著姬川,一手握著啤酒杯,一个人继续喝著生啤。身后,哭喊著“好过分啊,好过分啊!”的井冈不知何时已经响起了鼾声。
“我们俩怎麽办啊?”
汤田苦笑著问。
“谁知道啊,不知明天谁还记得这个场面……真是精彩啊。”
那是自然的。
今天,是同昨天没有任何变化的一天。搜查没有任何决定性的进展,大家都只是按照分配完成自己的走访任务,不断累积毫无成果的报告书。姬川和菊田之间依旧有著不可跨越的界线,井冈也依旧不会放弃姬川。
——不过如果去喝酒的话,也许可以看到昨天的后续。
大塚在心中暗自期待。可是,正当他要坐上开往金钉的公车时,胸口的手机震动起来。拿出来一看,是陌生号码。
“……啊,你们先走吧。”
大塚对姬川和菊田说,心想反正应该就是常去的那家酒馆。很难得今天石仓也在,所以算上井冈一共五个人齐齐坐上了公车。大塚走出车站,接通了电话。
“你好,我是大塚。”
“啊,我是傍晚碰过面的田代。这麽晚还要打扰您,很抱歉。”
大塚想起自己曾经给过田代印有自己手机号码的名片,并拜託他一旦想到了什麽线索,不管大小都请及时跟自己联繫。
“没……没事。您想起了什麽事情吗?”
田代稍稍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
“很小的事情也行,都请告诉我。”
“嗯……我稍微回想了一下有关他的事情,然后想起了一些很小的事情……”
“没那回事,什麽事情都行,请告诉我。”
“好的……那个,是四月份见到他的时候,那家伙反复地说著什麽‘现在的我很有活著的真实感,非常地充实’这种奇怪的话。当时我想,无非就是又勾引到了美女,工作也很得心应手之类的……”
“结果,是什麽呢?”
“嗯,那个……员警先生,您平时上网吗?”
“啊,嗯。虽然没那麽频繁,不过有电脑,有时也会……嗯……利用一下。”
“是吗。那您知道‘草莓之夜’吗?”
“啊?什麽?草莓什麽?”
“草莓——之夜。”
大塚无意间瞥了一眼警署的玄关,同伴北见和署长以及刑事课课长正迎面走出来。他立马躲到警车后面的暗处去了。
并没有什麽特别的原因,大塚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在接这样一个电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