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丝毫的改变,我的人生依旧是一片灰色。
不管是收容了失去父母的我的福利院,还是强制我入院的医院,都不是栖身之地,我依旧完全感觉不到活著的真实感。
那个家已经不再燃烧了,但它特有的憋闷窒息的感觉却依然折磨著我。恶臭、呼喊声、训斥声、暴力、破坏、癫狂、毁灭。
“要是没生下你这种东西就好了!”
这种话只是个开头而已。
“去死吧!你死了,我还能凑到一笔钱,就可以再去买药了。”
“拉出来的东西再吃回去,还是会再拉出来。你吃了又拉的这种粪便,说得好听一点,就是排——泄——物。”
排泄物,也许的确如此。
毫无意识地被送到福利院,在那裡我依旧被人讨厌,继而又被送到了医院。也不知有没有治好什麽病,总之时间一到,我又被送回了福利院,到了照顾不过来的时候,就再被送去医院,过了一阵子还是会回到福利院,如此反复。医院、福利院、医院、福利院、医院。哪个在排泄,哪个是厕所,哪个是污水,哪个是污水处理厂,连我自己都已经分不清楚了。大概全都是吧。可以确定的是,我不仅是父母的排泄物,而且对世上所有人来说,我都只不过是排泄物。这一点,我十分清楚。
但不可思议的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自寻短见。我在寻找什麽东西。我找的到底是自己的栖身之所,还是能让我有活著的真实感的东西,又或者是打从心底裡想要的东西,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为了寻求某些东西,我在街头流浪徘徊。
涩谷的繁华不适合我,六本木、原宿之类的根本不可能,池袋还凑合,但与之相比,还是新宿更适合我。我觉得新宿是最好的选择。
新宿的街头极度肮葬和吵闹,和我想像中一模一样。歌舞伎钉即使是在晚上也灯火通明,但是里弄小路却十分昏暗,这裡充满著各种光亮与黑暗。只要夜晚不是灰色的,是黑白分明的就好。
我知道新宿有很多黑社会,心裡总有些忐忑。流浪汉也非常多,还时常可以看到在路边大叫的人,以及跟我类似的人。偌大的公园裡总好像潜伏著什麽,让人恐惧——我感到,新宿最终会伤害我。
然而,即便是在这样的环境裡,不对,正因为是在这样的环境裡,才会有待我很好的人。流浪汉大叔就是其中之一。
“你可真够葬的!不嫌弃的话,把这个换上吧。这个是捡来的,太小了,我没法穿,反正还是要扔掉,你不嫌弃的话就换上吧。”
他给了我一件像是摩托车手常穿的黑色皮质连体裤。天气正逐渐转冷,刚好可以拿来防寒。从那之后,我就一直穿著那条裤子。
当然,这种好事是很少的。对我很好的那个大叔在某个早上死了,而地道裡流浪者们的“纸箱村落”也被清除一空,我只好回到歌舞伎钉。也许是我太葬的缘故,大家都只是远远地看我,这让我再次强烈地产生了一种自己是排泄物的感觉。然后,不知怎麽回事,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身处医院了。我从医院逃了出来,又回到了新宿,在车站的公共厕所裡脱掉医院的棉布病服,换上了那条连体裤。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遇见了真子。
“太可恶了。这种事情真是太可恶了。我知道……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我正蹲在路边,她突然过来抱住我的头哭了起来。金色的长髮十分漂亮,眼睛也十分明亮,于是我也伏在她的膝头哭了起来。
“真是太惨了。不那样做的话就没有活著的真实感吧!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儘管哭出来吧,让眼泪尽情地流出来吧!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嗯,不是你的错。我都知道,都明白……来,我把你介绍给伙伴们。”
所谓的伙伴,就是当时以“匪帮”闻名的少年团伙。他们划地盘,组团伙,同黑社会或员警发生各种衝突,但即便如此,他们也在新宿存活著。
虽然我喜欢真子,但并不怎麽喜欢其他成员。真子的哥哥“阿时”很擅长打架,像是成员中的领导,但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光跟班主任一样,充满了厌恶。他并没有赶我走,所以他也许还算是个好人,给我的食物也是同大家一样的,还给我治过几次伤。可能是因为我一直粘著真子的缘故,他才用那种眼光看我吧。因为真子实在太漂亮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著她。
我只有靠作战来报答自己领受到的恩情。不管对手是黑社会还是员警,我都毫无畏惧地一心想把对方杀死。因为说到底,流出来的血不都是一样的吗?看上去很了不起的人物流出来的血,跟我自己的、跟我那被烧成灰的父亲的血不都是一样的吗?
看,我脚上流出来的鲜血。连体裤本身是黑色的,所以看上去没有什麽变化,但是把手在裤子上蹭几下再看,分明是鲜豔的红色。看,我的血也是一样的红色。如果是蓝色的,可能会大吃一惊,但完全没有那回事,就是最正常不过的红色。哪边更漂亮一些?胡说,明明就是一样的嘛。一样的就好。一样的话就可以安心了。因为这鲜红色十分漂亮,大家都是一样漂亮的鲜红,这样一来,不管怎麽比,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这不就让人很放心吗?明白吗?
但是,真子老是在哭。每次看到我染上鲜红色的时候,她就会发疯似地哭个不停。这时候,她哥哥就会把她架开。我知道真子为什麽哭,因为她对我说过“我不希望看到你受伤”。所以,每次我浑身缠满绷带的时候,就会觉得有些对不起真子。
不过,听到同伴们“你这家伙真厉害啊”的称讚时,我还是非常高兴的。我开始觉得这也许就是我的立身之地、生存价值和我想做的事情。同伴们也开始把我放在眼裡。望著真子的金色长髮,我找回了久违的色彩。
同伴之间都用简短的名字互相称呼。真子、阿楠、L、阿望、阿九、阿时。因为我不会说话,所以在地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刚一写完,真子就决定了我的名字,“那你就叫‘F’好啦”。真是个不错的名字,跟我的本名是完全不同的发音,让我有一种重新投胎做人的感觉。
从那以后,打架的时候我总是站在最前面。;这并不是因为我有多强,只是我从不放弃而已。儘管对手已经跪地求饶,自己也已遍体鳞伤,但我仍不收手。自然,受伤比较重的往往是我,但我从没有认输投降过。我无法投降。不管怎样.每次打到最后,总是对方在请求饶命。
对了,就像那个男人一样。
渐渐地,“F”这个名字在别的团伙中也有了点名气。甚至在“狭路相逢”的时候,对方都会绕道而行。虽然我并不觉得讨厌,但随著打架次数的减少,我的世界又变成了一片灰色。这让我感到有些痛苦。
就是在这个时候,真子被杀了。
发现真子尸体的是其他团伙的成员,他还特地跑来通知我们。在通往皇居的隧道裡,真子全身赤裸地惨死在那裡。一片凌乱,死得十分难看。
“是那些混蛋。是那些混蛋把真子轮奸再杀了她。”
阿望的声音在颤抖。
“畜生!畜生!”
阿九死命地捶打著地面。
大家都瘫坐在路中央哭个不停。那个来通风报信的家伙并不是自己人却也跟著我们一起哭。喇叭声不绝于耳,但是谁也没有让开。大家就一直像这样在阿时的身后哭泣著。
“……我要去报仇。请……给我……带路!”
同伴们一开始听到我的话都大吃一惊,甚至都没搞清楚是谁说的。那个报信的人说“我劝你还是不要这样”,话音刚落,就听到警笛声由远而近,我们只得四下逃散。只有真子一个人被抛弃在了隧道裡,我们只有逃跑,别无选择。
◇
我们从第二天开始寻找杀害真子的混蛋们。除了我以外,好像大家都知道是谁杀了她。我只是跟在他们后面。惯用的美工刀在口袋裡咔咔作响,我只是跟在大家后面。
搜查的第三天,我们终于找到了杀害真子的混蛋们——一个貌似大学生的三人组。他们拿著真假难辨的手枪。也许他们只是打扮得像大学生,实则是黑社会。但这并不重要。这个世上只有两种人,投降的人和不认输的人。而且,血的颜色也是一样的,都是漂亮的鲜红色。
“是这家伙怎麽都要……不过,不管怎麽说也太过分了。我知道是他不对,让这家伙付出代价吧!”
“喂,喂,没那回事吧。”
“别放屁了!你一会儿用手掐她,一会儿又对她动手动脚,才把她弄死的!”
“可是,你……你们又没有亲眼看见!”
“还真就让我们看见了!你敢说你没有强暴她!”
“这……这种事情,现在还提什麽……”
够了,我已经受够了。我要动手了。
“呜哇!”
“哎呀!”
“别叫……诶?”
是喷泉。鲜红的喷泉。红色液体飞溅之处,我的世界又恢复了彩色。从高楼间隙中望见的淡紫色天空、外牆的浓重绿色、对面外牆的米色,还有美工刀的粉红色。
“呜哇!呜哇!呜哇……”
对方同伙中早已经有一个人快步逃走了。但我却心情大好,抬头望著暮色低垂的天空。我想起了杀死那个男人时的情景,想起了我的母亲,想起了大叔那温暖的纸箱小屋,想起了真子那温柔的笑脸、美丽的金髮。
不知何时,我的同伴也都四散跑光了。脚边的家伙还在一下一下地抽搐著,他满脸鲜血,是我所熟悉的草莓般的鲜红。另外,不知为何,他的另一个同伙留在了现场。
1
八月十六日。在水元公园附近的垂钓池,也就是内池周围,停著数辆警车。从一大早开始,这裡就被一种紧张的戒严气氛所包围。
专案组大概有二十个人,其中包括一课课长和田、桥爪管理官、第十系系长今泉、龟有署署长和副署长、龟有署刑事课课长、连同玲子在内的第十系的搜查员,以及他们的搭档——鉴定人员。机动队派出了六名水难救助部队的潜水夫和两名指挥官。另外,为了维护交通秩序和控制好事围观者,龟有署还出动了二十名地域课的制服警官。
对了,那些好事的围观者实在是十分碍事。
不凑巧的是,今天刚好是礼拜六。附近的居民和过路行人姑且不说,到内池来垂钓休閒的人也非常多。不过说起来,水元公园本身也算是一个观光景点,所以一到週末就特别热闹,但是要把搜查活动拖到下周去也是不可能的。
“要是不能发现些什麽线索,你可就惨了。”
桥爪每看一圈,就会对玲子说同样的话。
“这个跟围观人数没有关系吧。”
玲子巧妙地把话搪塞过去,把视线投向了水面。
“……也是。不过,这次有水难部队的第七方面协助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因为是跨区域提出的派员请求,所以什麽都调查不出来的话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玲子已经完全搞不懂他到底想说什麽了,但不管怎样,她能回答的始终只有“是”。
“听好了,姬川。虽然你很优秀、很突出,但是眼下盯著你这位子的人可远不止二三十人这麽简单,单是这一点,你就该牢牢记住。”
“是。”
是是是是是是是是。那种事情我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员警系统内部实行的是完完全全的扣分制评价体系。做出业绩是必须的,如果出现失误就会遭到诸如“怎麽会犯这种错误”的谴责。而且,越往上层,这种现象越明显。结果,比起那些积极工作但会出错的人,那些既不积极工作也不会出错的“无为”之人反倒更能得到肯定。所谓的员警界,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世界。
一一就算我被贬职到辖区警署的交通课,对你来说也是无关痛痒的事吧。
其实,令桥爪担心的并不是玲子从搜查一课主任的位子上被拉下来,而是自己的管理能力将会受到质疑这件事。
到目前为止,玲子的直觉都还算准确,所以桥爪才请来水难救助部队。不过,看到潜水夫们潜入现场进行水中作业以及周边围观群众的数量后,桥爪多少还是有些紧张了,事态比之前想像的要严重多了。还有,至今为止第一次在早会上露面的一课课长和田今天也向他询问了关于水中搜索的必要性,但他没能清楚地回答出来,这也让他有些心事重重。
——可是,如果没有人去做事,如果没有人举证,那就没法开始办案。不管何时,我都只是起到一个抛砖引玉的效果而已。
玲子凝视著潜水夫们的工作区域。
水而反光非常刺眼,朝水域看不到一分钟眼睛就会受不了。一想到搜查作业要像这样一直持续到午后,老实讲,玲子著实感到有些厌倦。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才上午十点半,可身上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成半透明的了。
“主任,都看到内衣肩带了哦。”
话音刚落,井冈的胯股间就被玲子用膝盖狠狠地顶了一记,之后足足有三十分钟,井冈一直保持安静。
他们向出租钓船的钓具店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内池裡水位最深的地方有三米左右,就如同是一个巨大三角形的中垂线一般。当然,虽然没有一一细问,但谁都知道水池正中央一般就是水位最深的地方。也就是说,如果凶手打算把尸体沉在水底的话,很有可能选择水池中央。于是,潜水夫们也在内池的中心水域进行搜查。
水面上的四个浮标标示了目前的调查区域。划定的水面约五米见方,调查的时间大概是五到十分钟。搜查完这一区域就移动浮标,潜入另一块水域。每次看到潜水夫们浮出水面的时候,玲子总是怀著期待的心情,希望他们能发现些什麽,但当他们六个人全部出水的时候,连“观众”都感到很失望:还是不行吗?一次又一次的期待,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如此循环往复。
——到底有没有好好在找啊?真是的,拜託你们了!
其实,玲子手头并没有什麽材料可以让她断言尸体绝对沉在水底,所以她格外焦躁不安。但此时,她也只能眼巴巴地等著潜水夫突然冲出水面,大叫一声“找到了”。
大概是到了第六块水域的时候,一名潜水夫在水裡潜了一两分钟后浮出了水面。一开始玲子以为他的氧气瓶出了问题,但事实并非如此。
“好像有什麽东西。相机!相机!”
岸边早已准备好了带闪光灯的防水相机,潜水夫接过相机,马上又潜回水裡去了。东西?是什麽东西?我们可是从来这儿之后就一直忍著不去上厕所,就是想看看到底有没有找到什麽东西,好歹也说个一字半句吧!
三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一个没有拿相机的潜水夫率先浮出水而,往岸边靠近。
“喂,发现什麽东西了?”
一课课长和田蹲下身子,往水面窥视。
“有一个……一人长的东西……站在那裡。”
有东两……站在那裡?
“现在正在清理葬东西,看起来好像是一个蓝色塑胶薄膜包裹的东西。”
一一蓝色……塑胶薄膜……
从指尖到头顶,玲子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随后,那个拿相机的潜水夫也从水裡钻了出来,他一手还拿著刷子之类的工具,便开始跟部队的指挥官和鉴定人员说起话来。
“可以切断吗?”
鉴定课的小峰主任冲著潜水夫歪起脑袋。
“其实,保持原样比较好……”
“办不到吗?大家一起把它扛上来?”
指挥官在两人之间斡旋。
“可以试试看,但是如果从上面拉的时候造成了什麽意外损坏,那还不如乾脆切断了好,我是这麽想的……”
小峰抱起双臂。
“是吗?这样的话,那还是切吧……”
指挥官点点头,朝水面一指。
“好,切吧。”
“明白。”
潜水夫再度潜同水中。
过了一会儿,这次是六个潜水夫一起浮出水面。但是,人头却有七个。六个是黑色的,还有一个是蓝色的。然后,那个有著蓝色人头的身体就像上浮的潜水艇一样露出了水面,长度足有一人高。
四周一片惊叫。环绕著内池的围观群众开始骚动起来。
今泉拍了拍玲子汗津津的肩头。
“……干得不错啊!”
“嗯。老实讲,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玲子长出了一口气,这口气在她胸口不知已经积蓄了多久。
◇
塑胶薄膜包裹物被弄上岸后,就地打开了。
“这也太残忍了!”
四处都是这样的声音。
尸体全身赤裸,也是一具男尸。脸部膨胀成正常人的一点五倍大,也就是通常所说的“赤鬼状态”。没有血色、惨白的身体上连著一张红黑色的大脸,实在是挺恐怖的画面。
死者的颈部有一个和金原一样的刀伤,两人都是被割断了颈动脉。上半身上还有很多伤痕,但不知是怎麽形成的。然后是腹部的损坏,大部分内脏都已经腐烂败坏,变成了白色的发泡肉片附著在塑胶膜内侧。所有伤口边缘都已经被水泡得发涨,如果不是已经看过了金原的尸体,估计很难分辨出那是伤口。
不过反过来说,正是因为用塑胶薄膜密封起来了才能保留这些肉。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估计尸体早就被鱼吃光或是被湖水冲走,落得只剩下一副白骨的下场。虽然手脚都已经涨成了气球一般,但都没有剥离骨头,仍旧是附著著的。如果能顺利采到指纹,说不定很快就能确定死者的身份。
潜水夫之前说要不要切的,是把尸体固定存水底的绳子。凶手应该是先把建筑工地上常用的、固定围栏的圆形水泥块沉到水底,然后再用绳子把它和塑胶薄膜连接在一起。只要不产生腐败气体,尸体就会沉到水裡,所以作为重力施加的话,这样的措施足够了。
搜查作业一时中断,尸体在保持原样的状态下被运去大学的法医学教室。但是,一部分水难救助部队的人员仍在继续搜查。谁都无法保证沉在水底的尸体只有一具,很有可能还会有第二具、第三具。
全体搜查员暂时被召集到了龟有署。搜查方针重新做了调整,即必须把发现其他尸体的情况也列入考虑。
下午一点,全体人员都在会议室裡待命。大家都在等水难救助部队队员的调查报告和水中现场的照片。没有去现场的调查员们向去过现场的人询问著尸体的情况。而那些出过任务的人正在快速流览著早上还没来得及看的报纸。有人一边无聊地喝著大麦茶一边吸烟,有人把堆积在桌上的搜查资料重新翻阅一遍,环顾四周,每个人都用不同的方式打发著时间。
突然,会议室的门被粗暴地推开了。回头一看,门口整整齐齐地站著五个身著朴素灰西装的男人。
——顽胜。
玲子无声地都哝道。
顽胜,指的是胜俣健作,警视厅刑事课搜查一课杀人犯搜查第五系主任。胜俣警部补率领的胜俣班组是被称作“一课内公安”的情报战专业集团。听说,这个班组包括胜俣在内的大部分成员都有过公安经历。
——完了,完全给忘了。
说起来,今泉之前就告诉过她,如果搜查时间延长、需要补充一课人员的话,下一个轮到的就是胜俣班组。虽然搜查工作并不算进展缓慢,也不是因为要延长办案时间,但出现了另外的尸体的话,补充搜查员是必然的。所以,理所当然地,胜俣班组按照顺序加入进来。
一进门,五个人就径直朝玲子的方向走来。
“哟,姬川小姐。生理期还游泳可是对身体很不好哦!”
胜俣的大嗓门在屋内迴响。菊田顿时红了脸,握紧拳头站起身。玲了把他按在座位上,自己站了起来。
“没事,因为下水的不是我。”
“我当然知道,乡巴佬。你也就只有普通驾照和英检二级资格【英文水准检测二级。】,怎麽可能会潜水呢。”
的确,玲子所持有的正式资格只有这两样,并没有潜水夫的资格。只是,虽然并不是真的处在生理期,但也确实不远了。
——为什麽连我的生理期都知道啊?
胜俣在后面又补上“普通驾照和英检二级”一句,应该是为了表明自己前面的那句话不只是口头上的性骚扰。他那语气像是在说,你的事情我可全都知道哦。这样看来,与其说他是个前公安,不如说他是个在职的跟踪狂。
“抱歉打扰你休息了,还请赏个脸,姬川。”
突然,胜俣背后的四人把玲子包围在了中间。菊田再次起身,这次,大塚、汤田和井冈也纷纷效仿。只有石仓一个人坐著,目光落在报纸上。
“什麽呀。我可没找姬川小姐的粉丝哦。”
胜俣用几乎刺眼的目光瞪著菊田,菊田也不甘示弱地同瞪他,但这正中了胜俣的下怀。眼下,除了顺从,别无选择。
玲子再次稳住菊田。
“知道了,我去。”
“啊哈,不愧是理解力过人的家伙啊。接下来只要再学会大猩猩的训练方法就可以得满分啦。”
井冈和大塚死死按住菊田那已经举过了肩膀的拳头。
玲子跟著胜俣走了,走到门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菊田像是被母亲抛弃的小孩一般,一脸凄惨。玲子向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胜俣来到走廊上,进入了一室相隔的会议室。玲子跟著进去后,胜俣的部下在身后关上了门。
“先坐吧。”
胜俣把她让到近旁的钢管椅上。
“不,不必了。”
“还以为自己很年轻?三十不到也已经快是极限了嘛。”
玲子闻言感到不快,但还能忍住。
“您说有事要商量,不知是什麽事?”
“我说的只是请你赏个脸,没说要跟你商量事情。”
“那有什麽事情要找我?”’
“都说了你先坐下来嘛。”
不过,玲子依旧没有要坐下来的意思,倒是胜俣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胜俣用那昆虫一般的小眼睛望著玲子。他身材矮胖,身手却颇为矫健。因为跟今泉是同期的同事,所以应该也是五十上下的年纪,不过,短短的头髮中,白髮却显得十分醒目。只是他看上去不像是喜欢操劳的那类人。
玲子死了心,也坐了下来。两人的视线变得几乎等高,于是胜俣那昆虫般的视线也多少变得从容了些。
“请问有何贵干?”
话音刚落,胜俣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嗯,简单地说,就是请你们把手头掌握的资讯毫无隐瞒地全部告诉我们。下面就轮到我们著手侦办此案了,凡事都有个先后顺序,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玲子紧盯著胜俣,说话间,已经有一名他的部下挡在了面前。玲子往四周一看,发现自己已经被四个人包围了,这种感觉就像是身处阴暗的井底。要不是那些人是自己的同行,玲子一定会感到自己的安全正受到威胁。
“如果是想瞭解到目前为止的进展情况的话,我觉得您可以看一下卷宗记录和报告书。”
从部下们的缝隙间,露出了胜俣怒气衝衝的脸。
“笨蛋!卷宗记录和报告书我都已经看得烂熟了好不好!但裡面根本没有任何直接根据可以证明你的言论,也就是腹部伤口和内池以及一个月前死掉的男人有关那回事。说什麽还要进一步调查,都是一派胡言,根本就是避重就轻,想蒙混过关吧!这种东西我根本就用不上。你倒是说说看,为什麽你觉得把死者扔到矮树丛上和扔到水裡的是不同的人?为什麽那个男人是负责把尸体扔到水裡的人?为什麽你会知道根本就不在搜查范围的那个男人死在内池裡了?为什麽……”
玲子不禁站起身来。
——什麽,居然说我是笨蛋!
她推开那些碍事的部下。
“我知道,我们是不会对你们隐瞒什麽的,如果有什麽想知道的就儘管问好了。啊?你说什麽?你想知道些什麽?”
胜俣的圆肩膀微微抖动。
“……这……这也是不得已的事啊,姬川小姐。那麽,能不能先说说你觉得腹部的伤口和将尸体丢弃到水中有关联的理由呢?”
玲子鼻子裡重重地哼了一声。
“……认真仔细的塑胶膜包裹手法和不合理的奔尸场所之间,存在著不和谐的感觉啊。于是,我根据三个层次的伤口又重新做了思考。然后发现那些死后的伤口大概是为了进行尸体处理而施加的。矮树丛之后的目的地就是内池,就是这些而己。”
“尸体的包装、搬运和丢弃分别由不同的人完成,这个又怎麽讲?”
“要使水中丢弃的假说成立,就只能这麽考虑了不是吗?而且,实际上矮树丛所处的是T字路的交叉点,而尸体就被丢弃在那上面。如果是在环境昏暗的情况下,可能不容易被发现,但如果说是放在交叉点的矮树丛上,那麽就能简单准确地传达放置尸体的场所了吧。”
“那麽,你是怎麽知道,一个月前的那个异常尸体的呢?又是那个法医老头子搞的鬼?”
“是的。我就是从国奥老师那裡听说的,说是之前发现了奇怪的尸体。那可是比这起案件要早得多的时候的事了。内池裡竖了块‘禁止游泳’的牌子,在那种看上去根本不可能会有人游泳的钓鱼池裡特地竖这种牌子有点奇怪吧。所以,这些事就在脑海中联繫起来了。”
胜俣不屑地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你知道的都是些说明不了问题的事情啊。不过,我的问题只有一个。听好了,被你认定为负责将尸体扔到水裡的那个叫深泽的男人,早在金原被杀的三周前就死了,但是凶手,或者说是负责搬运尸体的人还是把尸体运到那裡去了,对于这个矛盾你为什麽没有过丝毫的怀疑呢?”
胜俣用肥大的食指指著玲子。
“自己要交付尸体的物件,也就是同伙,早在三周前就死了。但是为什麽负责搬运尸体的家伙并不知情呢?如果深泽已经死了,那麽完全可以让其他人来负责沉尸,或者是由负责把尸体搬运到内池的人自己把尸体沉到水裡。但凶手并没有这麽做,而是仍旧在期待已经死掉的深泽来替他完成沉尸的工作。是这麽一回事吧?为什麽?为什麽你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玲子著实被他问得呆若木鸡。
“啊……”
“不是什麽啊不啊的,回答我!”
“唉,应该是联络不到……之类的吧?”
玲子迟疑地微微侧起头。
“之类的,什麽之类的啊。这样回答合适吗?”
“嗯……我想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吧。”
“这是什麽嘛。你连这个问题都没解决就要求机动队出动了吗?”
“是的,事实就是这样。”
“什麽就是这样了啊……太惊人了!你还真是无所谓啊,真搞不懂你的脑袋是怎麽长的!”
“这也是您的问题吗?”
胜俣摊开两手,表示自己束手无策了。
的确,玲子自己也怀疑过这个问题。不过,她真的毫无来由地认为是联络不到之类的原因导致这种状况发生。包括深泽没有沉尸成功的情况在内,都只是凶手的失误而已。也许你可以说这并不能说明问题,但是说到底,这些都是人为的事情,要从头到尾一一分析清楚也是不大可能的。这一切也有可能只是凶手的“疏忽”造成的,非要纠缠细节的话她也无话可说了。
“姬川啊,你的这个想法很危险啊。”
胜俣双眉紧锁地回头看向玲子。
“这对谁而言是危险啊?”
“当然是对你自己了,笨蛋!”
“我不是很明白您这话的意思。”
“所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白痴。”
——又不是我的上司,为什麽要被你“笨蛋”、“白痴”地叫?!
“嗯,请容我好好想一下。先告辞了。”
玲子用双手推开挡在面前的两名便衣,朝门口走去。
推开门,只见菊田、大塚、汤田、井冈,还有石仓都一脸担心地站在门口。背后传来胜俣的声音:“喂,你到现在还在怕吗?”
玲子险些撞在半闭的门上。
“炎热的夏日夜晚。”
几乎可以撼动牆壁的轰鸣扩散到了走廊上,胜俣的话语一下子消失了。就在刚才,他确确实实地说了“炎热的夏日夜晚”,从口型就可以看出来。他确实这样问了:你到现在还在怕炎热的夏日夜晚吗?
——难道他知道?关于我的那件事情……
“主任,没事吧?”
菊田向她伸出了手,玲子正欲靠过去,那手却突然收回去了。瞬间,玲子只觉得眼前有一片黑暗扩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