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瓶未空。
(亚热带的女孩比较热情;然而她真有这样的意思?她完全不考虑自己的将来?她读多了四毫小说?她失恋了?想从我这里获得补偿?不,不,她还年轻。她会把爱情当作一种游戏。)
举起酒杯,一口喝尽。
(我不再年轻了,我不能将爱情当作一种游戏。我当然需要爱情的滋润,但是绝对不能利用她的无知。我必须忘掉她。我必须忘掉刚才的事。)
再一次拿起酒瓶时,我竟有了自制。我还有两段武侠小说要写,喝醉了,势必断稿。报馆当局并不希望作者因酒醉而断稿。
客厅里的电话铃,犹如被踩痛尾巴的野猫,突然叫了起来,那个名叫阿杏的工人走来唤我。
单凭声音,我就断定是张丽丽。她问我有没有考虑过捉黄脚鸡的提议。我拒绝了。没有等我将话语完全说出,她就遽尔搁断电话。这是十分不礼貌的做法,然而我对张丽丽永远不会生气。
司马莉已经出街。家里静得很,正是写稿的好时光。我必须保持头脑的清醒,免得因贪酒而再次断稿。茶几上放着两份报纸,都是我向报贩订的。我的包租人素无读报的习惯,偶尔走来向我借报,大多是查阅娱乐广告。不过,我自己也不是一个细心的读报者,虽然订了两份,对联合国在讨论些什么,一直不清楚。我之所以订阅这两份报纸,完全因为这两家报纸刊登我的武侠小说。有时,报纸送来了,下意识地翻一翻,根本不想知道玛莉莲。
梦露为什么死;或者古巴的局势到底严重不。有时,报纸送来了,翻也不翻,剪下自己的两段武侠小说,就掷掉了。这些武侠小说原无保存价值,然而它是商品,倘被出版商看中,印成单行本,或多或少还可以拿到一些版权费。香港虽然多的是盗印商;文章在报上刊出,只要他们认为尚具生意眼,随便偷印,仿佛已经不是一件犯法的事了。不过,稍具良知的出版商还是有的,即使版权费少得可怜,对作者而言,总比被别人盗印好。我之所以将这些武侠小说剪下保存,没有别的用意,只想再换一些钱。我不是一个金钱至上主义者,然而我是穷过的。穷的滋味不好尝。睡在楼梯底必遭他人干涉;没有一毫子就买不到一块臭豆腐。
我的心绪相当纷纭,为了避免睡楼梯底,只好将一些新生的问题暂时置诸脑后,坐下,写通天道人怎样飞檐走壁;怎样到寒山寺去杀死淫贼;怎样遇到了醉丐而被掌心雷击伤……
写好两段续稿已是下午两点。穿上衣服,准备出街去送稿,顺便吃点东西。
麦荷门来了。麦荷门脸色不大好看。
——有什么事?我问。
——老邓说你断稿次数太多,触怒了社长。昨天排字房一直在等你的稿子,等到天黑,排副刊稿的工人不耐烦了,走到领班面前发牢骚;领班走到总编辑面前发牢骚;总编辑走去社长面前发牢骚;说你常常断稿,不但搅乱了排字房的工作程序,同时使编辑部的工作也无法按照预定计划进行。社长听了总编辑的话,非常生气,立刻将老邓叫去,问他手上有没有现成的武侠小说。
老邓说是望月楼主和卧佛居士各有一部早巳送来,放在抽屉里已有相当时日。社长问他哪一部比较好,他说望月楼主的东西动作多一些。社长不假思索,就下令刊登望月楼主的东西。社长对小说一无认识,对于他,小说与电影并无分别,动作多,就是好小说,至于气氛、结构、悬疑、人物刻画等等都不重要。
事情获得这样的结果,虽然有点突兀,倒也有其必然的理由。我不应该再喝酒了,只是我的心很乱。我斟了两杯,一杯递给荷门。荷门摇摇头,说是白天不喝酒。于是我将两杯酒一起喝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