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净脸老二一旁淡淡说道:“大哥,他要是已经断了气儿,用不着你去看,他要是还没断气,你去补他一下,杀他的就是咱们而不是赵六指儿了,明白么?”
郝干春两眼一睁,道:“老二,你是说赵六指儿……”
白净脸老二道:“赵六指儿已经把他整成这个样儿了,没理由不再补他一下,赵六指儿要是没补他一下,那一定有理由,是不?”
郝玉春道:“老二,你是说赵六指儿有意把傅天豪扔给咱们……”
白净脸老二倏然一笑道:“大哥终于明白过来了,这只是猜测,中不中还不敢说。”
郝玉春道:“不会吧?赵六指儿又怎么知道咱们没远离?”
白净脸老二笑笑说道:“大哥,可别把赵六指儿瞧扁了,要是换换你是赵六指儿,你也会知道咱们不会远离,好在咱们老爷子的智谋比他有过之无不及……”
谭北斗哼了一声,道:“听见了么?从今后不必跟我学了,跟老二学学就够了。”
郝玉春笑了,笑得很不白在:“老二,还是你行,今后我要叫你-声二师父了。”
白净脸老二笑笑说道:“大哥,咱们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跟一母同胞亲兄弟一样,我不见外,你心里可别不高兴。”
郝玉春脸色一变道:“瞧你说的,那怎么会,我会那么不知道好歹么?能有你这么一个师弟,高兴还来不及呢!”
白净脸老二笑笑,没再说话。
浓眉大眼,黑壮的老三道:“老爷子,那两个进赵家大院半天了,傅天豪还没动静,八成在里头已断气儿了。”
谭北斗道:“不忙,再多看会儿,他要是还没断气儿,总不会老趴在那儿不动。”
白净脸老二道:“一对招子跟一双腿全毁了,就是能动……”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谭北斗一双老眼直盯着山脚下,连转都不转一下,道:“只不知道赵六指儿在他身上,究竟得什么东西去了。”
郝玉春道:“老爷子,我刚才的意思就是下去问问他……”
谭北斗冷然截口,道:“我就是不要那东西,我也不背这个黑锅,你要知道傅天豪不是寻常的人,车队里有多少人要为他玩儿命,你不是不清楚,一旦背上这个黑锅,那还得了,今后这大河南北咱们就别走动了,再说我所以要放倒傅天豪,为的也不是他身上的什么东西,现在我又何必贪这个。”
郝玉春不吭气儿了。
打晌午望着日头偏西,趴在山坡的傅天豪还没动静,甚至连动也没动过一下。
赵家大院自那两个黑衣壮汉进去后,就关上了两扇大门,一直就没再开过。
日头偏了西,身周已经暗了下来,山坡下也不像白天那样能看得一清二楚了。
郝玉春吁了一口气,道:“老爷子,行了,从今儿个起,江湖上没有‘大漠龙’这一号人物,您总算出了这口气。”
谭北斗冷冷说道:“只出了一半儿,还有一半儿没出呢!”
郝玉春道:“老爷子,不是我长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鹰王是个怎么样的人物,您不是不知道那娘儿们出手比傅天豪还狠还辣,现在他两个人等于是一个人……”
谭北斗冷哼一声道:“只怕那位鹰王还不知道他那另一半儿是干什么的,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郝玉春道:“人都抬进了府里,怎么会不知道。”
谭北斗道:“知道又怎样?他敢护着她,我连他都扳倒,直隶总督衙门吃这么多年公事饭,门路我摸得-清二楚,又什么人没见过。”
日头偏西之后,天黑得很快,就几句话工夫,忽然暮霭低垂,远近迷蒙-片,山坡下什么也看不见了。
赵家大院里已有了灯光,白净脸老二望着夜色中的赵家大院,带笑说道:“赵六指儿现在可舒服了,像个没事儿似的,
左手抱一个,右于搂一个,这个腻了玩儿那个,那个腻了玩儿这个,醇酒美人,享尽人间风流情趣,跟个土皇帝似的,他的日子可真惬意啊!”
郝玉春道:“眼儿红了,老二。”
白净脸老二道:“人家有办法,我干嘛眼儿红了,又凭什么眼儿红?”
郝玉春哼地一声道:“总有一天我要挑了他这座赵家大院。”
“老爷子。”白净脸老二忽然一笑说道:“我突然心血来潮,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谭北斗没经心,道:“什么主意?”
白净脸老二道:“‘宛平县’也算在天子脚下,这儿离京城在咫尺间,咱们要是派个人到京里去,一个更次不到就应该赶回来了,是不?”
谭北斗为之一怔。
郝玉春道:“老二,你说这时候派人到京里干什么去?”
白净脸老二笑笑说道:“咱们都在直隶总衙门呆过,进内城应该不算难事,再不怎么着,也得卖中堂大人一个面子……”
郝玉春道:“怎么,还要进内城?”
白净脸老二道:“进得内城,打听鹰王府的所在;找那站门的往里通报一声,骆老三车队里的人有要紧事儿要见他们未来的福晋凌姑娘,见着凌姑娘之后,打个千儿进前告禀,傅天豪让‘宛平县’赵六指儿毁了,尸骨就丢在这片山坡下,这么一来,红娘子出来了,赵六指儿他就没这么惬意的日子过了。”
谭北斗轻击一掌,须发皆动,道:“老二,还是你行,你真行,老大,你跟老三这就去一趟。”
郝玉春一怔道:“我跟老三去……”
谭北斗道:“难不成还让我跟老二去?快去呀!红娘子不认识你们俩,难道她还会吃了你?”
郝玉春迟疑着站了起来。
那黑壮的老三也站起来了。
就在这时候,山坡下响起一声狼嗥,紧接着一阵吼叫咆哮。
白净脸老二脸色一变道:“快下去,要止它们把他吃了,咱们这出戏就唱不成了。”
他当先扑了下去,‘四残’紧跟着行动,奇快如风。
眼下八个人,无不是高手,没有一个不够快的。
从山坡上到山坡下也不过四五十丈距离,八个人赶到山坡下纵无法保住傅天豪全尸,应该能从狼嘴里抢下傅天豪已然被撕烂的尸体来。
可是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八个人几乎同时赶到了山坡下,只看见那被惊散的狼群已然跑出了老远。
适才傅天豪趴伏处只剩下一滩血污,傅天豪的尸体却没了影儿。
八个人怔住了四个,连那足智多谋,极富心机的白净脸老二也不例外。
谭北斗定了定神,一挥手,道:“老二,咱们分头追那些畜牲。”
八个人分成了四路,-闪都没入了夜色里。
没多大工夫,八个人成对儿地都回到了山坡下,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个不摇头的。
黑壮的老三道:“这批畜牲四条腿跑得好快,一转眼工夫全没了影儿。”
白净脸老二叹了口气:“天不助我,奈何!”
谭北斗望着那被压平了的草地上那滩血,直发愣。
口口口
“北京城”内城九门,正城门南向的这座城门,叫“正阳门”,又叫前门,城门既宽又厚,城门楼儿既高又大,单两字壮观不足以形容它的气势。
其实,“正阳门”是全“北京城”的最壮观处,元朝的时候叫“高丽门”,门分二层,内一外三,形式雄浑,明清两代中门常闭,非帝王不得出入,是一座不得了的城门。
这座“正阳门”壮观,连“正阳门”前的大街也够壮观的,宽宽的一条大街铺着石板,干净得连片纸都看不见。
也难怪,这“正阳门”是王公大臣经常进出的地方,“正阳门”前这条大街也是那些戴帽子,顶花翎的老爷们来往所必经,谁敢让它满地的狗屎,满地的马粪,不要脑袋了住在这条大街两道的,都有福气,住家也好,店铺也好,一年到头难得见一点灰尘,每天还可看那数不清的车马通过,听那不绝于耳的清脆蹄声。
只有一点不大好受,住在这条街两边的,“回避”的时候要比别处多得多。
大晌午天儿,车马少了点儿,可是不多久不是一队马就是几辆车,车马还都挺气派。
“正阳门”右边儿,离城门口二三十丈距离有个卖酒的小酒馆儿,招牌挂的是“京华”
两个字。酒馆不大,生意挺好,一天到晚总是七八成儿,进进出出的,不侧着身儿就非撞在一起不可。还没吃的往里走,酒足饭饱的往外走,总是有来有去的。
可是有这那么一个人儿,打一早起一直坐到如今晌午,等于在这家小酒馆儿里吃了两顿,过了半天。
这个人的座头儿紧跟着门儿,面朝外,他能看见每一个进来的,每一个进来的也都能看见他。他能看见每一个进来的人的脸,要是谁有麻子,有几颗,他能数得一清二楚。
可是每一个进来的人却看不见他的脸,没别的,他头上扣了顶宽沿儿大草帽,大半张脸让帽沿遮了去。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看见他的脸,进门就弯腰,从下往上看,只是,看人那有这样儿看的,谁吃饱饭没事找这个麻烦去。
那年头儿做生意,讲究的两字和气,尤其“北京城”里做生意和气是出了名,打个比方吧!进绸缎庄购买愧布料,进门哈腰陪笑,拿凳子奉茶递烟,然后把一疋一疋的布搬到你面前让你挑,有中意的不说,没中意的绝不会不耐烦给你脸色看,冲你哈腰陪笑陪不是,只怪小号货色不全,临走还送你出门,只差没给你雇车罢了。
瞧,这种做生意的,那有不越做越旺的。做生意的本该如此,这才像做生意的样儿。
其实,到这么个客气地方,有几个好意思空着手出门的?
戴宽沿儿大帽的这位,打一早起坐到如今大晌午,酒馆儿上下没一个脸上有一点儿不痛快的,照样的哈腰陪笑,殷勤周到,客客气气。
这位头戴这么一顶宽沿儿大草帽,身上穿那么一件合身的黑大褂儿,乍看,谁也难看出他究竟是个干什么的。不过,要碰上有心人仔细看看,他就会发现这位人帽黑衣客有点跟常人不同的地方。究竟那地方跟常人不同,可却又说不上来。
坐着坐着,伙计又过来了,哈腰陪笑说道:“这位爷,您等的朋友还没到么?您这位朋友住东城还是西城,那道街那条胡同,要不要小的跑一趟给您催催驾?”
大帽黑衣客开了口,话声有点低沉:“谢谢,不用了,我再等他一会见,他不来我就走了。”一顿,接着说道:“伙计,对门那家药铺,恐怕是京里首屈一指的大字号吧?生意挺好的。”
那伙计眼也没往街瞟,立即说道:“您说‘泰安堂’?这家药铺在京里虽不是首屈一指的大字号,可是药材道地,做生意实在,就拿参来说,道道地地的长白参,一点儿假也不掺,真格是价钱公道,童叟无欺,尤其这家药铺的掌柜会看病,十病九好,对于跌打损伤更有一套,三张膏药一帖准好,不瞒您说,有些日子小的我端汤闪人扭了腰,就是让对门这家药铺的掌柜
一张膏药给贴好的。”
大幅黑衣客道:“那他不该足个生意人,而该是个良医。”
伙计道:“可不,您说的一点儿也不错,那家药铺的掌柜他就常说,我不足个做生意的人,年轻的时候学医,发下了济世救人的宏愿,今儿个我开这家药铺也不为赚钱攒银子,我仍然为的足济世救人,上我的门儿看病的,有钱的我要几个,没钱的我一个不要,抓药也是一样,有钱的我要,没饯的我奉送!
您听听,人家这是什么胸襟,像个生意人么?又是一般生意人所能比的么?”
大帽黑衣客微一点头道:“自古良医如良相,这位掌柜的令人敬佩,但不知姓什么,大号怎么称呼?”
伙计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陪笑说道:“小的只知道药铺掌柜他姓霍,别的小的就不知道了。”
大帽黑衣客道:“霍掌柜的……”顿了顿道:“伙计,这位霍掌柜的是本地人么?”
伙计摇头说道:“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小的到小号来打杂儿的时候,对门儿就有这家药铺,泰安堂是北京城里的老招牌,老字号了。”
大帽黑衣客微-点头道:“谢谢,给我算算帐,我要走了。”
伙计道:“怎么?您不等您那位朋友了?”
大帽黑衣客道:“不等了,看来,他是失约了,或许有什么事儿绊住了,我不能把一整天工夫全搁在这儿。”
伙计道:“说得是,那您请等等,容小的到柜上看看去。”伙计哈个腰快步走开了。
转眼工夫之后,伙计又来了,还带来个人,是个穿件灰色大褂的瘦老头儿,这位瘦老头儿刚才坐在柜台里,不住地拨弄着算盘子儿,显然他是这家小酒馆儿的帐房。
如今,他站在大帽黑衣客的桌前,袖着手,由那伙计哈腰陪笑冲大帽黑衣客说了话:
“这位爷请借一步说话。”
大帽黑衣客微微一怔,道:“借一步说话?什么意思?”
伙计道:“我们掌柜的请您到后院喝杯茶去,茶能化食解酒。”
大帽黑衣客听的又复一怔,道:“你们掌柜的认识我么?”
伙计道:“不认识,不过北京城这么多卖酒的地儿,您能到小号来喝一盅,这总是缘,再说一回虽生,再有二回也就熟了,没有这头一回的生,永远不会有第二回的熟,您说是不是?”
大帽黑衣客道:“话是不错,只是不必了,我心领,我既没有喝醉,又没涨得发慌,我还有事不打扰了。”他就要往起站,忽觉右脚面下落下一只脚,跟块铁一样,挺重,踩得他挺疼的,他笑了:“伙计,足下留情,我这双鞋可是新的。”
伙计没说话。袖着手站在对面的瘦老头儿,神情冷峻地开了口,话说得很缓,慢条斯理的,不慌不忙:“朋友,终归我们拿你当客人,客客气气的,要是过于小家子气,到时候你会怪小号做的是粗暴野蛮生意。”
大帽黑衣客忽然笑了,好白好整齐的一口牙:“长这么大,这种事儿我还是头一回碰上,老朋友,我要是非走不可呢?”
瘦老头儿耸耸肩,道:“那由不得你,朋友,我一伸手你就得躺在椅子上,除非你能躲过这一指,不过我要告诉你,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了,到如今躲过我这指头的还没几个!”
大帽黑衣客道:“这儿这么多人,帐房跟伙计联手对付一个上门的客人,要让人家瞧见了,今后你们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瘦老头儿冷冷一笑道:“这你放心,我有把握别人看不见,即使万一让别人瞧见了,我们鼻子下头有张嘴,只说声这位客人中了风,扶他到后头躺躺去,保险谁也不会再问第二句。”
大帽黑衣客又笑了,摇摇头,道:“看来我是问了不该问的,问出了毛病,今后招子要放亮点儿,好吧!我跟二位上后院喝茶去。”脸微微一扬,冲着伙计道:“请把尊足拿下来带路吧!”
伙计转眼望向瘦老头儿,瘦老头儿点了点头,伙计转身往后而去。
大帽黑衣客俯身摸了摸鞋面,道:“这年头儿挣钱不容易,好不容易买了双鞋,刚穿上就让人踩了一脚,可真让人心疼。”
他站了起来。
瘦老头儿一步跨到了桌子左边。
这就是江湖经验.要对付-个人,从左边下手要比从右边下手容易得多。
大帽黑衣客冲着他咧嘴一笑,义露出了那一口既白又整齐的牙:“老先生真是太小心了,我既然点了头,绝没有耍赖的道理,而且我也宁可自己大摇大摆的走着去,绝不愿让人架着去。”他转身往后行去。
瘦老头儿快一步紧跟在他身后,除了没带手铐枷锁,简直就跟押犯人差不多。
大帽黑衣客没在意,连头都没回。
其实,眼前的情势似乎由不得他在意,伙计在前头,瘦老头儿在后头,把他一个人夹在中间,二对一,一前一后两面受敌,这种情势对任何人都是大不利。
这家小酒馆儿临街是店面,过一条小走道,再过-扇门儿就进了一个院子。院子不大,典型的四合院儿,厢房、上房虽然嫌小了点儿,可是窗明几净,打扫得挺干净。
小院子里背着手站着个老头儿,看年纪在五十上下,白白胖胖,福福泰泰的,穿一身雪白的绸儿裤褂儿,一双袖口儿微卷着,带着几分潇酒。在一般人眼里,谁都会说这是个生活优裕,很有福气的老头儿。在行家眼里,他却是个典型的练家子,典型的江湖道上的高手,他收敛了他的眼神,却无法使他已然高高鼓起的太阳穴再塌下去。
人帽黑衣客进了院子,伙计往边儿上退了一步,垂手侍立一旁,看样子是相当的恭谨。
瘦老头儿则仍站在大帽黑衣客背后。
白净胖老头儿冲着伙计摆了摆手,平静而且悠闲,跟个没事人儿似的:“二虎,你前头照顾客人去。”
伙计欠身答应,恭恭敬敬一礼,走了。
白净胖老头儿转眼望向大帽黑衣客,一双细日之中,突现逼人光华,锐利如刀:“朋友贵姓大名,怎么称呼?”
大帽黑衣客道:“莫非是掌柜的当面?”
白净胖老头儿微一点头道:“不错,这家酒馆儿正是老朽开的。”
大帽黑衣客倏然一笑道:“听说掌柜的叫我到后院来喝杯茶,化化食,解解酒,既蒙宠召不敢不来,只是,难不成掌柜的
叫我站在院子里喝茶?”
只听瘦老头儿在背后冷冷说道:“朋友,这儿不比别处,在这儿你最好少耍嘴皮子。”
大帽黑衣客笑了笑,没说话。
白净胖老头儿道:“站在院子里喝茶,不是待客之道,也没这样喝茶的,只是老朽是否请朋友进上房内奉茶,那全看朋友你了。”
大帽黑衣客笑笑说道:“看样子老先生让我到上房内喝茶的成份居多,我姓任。”
白净胖老头儿一怔,道:“朋友姓任?”
大帽黑衣客微一点头道:“不错,我跟沈姑娘同一个车队来的。”
白净胖老头儿上下打量了大帽黑衣客一眼,道:“老朽听说从塞外到‘张家门’的车队里,有位古道热肠,义薄云天的任先生,可是老朽并没有见过你这位任先生。”
大帽黑衣客道:“老先生,我不需要证明什么,沈姑娘跟我分手的时候,告诉我进京来投奔‘正阳门’大街‘泰安堂’药铺一位姓霍的亲戚,我有点事儿耽搁了,到现在才到京里来,我只要知道一下沉姑娘是不是已经平安到达了,就够了。”
白净胖老头儿突然上前一步,抱拳说道:“照顾于前,关注于后,令人感激,傅大侠,请恕白不群失礼,请上房奉茶。”
大帽黑衣客微微一怔,道:“莫非您就是燕云十三侠里的白三侠?”
白净胖老头儿白不群道:“不敢,正是白不群。”
大帽黑衣客道:“那么对门儿‘泰安堂’药铺的霍掌柜……”
白不群道:“那是白不群的大哥霍天行。”
大帽黑衣客抱拳一礼,道:“久仰,奈何福薄缘浅,一向无缘识荆,今天能在‘北京城’里瞻仰白三侠的风采,如同见着另十二位一样,何幸如之,沈姑娘有诸位在旁照顾,我可以放心了,我另有他事在身,不克久留,隆情盛谊心领,告辞。”他转身要走。
瘦老头儿横身拦住了他,一脸窘迫笑道:“傅爷,樊于空出言无状,不知天高地厚,您总不能连个赔罪的机会都不给。”
大帽黑衣客道:“昔日威镇燕赵道上的‘冷面阎罗’?”
瘦老头儿樊子空道:“您见笑,昔日燕赵道儿上的‘冷面阎罗’已尸抛郊野,连块破草席也没落着,今天站在您面前的,只是这家‘京华’酒馆儿的帐房,白三爷的伙计。”
白不群一步跨到,截口说道:“老兄弟,傅大侠,我这位老兄弟洗手快三年了。”
大帽黑衣客抱拳道:“洗手不难,难在以樊老在黑道上的这等地位洗手,樊老令人敬佩。”
樊子空忙侧身避过,道:“您这是折我,我还没给您赔罪呢!”
大帽黑衣客道:“我一向敬重的是真英雄,真豪杰,樊老又赔什么罪?”
白不群又靠近一步,道:“傅大侠,说什么请盘桓几天。”
大帽黑衣客道:“谢了,我还有他事在身,不克久留,这回的我心领,下回我再来拜望。”
白不群道:“沈姑娘抵京后,天天盼着您,您总该跟她见个面。”
大帽黑衣客微微一笑,摇头说道:“不了,有几位在旁照顾,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请代转告沈姑娘,我预祝她顺利救回沈先生,告辞。”
向白不群、樊于空两人一抱拳,迈步行去。
白不群赶上一步,伸手一拦,道:“傅大侠,恕我直说一句,您要是不打算见沈姑娘,就不该到我这儿来。”
大帽黑衣客道:“白老这话……”
白不群苦笑说道:“‘北京城’这么大的地儿,您别处不去,单挑山我这儿,您这一走叫我怎向沈姑娘交待?”
大帽黑衣客道:“白老可以根本不提。”
白不群呆了一呆,道:“您叫我别提?这怎么行……”
大帽黑衣客道:“白老全当帮我个忙了!”
白不群目光一凝,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好吧!既然这样我不敢再强留傅大侠,不过,傅大侠要是没到我这儿来便罢,既然到我这儿来过了,对沈姑娘我便不能不提,傅大侠请吧!
等您走了之后,我再过去告诉沈姑娘去。”
大帽黑衣客道:“白老已经帮了我的忙,我就不便再奢求什么,谨谢过,告辞。”
这是他第三次告辞,话落迈步往前行去。
白不群不再拦他,跟樊子宁双双送了出去。
到了前头,那叫二虎的伙计看得直纳闷,忍不住走过来,冲樊子空低低问了一声,樊子空也低低回了他一句。
二虎直了眼,旋即一蹦老高,丢下肩上的手中,一阵风扑了出去。
白不群道:“傅大侠要走请快,快嘴的早我一步报信儿去了。”
大帽黑衣客又谢了一声,迈步出门,他走得没见有多快,可是一转眼工夫就走得没了影儿。
大帽黑衣客刚走得没了影儿,对街‘泰安堂’药铺里急急忙忙的走出四个人来。
最前头一个是二虎,跟二虎并肩的是个比二虎还壮儿分的年轻汉子,二虎跟他长得非常像。
后头是沈书玉,虽然人已在平安地儿,可是她看上去远比在跟傅大豪在一起的时候为清瘦。她身边是个文士打扮,胡子老长的清瘦老头儿。
一出药铺,四个人头一眼便望向“京华酒馆”,二虎抬手往这边儿一指,可是他那只手久久没能放下去。
白不群回头冲樊子空交待了一句,快步走了过去,到了对街,只见他说了几句活,马上,沈书玉脸色变了。
那胡子老长的清瘦老头儿一脸的诧异色,白不群冲他递了个眼色,马上他转过脸去对沈书玉说了话,跟着,沈书玉低下了头,转身走了回去,清瘦老头儿跟那比二虎还壮的年轻汉子跟在她身后进了药铺,白不群则带着二虎又走了回来。
这情景,看直了一个人的眼,这个人从由往北往“正阳门”走,刚走离“泰安堂”药铺还有十来丈的时候,他看见了药铺门口儿的这幕,他停了步,直了眼,一双眼瞪得老大。
这个人是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中等身材,穿一件黑大褂儿,腰里头鼓鼓的,眼神锐利,精神十足,-看就知道是个练家子。
沈书玉他们进去了,他定过了神,一脸激动色,自言自语地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人无横财不富,马无野草不肥,娘的,这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功一桩.”
说完了话,他要走,可是他脚下刚动,从背后伸来一只手,在他左肩上拍了一下。
他吓了一跳,来个猛然回头,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个头戴宽沿草帽的高个子黑衣客,几乎高出他半个头去。
他一怔,刚要说话,那大帽黑衣客已然抢在他前头开了口:“朋友,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又复一怔,道:“你是……”
大帽黑衣客道:“过路的,有件要紧事儿想跟朋友你谈谈。”
他道:“什么事儿?”
大帽黑衣客笑笑说道:“要能在这儿谈,我就不用请朋友借一步说话了。”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大帽黑衣客一眼,道:“你认识我?”
大帽黑衣客道:“相逢何必曾相识,能相逢便是有缘,借用我朋友的一句话,一回虽生,再有二回也就熟了。”
他唇边浮起了一丝笑意,冷冷的道:“好吧!咱们俩那儿谈去?”
大帽黑衣客抬手往身右一指,他指的是条空荡寂静的小胡同,道:“胡同里僻静点,不怕有人打扰,也不怕扰了别人。”
他二话没说,扭头往胡同里走去。大帽黑衣客笑了,迈步跟了上去。
进了胡同,中年汉子往墙根儿一站,-双胳膊抱在胸前,显然他是老手,不但抢了个防守位置,而且一双手也护住了前身几处大穴:“谈什么?说吧!”
大帽黑衣客往他眼前一站,笑哈哈地道:“朋友看见她了,是不?”
中年汉子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平静,眨眨眼,道:“她?谁?你说话怎么没头没脑的?”
大帽黑衣客倏然一笑道:“朋友要不知道我提的是谁,脸色也不会为之一变了,是不?”
中年汉子脸色又为之一变,目光一凝,道:“有道是‘明人面前不说假话’,当着你这么个爽快人儿,我不小里小气的,不错,我看见她了,怎么样?”
大帽黑衣客笑道:“朋友,别先一肚子敌意好不,我不是把你叫进胡同来厮杀拼斗的,天子脚下到处都有王法,这儿也不是个厮杀拼斗的地儿,是不?”
中年汉子唇边又泛起了冷笑,这回带点儿得意:“你明白就好,有什么话快说吧!”
大帽黑衣客道:“这件事要是任何一方有敌意就谈不成,要爽快,双方都得爽快,只有一方不爽快,这件事也谈不成……”顿了顿,道:“见面儿分一半儿,这句话,朋友懂吧?”
中年汉子“哦”地一声,笑笑点了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懂,我懂,在外头混这么多年了,这我怎么不懂,这是规矩是不?”
大帽黑衣客笑道:“不错,朋友不但是个爽快人,还是个明白人。”
中年汉子点着头沉吟了一下道:“想分一半儿不难,把你的来路告诉我。”
大帽黑衣客道:“朋友既然有了个不难,我也该有个容易,我姓傅,刚从关外来。”
中年汉子一只手摸着下巴又沉吟上了:“姓傅,刚从关外来……”
大幅黑衣客道:“我索性说得更明白点儿,我叫傅天豪。”
中年汉子点着头道:“嗯,嗯!够明白了,也够爽快的,傅天豪,傅大豪,傅……”
突然间他脸色大变,两眼发了直,后退一步,一下子撞在了墙上,道:“你,你是‘大漠龙’……”
大帽黑衣客笑了,道:“难得你竟知道,看来我的名气挺大的。”
中年汉子:话没说,呼的-拳直捣大帽黑衣客的小肚子。
大帽黑衣客笑道:“尽管你吃不少年公事饭,这一套对付别人勉强凑合,对付我恐怕还差点儿。”手往下一拨,两个指头正落在中年汉子的腕脉上。
中年汉了吃了苦,手腕上像让烙铁烙了一下,闷哼一声,一弯腰,转个身往外便窜。
好汉不吃眼前亏,打不过就跑,别的不行,这他似乎拿手,只是,可惜。
“怎么走了,我话还没说完呢!”
只听见身后响起这么一句,脖子上突然间上下一道铁箍儿一样,气一憋,眼前马上就是一片昏黑,等到昏黑过去,眼前能看清事物时,他已经回到原处跟大帽黑衣客面对了,大帽黑衣客的手现在连碰也没碰他。
他没再跑,那倒不是他不想跑,而是他明知道就是现在娘再给他多生两腿也是白费。
他白着脸道:“姓傅的,我可跟你没怨没仇……”
大帽黑衣客笑笑说道:“我也没说你跟我有怨有仇,我说了么?”
的确,他没说,他连提都没提。
中年汉子道:“那你这是……”
大帽黑衣客道:“告诉我,你怎么一眼就认出沈姑娘的?”
中年汉子道:“我……我听说她到京里来了。”
大帽黑衣客道:“你听谁说的?”
中年汉子道:“直隶传过来的消息。”
大帽黑衣客微一摇头,道:“别跟我来这一套,假如直隶真有这个消息传进京里,只怕现在满街都是你们的人了,也一定会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可是现在的‘北京城’看上去很平静。”
中年汉子道:“那只是表面,其实暗地里……我就是出来查访的,要满街搜那是会打草惊蛇的。”
大帽黑衣客微一点头道:“话是不错,就算是直隶传来的消息,据我所知沈姑娘刚从朔漠塞外来,见过她的人不多,你怎么能一眼就认出她来?”
中年汉子道:“我并没有一眼就认出她来,我只是看她长得像……”
大帽黑衣客道:“这可就不对了,你既然没见过沈姑娘,根本不知道沈姑娘长得什么样儿,你怎能看出‘泰安堂’药铺里那位姑娘长得像沈姑娘?”
中年汉子额下现了汗,道:“这个,这个,我是听人说过……”
大帽黑衣客道:“你又听谁说过?”
中年汉子道:“直隶方面……”
大帽黑衣客冷笑一声道:“敢情你们吃公事饭的办事都是这么的?只看那一眼,也不管是不是冤枉人,难怪你们会冤死不少人,我可以告诉你,你刚才看见的那位姑娘确是沈在宽的女儿沈姑娘,我告诉了你实话,你也得对我实话实说,别等我动手……”
中午汉子道:“我说的是实话……”
大帽黑衣客抬起了手。
中年汉子忙道:“当初拿沈在宽的时候我也去了,我见过沈在宽的女儿,可是我们没能拿着她……”
大帽黑衣客手又垂了下去,道:“这才是,我知道你是个吃公事饭的,可却不知道你在那个衙门当差……”
中年汉子道:“我原在五城巡捕营,最近刚调到‘侍卫营’去。”
大帽黑衣客道:“五城巡捕营,顾名思义只是职司‘北京’五城巡捕,那知你们竟跑到四川去拿人,你们管的闲事不少,似乎也有点越权……”
中年汉子道:“这不能怪我们,是‘四川’总督岳大人行文给‘湖南’巡抚,然后又递一密折到京里,上头下了一道密旨给‘九门提督’,从我们‘五城巡捕营’抽调了人手……”
大帽黑衣客道:“年羹尧还有点良心,岳钟琪是数典忘祖的贪生怕死之辈,有朝一日我到四川去……”一顿转了话锋,道:“告诉我,当年远赴四川办案拿人的黄头儿是谁?”
中年汉子道:“是我们统带。”
大帽黑衣客沉声道:“他现在也任职于‘五城巡捕营’?”
中年汉子一点头:“是的。”
大帽黑衣客道:“你们一定知道沈先生被囚在哪儿了?”
中年汉子道:“这个,当然是在刑部大牢。”
大帽黑衣客微一摇头道:“别瞒我,你瞒不了我,你们知道沈先生这班人个个忠义,普天之下只要是稍有良知的,没有一个不想拯救他们,为此你们绝不会明目张胆地把他几位囚在刑部大牢。”
中年汉子道:“那……要不在刑部大牢,我就不知道了。”
大帽黑衣客道:“可要等我动手?”
中年汉子道:“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是不知道,我们只是办案拿人的小角色,准会让我们知道这内里机密,再说我们只管办案拿人,拿同人来往上头交就了事了,等不到第二天就各自找乐子去了,谁还管他们把人囚在那儿?”
大帽黑衣客微一点头道:“这话不能说不是理……”突然吸了一口气,道:“我少伤人,奈何你已经看见了沈姑娘……”
中年汉子也是个机伶人,脸色大变,手往腰里一摸,一把短刀已递到了大帽黑衣客的胸腹之间。
他应变不能说不够快,无如大帽黑衣客比他还快,手往下一探已抓住了中年汉子持刀手腕,往前一送,中年汉子掌中一把尖刀正扎在他自己的肚子下,刀刃全没了进去,他瞪了眼,张了嘴,身子乱抖。大帽黑衣客右手一抬,一指点出,中年汉子身子一晃,砰然一声,趴在地上。
大帽黑衣客道:“我不杀你,你会毁了很多人。”转身往外行去。
刚到胡同口,他身躯一震,忽又退进了胡同。谭北斗跟他的三个徒弟‘四残’,隔十来丈远远地走在后头。谭北斗等并没有看见胡同里有人,就是看见,怕一时也认不出这个人是谁?即便能认出,他们也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很快的,一行八个人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