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豪截了口:“我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是个马骠子,除了马匹牲口,以外的事都引不起我的兴致。”
得,又是个钉子。
而且,李豪原来是仰脸向上躺着的,说完这句话,他翻身侧卧,把背朝向解玉珍了。
解玉珍脸色又沉下来了,可是她没敢再说,更没敢发作,一方面固然是怕惹翻了李豪,他来个离她而去,不过,那只是小部份。
另一方面她也是不愿意惹李豪讨厌,任何人都知道,一旦惹人讨厌了,再想讨人喜欢,那可就难了,何况解玉珍是个聪明姑娘,这才是主要的原因。
她也翻了个身,把背朝向了李豪。
从这时候起,一宿无话。
天刚亮,起早赶路,也没再碰见什么人,也没再发生什么事。
这一天晌午刚过,双骑并辔,缓缓驰进了“承德城”,两个人已经是满身风尘,人跟马混身都布满了一层黄沙。
解玉珍吁了一口气:“到了。”
李豪道:“姑娘就是到‘承德’?”
解玉珍道:“是啊!”
李豪道:“那我跟姑娘该分手了。”
“分手!”解玉珍道:“你要上哪儿去?”
李豪道:“不管我要上哪儿去,姑娘既已到了‘承德’,就有姑娘自己该办的事――”
“不,不要紧。”解玉珍忙道:“你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就陪着我――”
李豪道:“不了,姑娘有姑娘的事,我有我的事。”
解玉珍迟疑了一下,毅然道:“跟你说实话吧。我没有事,什么事都没有,我是知道你离开了‘张家口’,跟着你来的。”
李豪不管面对什么事,一直都够镇定,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慨,可是现在他入耳这句话,却不免为之一怔:“怎么说?姑娘――”
解玉珍道:“你想想看,要不我怎么会骑一匹马,带一匹马,什么都是双份儿的。”
不错,不只是马匹,吃喝用都是双份儿的。
李豪道:“姑娘怎么知道我离开‘张家口’的?”
解玉珍道:“我派人盯住了你,你一离开‘张家口’我就知道了,要不怎么你走没多远我就追上你了。”
李豪道:“这,令尊解老爷子知道么?”
解玉珍道:“当然知道,我长这么大,不管什么事,从没瞒过我爹。”
李豪道:“解老爷子答应姑娘这么做?”
“我这不是出来了么?”解玉珍说。
“姑娘出来不出来是一回事,解老爷子有没有答应,是另一回事。”李豪这么说。
解玉珍沉默了一下:“我爹是不让我跟出来,可是他拦不住我。”
李豪道:“姑娘这是为什么?”
解玉珍娇靥微一红,微微低下了头:“不为什么,反正我想跟你出来就是了。”
这还不够明白么?再傻的人也应该懂。
李豪为之心神震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解玉珍虽然是个牧场女儿,巾帼不让须眉,但毕竟是个单身女子,那天夜里的事,就是个绝佳例证,能撒下她不管么?这种事,他李豪还做不出来。可是,不撒下她不管又怎么办?那不等于愿意让她跟着他了么?
这怎么办?
李豪正自暗暗皱眉。
一阵急促蹄声迎面传了过来。
迎面有马来了,李豪忙一定神,打算拉开坐骑往旁边让了,谁知来骑已到近前竟停住了。
“玉珍!”而且来骑上的人竟然叫了解玉珍,不但叫了姑娘,还颇为粗旷。
李豪凝目望来骑,来骑之上,是个穿着颇为讲究的年轻人,一袭海青团花长袍。
袖子卷起雪白的两截,带几分潇洒,几分帅气,人长得清秀,但也透着几分阴鸷,几分霸气。
解玉珍一怔,随即惊诧轻呼:“逸奇!?”
那叫逸奇的年轻人道:“幸亏今儿个没错过你,不然又要多费一段工夫才能找到你了。”
“找我?”解玉珍讶然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那叫逸奇的年轻人道:“我接到解大爷的传书了。”
解玉珍脸色微一变:“我爹跟你怎么说的?”
那叫逸奇的年轻人道:“解大爷说你来了,让我接你上家里住,好好照顾你。”
“没说别的么?”解玉珍问。
“还该说什么别的么?”那叫逸奇的年轻人也问。
解玉珍道:“那倒不是,我只是随口这么问问――”
那叫逸奇的年轻人道:“这位是――”
那当然是指李豪。
解玉珍道:“我刚认识的朋友,做伴儿一块儿来的。”
那叫逸奇的年轻人“呃!”地一声,冲李豪抱起了拳:“那我们就失陪了。”
李豪忙抱拳答礼:“好说,请便。”
他巴不得事情有这种突如其来,出乎意料的转变,这是替他解了围。
那叫逸奇的年轻人立即又转向解玉珍:“玉珍,咱们走吧。”
他要拉转马头。
解玉珍却没有动,道:“逸奇,我不打算上你家去。”
那叫逸奇的年轻人停住了:“怎么说,你不打算上我家去。”
解玉珍道:“我这个朋友叫李豪,我是跟他出来的,我打算跟着他走。”
那叫逸奇的年轻人脸色一变,道:“我明白了,这就是你问我,解大爷有没有说的别的事,是不是?”
解玉珍一点头道:“不错。”
“玉珍,那解大爷传书的交待,你让我怎么办?”那叫逸奇的年轻人说。
解玉珍道:“我爹他自己都没能拦住我,是不是?”
那叫逸奇的年轻人道:“我懂你的意思,可是我已经跟我娘说了。
家里什么都准备好了,只等着你人到了,我娘直盼,直催我出来接你,我让我又怎么办?”
解玉珍道:“逸奇,我不得已,你要原谅。”
那叫逸奇的年轻人脸色有点不大对,道:“玉珍,别管咱们两家是什么交情,也别管当年我爹在世的时候,跟解大爷对咱们俩是指腹为婚。
那是老人家的一句玩笑,如今老人家不在了,更不算数了,可是你不能让我没个交待,你进进我家的门儿,见见我娘,然后我送你走,你爱上哪儿,行不行?”
原来他们两家是这种样的交情,两个人是这种样的关系。
人家说的合情合理够意思,解玉珍一时没好再说什么。
那叫逸奇的年轻人这又转向李豪:“李朋友,前头不远有家‘吉祥客栈’,麻烦你就在那儿等玉珍一下,你告诉他们是我的朋友,所有花销都算我的。”
人家做的真周到,真够,李豪能说什么?何况这原是他求之不得的,他立又抱了拳:“那我这就到‘吉祥客栈’去了。”
话落,他立即策马行去。
他没听见身后解玉珍说什么,立又一跨马,加速向前驰去。
那叫逸奇的年轻人没骗他,过了两处街口,真看见一块“吉祥客栈”的招牌挂在那儿,他拉马直驰了过去。
马到“吉祥客栈”门口,在门口笑脸迎客的伙计立即上前拉住了马,一哈腰,脸上笑意更浓:“这位爷,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该歇息了,请下马吧。”
李豪真下了马,道:“小二哥,有位叫逸奇的,你们认识?”
那伙计忙道:“行宫‘查缉营’冯班领呀,‘承德城’哪有不认识的,您是――”
敢情那个叫逸奇的年轻人是这么个来头。
李豪道:“这是他朋友的坐骑,我就寄在这儿了,待会儿他会来牵走。”
那伙计忙道:“行,行,您放心交给小的就是了,小的包准把这匹宝马侍候的好好的。”
人有权有势,连朋友的坐骑都成了宝马,还能受好好的侍候。
李豪可没在意这些,把缰绳往伙计手里一交,转身走了。
只听伙计在身后道:“这位爷,您不坐坐喝杯茶?”
李豪装没听见,头都没回的走了。
李豪一直走到了城北,眼前不远有块小招牌,“悦来客栈”。
招牌小,客栈当然也不会大到哪儿去,以李豪这种身份,还能住什么大客栈,他径直走了过去。
身后传来了一阵不快不慢的蹄声,城镇街道上,还少得了过往的车马,李豪没有在意,仍然走他的。
可是身后传来了叫声:“李朋友。”
是那位“查缉营”班领冯逸奇的话声。
李豪停下来回望,那骑着马过来的,可不正是冯逸奇?
他很快就到了近前,翻身下马,道:“我没想到你没留在‘吉祥客栈’。”
李豪道:“我把解姑娘的一匹坐骑――”
冯逸奇道:“我看见了,我自会把它牵走。”
李豪道:“伙计告诉你我往这儿来了。”
冯逸奇道:“‘吉祥客栈’的那个伙计,一定告诉你我是吃哪碗饭的了,吃我那碗饭的,只要不离‘承德城’三十里外,还没有我找不到的人。”
话说的有点狂气,可是恐怕也是实情。
李豪道:“你何必还来找我。”
“什么意思?”冯逸奇问。
李豪道:“解老爷子既在传书里告诉了你那么多,他不会不告诉你,我是吃哪碗饭的。”
“解大爷传书里说,你是个‘马骠子’。”冯逸奇说。
李豪道:“‘马骠子’长年飘泊浪荡,是不适宜有牵挂,有累赘的。”
冯逸奇道:“当我知道你把那匹马留在‘吉祥客栈’,人走了以后,我就明白了,你放心吧,玉珍留在我家了,不来找你了。”
李豪微微怔了一怔:“我没想到会有这种转变,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容易。”
冯逸奇道:“你没听人说过么,女人心,海底针,女人的心是很难捉摸的,只要让她知道,跟一个‘马骠子’有吃不完的苦,受不完的罪就够了。”
李豪道:“那么冯班领还来找我,是――”
冯逸奇道:“我原是来让李朋友马上离开‘承德城’的,现在我还是要李朋友马上离开‘承德城’。”
李豪道:“冯班领还是不改初衷么?”
冯逸奇道:“我刚说过,女人心,海底针,女人的心是很难捉摸的。”
李豪道:“我会离开‘承德’,不过不是马上――”
“不行。”冯逸奇道:“你要是不马上离开‘承德’,我会给你扣上一个罪名,拿你当叛逆办,解大爷在传书里说,你很有两下子,可是我不信‘查缉营’对付不了你,再说,你愿意跟朝廷为敌么?”
李豪听的双眉一剔,刚要再说。
冯逸奇马上又道:“不过,李朋友,我也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我既然逼你马上离开‘承德’,我也不会不给你安排去处,长途跋涉够累人的,你的吃住,歇息地儿都给你找好了,包准比住客栈舒服,咱们在这儿等等,接你的人一会儿就到了。”
李豪把气忍了下去:“接我的人。”
冯逸奇道:“解大爷在传书里说,你跟‘金兰牧场’有渊源,我已经知会‘金兰牧场’了,他们已经派出人来接你了。”
这倒好,真是歪打正着。
李豪怔了怔,什么话都不说了。
冯逸奇算的还真准,没一会儿,杂乱的蹄声传了过来。
李豪忽然想起来了,道:“‘金兰牧场’的人,知道冯班领在这儿?”
冯逸奇微一笑,笑的有点得意:“来的恐怕就是‘金兰牧场’的人了。”
蹄声近了,看得见人跟马了,马是两匹,人只一个,不是别人,赫然竟是马荣祥。
李豪看得不由为之一怔。
马荣祥很快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向着冯逸奇一抱拳道:“冯班领,谢了。”
冯逸奇道:“大家彼此方便,我也该谢谢你们,人在这儿了,接走吧!”
马荣祥向着李豪道:“老弟,走吧。”
李豪道:“马爷――”
马荣祥道:“有什么话咱们路上说,上马了。”
李豪听了他的,没再说什么,招呼了冯逸奇,翻身上马跟马荣祥走了。
冯逸奇一直望着两人两骑不见,才拉转马头,往来路疾驰而去。
马荣祥领着李豪,两人两骑驰出了北门,顺着官道往北驰。
李豪道:“马爷,‘金兰牧场’在北边儿。”
“老弟。”马荣祥道:“围场在‘老哈河’一带不是?‘金兰牧场’就在‘围场’跟‘承德城’之间,所以才取个名儿叫‘金兰牧场’啊!”
李豪道:“我能不能不去。”
马荣祥忙道:“老弟,你是怎么个意思,‘金兰牧场’有针儿会扎你?你是姓冯的交给‘金兰牧场’的,你不去,等姓冯的找起牧场麻烦来,那可是吃不完兜着走。”
李豪道:“马爷――”
马荣祥道:“老弟,你先别说不去,赏我个脸,先到牧场住一晚上,等明天早上你再决定去留,行不行?”
李豪沉默了一下,道:“马爷既然这么说,我还有什好说的?”
是啊,以退为进,欲擒故纵,要适可而止,否则那就太矫情,太假了。
马荣祥吁了一口气,道:“你吓出了我一身冷汗,这一趟要接不回你去,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场主交待。”
“场主?”李豪道:“牧场不是马爷你的?”
这是明知故问。
“牧场是我的?”马荣祥笑道:“老弟,你真是太抬举我了,我不过是个伙计头儿,照样端人碗,听人管。”
李豪道:“那马爷让我上牧场去――”
“这你尽管放心。”马荣祥道:“我这个伙计头儿还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这种事我做得了主,何况我一回来就跟场主说过你了,场主爱你这种好样儿的,巴不得你上牧场来。”
李豪没说话,似乎放心了。
马荣祥换了话题:“老弟,你跟解家丫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李豪道:“马爷走了以后,我的朋友到了,他们要到‘热河’来做笔生意,让我走来等他们。
我离开了‘张家口’,解玉珍就跟着来了,她说她也要来‘热河’办事,就这么回事。”
马荣祥道:“结果一到‘承德’就碰上了姓冯的?”
李豪道:“是解老爷子传书给姓冯的,要他截下解姑娘的。”
“这就对了,我明白了。”马荣祥笑道:“要不然他不会找‘金兰牧场’把人接去,说起来‘金兰牧场’得感谢解家丫头,不是她,老弟你哪会上‘金兰牧场’来?”
李豪没说话。
马荣祥又道:“姓冯的这回客气,他们那种人,以他们以往的作风,早给老弟你扣个罪名拿人了。
一定是解老头儿告诉他什么了,也多亏了解老头儿,不然非烫了他们的手不可。”
李豪道:“马爷太抬举我了,就凭我,吃官家饭的还会为难。”
马荣祥道:“老弟你就别客气了,吃了这么多年江湖饭了,老弟你是条龙,还是条虫,我还能看不出来。”
李豪道:“马爷这么看重,我就更不敢留在牧场了,免得日后让马爷没法跟场主交待。”
马荣祥还是真怕他不留在“金兰牧场”,马上又换了话题:“老弟,解家那丫头呢?怎么没见着她?”
李豪把所知道的告诉了马荣祥。
马荣祥道:“你别听冯逸奇的,恐怕不是那么回事,解家那丫头性子挺刚烈的,解老头儿都拦不了她,她怎么会这么轻易改变主意,一定是姓冯的使了什么手法。”
李豪道:“我也这么想,不过那不关我的事,反正姓冯的不会真对她怎么样。”
马荣祥道:“那倒是,不过解家既沾上了姓冯的这种人,还是离解家那个老头远点儿好,好在老弟你本来就没那意思。”
李豪没说话。
其实这句话也不必作答。
马这么跑着,两个人这么说着,不说话了,李豪忽然觉得眼前暗了。
定睛一看,原来是马驰进了山里,山挡住了西下的日头,天色自然就比山外暗了许多。
就在这时候,远远的阵阵马嘶传入了耳中。
马荣祥道:“到了。”
李豪往前看,眼前群山环绕之中,一片大草原,绿得透人心脾。
就在这片草原上,四散的座落着不少房舍,木栅围成了一大圈,那就是一座牧场了。
迎面,几十丈外,一座高高的栅门,门头上横着一块厚厚木板,上刻四个大字:“金兰牧场”。
这就是“金兰牧场”了,李豪忽然有点激动,脸色也有点奇异,不过,很快的就恢复了正常,马荣祥没看见。
两匹快马往栅门里驰了出来,迎着李豪跟马荣祥飞驰而来。
马荣祥道:“场主派人出来迎了。”
两骑很快驰近,几丈外勒马停住,那是两个健壮中年汉子,靠前一个更见豪壮,两个人鞍上欠身,那豪壮中年汉子道:“场主让我们来迎接总管。”
马荣祥抬手一指李豪,道:“这位就是李兄弟,先认识认识。”
四道目光投射过来,李豪清晰的感觉出,这四道目光真不很友善,那豪壮中年汉子的目光甚至带点敌意,后头那个抱起了拳,豪壮汉子则道:“李兄弟,你人还没到,你的大名我们已是如雷贯耳了。”
李豪听得出这话是什么滋味,他没在意,抱拳答礼:“不敢,那是马爷过于抬爱。”
马荣祥向着李豪道:“老弟,这位姓雷名超,是牧场弟兄们的头儿,大家都叫他老大。”
李豪道:“雷大哥。”
马荣祥指着另一个道:“这个弟兄姓查,叫查英,是蒙旗的人。”
李豪道:“查大哥。”
查英忙道:“不敢。”
此人一脸骠悍色,的确像蒙旗的壮士,但是汉语却说的很好,一点也听不出蒙旗味儿。
只听雷超道:“总管,场主等着呢?”
马荣祥道:“走啦!”
一声“走”,雷超、查英拉转马头,抖缰骑马当先驰去,在先带路,看得出,他们俩都有着很好的骑术,尤其是出身蒙旗的查英。
马荣祥陪着李豪紧跟在后。
马跑起来够快,转眼工夫经栅门进了牧场,带路的两骑直驰一座宏伟建筑之前。
四人四骑刚在这座宏伟建筑前停住,宏伟建筑的宽阔大门里迎出了一个人,这个人看得李豪不由一怔。
这个人是个中年妇人,称得上是个美人,高领窄腰小褂儿,露着一双绣花鞋的八幅裙,衬托得她那成熟的风韵更动人,但是她混身上下透着一股逼人的冷意,脸上、目光里,也透着精明与干练,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好惹的厉害人物。
四个人离鞍下马,马荣祥上前微欠身:“场主,李朋友接来了。”
敢情她就是场主,“金兰牧场”的场主会是这么样一个妇道。
李豪不由又是一怔。
只见中年妇道两道直敛着透人的目光投向李豪,深深一眼,随即脸上泛现一丝难得的笑意,微微抬手,皓腕似凝霜赛雪:“请厅里坐。”
李豪很快定过了神:“谢谢场主。”
雷超、查英留在了外头,只由马荣祥陪着进了宏伟建筑,这是座待客大厅,不只宏伟,而且建造精致,家具摆设更见气派讲究,显见得这位“金兰牧场”的场主,是位富甲一方的人物。
本来嘛,拥有这么大一座牧场,这么多的牲口马匹,自是有着相当的财富。
中年美妇人再抬皓腕肃容:“请坐。”
李豪欠身称谢,宾主落座,马荣祥陪着坐在一旁。
坐定,屏风后立即转出两个清秀年轻人,给客主献上香茗后,随又退进了屏风后。
只听中年美妇人道:“‘张家口’多承援手,谨此致谢。”
这才让人注意到,她的话声虽然也微带冷意,但是很好听。
李豪道:“不敢,场主言重了,我也只不过是碰巧了,管了闲事而已。”
中年美妇人道:“你客气,听马总管回来谈起,我正为邀不到你到‘金兰牧场’来做客而深感遗憾,没想到你还是来了‘承德’,蒙冯班领告知,得以邀来牧场相见,总算弥补了我的遗憾。”
李豪道:“场主抬爱,我太不敢当。”
中年美妇人转望马荣祥:“马总管,李朋友作了决定了么?”
马荣祥道:“还没有。”
中年美妇人又望李豪:“我求才若渴,衷心希望你能留在‘金兰牧场’,要是你坚不愿留下,也请盘桓两天,让‘金兰牧场’好好尽尽地主之谊。”
李豪道:“再次谢谢场主的好意。”
中年美妇人希望李豪留下,但不勉强,意思表达到了,也为自己的面子留了退路。
李豪再次谢好意,仍没有明白表示去留。
这头一次的接触,似乎谁也没吃亏,谁也没占便宜。
中年美妇人话锋忽转:“赶了一天的路,够累人的,我不多给你添劳累了,请早点歇息。”
中年美妇人似乎不喜欢多说话,这场相见,要就此打住。
李豪、马荣祥站了起来,中年美妇人跟着站起,道:“马总管,代我好好招待李朋友。”
马荣祥欠身恭应:“是。”
中年美妇人转望李豪,她那双目光永远像要看透人:“我失陪了。”
李豪道:“场主请便。”
中年美妇人转身袅袅行入了屏风后。
马荣祥道:“走啦!老弟,我带你到别处看看去。”
两个人出了待客大厅,马荣祥带着李豪顺着厅前的路西拐,这时候天色更暗,牲口马匹不是圈起来了,就是赶进厩里去了,草原上远近安静得很。
马荣祥道:“要看马匹牲口,恐怕得等明天早上了。”
李豪道:“不急。”
只见黑压压的一群人,往前头不远处一间屋后转了过来,天色虽然暗得要掌灯了,可以还看得见,为首的正是雷超。
马荣祥道:“兄弟,恐怕是我给你惹来了麻烦。”
这意思是他太夸李豪了,惹来了牧场弟兄们的不服。
马荣祥不但是老沉世故,而且也相当知人。
李豪在初见雷超的时候,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手了,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些人真是太沉不住气了。
黑压压的一群人很快来近了,停在近丈外,把路都挡住了。
马荣祥道:“你们吃过了?”
雷超道:“还没呢?我让待会儿开饭。”
马荣祥“呃!”了一声道:“有事儿?”
雷超道:“弟兄们听总管说,这位李朋友好身手,想见识见识,开开眼界。”
还真是这么回事。
李豪道:“那是马爷抬爱,我这点儿三脚猫的庄稼把式,实在拿不出来。”
雷超等没吭声。
马荣祥道:“老弟,没有用的,这些人个个桀傲不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真章不罢休,你就露两手,交交他们这些朋友啦。”
李豪也明知躲不掉,道:“其实我只不过是马背上讨生活多年,情势所逼,手脚比别人俐落点儿而已,大伙儿既然这么抬爱,我也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马荣祥转眼望众人:“李朋友给我面子,你们谁先上。”
紧挨着雷超身后站的一个矮胖子一步跨前:“我来。”
他有点矮,可是由于个头儿矮,显得既粗又壮,混身是劲儿。
话落,他张开一双胳膊,疾扑李豪。
那双胳膊,粗细是比海碗口,要是让他拦腰抱一下,那还得了,差一点的准会两头冒。
李豪容他近身,轻易一闪,这一扑就落了空。
马荣祥道:“老弟,让不是办法,他们不吃这个。”
矮胖子像一阵风,转过身来又扑。
李豪道:“那我就得罪了。”
他没再躲,只见他一扬手,矮胖子就摔了出去,摔在五尺以外,摔了个四仰八叉。
雷超等脸色都一变,谁也没看见李豪是怎么摔矮胖子的。
矮胖子龇牙咧嘴的爬了起来,左手直揉右手腕,右手腕上红红的一圈。
大家伙这才明白,矮胖子是让人家抓住右手腕摔出去的,凭矮子这肉大身沉,人家只一扬手就把他摔了出去,别的不说,只这臂力就够瞧的。
李豪道:“这一手没什么?拧牲口,上烙印,就是这样儿。”
好嘛,挨了摔还让人当牲口。
矮胖子好火儿,可是火儿归火儿,他却是不敢上了。
不要紧,有替他打抱不平的,怒喝声中,另一个精壮汉子又扑向了李豪。
精壮汉子是上了。
可是他落的结果跟矮胖子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摔了个狗吃屎,把两颗门牙都摔掉了,满嘴是血。
一连摔两个,镇住了雷超等,一时间没人敢再为谁打抱不平了。
这能让人满意么?恐怕没那么容易。
忽听雷超道:“他会摔不是,查英,你跟他玩玩。”
查英应声上前,往李豪向前一站,道:“李朋友,我来领教领教。”
李豪道:“查大哥出身蒙旗,想必是要跟我比蒙古摔跤。”
蒙古摔跤天下有名,可见相当厉害。
查英一点头道:“不错,你要是不愿意,咱们就换别的。”
李豪道:“承情了,双方动手过招,还由得了谁愿意使什么,用什么,就蒙古摔跤。”
查英道:“好,我要出手了,你小心。”
他话声一落,人已跨步上前,双手一搭,已抓住了李豪。
李豪一动没动,任由他抓住。
查英的动作疾快如风,他一抓住李豪就摔。
他的动作够快,用的劲儿也够,他原想一下把李豪也摔个狗吃屎,或是四仰八叉。
可是,他没能扯动李豪分毫,李豪就像埋在地里的一根铁柱,从上到下,纹风不动。
查英不信邪,大吼一声,憋足了劲儿再扯。
□□□□□□
白搭,还是跟蜻蜓摇石柱一样。
他知道要糟,就在他知道要糟的当儿,李豪说了话:“查大哥,该我了。”
随话出手,快得让查英连念头都来不及转,上头一把提得查英两脚离了地,下头跟着就是一腿,最常见,最快的一招,轻轻松松把查英撂倒了。
查英没摔着,因为李豪还揪着他,李豪松了手,查英爬了起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再也没吭一声,转身退回去了。
雷超吼叫道:“这算什么?”
真是,这算什么,比划了半天,就这么一伸手,一抬腿,就结束了,一点也不过瘾。
马荣祥道:“天黑了,快看不见了,干脆多几个上啦。”
似乎,雷超等等的就是这一句,叱喝声中大伙儿一拥而上,不知道扑上的有多少个,也不知道雷超参战了没有,只听几声闷哼,几声劈拍脆响,拥上的立刻又退了,大伙儿都直了眼发怔了。
显然,有人吃了亏,谁也不知道谁吃了亏,可是谁吃了亏谁知道。
够了,这下大概过瘾了,满意了,没人再动了,也没人再吭一声了。
马荣祥道:“都这时候了,什么也别看了,走啦,老弟,咱们吃点儿喝点儿去。”
李豪含笑向雷超等微点头:“承让了。”
□□□□□□
他跟着马荣祥走了,马荣祥临走又道:“折腾了半天,都饿了,你们也快开饭了。”
李豪跟马荣祥拐了弯,看不见了,雷超等才定过了神也走了。
很快的,人都走光了,又恢复了空荡、寂静,谁都没有留意,大厅门口石阶上站了个人,是那位“金兰牧场”
的美场主。
这会儿,她脸上有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异样神色。
□□□□□□
天黑了,草原上刮起了一片轻纱似的薄雾,整座牧场笼罩在薄雾里,她笼罩在薄雾里,远近有几点朦胧灯光出现,这时候看她,她更美,更动人。
马荣祥带着李豪进了单独座落在牧场一角的一座木屋。
屋里已经点上了灯,进门处是个小小客厅,摆设很简单,很干净,也透着几分雅致。
摆在桌上的菜可不简单,不下十几样之多,有鱼有肉,还有野味,另外还有一大碗汤,旁边一大盘馒头,一大盘饼,还有一壶酒。
菜做的精致,连盛菜的碗盘都精致,居然是一色上好的细瓷,配上一双象牙筷子。
只听马荣祥道:“老弟,这是我住的地方,这儿是待客处,睡觉的地方在里头――”
随着马荣祥手指处,有垂着布帘的一扇门,门的那一边,想必就是卧房了。
马荣祥回手指桌上,又道:“你的面子不小,这一套碗盘是场主自己用的,连这些菜都是她的厨房做的,不然咱们吃的就是大碗大碗,大块大块的了。”
李豪听这么一说,脸上泛现了一丝不好意思的笑意:“场主太抬爱,那真是不敢当,真是不敢当。”
说着话,马荣祥边请客人座,边道:“其实,说穿了,老弟,场主这样儿,无非是希望你能留下来。
谁不爱好样儿的,我刚听场主说了,不强求,老弟,她总是个女人家,又是初见面,她还能怎么求?”
李豪没说话,也还是没表明去留。
马荣祥又道:“咱们是先吃还是先喝?”
李豪道:“马爷,我客随主便。”
马荣祥看了他一眼,笑了:“这么久了,这是你说的头一句痛快话,你本来就应该是个痛快人嘛。”
他拿起酒壶倒酒。
李豪似乎没话找话:“我万万没想到,‘金兰牧场’的场主,会是这样一位。”
马荣祥道:“你可别小看这么样一位,要精明有精明,要历练有历练,为人处事,可是愧煞须眉呀!”
李豪道:“我也想到了,拥有这么一大片牧场,领着这么一大帮骠悍好斗的人,哪能没有过人之能。”
马荣祥举了杯:“兄弟,来,喝!”
李豪只好也举了杯,一杯仰干,马荣祥没急着倒酒,紧紧的望着他问:“怎么样?”
李豪道:“恐怕是多年的窖藏。”
马荣祥大笑,一扬拇指:“没想到你这个马骠子,也是这一道的行家。
可不是多年的窖藏,连场主自己都舍不得喝,可见你的面子有多大,我是秃子跟着月亮走啦!”
李豪道:“场主的厚爱,的确令人感动。”
嘴里虽这么说,心里也确实知道,这位场主的确爱才,也的确求才若渴,这不正是自己的目的么?
自己这么样设计,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能混进这座“金兰牧场”来么?
如今,设计进行顺利,能否进入“金兰牧场”,不在别人,而在他自己点头不点头了,目的即将达到,心里不免有些激动。
就在这时候,一阵吵杂声传了进来,随着这阵吵杂声,一大群弟兄,由雷超、查英带领着,一拥而进,查英跟另外两个弟兄,还都抱着没拆泥封的坛子。
雷超道:“总管,我们闯席了,来凑个热闹。”
马荣祥忙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雷超一咧嘴,笑道:“总管,我们跟这位老弟就算是不打不相识了,我们在拳脚上丢了人,想在这上头找回来。”
“这!”他不说,谁也知道是什么。
马荣祥道:“不行,我们这儿已经喝上了。”
雷超道:“我知道,要不我怎么说,我们是闯席凑个热闹呢?”
马荣祥道:“别胡闹了,你们这么多人,又抱来这么几坛,这哪是斗酒,分明是灌酒。”
雷超道:“这您放心,我们绝不会以多欺少,其实,大伙儿这会儿也真是想交李老弟这个朋友。”
马荣祥一摇头,还待再说。
李豪开了口,说了话:“马爷,雷大哥跟诸位弟兄的好意,不好拒之于千里之外――”
马荣祥忽然急了,道:“老弟,你不知道,他们个个能喝能拼――”
李豪道:“我看得出来。”
马荣祥道:“难道你没听见,他们想在这上头找回来。”
李豪道:“我听见了,可是冲着雷大哥跟诸位弟兄这份好意,我就是拚着醉上个几天几夜人事不省,也应该奉陪,是不是?”
马荣祥更急了,道:“老弟,你不知道――”
雷超道:“好了,总管,人家李老弟都这么赏脸,您又干吗这么样横遮着竖拦着呢?”
李豪道:“马爷,我知道你是好意,我刚说过,大不了烂醉个几天几夜,是不是?”
马荣祥沉默了一下,一点头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