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沿着山径,往东急走,一会工夫,已到了山脚。江青岚想起前晚多亏酒楼的老头洪福,指点路径。那时他还瞧着自己腕上的“辟雷镯”,问起江南大侠,说他也是找千里孤行客来的,而且还被废了武功。
后来又说什么他老主人和千里孤行客交谊非浅,又说自己带着这镯子寻来,自然不会有什么意外。自己这镯子,是石嬷送的,当时她曾说遇“到江南或许有用”的话。
啊!还有!那北海七星,不远千里,找寻红线姑娘,也是为了“辟雷镯”!那么难道江南大侠、北海七星、洪福、石嬷、和红线姑娘,都和这只“辟雷镯”有关?
这些问题,前天自己也曾想到,因为当时心急崔文蔚夫妇的安危,无暇多问。此时又经过山脚,而且这问题还牵连着红线姑娘,正好前去问问清楚。心中想到,便转头往山路右侧望去!
那知这一望,不由使得江青岚微微一怔,原来那倚林而筑的两层竹楼,只隔了两天时光,已经变成一片焦土。
那失去武功的老头洪福,如果不是葬身火窟,恐怕早已离此他去!江青岚心中无端一阵惘然,也就不再言语。大家离开九华,红绡因当日妹妹告诉过自己,说在九宫山附近,一路曾发现西川唐门的暗记,可能红线还在九宫山附近。
这就在集上买了四匹牲口代步,一路向九宫山赶去!白玫从小没有出遇长恨谷,这时骑在马上,觉得事事新奇,不住的叫着岚哥哥,东问西问,说个没停!
晓行夜宿,第三天下午,已赶到九宫山下,这里地当赣鄂交界的幕阜山脉,重山峻岭,蜿蜒不绝。山脚下面,也只有几个小村落,那有红线影子,连西川唐门的暗记,也没瞧到半个!
大家一商量,江青岚因红线临行之时,曾说过会在江南找寻自己一行,是以希望崔文蔚夫妇和白玫三人暂时留在此地,等候红线。自己一人,行动方便,如果红线姑娘业已追踪唐门的人,西去四川,自己好立即溯江赶去,务必把她追回。
南怪北残叮嘱一月之后,在东海边上会齐,你们只管先走,自己届时自会赶去,同赴屠龙岛。崔文蔚夫妇,虽觉他言之有理,但万一在路上没碰到红线,让江青岚一人涉险,也觉不妥,两人正在踌躇不决,只是白玫扭头道:“岚哥哥,你去,我也要去,我不怕毒呢!”
崔文蔚夫妇曾亲眼目睹,见过白玫姑娘身法快捷,想来武功不弱,如果有她同行,万一遇上敌人,也有个帮手。
两人心意相同,各自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江青岚还想再说,白玫抢着笑道:“崔大哥和红姐姐都答应了,你不要我去,我不会一个去?”
江青岚真怕她说得出,作得到,偷偷溜跑。这位一点世事都不懂的姑娘,那知江湖险恶,万一出了岔子,自己岂不辜负千里孤行客的郑重托付?想到这里,只好点头答应!
白玫高兴得跳了起来,就嚷着上路。大家决定之后,崔文蔚夫妇,就在附近山家,借了一问民房,暂时住下,江青岚却带着白玫,由九宫山出发。
两匹马沿着古道,往西急驰。这天中午,赶到宜昌,忽然身后响起一阵蹄声。那是两匹青鬃川马,前面一骑,坐着一个黑衣中年汉子,脸色倨傲,后面是一个精壮大汉,两人手控缰绳,扬鞭急驰!
后面大汉,一眼看到江青岚和白玫两人,似乎楞了一楞,接着两腿一挟,赶上前面一骑,低低说了两句。
前面黑衣汉子果然也立即回头望来,白玫瞧得奇怪,低声问道:“岚哥哥,这两人瞧我们干吗?”
江青岚怕她惹事,连忙使了个眼色。只听黑衣汉子,冷嘿了一声,才策马疾驰而去!江青岚瞧得心中一动,但因白玫不懂江湖过节,并没开口。两人策马缓行,慢慢的向码头而来。
这宜昌城濒长江左岸,西控三峡,东接云梦,为山地与平原的分野,也是入蜀的要道,楚蜀来往的客商货物,多在这里装卸换船,所以码头上帆樯如林,茶馆酒楼,生意鼎盛。
江青岚、白玫,一对璧人,一个风仪翩翩,贵介公子,一个如花似玉,大家闺秀。许多船家,一见两人,分明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像是雇船入蜀的情形,这可正是肥水!
当下便有四五人迎上前来,那知走到临近,瞧了两人马匹一眼,立即脸然乍变,畏如蛇蝎般,纷纷向后退去!这情形十分兀突,江青岚正感不解。只见一个身穿对襟短袄的汉子,却满脸堆笑的问道:“公子爷,小行船只较多,舱位干净,又稳又快,坐我们的船罢?”
江青岚点了点头,一面和他讲好船价,直放夔州。那汉子唯唯答应,一面笑道:“公子爷溯江入川,目前夏秋之际,峡中水涨,船上装了牲口,甚是不便,公子爷不如交给小行代卖,入了四川,再买上两匹川马代步,要方便得多。”
江青岚听得有理,便点头称好。那汉子立即招呼边上一个小厮,牵着马匹过去。江青岚目光一瞥,依稀看到自己乘坐那马匹上,靠近屁股之处,印着一只小小的白粉蝎子,一时也并未在意。
大汉领着两人,走下船舱,果然船位宽大,里面隔成两间,收拾得十分清洁。两边还有六扇明瓦船窗,可供客人凭栏远眺。不一会,那小厮已把牲口价款送来,同时船家也买了许多粮食杂物。七八名水手,撤了跳板,起锚开船。
码头一带帆樯如林,进出的船只往来如飞,水手们吆喝着撑舵运桨,舟行似箭。直到出了江岔子水面渐宽,辘辘声中,业已扯起风帆顺风逆水往上流直去。
白玫还是第一次坐船,觉得十分好玩,一手支颐,只是看着远山近水,悠然出神!江青岚独坐无聊,不由想起大方真人迟老残临走时赠送自己的那本“两仪真解”。这多天来,一直揣在怀中,没有时间翻看。
这位武功入化的奇人,在书中首页写有“两仪真解,功参造化”之言,自然不是夸张之词。只要瞧他眼巴巴的从崤山死谷,赶到江南寻找自己,赠送这本手抄书本,可见他对这本“两仪真解”,何等重视。
心中想着,就从怀中取出,打开一瞧。只见第一面上,只画着一个太极图。
第二面并排画着两个圆圈,中间相连,状似连环,这两幅图,并无说明。
第三面上,是一篇只有两百来字的古文,文义晦涩。
任你江青岚自幼聪颖,经书百家,过目成诵,和内功心法,也有相当基础,但对这篇古拙文字,仍有许多难以理解之处。再一翻到第四页,那才是迟老残“两仪真解”积数十年精心探讨的心得,注释极为详尽。
大意是说“两仪真解”就是先天真气,取法于天地未分,混沌一元之象,人体为一小周天,以归真返璞,天人合一为主。接着就是如何运气,如何运功,和以静制动,以柔克刚之诀!
江青岚玄关已通,对本门无上绝学的“离合神功”,也有了四五成火候。“离合神功”,原也是从先天太极演绎而来,武学之道,不论何门何派,到了最高境界,原是殊途同归,其理则一。
他此时看到迟老残这篇注释,不由触类旁通,豁然而悟!暗想本门的“离合神功”,讲究“引力返虚”原来还是后天之静。
“两仪真解”,主张培养浑然之气,是从先天的静字上做功夫。由此看来,这“两仪真解”,比自己所学,境界又高了一成。难怪迟老残找一个传人,要如此郑重其事!
心中这份狂喜,真是无可形容!白玫望了一会两岸峭壁,和纡曲山水,回过头来,只见岚哥哥手上捧着一册薄薄的书本,全神贯注,脸露喜色,瞧得十分出神,不由轻声叫道:
“岚哥哥,你在看什么呀?”
江青岚唔了一声,放下“两仪真解”,笑道:“这是迟老前辈相赠的‘两仪真解’,一本至高无上的武学秘笈,玫妹,你也来瞧瞧!”
白玫听到岚哥哥肯把至高无上的武学秘笈,让自己同学,心头一甜,但却螓首微摇,妈然笑道:“岚哥哥,那是迎老前辈送给你的咯!你看好啦,我不想学。
那叫我玫儿的人说过,只准我学他的功夫,不准再学旁的,他说,只要我肯用心苦练,不难天下无敌!”
江青岚听他如此一说忽然想起长恨谷口,千里孤行客和迟老残对了一招。当时自己虽然没有看清楚,但千里孤行客只飘然后退了一步,迟老前辈却连退两步之多。
大方真人迟老残,乃是名列武林六绝,天狼天狐的师父,武功之高,已入化境,还比千里孤行客要逊上一筹。
足见千里孤行客要白玫用心苦练,不难天下无敌,也确非虚语!
心中想着,一面点头笑道:“你说得极是,传你武功之人,定是一位绝世奇人,以你所学,愚兄恐怕还及不上呢!那位奇人,不知可曾告诉遇你,是那一门派的功夫?”
白玫听到岚哥哥称赞自己,心中觉得高兴,接着又脸上一红,正想开口,但听到后来,却摇了摇头,茫然的道:“他只是教我怎么练的,从没说过什么门派呀!有时我练不好,他还凶凶的骂我呢。”
江青岚知道这位妹子,懂得不多,一时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好笑着点头!说话之间,天色已晚,船家在乎善坝一个小村子旁拢了岸,这里正好是一个江岔子,水势较缓,水手们休息下来,小厮在杀鸡做饭。江青岚和白玫两人也走出船舱,在船头上站了一会,只觉这西峡果真千峰百嶂,山水迂曲!
饭后,小厮沏上一壶茗茶,两人在舱中谈了一会。船上水手,这时都已在后舱横七竖八的入了睡乡!江青岚瞧白玫也微有睡意,就瞩她先睡。自己就在舱中依着迟老残“两仪真解”
所说内功,运气调息。练了一个更次,只觉一口先天真气,果然随意运转,四肢百骸,充塞了无比活力,正自心中欢喜。
忽听远处水声哗哗,敢情有一艘船只从上游驶了下来!心中纳罕,目前正值夏季,三峡水势洪大,许多岩礁,全已沉没,大白天里尚且十分惊险,什么船只有恁地大胆,还敢在黑夜航行?
心念转动,正待探头出去,瞥见自己后梢,忽然射出灯光,闪了两闪,果然江面上也立时有灯光反射过来!江青岚如今在江湖上跑多了,经验自然也增长不少。心中一动,忽然想起白天在宜昌码头雇船时的情形,分明就有蹊跷,难道自己上的就是盗船?
正想之间,只听那艘来船,越驶越近,隐约听到收帆板桨之声。不多一会,渐渐已和自己的船并在一起,接着只觉船身微微一晃,连忙蹑足过去,轻轻推开船舱,向外一望,果然有一条黑影,从自己后梢飞起,往来船上跃去,瞧他身形,正是那个穿对襟短袄的船家!
江青岚微微一哂,凭这点身子,也想在江湖上混?当下闪出船舱,只见那船家跃上来船之后,那船还在摇晃未定,也立即一提真气,身子凭空横掠,轻轻落在来船桅杆的横桁之上,向四处略一打量,悄无声息的往船蓬上飘落。
他这一手轻功,何等轻灵,即使一流高手,身在舱中,当此船身还在摇晃之际,也不易察觉得出。江青岚身贴船蓬,向下瞧去,那比自己先跃上船的对襟汉子,此时也刚走入船舱。
他见到舱中坐着的高大汉子,连忙躬下身去,谄笑着道:“九爷!你老亲自赶来吗?”
那九爷并未作答,只问道:“姓江的小子,可在船上?”
对襟汉子连忙应“是”。
九爷又问道:“他们可起了什么疑心?”
对襟汉子忙道:“瞧他们并没发觉!”
九爷嘿了一声,点头道:“这事你做得不错!记住,这两人是师傅他老人家特别吩咐,明天午后,你们船在牛肝马肺峡附近,就折断船舵,让他们多喝几口水,大师兄,二师兄会亲自赶来接应。”
对襟汉子又连连应“是”。
九爷又道:“那姓江的小子,厉害得紧,你千万大意不得,此刻可从水里回去,别晃动船只,惹他们起疑!”
对襟汉子伺候着道:“九爷可有别的吩咐?”
九爷摆手道:“没有了,你快回去罢!”
对襟汉子行礼退出,果然嗤的从船舷钻入水中,悄悄游回。江青岚虽然听到了他们阴谋、但心中兀自不解,自己几曾和长江一带的水寇,结下梁子?
听口气还是他们师傅特别吩咐下来,他们师傅又不知是谁?牛肝马肺峡,不知在什么地方,想来定是十分险恶之处!心中想着,也就飞身掠回船上。
瞧瞧白玫,她香息轻匀,睡得甚香,当下也不再惊动,自己回房入睡。第二天清晨,水手们启锚开船,七八个纤夫,已从大绞盘上,取出两根缆索,上岸背纤去了。
江青岚把昨夜之事,悄悄的告诉了白玫。小姑娘天不怕地不怕,还觉得挺是好玩,娇笑着轻声儿道:“岚哥哥,那我们几时动手呀?”
江青岚剑眉微皱道:“玫妹,这可不是玩的,我们都不识水性呢,等到前面近滩之处,叫他们靠岸就是。”
白玫不依道:“他们这些贼子,平日里劫财害命,天理难容,我们碰上了,岂可轻易放过?
岚哥哥,我们就等到了牛肝马肺峡,瞧他们怎样对付我们不好吗?”
江青岚还想再说,白玫俯在他耳边,吹气如兰,轻声说道:“好啦!好啦!岚哥哥,船翻了,我有办法呢!”
说着从身边抽出一柄精光四射的短剑,在舱板上划下四块两尺来长的木板,然后依照两人脚样大小,在边上打了四个小洞。又兴匆匆的找来四条绳子,由小洞中穿入,缚到鞋底下面,一面回头咭咭的轻笑道:“岚哥哥,你瞧,这样,不就可以浮在水面上了吗?这里江面不阔,我们从船上纵出,只要有四五个起落,准可到岸。”
江青岚瞧白玫兴高采烈的这份淘气样子,亏她想得出来。凭自己的功夫,只要脚下缚上两块木板,确也足可渡登彼岸,这就不再言语。白玫瞧到岚哥哥不再反对,越发高兴,喜孜孜地把江青岚和自己两人的包裹,收在一齐,然后傍着岚哥哥靠窗坐下。
船只航行了已将近两个时辰,日色将午,两边山峰,愈来愈是险陡,水势由上而下,也愈来愈是湍急,船身好似钉着不动。江青岚白玫两人,步出船舱,在船头上望了一阵。
只见上行的船只,全都由人拉纤,大型船只,纤夫多至二三十人,像自己这条船,也有十几个人。他们赤着上身,弓背弯腰,额头几乎触近地面,口中嗨啊嗨啊地大声吆喝,此起彼落,响起一片,一步步往上背去。
往上流下来的船只,都是顺流而下,一泻千里,惊险程度,远过自己,当真是: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遇万重山!”
江青岚瞧到这等声势,不由暗暗心惊,寻思贼人们选择在牛肝马肺峡下手,可见地形比这里还要惊险!这就回过头去,低声说道:“玫妹,你瞧这里水势已有如此湍急,再上去恐怕还要险陡,万一船只翻了,可不是好玩的!”
白玫抿嘴笑道:“那就好玩咯,我可不怕。”
接着又侧脸问道:“岚哥哥,你怕不怕?”
江青岚不知她武功底蕴,无可奈何的道:“只要你不怕就好!”
白玫掠着鬓发,稚气的笑了一笑,忽然回过头向后舱望去,原来船上水手,全都背纤去了,后舱只剩下那对襟汉子,在把着柁,另外还有一个小厮,却蹲在舱里打盹!
“喂!船老大,牛肝马肺峡到了没有呀?”
对襟汉子听得蓦然一怔,一手把柁,强作镇定的向两岸张望了一阵,缓吞吞地笑道:
“还早呢,这里才是三斗坪!”
白玫又道:“那地方为什么叫牛肝马肺峡呀?这名字多古怪!”
对襟汉子见她老提“牛肝马肺峡”,心中更是慌张,只好答道:“那是因为峡岸石壁上,有两座天然生成的石钟乳,远远望去,好像牛肝马肺,吊在半空中似的,大家才这样叫出了名。”
白玫嗤的笑道:“那为什么不叫狗心猪肝峡呢?好让一班狗心猪肝,劫财害命的贼人,到了这个地方,知道警惕,如果不做好人,就得把心肝五脏,挂上石壁上去!”
对襟汉子越听不是味,既惊又怕,额上汗水,不禁像黄豆般绽了出来,勉强笑道:“大小姐,你真会说笑话!”
白玫瞧着他暗暗好笑,一面说道:“啊!船老大,等会到了峡口,你可要叫我一声,我要瞧瞧牛肝马肺呢!”
对襟汉子见她依然浑若无事的神气,分明是自己作贼心虚,用手背抹了把汗,连声应是。
白玫嫣然一笑,江风吹着她白色长裙,轻飘飘的往舱中走去。
船头被急流冲激,发出蓬蓬之声,船慢得像蜗牛似的,继续往上流驶去,两边水声,哗哗盈耳。
白玫不住的往两岸张望,这自然是在了望那吊在空中的牛肝马肺!
突然,她瞧到了什么,春花般脸上,露出紧张之色,低声叫了起来:“岚哥哥,快!快!
到啦!快缚上木板!”
白玫一阵风似的抢了两块木板,迅速缚在脚上。
江青岚也依样缚好,各自把包裹背上。
白玫抿嘴娇笑了声,就闪出舱去!
石钟乳的牛肝马肺,高悬空中,好像是向他们报警的特别讯号,由遥远逐渐接近,牛肝马肺峡,就在眼前!
这地方两岸都是 岩陡壁,山势高峻,上流的江水,给两旁崖壁一束,更是湍急,大有一泻千里之势,隆隆水声,震耳欲聋。
就在这刹那之间,上流头上,突然出现一舱大船,顺水而下,对准自己小船,迎面冲来!
桅杆上扯着一黑旗,中间还绣了一条金色蜈蚣,迎风招展,闪闪生光。对襟汉子一眼望到来船,立即一跃而起,抽出利斧,正待往柁柄上砍去!蓦觉微风拂面,眼前白影一晃,一声又清又脆的冷哼,在耳边响起,全身一麻,咕咚往甲板上坐倒。
江青岚站在船头,只见上流那艘怪船,势如奔马,迎面驶来,一瞬工夫,已只有十来丈远近。
心中不由大惊,回眼一瞧,自己身边,正好放着一只铁锚。灵机一动,猛吸一口真气,双手举起铁锚,身子转了一个圈子,运力借势大喝一声,向来船迎头掷去!两船相距,已只有三丈光景,这一掷,铁锚夹着凌厉啸风,快速无比的往怪船撞去。
只要击中对方船头,在这江流湍急的险峡之中,全船俱毁,毫无疑问!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忽见对方船舱中,闪电般窜出一条人影,抢起长篙,呼的的往铁锚点去!
他这下又准又快,目光劲力,全都恰到好处,只听拍的一声,那竹篙弯了一弯,立即齐中折断!
铁锚本身原极沉重,又经江青岚运上神功,奋力踯出,力道之猛,何异千钧。此时经竹篙一点,虽然劲力未消,但去势已偏,蓬的一声,水花四溅,和半截断篙,同时往船侧堕落。
那持篙点锚的,是一个身穿黄衫的老者,他面如重枣,一部花白连鬓胡,倒卷耳边。
但见他,站在簸颠起伏的船头上,稳如泰山,一动不动。船身也在这一瞬之间,突然板柁转头,顺着水势横了过来。
“绷!”“绷!”
小船的纤夫们!突然抛弃缆索。其中一个,却扬手飞出一大圈东西,掷上大船!十来个黑衣大汉,接住之后,迅速熟练地套上绞盘,一阵板动。大船在江心稳住了,小船呢?纤绳一松,船身倾斜,立即有随水冲去之势。
这一段经过,全在同一时间发生,说来话长,其实真是电光石火的事!小船纤绳骤松,被上流江水一激,立即往下冲去。这牛肝马肺峡,江面较狭,而且山礁极多,本来全露在水面之外,但此时正当夏季,水势洪大,礁石都没入水中。
除了老于航行三峡的柁工,熟悉航线之外,谁也视为畏途。江青岚立于船头,猛觉船身一侧,往下流冲去,不由大吃一惊。连转个念头的时间都来不及,只听砰然一震,紧接着喀喇喇一声,船头已迎面撞上一座礁石!
这一震,饶你江青岚功夫深厚,也直似天旋地转,立脚不住,赶紧定神一瞧,江水潮涌,顷刻之间,已没入足踝!千钧一发,江青岚蓦地一提真气,双臂一张,双足一顿,使了一式“云龙三折”,飞身纵起,口中大声叫道:“玫妹,快跟我来!”
话声未落,身形在半空中一个盘旋,斜刺里往那艘大船上扑去!黄衫老者手持竹篙,屹立船头,一见江青岚飞扑而来,一声冷嘿,右臂一点,篙尖在空中漾起斗大一圈枪花,往江青岚身上刺到!
江青岚一式“云龙三折”,掠近大船上空,身形未落,瞥见黄衫老者一大圈篙尖,业已飞洒而来。这是丈八矛法中的一招“满天星斗”,变化极多,一时拿不准他刺来方向。双足凌空一蹬,吸气躬腰,把身子硬行提升了三尺,双掌一翻,正待往下拍去!
只见一条白影,突然凌虚飞来,银虹急撩,嗒的一声,黄衫老者手上竹篙,立被截断了一大截!那正是白玫,她白衣飘忽,人到剑到,快速无比!黄衫老者炯炯双目,瞧到白玫凌虚飞来的身法,心头独然一震,沉声喝道:“好一招‘龙飞九天’,女娃儿,你是何人门下?”
白玫满脸通红,回头一瞧,只见岚哥哥也已飞落船上,正和两个人动上了手。心中一定,娇声叱道:“你管我呢!”
短剑一挥,直向黄衫老者*去!黄衫老者怒笑一声,半截竹篙,绵绵击出!
这一出手,立时显出他功力极深,竹篙横扫纵击,内劲拂拂。白玫一身武学,虽得千里孤行客真传,但她终究缺乏对敌经验,何况身子又在颠簸不平的风浪之中,武功难免大打折扣。黄衫老者是何许人,这种情形,那会瞧不出来,不由呵呵大笑,竹篙像雨点般使出,直把白玫姑娘*得步步后退!
“嗒!”白玫心中焦急,无意之间,短剑一撩,居然把攻来竹篙,截下一段。她心中一喜,不由暗骂自己糊涂,对方功力再强,手上也不过只是半支竹篙,那能和自己斩金截铁的短剑相比?
心念疾转,胆子一壮,立即发剑如风,往黄衫老者一片篙影中迎去。这一着果然生效,黄衫老者半支竹篙,瞬息功夫,已被她一截截的削断!却说江青岚经白玫凌空挥剑,削断黄衫老者袭来竹篙,身形跟着飘落大船。
中舱也同时抢出两条人影,其中一个,更是快速,一式“寸步千里”倏然*近。江青岚身形乍落,连人影还没看清,骤觉疾风飒然,一支乌光闪烁的东西,业已横掠而至。
不由心头大惊,匆促之间,右手一招“北斗斜指”,疾划出去!这一招原是“通天剑法”
中招式,他不过临时应敌,把右臂作长剑使用。不知他此时功力,已非小可,一招出手,劲气雷奔,又与长剑何异?袭来之人,立时被*退了数步!
正当他一招出手,另一个人,却已在此时,窜到身后,“滴嗒”一声,拦腰扫到!江青岚听风辨位,还没等他近身,左掌“倒撒金钱”,立即往后拍出!后面那人,原存侥幸之心,不料人家连头也不回,就制了机先,一股急劲风声,已疾劈过来,心头一凛,赶紧闪身旁跃。
但袭来两人,可并非弱手,虽然第一招上,就被江青岚*退,但一楞之后,倏退乍合,两件兵器,又已夹攻而至。江青岚举手之间,就把前后两人的攻势击退,不由精神大振,朗朗一笑,接连使出一招“日月双悬”,双掌齐发,再次划出!
这一会他身稳如山,招分左右,宛如两支利剑,同时并发。“离合神功”陡然暴涨,两个合力偷袭之人,舞动兵器,连连封架,还是被*退了五六步之多!
江青岚回头一瞧,原来这两个偷袭之人,其中一个,自己十分熟悉。那正是一身商贾打扮,生得又肥又胖,面团团像富家翁的铁算盘姜仁――燕山双杰的老大!
他这时一手紧握着他的成名武器铁算盘,满脸狞恶,怔怔的站在一丈开外!另一个是脸型瘦削,眼露红丝,两颧特高的瘦长个子。年龄和姜仁相若,身上穿一袭黑色长衫,手执一支乌黑生光的蝎尾鞭,敢情还淬了剧毒!
江青岚这一打量,心头立时恍然大悟!这艘怪船,原来是西川唐门,专为对付自己来的!
那么宜昌码头,自己坐骑上那个白粉蝎子,也是他们留的记号,难怪码头上一班船家,一瞧到自己,立即畏如蛇蝎,避之不及。
想不到区区唐门,竟然有如此势力?自己这次溯江而上,原为追踪红线姑娘,怕她一人单身涉险,不料在这里遇上唐门的人,倒可省去自己一番跋涉!心中想着,正待开口。只听铁算盘姜仁厉声说道:“姓江的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尔偏来,今天就算你跪下哀求,我姜老大为老二报仇,也决不放你过门。嘿嘿!你可有什么遗言,姜仁给你做笔最后买卖,捎个信儿。”
江青岚剑眉一剔,仰天敞笑道:“姜仁,凭你这点能耐,也配说出这些话来?唔!小生还用不着留什遗言,不过倒确有一事相询,如能依实说出,小生剑下,还可留你一命。”
黑衣汉子瞥着江青岚,不耐地打鼻孔中冷冷嘿了一声:“口气倒狂得可以!”
姜仁忙道:“大师兄,就让这小子问完了,再动手不迟!”
江青岚用手一指黑衣汉子,沉声道:“此是何人?”
铁算盘耸肩道:“姓江的,你要问的,就是这个吗?他是我大师兄黑蝎子沈康!”
江青岚微微一哂,正容道:“小生要问的,乃是近日之内,可有一个身穿红衣的姑娘,去找唐天生……”
黑蝎子沈康厉声道:“小子,我师傅的名讳,岂是你乱呼得的?”
铁算盘姜仁却脸露诡笑,耸肩道:“你问的那个丫头,可是使一面铁琵琶……”
江青岚不待他说完,急急问道:“她在那里?”
姜仁冷笑道:“她……嘿嘿!你到阴世去找她罢!”
“呔”江青岚勃然大怒,猛喝一声,举手就往姜仁当面劈去!铁算盘姜仁,自然识得厉害,而且也早有准备,一见江青岚右掌出手,立即使了一个身法,斜飞开去!
他那知江青岚这一掌,乃是勃然暴怒中发出来的,威力之强,岂同小可!铁算盘逃得虽快,但仍然感到身子沾上一团弹力极强的潜劲,顿时身不由己,一个立脚不住,呼的往船外飞去!
黑蝎子沈康,睹状大惊,要待抢救,已是不及,噗通一声,落入水中。江青岚一掌出手,回头向白玫瞧去,只见她一柄寒光如雪的短剑,泼风剑往黄衫老者*去。
黄衫老者虽然功力深厚,手上竹篙,劲风拂拂,但终究不能和斩金截铁的利刃相抗,是以半截竹篙,被白玫削得越来越短,也越*越近。表面上白玫姑娘是占尽优势,可是黄衫老者尽管手上竹篙,一截截的被人削断,却也并没落到下风。
竹篙招式,从丈八矛法变到齐眉棍法,现在再变而为短兵器青玉箫招,指东击西,纵横上下,依然不露半点破绽!这还不打紧,他那只护胸左掌,此时却突然变黑,手指也在逐渐膨胀,乌黑有光!
“五毒掌!”江青岚心头蓦然一震,他曾听恩师八臂剑客说过,江湖上有一种歹毒无比的掌功,叫做“五毒神掌”,练时必须集五种剧毒之物,日夕以内家真气,把毒涎吸入掌内,稍一大意,立即身中剧毒,终身残废,是以这种功夫,很少有人练习。
而且施展之时,必须先要运行真气,把练聚在臂掌之内的剧毒,迫聚掌心,夹在内家真气之中击出。因为需要把毒气迫聚掌心,手掌和五指,会渐涨粗大,色呈黝黑,极易辨认!
“五毒神掌”厉害之处,就是纵使对方功力,和自己相当,只要稍一接触,也必为剧毒所伤,如果对方功力,不及自己,那就得立时被毒气攻入内腑而死!这黄衫老者,既是唐门中人,自是用毒能手,此时又手掌粗大,色泽乌黑,那准是“五毒神掌”无疑!
一念及此,暗叫一声“不好”赶紧一式“缩地成寸”,闪近白玫姑娘身侧,低声叫道:
“玫妹快退,让我来对付他!”
白玫姑娘,涉世未深,她短剑如风,着着进*,把黄衫老者手上竹篙,一截截地削断,觉得甚是好玩,那肯退让?就在此时―,蓦听黄衫老者一声震天价怪笑:“哈哈!老夫就让你们两个一起上路罢!”
喝声未毕,右手竹篙,倏然收转,身如电漩,乌黑手掌,已遥遥拍出!他掌势出手,看上去虚飘飘的平淡无奇,但中间却含着极其轻微的丝丝细响,往两人身前涌到!
江青岚早已把“离合神功”运集双臂,此时一见对方“五毒掌”拍来,立即身形一侧,横在白玫身前,同时左臂一圈,一掌迎着推出!,“玫妹快退!这是五毒神掌!”
“嘿嘿!小子,你眼力不错,可惜来不及了!”
黄衫老者冷嘿声中,平推左臂,忽的一收,紧接着又疾吐而出!他这一收一吐,力道何异倍增!
“来得好!”江青岚朗朗一笑,前迎右掌使出“离合神功”的引字诀,往前一带,左掌顺势推出!这两手快速绝伦!黄衫老者一收一吐,“五毒神掌”堪堪出手,陡觉不对,自己那股内蕴剧毒的真力,有如碰在一团棉絮之上,力道难以用实!
不!对方那团内劲,和自己的力道一接,发出轻微震撼,立即化作一股吸力,引着自己力道,宛若天河倒泻,往旁里引开!他乃是久经大敌之人,发觉不对,左掌一发即收,右手一送,半截竹篙,脱手往江青岚胸口飞去!
这支竹篙,虽然已只有三尺来长,但从黄衫老者手中发出,劲气贯注,何异利剑?江青岚出臂一格:只觉对方这位老人,臂力之强,大是惊人。就在他堪堪架开竹篙,黄衫老者已一声怪笑,双掌骤发,连人扑来!江青岚因对方练有“五毒神掌”,心存顾忌,当下不敢怠慢,侧身避过来势,功运双臂,随即呼呼拍出两掌!
黄衫老者不但功力精深,掌法精奇,他右手掌风呼呼,力道威猛,左手“五毒掌”却出手较少。但一经击出,则又大异他右手的阳刚之劲,而是绵绵不绝的阴柔之气,和触鼻腥风!
江青岚心头大感凛异,一个人左右两手,居然同时使出完全不同的劲气,当真自己还是第一次遇上。
因为他使出两种不同的力道,自己就等于和两个劲敌,动手过招。他默默运起“离合神功”,护住全身,双手开阖之间,把“紫罗十二式”连绵使出!顷刻之间,已在船头上对拆了七八招,两人心中各存忌惮,掌未使足,便已换式。
黄衫老者,平日自视甚高,不料今天遇上一个白玫,自己手上一支竹篙,被她寸寸截断,那还可以说女娃儿手上,是一柄斩金截铁的利器!这会和江青岚徒手相搏,对方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就是一出娘胎,就学武功,也和自己数十年火候,相去远甚,居然又和自己打成平手。
他越想越怒,怒极而笑,双手两股截然不同的阳刚阴柔之劲,更是绵绵出手,抡转如风。
两人造一场激战,何等凌厉,出掌换式,都带着呼呼风声,潜力劲气,直*数丈以外,和江中奔腾澎湃的水势,相映媲美!
白玫一时没了对手,她初次和人动手过招,觉得挺是好玩,不由想起方才和岚哥哥动手的那个黑衣汉子。回头一瞧,却已不见踪影,心中冷哼了一声,你躲起来了,难道姑娘就找不到?心念一转,白衣飘忽,人就往舱中闪去?
一连穿过两问船舱,依旧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不由心中大感奇怪,这船上分明有十来个大汉,怎会瞬息之间,一个不见?她一直寻到后舱,瞥见舱板上横卧着一个女子,手足被缚,动弹不得!白玫只觉这人身形十分熟悉,连忙走近前去,低头一瞧,原来那人一双眼光,也正冷冷的望着自己。
“啊!是兰儿姐姐,你……你中了贼人暗算?”
白玫喜得直跳起来,慌忙替她解去绳索!那不是兰儿是谁?她伸手掏出塞在口中的棉花,冷冷的问道:“你和他一起来的?”
白玫点头道:“是啊!岚哥哥还在船头上和那坏老头动手呢!”
兰儿脸上却绷得紧紧的,连一丝笑容也没有。她在后舱找到自己的那柄长剑,一语不发,双足一点,翩然往舱外掠去。白玫连忙跟踪飞去,那知身形尚未窜出,不由吓得大叫出声,慌不迭的往后退!原来只见舱外甲板上,数以百计的青蛇,摆头咂舌,到处游走,奔腾窜跃!
只要被任何一条,咬中一口,就得送命!心中一慌,赶紧向后连退。那知略一抬头之际,只见舱蓬上二三十个灰蝎,长尾如钩,奇快无比的往自己头上集中。
白玫惊慌失措,白衣如风,一个转身,手上银虹乍闪,把一柄短剑,舞了个风雨不透,双足疾点,往舱外飞出!
身在半途,猛吸一口真气,正待把身子拔起,往桅杆上跃去,瞥见一条黑影,冷嘿声中,横空掠到。黑蝎子沈康,如影随形,急扑而至,手中蝎尾鞭,带起一圈蓝影,向自己脚上撩来!
好白玫!双足悬空一蹬,娇躯打横里一个回旋,剑身拍向沈康横击而来的鞭头之上,趁这一拍之势,又斜斜飞起,左手一撩,已握住桅杆上一根绳子。左足足尖一勾,左手骤松,她身若秋千,倒挂而下,右手短剑,同时使出一招“花雨缤纷”,剑尖上漾起千百点银星,往黑蝎子当头洒下!
她这从拍剑飞身,倒悬发剑,当真迅速绝伦,一气呵成,身法优美,到了极点!黑蝎子沈康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横撩一鞭,反而会把对方送上桅杆,脱离险境,这“龙飞九天”的身法,他几曾见过?
不由微微一楞,只见眼前银星乱舞,寒森森的剑气,已盖顶而下!心中大惊,立即右腕一震,举鞭封架。白玫姑娘一着得手,那容他躲闪,仗着“龙飞九天”身法,轻灵无比,倏而离桅下击,倏而回翔飞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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