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得宛如浮矢掠空,足不点地,逐渐看清楚了,果然是条人影!等崔文蔚红绡两人瞧清果是人影的时候,人家已到了二十丈外。
那是一个又瘦又高,脸蒙黑纱,身穿黑袍的人。他胁下果然还挟着一个人,一个红衣女子!
就在他身形倏落,贴地前掠之际,一掌开天楼一怪蓦地里一声怪笑,一团黑影,业已狂风般袭扑了过去。这一下当真快逾闪电,瘦长个子疾掠之际,微感一怔,立即钉住身形,沉声喝道:“是什么人?”
“哈哈!铁闩自落,石门自开,哈哈哈哈!”
瘦长个子阴森冷笑了一声,道:“又是你?”
楼一怪却早已站在他身前,得意的道:“尊驾想不到咱们又在这里遇上了罢?老楼正要找你,尊驾何不除下面巾,好好的和老楼对上几掌?”
瘦长个子黑巾蒙脸,虽然看不清他面貌,但两道眼神,却精光暴射,从黑纱中隐隐透出,喉间发出嘿嘿冷笑,沉声喝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你碰上老夫,自然给你如愿以偿。”
楼一怪偏过头去,铜铃似般怪眼,望着迟老残笑道:“老残废,你听清楚了,他就是咱们的赌注!”
迟老残连正眼也不瞧瘦长个子一眼,只是冷冷说道:“左右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罢了。”
瘦长个子瞧着两人口气托大,自己方才报出两句足以震慑江湖的口号,他们居然并不动容,而且还脸露轻蔑。
心头不由微怔,倒也不敢小觑来人,身形不动,阴阴的道:“原来你们是替少林寺找场来的?”
楼一怪点头道:“你说得倒也有点接近,不过咱们两个老不死,可不是替什么少林寺找场,咱们只是把你当作赌注,谁能使你输得心甘情愿,乖乖的双手献上‘易筋经’就得。”
瘦长个子自认武功无敌,听楼一怪这么一说,早已激怒,猛的仰天发出一声裂帛厉笑,一件黑色长衫,立时鼓得笔直,全身骨节,一阵格格暴响,狞笑道:“要领教老夫掌法,还不容易?你们两个,就一起上罢!”
楼一怪也怪笑了一声:“千里孤行客,你难道没听说过咱们两个老不死的名头?”
千里孤行客傲然说道:“左右不过是两个无名小卒罢了!”
楼一怪双笑道:“哈哈!真有意思!几十年来,江湖上还没人敢在咱们两个老不死面前,如此说过,来!来!让我老楼先试试你掌力,再说不迟。”
千里孤行客冷嘿声中,不见他身形飘动,长袖挥处,右掌业已闪电拍出。楼一怪见他出手奇快,日光之下,似乎还有一蓬淡得几乎看不清楚的黑丝,往自己身前扑到,而且那股掌力,却挟着奇寒之气,旋荡激转,风涌而来。心头微微一怔,陡地一声大笑,左手一抹,右手“劈天掌”也跟着劈出!
双方掌力一接,只听震天价一声巨响,霎那之间,山摇地动,砂飞石漩,连数丈以外的树林,都被掌风括得枝叶乱舞,声势惊人!崔文蔚红绡两人,虽然距离较远,也依然衣袂横飞,耳鼓直鸣。这份声势,委实惊人!
迟老残双目圆睁,轻“噫”了声:“玄灵掌!”
他声音极轻,可能站在他身前的崔文蔚夫妇,也没有听清。楼一怪和千里孤行客同在此时,各各震退了一步。但楼一怪却忽然打横里跃出,口中喝道:“住手!”
千里孤行客微微一楞,他在这一掌之中,已试出对面两个长发老头,内力惊人。凭自己数十年苦练而成的师门绝学,天下武林,莫之能御的“玄灵掌”,居然被他硬行震开!
此时一见楼一怪不败而退,更使他大出意外,炯炯双目,宛若两道电炬,从黑纱中隐隐射出,紧盯着楼一怪,沉声问道:“你待怎的?”
楼一怪向千里孤行客胁下挟着的红衣女子一指,笑道:“你把女娃儿放下来,凭老楼的身份,那能占你便宜?”
千里孤行客阴嘿一声,果然疾退数步,把胁下女子,放到一旁,身形倏进,双掌如风,连环劈出!楼一怪深知对方也并非易与,功运双臂,狂笑迈步,迎着千里孤行客劈出的奇寒掌风,出掌反击。
这一出手,又是不同,但听“砰”“砰”两声连震,双方身子,仍钉立在原地上,谁也没有被震后退。楼一怪依然嘻开大嘴,神色自若,千里孤行客黑纱遮脸,瞧不出他的面色,但身形晃动,显然是因他虽接住了楼一怪反击的两掌,却已感到吃力万分,心神受震。
这当真是他数十年来,从未遇到过的强敌。厉笑声中,千里孤行客双袖一震,陡的露出两只比墨还黑的手掌,双掌扬起,突然往楼一怪猛攻而出。
他这一暴怒出手,果然威力大盛,寒飙四漩,凛烈无俦!两人激斗了七八招、楼一怪奋起神威,大喝一声:“你试试我老楼这一掌!”
喝声未已,双手一沉一托之间,“轰”的一声,一团劲气,发若雷奔,直往千里孤行客激撞而去。千里孤行客和楼一怪硬架了一阵,虽然只有十来个照面,但这种硬拼,最是消耗真力,此时早已成了强弩之末。
楼一怪如山掌风,凭空涌到,他连转念头的时间都没有,不得不双掌一挫,奋力硬封!
他那知楼一怪这招“扬清凝浊”,乃是“鸿蒙三式”中威力最强的一招。双掌迎出,陡觉重逾千钧,心头不禁大凛,连忙运集全身功力,咬牙推出!武功上的造诣,优胜劣败,差不得一着。
“蓬!”巨震骤发,千里孤行客一个身子,直被撞得踉路后退了七八步,才行站住。他功力再深,也挨不了楼一怪这开天一劈,登觉内腑猛震,血气翻腾。楼一怪却得意的敞声大笑:“千里孤行客,你说算不算输得心悦诚服?”
千里孤行客虽受巨创,强压血气,厉声嘿道:“两位报个万儿,老夫当在长恨谷候教。”
楼一怪还没回答,只听迟老残悠悠的哂道:“真是孤陋寡闻,当着咱们两个老不死的面,还要噜苏,告诉你,去打听打听,四十年前的南怪北残,是何等样人?”
声音不大,但“南怪北残”这四个字听到千里孤行客耳中,何异焦雷?
“南怪北残!”他全身陡然一震,不由狞笑道:“好!咱们长恨谷再见!”
双足顿处,倏然飞起,竟然连放置一旁的红衣女子,都不及再顾。
瞬息之间,已飞出老远,楼一怪纵声笑道:“放心,长恨谷咱们两个老不死准到。”
一面回头向迟老残道:“哈哈!老残废,下一场,就该轮到你出手了。”
迟老残斜睨了他一下,问道:“老怪物,你可知这无名小卒的来历?”
楼一怪皱眉道:“他掌劲之中,暗挟奇寒之气,如果不是雪山一脉,当是北海传人。”
迟老残微微笑道:“你说得不错,那是‘玄灵掌’!”
楼一怪惊奇的道:“你说他使的是北海老儿的玄灵掌……”
他们正说之间,只听红绡尖声叫道:“老……前辈,她……是我妹子,你们快来救她!”
原来方才她瞧到千里孤行客胁下挟着的红衣女子,觉得十分眼熟,先前还认为就是到少林寺盗经的人,这时千里孤行客掉头一走,红绡走近她身边一瞧,不由一颗心险些直跳出来。
那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红衣女子,不就是自己妹子红线是谁?她……她中了千里孤行客暗算?
“谁是你妹子?这女娃儿?”
楼一怪瞧着红线,方才问话,只听迟老残自言自语的道:“不错!这女娃儿确实中了北海老儿独门手法,‘阴跷’受闭。”
楼一怪双目圆睁,偏头问道:“老残废,你能确定千里孤行客和北海老儿有关?”
迟老残并未作答,右手缓缓伸出,却又奇快无比的往红线身上虚虚拍了几下!
“嗯!”红线口中发出一声轻嘤,眼皮转动,倏地睁开眼来,接着又是轻轻一咦,翻身坐起。
红绡心中大喜,连忙扶住她问道:“妹妹,你身上觉得怎么?快别动。”
“啊!姐姐,是你……”
红线站起娇躯,试一运气,觉得并无不适,不由眨了眨眼睛,道:“咦!崔公子也来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呀?”
崔文蔚含笑道:“红线妹子,你是被千里孤行客掳来,幸蒙这两位老前辈相救……”
红绡白了他一眼,道:“崔郎,人家妹子刚刚醒转,不好让她憩息一会再说。”
红线眼珠一转,娇声说道:“我不累呢,啊!姐姐,这两位老前辈是谁?快替妹子引见才好。”
红绡指着迟老残楼一怪两人,道:“妹妹,这是迟老前辈,这是楼老前辈,本领大呢,江湖上从前叫他们‘南怪北残’。”
红线知道姐姐红绡,从没出过大门,这会居然好像老江湖似的,介绍得头头是道。什么?
“南怪北残”?她听得心头大震,眼前这两个长髯怪人,居然会是数十年前名震武林的“南怪北残”!
她还恐自己耳朵听错了人,当下连忙向两人裣衽为礼。迟老残孩儿脸上,隐隐射出两道闪烁精光,向红线打量了一阵,点头道:“唔!精气内敛,正宗内功已有相当根基,女娃儿,你是何人门下?”
红线听得大为惊奇,连忙答道:“晚辈昆仑门下。”
迟老残目光电射,手拂长髯,呵呵笑道:“昆仑人材辈出,果然不凡,女娃儿,你可曾听尊师说过,有一个姓迟的忘年之交吗?”
红线听得又是一惊,照他口气,分明是师尊旧识,这就躬身道:“恕晚辈不知不罪,迟老前辈想必就是当年的大方真人了?”
迟老残微微一笑,楼一怪站在一旁,颇感不耐,大声说道:“老残废,你在女娃儿面前,干吗倚老卖老!我老楼还有话问她呢。”
他偏过头去,向红线道:“女娃儿,你一路可曾见到过崆峒门下那个姓江娃儿?”
红线给他没头没脑的这么一问,心中一楞,蓦地晕红双颊,急急的道:“他……老前辈你是说江……”
红绡瞧着妹子听人提起江公子,就如此关心,不由暗暗好笑,这就接口道:“妹妹,楼老前辈是说江公子,我们三人为了寻你,一路同来,不料……”
红线听得更急,秀目圆睁,不待她说完,就道:“好姐姐,他……他怎么了?”
红线见她急成这个模样,不由俏皮的向她笑着,故意停了下来。崔文蔚道:“我们在枣阳客店,遭西川唐门的人掳劫,后来遇上楼老前辈,才被救下,据说江公子已被他们师傅追了下去,至今还没有下落。”
红线花容失色,莲足一顿,急道:“西川唐门,善于用毒,江公子武功最强,也决不是他们敌手,妹子这就赶去!”说着急匆匆地便向四人告别,正待转身。
红绡听她口气,西川唐门,似乎十分厉害,不由也着急起来,忙道:“妹妹,你也太以性急,匆匆忙忙的,又到那里去找呀?”
红线道:“妹子日前在九宫山附近,还遇上几个西川唐家的人,逗留未走,谅他们不会走得太远,妹子只要赶上他们,自可打听出江公子下落。”
红绡迟疑了一下,还待再说,红线早已玉腕轻扬,翩然掠出身去!
红绡急道:“妹妹,那我们到那里去找你们呀?”
“我们到江南见面好啦!妹子自会去找你们的。”
红线话声传来,一条人影,当真像一缕红线,越去越远!
迟老残望着红线去路点头道:“强将手下无弱兵,这女娃儿的轻功,着实也有些火候!”
红绡黛眉微蹙的道:“老前辈,我们也得赶快跟去才好!”
楼一怪道:“你们别急,区区唐门,成得了什么气候?姓江的娃儿,比你们不知强了多少倍,包管吃不了亏。咱们还是先上一趟长恨谷正经,要是老毒物敢碰姓江的娃儿一根汗毛,瞧我老楼不把他们唐门翻他娘个天!才怪!”
迟老残接口道:“老怪物说得极对,咱们自然得先上长恨谷去,不然,还当咱们两个老不死怕事了呢。”
崔文蔚夫妇,瞧着这一对老怪物,真是啼笑皆非,楼一怪口口声声要找江青岚,但他被唐门掳去,目前下落不明,却又偏不去找,非要忙着先解决和迟老残的无谓打赌,赶上长恨谷去。
而且又非拖着自己两人,前去作证不可,看来不上长恨谷,就是天大的事情,他们也决不放开自己,崔文蔚和红绡对望了一眼,只好跟着两个老怪物,一同上路。
口口口口口口
小时不识月,呼为白玉盘,长恨谷外此时一轮玉盘似的皓月,高悬碧空,清辉如水,照得远山近林,分外清幽,一片疏林,掩映有致!树林边上,却倒卧着一男一女,男的剑眉入鬓,脸如冠玉!女的腰肢婀娜,楚楚动人。
但他们都双目紧闭,敢情在昏迷之中,不省人事。只有松风竹韵,山溪流泉,散播着天籁!蓦地,一条娇小黑影,沿着小径,飞掠而来,身法快捷,有若浮矢掠空,眨眼工夫,已在林前飞落。
那是一个身穿红色劲装的少女,她似乎从远处赶来,略一打量,正待往谷中奔去,蓦地,她发现了地上躺卧着的两人,尤其是那个男的,身形是如此熟悉!
她全身不期一震,往后连退了两步,宛若一桶冷水,兜头浇下,月光下面,一张刚才跑得满脸娇红的粉脸,刹那之间,变成惨白,口中喃喃的道:“是他……他……他……我害了……他……”
“你害了谁呀?”
一个娇美的声音忽然在林间响起!红衣少女闻声惊觉,凤目一掠,只见七八尺外,婷婷袅袅地站着一个二九年华的白衣少女。
长裙曳地,悄然而立,一双剪水双瞳,正注视在自己脸上,樱唇微启,娇声问道:“你到长恨谷来,又是为了什么?”
红衣少女心中蓦地一怔,她来得太以兀突,在这谷口现身,除了自己来路,那么只有从长恨谷出来,她心念一动,脸色陡然下沉,颤声问道:“你……你是长恨谷的人?”
白衣少女这时才瞧到地上还躺着一男一女,伤势沉重。
她娇若春花的脸上,微露怔容,似乎方要开口,但给红衣少女一问,不由得螓首微微点了一点。嗒!红衣少女柳眉倒竖,突然从腰间撒出一条蓝光闪烁的蛟形软鞭,随手一抖,娇声喝道:“来!丫头,姑娘今天饶你不得!”
红影倏闪,业已欺近身前,一片蓝影,激起触鼻腥风,往白衣少女当头罩下。白衣少女想不到对方会骤下毒手,尤其那一股腥风,中人欲呕。她连忙轻举纤手,紧掩着鼻子,白衣飘忽,从鞭影中闪出身来,脸含薄愠的道:“你敢到长恨谷撒野?”
“哼!长恨谷,长恨谷有什么了不起?”
红衣少女瞧到对方身法美妙,居然轻轻一闪,便躲了开去。心中更是气愤,说话声中,皓腕一翻,重重鞭影,又已卷到。
白衣少女被她激怒了,呛的一声,从裙边抽出长剑,娇声叱道:“我可不是怕你啊!”
红衣少女道:“姑娘要是怕长恨谷,也不来了。”
刷刷刷,一片蓝影,已像狂风暴雨,疾洒而出!白衣少女娇躯轻挪,右手长剑盘空一绕,但见银花乍涌,划然生风,往鞭影中投去。
“嗒!”鞭影相接,金铁轻震,红衣少女被这招眼花撩乱的剑法,震得后退了三步!只听白衣少女娇声说道:“我不伤你,你快走罢!”
红衣少女平日在师门中娇纵惯了,此时被人家一招震退,已是羞愤欲绝,那还受得了这么一说。
急怒之下,鼻孔中冷冷一哼,左手猛的往腰间按去。只听铮铮连响,一大蓬银星,挟着凛冽寒风,劈面往白衣少女电射打去!白衣少女惊“啊”了声,玉腕扬起,银虹飞舞,月光反映之下,幻成千条剑影,万朵寒蕾,缤纷而起。
叮叮之声,清脆得盈耳不绝,一大蓬银星暗器,纷纷吃剑光迫落,消失无形。紧接着一声清叱,匹练横飞,一道剑光,疾如掣电,往红衣少女当头落去!
红衣少女自以为师门绝艺,冠绝武林,尤其是霸道无比的“北极寒星”,普天之下,无人能破。
那知对方年龄,只和自己相仿,但这一手剑法,简直神妙已极,此时剑风劈顶,自己那有还手的余地。她自幼即得师尊宠爱,个性好强,几曾受人凌辱?何况眼看自己最为倾心的他,业已横尸林下,本来早就痛不欲生!
“也好,就和他死在一起罢!”她念头闪电般掠过,突然双目一闭,静待对方下手。
那知过了良久,只听白衣少女娇声说道:“唉!我从来没杀过人,你去罢!”
声音清脆得宛如出谷黄鹧,好听已极!红衣少女闻声睁眼,只见白衣少女早已收回长剑,玉立亭亭,婀娜多姿的站在一丈开外。
这真比杀了她还要难过,红衣少女气得差点哭出声来,双足一顿,一式“紫燕掠波”,身如电射,往林中投去!白衣少女袅袅走近一男一女的身边,剪水双眸,细细的凝视着两人,忽然一条白影,像行云流水般往谷中闪去。
一会工夫,她又出现在两人面前,纤纤玉手上,却多了两片碧绿如翠的叶子。玉指轻拈,用贝齿轻轻嚼了几下,放入少女口中,然后……
她如法泡制,又把第二片翠叶,放入口中,嚼了几下……
她春花似的脸上,陡地飞起两片红云,她面对这位脸如冠玉的美少年,他虽在昏迷之中,还是如此英俊。她从心底泛起一丝微妙之感,娇躯也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阵轻微颤抖,踌躇着把翠叶送到他底口中。
两片朱兰叶,已可保住两人性命,但她似乎还放不下心来。她连自己也弄不清,是对这位身负重伤的少女,起了一见投缘的同情之心,还是对身中奇毒的他……
她心中只是盘算着自己决不能半途而废,她桃腮泛赤,着实逡巡了一阵,终于轻舒皓腕,把两人拦腰挟起,飞一般奔入谷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江青岚悠悠醒转,只觉口中清香有物,舌液生津,但眼皮沉重,浑身百骸,似乎散了似的,一点也转动不得。心中不由大感惊奇,他慢慢记起自己在长恨谷外,被碧目蟾蜍唐天生,暗施奇毒,真气痪散,后来,后来……
难道自己还没有死?
不错!唐天生命铁钱袋姜义,依样葫芦砍去自己一条右臂,他还向自己保证,决无痛苦?
此时这般光景,难道真被他们下了毒手?完了,自己这不是落个终身残废?
他想到这里,不由惊出一身冷汗,用力睁开眼来!只见自己仰卧在一张板床之上,床前,亭亭玉立着一位雾鬟云鬓,娇艳如花的绝色美少女。
她,白衣胜雪,长裙曳地,一双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正注视在自己脸上,流露着无限关切。
她……
“啊!你醒过来了?”
江青岚目注白衣少女,只见她真是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脸柳如眉,淡雅幽娴,不着丝毫人间烟火。
而且吐属清脆,使人听得赏心悦耳,一时不由得怔怔出神,忘了说话。白衣少女发现他痴痴地瞧着自己,不觉玉颜发赧,羞涩的笑道:“人家在问你呢!”
她这一笑,宛若百合乍开,越显得娇艳欲滴!江青岚蓦地回过神来,只觉自己太以失态,俊脸一熟,嗫嚅说道:“小生误中无形毒气,身落人手,自分必死,想是姑娘所救?”
白衣少女微微摇头道:“我只在谷口遇到一个红衣女子。”
江青岚恨恨的道:“不错!那红衣女子,正是千里孤行客的师妹。”
白衣少女听到他口中提到千里孤行客,心中十分奇怪,暗想怎么到长恨谷来的人,都会说出千里孤行客,不知这千里孤行客到底是谁?沉吟了一下道:“千里孤行客又是谁啊?这名字我时常听到谷外有人说起。”
她说到这里,忽然又道:“唔!红衣女子,出手十分狠毒,后来给我打跑了,才看到你们两人,一齐躺在地上。”
江青岚见她说什么“你们两人”,不由也感到意外。暗想除了自己,还有一个又不知是谁?造就问道:“姑娘说的另外一人,不知是谁?”
白衣少女娇靥带笑,故作神秘的道:“你不认识她?”
江青岚摇头道:“小生因至友夫妻,被千里孤行客掳来长恨谷,才追踪赶来,不想巧遇仇人,被暗施迷药,迷昏过去,此后情形,小生记不起来。”
白衣少女一双秋水妙目,紧盯在江青岚身上,幽幽说道:“她是一个女的。”
江青岚越听越惊奇,脱口道:“女的?”
“唔!”
白衣少女唔了一声,抿抿嘴道:“她是被人震伤心脉,伤势还不轻呢!”
说到这里,忽然眨着眼睛,玉颊飞霞,低声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尊姓大名哩!”
江青岚挣扎了一下,避开她眼睛,道:“小生江青岚,敢问姑娘……”
白衣少女听得低下头去,脉脉含情的道:“我……我叫白玫。”
她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可以听到,那一种少女羞涩之情,只瞧得江青岚怦然心动,当下赶紧收慑心神,正容道:“小生多蒙白姑娘施救,大德不言报,小生唯有永铭诸心。”
他无心说出,白玫却听得螓首更低,轻嘤一声,羞红双颊,忽然黛眉微蹙,轻声笑道:
“你别谢哩,方才那片‘翠叶朱兰’,虽有解毒之功,无法尽祛脏腑余毒,要过了六个时辰之后,等药力散开,还得另想办法呢,否则我也不会把你接到长恨谷来了。”
“长恨谷?”
江青岚心头猛然一震,双目一睁,急急问道:“姑娘,这……这就是长恨谷?”
白玫点头道:“是呀,我就在这里长大的啊!”
江青岚又道:“那么姑娘和千里孤行客如何称呼?”
白玫螓首摇动,抿嘴笑:“我方才不是告诉你,千里孤行客,我不知道他是谁?”
江青岚瞧她神色,似乎丝毫不伪,不由疑念大生。她自称从小生长长恨谷,怎会不知千里孤行客其人?何况她方才还说把红衣女子打跑,那红衣女子,分明是千里孤行客的师妹。
这当真十分离奇,难道这个长恨谷,不是千里孤行客住的长恨谷?他心中想着,暗暗行功运气,那知不运气,只是浑身酸软,还没什么感觉,这一运气,骤觉气血痪散,内腑果然隐隐作痛,功力难聚。
完了!这到底还是毒侵内腑,还是自己昏迷之后,被千里孤行客废了武功?白玫因他半响不语,不由嫣然一笑道:“你别心急,一片翠叶朱兰,功效可大呢?不过要等它药力发散,须得六个时辰,目前你休息一阵。”
说着伸手拉过一条薄被,轻轻替江青岚盖上,俏生生地走出房去。江青岚独自仰卧,思潮起伏,渐渐神思昏倦,酣然入睡。不知经过了多少时候,蓦觉有一双软绵绵的玉掌,正在自己身上按抚推拿,一股炙热暖流,每到一处,感到又酥又麻,百骸舒散,血气流畅!睁目一瞧,那不是白玫是谁?
她此时一双玉手,正按在自己胸脯之上,双颊如火,星目如水,那种绝世姿容,醉人笑意,当真娇艳欲滴!不,她还娇喘细细,吹气如兰。
江青岚瞧在眼里,不禁心神一荡,赶紧阖上双目,强抑遐思,带着颤动的声音,十分感激道:“姑娘盛德,小生不知如何报答……”
“嗯!”白玫娇喘着斜睨了他一眼,桃腮泛赤,低声说道:“你……你别说话,我正在运功替你祛除内腑之毒呢!”
江青岚玄关已通,自然知道她所说非虚,只好倏然住口。
白玫那双玉掌,缓缓下移,肚中也立时响起咕咕之声,似乎有一团东西,被白玫内家真气,逐渐下逼,积聚小腹!
就在此时,忽然房门口黑影闪动,闯进一个人来。那是一个黑衣少女,头上包着一块黑绢,她才一进房,瞥见江青岚躺在一张板床之上,白衣少女却娇躯前俯,紧紧地伏在他身上。
曳地长裙,不住地微微颤动……。此情!此景!她倏然却步,心头似乎起一阵波动。也许她任性惯了,触入眼帘的是如此一幕,她面红耳赤,无暇多看,也无暇多想,蓦地双足一顿,重重冷哼了一声,返身就往门外街去。
白玫双掌流动,并没回头,也没有则声。她秀目微阖,春花似的脸上,业已绽出珠汗,运气逼毒,正在紧要关头!江青岚虽然听到那声娇哼,似也不敢多问。
这样过了一盏熟茶时光,白玫才吁了口气,直起腰来。掠着鬓发,从几上取过一片碧绿如翠的叶子,送到江青岚口边,含羞笑道:“这是‘翠叶朱兰’,赶快嚼烂服下,余毒就可尽祛,再休息一会,就可完全复原。”
江青岚心中一阵感动,倒反而说不出话来,登时张口接住,依言嚼碎服下。只觉这片兰叶,入口生津,一缕清香,直沁肺腑!白玫敢情忽然想起一件什么事来,秀眉微蹙,惊鸿一瞥,闪出屋去。
江青岚服下兰叶,过了一阵,只觉腹如雷鸣,胀满欲泄,匆匆下床,往门外奔去,接连几纵,迅速闪入林中,找了一处隐僻所在,大解之后,余毒排净,精神为之一振。
不由心中大喜,当下步出林外,四面略一打量。这处幽谷,林木蔚翳,溪水潺潺,一片如茵嫩草,在日光之下,更觉得青绿可爱。山谷尽头,是一座白石砌成的墓地,占地不广,却打扫得十分清洁。一幢白石房屋,却建在离墓地不远的山坡下面,那就是白玫姑娘的居处。
她,一个姑娘家,怎会独处幽谷?而且这里,也叫做长恨谷!但奇怪的,她自幼在谷中长大,居然不知道千里孤行客其人。江青岚边走边想,走没几步,蓦觉疾风飒然,一缕青影,向自己当头扑来!他目光瞥处,那是一条瘦长人影,身法之快,简直令人无法瞧清。
也不知他从何处飞来,出乎如电,已抓到自己左肩!江青岚心头猛凛,眼看无论自己用何种招法,都难以封架得住。情急之下,身形微侧,右臂一圈,右手骈指如戟,以手代剑,使出自己仅会的一招昆仑绝学‘乾坤一剑’。
中食两指,迅疾无比,一连划出九个小圈!这真是电光石火,间不容发,他右手堪堪划出,就好像碰上了一团棉絮,无处着力。
一个身子,登时被自己力道,反震得后退了七八步,双腿一软,往地上坐去,同时只听有人发出一声轻“噫”!紧接着又是一声长叹:“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
晴―圆―缺―。”
音调朗澈,悠如龙吟!但掩不住满腔悲凉之音!千里孤行客!江青岚心头一紧,赶紧举目瞧去。山林如画,绿草如茵,那有什么人影?
他突如其来,怎会突然失去?江青岚惊凛之余,立即暗暗运气行功,觉得自己经脉,已经畅通无阻,只是毒气初净,双腿还有点酸软之外,别无异样。
只要会武之人,一入长恨谷,就得被千里孤行客废去武功,扔出谷外,难道是江湖上传闻失实?
自己此时,不但武功没有被废,而且依然身在谷中!就以方才那一招而言,也并不是千里孤行客把自己震退,而是自己受了本身力道反弹作用所致,千里孤行客根本没有对自己下手,就迅速退去。
一时之间,当真测不透千里孤行客何以在出手之后,又突然舍己而去的原因。忽然,记起自己在少林寺祖师殿,曾听千里孤行客念过这两句话,彷佛和今天听到的音调,大不相同。
虽然同样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一字不易,但那次的声音,阴森刺耳。
今天听到的,不仅音韵清朗,还感人至深……
“江公子,你……你怎么啦?”
娇声未落,石屋中忽然闪出一条白影,一阵风似的,往自己奔来。江青岚一跃而起,只见白玫姑娘已俏生生地立在身前,满脸关切的瞧着自己,问道:“你没什么?那就好了,方才可真把我吓了一跳呢!”
她笑态盎然,一派天真的说到这里,忽然笑容一敛,幽幽的道:“江公子,你那妹子,方才不知怎的,突然走了,我……我没有得罪她呀!”
江青岚被她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楞楞道:“白姑娘,你说什么,我的妹子?”
白玫失望的道:“谁说不是?我一个人住在这里,真闷死啦!凑巧遇上你们,这该多好,我真想和她做朋友哩,那知方才只一会工夫,她已经走了。”
江青岚越听越糊涂,这就问道:“白姑娘,你说的她,到底是谁?”
白玫抿嘴笑道:“她就是你的妹子呀!她告诉我的,她叫做兰儿。”
“兰儿?”江青岚睁大眼睛,问道:“你是说兰儿?她几时来的?”
白玫妙目一转,嗤的笑道:“你还问呢,她还是被你打伤的呀!”
江青岚听得一头雾水,奇道:“我几时打伤过她?”
白玫眨着眼睛,笑得更甜,轻轻的道:“她恨死你呢,她告诉我,她是你妹子,因为你不让她来,她才偷偷的一路跟在你后面……”
江青岚“啊”了一声,暗想原来兰儿一路都跟着自己?
白玫给他一“啊”,不由顿了一顿,展然笑道:“咳!她叫我不要告诉你的,我都说了出来!”
她偏头想了一想,又道:“她说,她在路上,发现有两个坏人,也跟在你后面,后来她在山中走岔了路,等她赶到,你已经中毒昏迷。那姓唐的老贼,正要下手,她奋力一剑,才把他们打退,那知就在这个时候,你却糊里糊涂的打了她一掌……”
“啊!是她?”
江青岚经白玫一说,蓦地想起自己中毒之后,碧目蟾蜍唐天生叫铁钱袋姜义,过来砍自己右臂,那时自己逼住真气,一掌把姜义震飞,后来……
后来彷佛听到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勉强睁开眼来,瞧到一个苗条身形,自己还当她就是盗走少林寺“易筋真经”,又使用调虎离山计,故意绊住自己的红衣少女,千里孤行客的师妹,当时好像大喝了一声,用尽气力,劈出双掌。
她……她竟会是兰儿!
他想到兰儿,可能从析城山下来,一路跟随自己身后,寻上终南,后来自己被析城双凶和王屋散人在崤山绝顶,联手震落百丈悬崖,受困死谷,那在崖上结藤相救的,可能也是她。
她是一个被析城双凶娇纵惯了的孩子,对自己竟然一片痴心,如此委屈。
自己……自己……
江青岚心中忽然升起无限愧作,觉得自己太对不起兰儿。陡然,他又想到方才白玫替自己运气逼毒之际,彷佛有人打房中走来,后来还听到一声重重的冷哼,敢情就是兰儿!
他默默地回想着当时情形,兰儿本来就是小心眼的人,她负气而去,可能误会自己和……
他想到这里,脱口说道:“啊哟!这真是误会!”
白玫柳眉一挑,侧脸问道:“江公子,你说什么?她误会些什么呀?”
江青岚玉脸骤红,尴尬的的道:“她……她是小孩脾气。”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又道:“哦!白姑娘,小生多蒙援手,大德不言报,小生身有急事,也须告辞。”
白玫本来笑脸如春,闻言忽然黛眉一蹙,急道:“那怎么办?你服下两片‘翠叶朱兰’,余毒虽祛,没有六个时辰,药力未达,真气未复,少说也得现耽上一天呀!难道她是你妹子,我就不配做你妹子,干吗,身子没好,急着要走?”
江青岚见她满脸焦急,既是关切,又是幽怨,心中一阵不忍,何况方才试运真气,也自知中毒之后,元神大伤,非有一天半日,好好调息,决难复原。
白玫姑娘所说,自是实情,人家原是一片好意,想到这里,连忙笑道:“姑娘说得极是,小生方才运气,也自知非一天半日,决难复原,只是打扰姑娘,小生日后如何图报?”
白玫听他答应不走,不由回嗔作喜,但听到后来,不由白了他一眼,轻声说道:
“你这人怎么的?动不动就大德呀,图报呀,难道我就是希望你图报吗?”
她娇靥生嗔,益增妩媚!江青岚脸上一红,嗫嚅的道:“小生一时失言,姑娘勿怪。”
白玫其实又几曾嗔怪他来?只不过是故意轻嗔罢了,闻言早就巧笑嫣然,深情款款的道:
“谁个怪你来着?”
她眼珠儿一转,忽然“啊”了一声,道:“我差点忘啦!兰儿说她姓符,你却姓江,你们是什么兄妹呀?”
江青岚被她问得俊脸一熟,当即答道:“小生和兰儿相识之初,她穿着男装,我们认为兄弟,后来才知她是个女的。”
白玫听得十分有趣,梨涡一展噗哧笑:“这就改了兄妹,啊!你叫她什么呀?”
江青岚瞧着她俏皮样儿,皱了一下眉头,道:“她名字叫蔚儿,我就叫她名字。”
白玫可一点也不肯放松,依然问道:“那她叫你什么呢?”
江青岚真被她问得有点不好意思出口,白玫却嗤的笑道:“我早就知道啦!她一醒转,就问着岚哥哥,岚哥哥的。”
江青岚脸上又是一红,心想此女好生难缠,你知道就是了,还要问我干吗?白玫笑靥如花,走近一步,抬起一双盈盈秋水,羞涩地望着江青岚道:“那我也认你做哥哥好吗?”
她天真未凿,对男女间的情爱之事,还懵懵懂懂的,不十分清楚。自从在谷口第一次见到了他,心中就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好感。后来听兰儿一口一声的叫着岚哥哥,她觉得非常好玩,自己要是也给他做了妹妹,叫他岚哥哥,这该多好?
她不知爱,也不懂情,但她在先天的潜意识中,流露了爱和情,她只想和江青岚做个兄妹,便已芳心满足。这时她仰着一张粉脸,露出希期之色。江青岚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他心中早已有了一个艳若桃李,心仪已久的红线姑娘。
虽然她屡次规避,不和自己见面,但她赠剑留言,情意深重,自己海枯石烂,此心不渝。
此外还有刁蛮多情,一直跟随自己身后,远来江南,又负气出走的兰儿,和娇婉清丽,小鸟依人的柳琪。
这两个俏丽身影,已使自己戒慎恐惧,无法排遣,如今再加上面前这位一派天真,深情款款,白衣天使般的白玫姑娘,当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
但人家陌路相救,赐以灵药还不惜耗损内功,替自己祛除内腑余毒,此时要认自己做个兄妹,又怎好峻拒?心中想着,还没开口,白玫见他半晌不语,还道人家不要自己,不由神色一黯,幽幽的道:“你不要我吗?我早知道不配做你妹妹咯!”
她盈盈欲涕,娇婉已极!江青岚瞧她这付模样,不禁怜惜之念,油然而生,暗想此女身世伶仃,一片天真,自己岂能教她失望,这就笑道:“姑娘不可误会,像你这样冰雪聪明的妹子,我那有不愿之理?”
白玫听他答应,早已高兴得破涕为笑,一双妙目,闪耀着无比清辉,急急的道:“你答应了吗,干吗还叫我姑娘姑娘的?岚哥哥,其实我早就想跟着兰儿叫你呢!”
她盈盈而笑,这一声“岚哥哥”,又脆又甜,直把江青岚叫得脸上一红。白玫挑着眉儿,目光在江青岚脸上滴溜溜一转,仰脸道:“岚哥哥,你就叫我玫儿好啦!”
她顿了一顿,又喜孜孜的抢着说道:“岚哥哥,我自从懂事以来,只有一个人叫我玫儿,他教我念书,又教我练功夫,可是就没有见过他的面,我一个人住在这里,你说多寂寞?有时我想到谷外去玩,走不多远路,他又叫着玫儿玫儿的,不让我出去,现在好了,岚哥哥,你肯带我到外边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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