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从几上取起画册,随手翻了几页,不由肃然起敬,抬目赞道:“画得真好,金枝铁骨,横斜淋漓,笔法苍劲,大有匹马单刀之壮,赵兄几时有暇,兄弟颇想奉乞一幅呢!”
赵南珩被他说得脸上一红,拱手道:“木兄谬赞,兄弟如何敢当?这本画册,是在一家旧书肆中无意购得的,画上未落款识,不知出于何人手笔,兄弟爱它苍劲古朴,别饶清趣,才带在身边,时常翻阅,木兄把兄弟当作精于绘事,真是汗颜万分。”
木宇真又翻了几帧,才放回几上,口中还是啧啧叹赏,笑道:“真是好画,几乎没一页不是精心之作,哈哈,赵兄既能收藏如此精本,自然也是画中行家,何须太谦?”
赵南珩道:“木兄好说,兄弟自从月前购得这本画册之后,倒确实动了学画之念。”
木宇真大笑道:“好,好,那么等赵兄学成之后,再为兄弟画上一幅好了。”
说话之间,已洒脱地在赵南珩对面一把椅上坐了下来。
赵南珩怎肯放过机会,试探着道:“木兄和诸老丈想是旧识?不知连袂何往?”
木字真微微摇头道:“兄弟和请老只是在出川途中逅邂认识,谈得投机,又是同路,遂结了忘年之交,其实也不到几天工夫……”他略为一顿,接着又道:“兄弟倒觉得赵兄性情爽朗,一见如故。”
赵南珩暗哦一声,心想他们果然不是一路的,一面慌忙抱拳道:“木兄好说,兄弟也有同感!”
木宇真忽然轻哼一声,站起身子,说道:“如果兄弟猜想不错,赵兄当是武林中人,说不定还是四大门派的高弟,此行可能也是有为而来!”
赵南珩听得悚然一惊,张口道:“木兄此话……”
水宇真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细齿,轻声道:“据兄弟猜想,赵兄可能还易了客,因为一个人面部和颈部的肤色,不可能会有如此显著的差异!”
赵南珩被他单刀直入的一说,一时大感惊异,不自禁地后退了半步,举手朝颈上摸去。
当然,经对方说穿了,这个破绽,当真露得极大,自己只把易容药丸涂在脸上,没涂到颈上去。
木字真微笑不动,一双明亮的眼神盯着他,续道:“赵兄毋须惊诧,其实兄弟在巴东酒楼上,早已瞧出来了,我想连我都瞧得出来,当然更瞒不过老走江湖的人……”
他虽然没指出是谁?但赵南珩自然听得出来,他口中“老走江湖的人”,是指诸文齐而言。
真没想到自己原是想探伺人家身份来历来的,但人家的底细,还没丝毫头绪,自己却先露了形迹。由此看来,自己江湖经验,总究还嫌不够。
此刻木字真既已当面指出来了,要想不承认也不成,这就拱拱手,故作为难之色,抬头道:“多蒙木兄指点,兄弟感激不尽,只是兄弟实有不得已的……”
木宇真摇手道:“赵兄不必多说了,兄弟并非对赵兄有所怀疑,而且兄弟也只为告诉你这句话来的,其实别人也许并没注意及此,赵兄自己多多留神就是!”
说完之后,不待赵南珩回答,闪身出房,朝他自己屋中走去。
赵南珩望着他后形,不禁怔怔出神,木字真这一举动,不是等于承认身怀武功吗?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这一老一少都是武林中人。
听他口气,他们在途中逅邂相遇,以至结伴同行,似乎各自怀有目的。由此推想,昨晚自己看到店伙和青衣汉子互打手式,传递消息,以及书僮丁全和那两个挑夫模样的大汉,在客店门口留下记号,也定然和这一老一少有关。
他们之间,可能是为了某一件事。
是了,木宇真定然认为自己“有为而来”和他目的相同,才肯指出自己易容上的破绽,他的来意,已十分明显是为了联络自己,但他哪里知道自己是为他来的?
因为从十方大师的死于“归元指”之下,进而回溯到巴东酒楼上一再以订油诗讽刺十万大师,他的嫌疑,远较诸文齐为多。
再进一步说,甚至瞎鬼婆、华山摩云剑客甘人家师兄弟、以及传家庄那些人和八方镖局一行,即使不是他下的毒手,也当和他有关……
不过,这样也好,他既有拉拢自己之意,自己也正好藉此和他接近,好歹也要探听出他们连续杀害多人的动机,究竟有些什么阴谋?
至于诸文齐,木宇真可能知道来历,更不难从他口中探出。总之,这么一来,多日来的疑团,全可轻而易举的揭开了!
赵南珩想到这里,不由发自内心的微微一笑,取出易容之药丸,在耳根项颈之间,轻轻抹好,然后又举着镜子,仔细察看了一会,觉得已无破绽,才开门出去。
这一阵工夫,诸文齐也已起身,负手站在檐前,瞧到赵南珩,呵呵笑道:“落雨天留客,咱们在这里得多盘桓上一天,老朽已吩咐丁全,要对面酒楼里,送一席酒菜来,和两位老弟痛饮几杯。”
木宇真闻声从房中走出,接口道:“又要诸老破费,如何使得?”
诸文齐持须笑道:“老弟也俗套起来了,区区小东,算.得什么?如不嫌弃的话,老朽还想奉邀两位,到寒舍去小住几口呢!”
赵南珩拱拱手道:“兄弟尚有俗务待办,天晴了就想动身,只怕有负老丈宠邀。”
木宇真有意无意的瞧了赵南珩一眼,才道:“咱们萍水相逢,难得一见如故,赵兄如无急事,诸老这番雅意,却是辜负不得!”
赵南珩听他一说,不由忖道:自己原是为了刺探两人秘密来的,怎好一口把话回得这般快法?
诸文齐却已呵呵笑道:“木老弟跌宕风流,快人快语,赵老弟也毋须推托,寒舍离此已不到两口路程,就此一言为定,等天色放晴,咱们就可上道,到寒舍盘桓几日,让老朽也略尽地主之谊。”
说话之间,酒楼业已送来酒菜,诸文齐就邀两人到房中共酌。
赵南珩留神看他房中,好像并没随带兵刃之类的东西。
席间,三人边吃边谈,说的都是些不相干的话,没人再提到江湖上的事儿,好像昨晚说的那些,只是偶然闲聊起的而已!
这一席酒,大家吃得甚是尽兴,但赵南珩却发现木宇真虽在饮酒谈笑,有时他眉宇间隐现焦灼之色,似有极大心事一般。
心中暗自奇怪,瞧他这般焦急,敢情为了诸文齐是个厉害不过的人物,他到此刻,还想不出如何对付之道。
饭后,木宇真好像已是不胜酒力,诸文齐上了年纪的人,也有昼寝的习惯,闭户高卧。
雨还没停,赵南珩独自回到自己房中,依然枯坐窗下,静静的看他师祖手绘的画梅册页。
傍晚时分,雨势稍止,赵南珩闷得无聊,双手负背,踱出院子,走到客店门首,站了一会。
他想起昨晚丁全等人留着的记号,不禁低头瞧去,墙脚根两个记号,都已不见,不知是有人拭去的,还是被雨水冲洗了?
这时因大雨初露,店中进出的人较多,正待回转,哪知目光一瞥,忽见店门右侧墙上,赫然印着一个泥巴掌印!
粗看之下,好像那人无意在墙上扶了一把,留下的手印,只有半个手掌,和四个手指。
本来在大雨之后,满街都是泥泞,投店的人弄了一手泥巴,在墙上扶一把,也是常有之事,但赵南珩因昨晚目睹有人在墙脚根留记号的经验,对泥巴掌印,不由多看了一眼。
这一留神,登时被他看出蹊跷!
原来这一个掌印,虽是糊着许多泥巴,看去好像手指粗大,但只要稍微辨认,泥巴中的中指印,却显得甚是纤细,不像男人手掌!
“会是女的?”
他心口相商暗暗说着,这些人要在客店门口,一再留下记号,究竟为了什么?
就在他目注掌印,微微一楞之间,只听身后有人朗笑一声,说道:“哈哈,赵兄原来在门口散步,倒叫兄弟好找!”
赵南珩急忙回过头去,只见木宇真青衫飘忽,潇洒地从大门出来。
这就转身迎向一步,笑道:“兄弟闷了一天,出来走走,木兄寻找兄弟,可有什么见教?”
木宇真神情爽朗,一双明亮眼睛,有意无意的瞥了泥巴掌印一眼,含笑道:“没什么,今晚兄弟想作小东,请诸老和赵兄小酌一番。”
他眉宇之间,先前那种焦灼不安之色,生似业已一扫而空,满脸都是笑容!
赵南珩见他兴匆匆找寻自己,只是为了说晚上要作东的话心中暗暗奇怪,从他早晨透露的口气,分明有意拉拢自己,但一个下午,他只躲在房中,没和自己说过一句有关诸文齐的事,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念急转,不由怀疑的道:“木兄……”
木宇真朝他霎霎眼睛,露齿一笑,低声道:“咱们身处危境,处处受人监视,赵兄切记明日一早,和兄弟同行,先离开这里,再作计较。”
“身处危境,受人监视?”
赵南珩当真有文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感,自己处的是什么危境?受什么人的监视?他正待问问清楚!
木宇真低笑道:“赵兄木用多问,到时自会知道。”
到时,是什么时候?
自会知道,知道些什么?
赵南珩愈听愈觉惊奇,但眼角瞥处,瞧到诸文齐宽饱大袖,大踏步从店堂中走出,要问的话,一时只好隐忍下去。
诸文齐目光一转,瞧着两人,洪声笑道:“有劳两位老弟久候,哈哈,木老弟坚要作东,岂不太以见外了?”
木宇真朗笑道:“请老这般说法,倒显得兄弟小气了”。
三人穿过街道,走进对面酒楼,木字真向伙计交待了几句。
一会工夫,酒菜齐上,当真海陆俱陈,珍馐佳肴,陆续上来,丁全伺候着替三人斟满了酒。
木宇真身为主人,向两人举杯敬酒,大家互敬了一阵,就边谈边吃,畅饮起来。
诸文齐谈吐风趣,木宇真隽雅爽朗,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们是他乡遇故知,谈得何等投契,又焉知三人心中,各有各的心机?
赵南珩从早上见到木宇真的时候发觉地不时紧蹩眉心,好像怀着极大心事,但这会工夫,忽然谈笑生风,酒到杯子,表现得甚是豪爽,他冷眼旁观,越觉其中定有文章。
自己和他们打上交道,已经整整一晚一天,除了证实两人都是武林中人之外,对他们的来历行动,可说依然一无所得。此刻当着两人面前,自己自然不能稍露行迹,只好撇开心事,开怀畅饮。
这一顿酒,直吃到初更时分,大家都有了几分酒意,才由木宇真付过酒账,重赏酒保,相偕下楼。哪知到得楼下,门外竟然风雨交加,又在下着倾盆大雨,丁全向柜上借了三把雨伞,送三人回店。
旅客们在这风雨之夜,都已提前入睡,三人回转客店,也各自回房休息。
二更过后,后院三间上房,东西两间,也已熄了灯火,只有中间房中还隐约透出灯光。
诸文齐敢情上了年纪,晚上睡不着觉,此时还在灯下一手捋须,一手执卷,看得入神!
不,看情形,他好像在等候着什么人!
时间已快要接近三更,忽然房门启处,飞洒进一阵雨丝,灯焰摇曳之中,一条人影悄无声息的跨了进来。
诸文齐缓缓放下书本,神色安祥地抬起头来,含笑道:“老朽算定老弟会来,门外正风雨,老弟快掩上门,坐了好谈!?
木宇真依言掩上房门,拱手道:“打扰,打扰,兄弟适才多喝了几杯,一时无法入睡,正好诸老房中还有灯忙,才想和诸老聊聊!”
诸文齐打了个哈哈,抬手道:“请坐,老弟只怕言不由衷吧!”
木宇真含笑道:“那么诸老认为兄弟有什么事来的了?”
说话声中,举步在诸文齐对面坐下。
诸文齐一手仍然捋着柳髯,双目之中,隐射异彩,嘿然道:“老弟来历,老朽已略知概模,明人面前似乎毋须假话,老弟以为是吗?”
木宇真微笑道:“诸老神自如电,兄弟敬佩得很,诸老重出江湖,还化了姓名,错非尊价在墙上留下你老当年威镇湖广的文判大笔,几使兄弟失之交臂!”
诸文齐脸色微微一变,但瞬即平复,点点头,勉强笑道:“老弟知道就好,咱们河水井水,各不相犯,似乎没有值得老弟一路跟踪的理由?”
水宇真笑了笑道:“兄弟冒昧得很,追随骥尾,只是想问请者借用一件东西,不知能蒙诸老俯允否?”
诸文齐道:“老弟不知要向老朽借用什么东西?”
木宇真抬头道:“朱雀旗令。”
诸文齐神色又是一变,皱皱眉道:“老弟这是在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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