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珩冷冷的道:“夫人知道就好,在下找上宝山,就是要向夫人请教来的。”
贵妇人和蔼的道:“少侠请说!”
赵南珩道:“江湖上有两句话,叫做‘罗髻开,峨嵋闭’,夫人想必也听人说过?”
贵妇人淡淡一笑道:“这两句话,乃是川西俗语,流传已久,老身自然听人说过,不知和少侠远来寒山,有何关连?”
赵南珩听得暗暗恼火,心想:你倒装得真像,忍不住大声道:“夫人认为这两句话和在下无关,但在下却认为关系重大。”
贵妇人点点头道:“少侠既然认为关连重大,也许是的!”
赵南珩怒声道:“在下偏要说峨嵋开,罗髻闭,不知夫人以为如何?”
贵妇人依然心平气和的道:“川西俗语,也有人这么说的,少侠要这么说,目无不可。”
赵南珩霍然起立,道:“那么夫人就应该立即宣布封山,退出江湖。”
贵妇人目泛奇彩,含笑道:“少侠请坐,老身隐居一线谷,已有数十年没在江湖走动,也从没开派立宗,何须宣布封山?”
赵南珩听得气往上冲,冷笑道:“夫人推得好不干净?你自己隐居不出,却在幕后主使,要石老令公统辖四山,设立分堂。这且不说,峨嵋派和你们何怨何仇,你宣布开派,峨嵋就必须封山,在下此来,就是要向夫人讨个公道……”
贵妇人完尔一笑,说道:“少侠要找的原来是罗髻夫人!”
赵南珩听得不期一怔,张目道:“难道你不是罗髻夫人?”
贵妇人双目隐泛奇彩,柔和地道:“你把我当作西妖,少侠这可错了。”
赵南珩只觉心头一阵迷惘,讷讷问道:“那么夫人……”
贵妇人依然端坐如故,两道清澈如水含蕴着奇彩的目光,只是盯在赵南瑜脸上,笑容未泯。过了一会,她才缓缓转过头去,喊道:“春兰,春梅……”
“唷”!厅后娇声答应,同时走出两个宫装使女,趋近贵妇人身边。
贵妇人抬手吩咐道:“你们过去搜搜他身上!”
赵南珩还是好端端地坐在她下首,双目微阖,生似睡熟了一般!
两人应了声“是”,转身走到赵南珩跟前。
春兰掳起袖管,伸出春葱般纤手,从他怀中掏出画册,木盒、竹筒等物,一件一件的放到几上,心中觉得好笑,一面回头道:“夫人,他身上的东西可真不少呢!”
贵妇人点点头和声道:“春梅你拿过来,给我瞧瞧!”
春梅陆续从几上取起东西,送到夫人面前。
贵妇人只是随手瞧着,又一件件的放到身边几上,口中说道:“这是梅花画谱,这是易容药丸,这两页倒是指法……”
她随看随放,突然目光落在两个小小竹管之上,迅疾取过,从竹筒中倒出纸卷。
打开一瞧,接着脸色一缓,点点头道:“他说的倒是不假,老身先前还疑心是罗髻夫人故意派他探听咱们虚实来的……唉!这妖妇只一年功夫,就设了这许多分堂,可见她野心真还不小,什么东华山、西宁山的,这些名称,想来都是为了掩蔽江湖上人的耳目而已……”
她好像在和两个使女说话,但又好像是在和自己说话。
春兰疑惑的道:“夫人,他到底是什么人?”
贵妇人道:“也许真是峨嵋门下。”
春兰抬起头来,问道:“那么夫人如何打发他呢?”
贵妇人冷冷的道:“一线谷擅入者死,这也只能怪他走错了地方!”
春兰偷偷的瞧了赵南珩一眼,心头一凉,她敢情替这位俊美如玉的少年,暗暗感到惋惜!但当着夫人面前,却又不敢露出丝毫心事,赶紧低下头去。
贵妇人抬目问道:“春兰,他身上还有什么东西?”
春兰道:“没……没有了。”
说话之际,伸手摸到赵南访壮硕的胸脯,心脉跳动,虽然轻微而安详,但她伸入怀中的纤手却有如触了电似的。
正待抽回,忽然手指碰在他贴肉之处,依稀摸到一块小小布条,取出一瞧,那是一块把成小方形的红布,口中忙道:“啊!夫人,还有这个……”
贵妇人伸手接过,缓缓打开,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小字:“那天一回来,爹管得我很严,不准走出后院一步,真闷死了,今天爹带我走了,我会找你去的。小玫儿”
贵妇人瞧得脸色一变,一声不作的把红布条收入怀中,但她目光之中,却流露出一丝犹豫之色,不期而然又落到赵南珩脸上,徐徐说道:“你再摸摸他身上,还有什么?”
春兰不敢违拗,只好再伸过手去,在赵南市怀中摸了一阵,怀中所有的东西,都被她取出来了,哪里还有什么?正待开口,手指在他腰腹间又碰到了一件东西,那是系在裤带头上的一枚铜钱。
那时候的人,从小给孩子身上佩个大铜钱,认为是可以趋吉避凶的,大铜钱上还铸了十二生肖和八卦之类。
是以春兰摸到一枚又厚又大的铜钱,并不感到惊奇,但觉得有些好笑,这大一个男人,又不是小孩,身上还佩着辟邪铜钱,一面回头道:“夫人,他身上没什么了,只有一枚辟邪铜钱,不用看了吧?”
贵妇人道:“你取下来,给我瞧瞧!”
春兰粉脸发赧,低低的道:“他……他挂在裤带上呢……”
她瞧到夫人目光盯着自己,不敢多说,低着头颈,从赵南珩裤带上解下铜钱,送到夫人面前。
贵妇人身子墓地一震,目射奇光,反覆瞧着那枚铜钱,口中低沉的道:“乾坤金钱!已有几十年没在江湖上出现的乾坤金钱,会在他身上……”
春兰眼看着夫人拿着这枚大铜钱,怔怔出神,忍不住问道:“夫人,这乾坤金钱,可是一件宝贝?”
贵妇人只微微摇头,她好像遇上了一件极大难题,一时拿不定主意。
春兰、春梅站在边上也不敢多问。
过了一会,贵妇人白皙的脸上,忽然飞起一丝微笑,抬头和声道:“春兰,你去吩咐卜总管,着张人龙,史杰两人送他回去吧!”
春兰心头不期“咚”地一跳,眼看这俊美少年,已被主人判了死刑,她口中答应着,脚下却是脚踏不前。一面问道:“夫人之意,可是要张人龙、史杰两人把他带到山外去处决?”
贵妇人摇摇手道:“不,老身是要张人龙和史杰把他护送出山去,咱们一线谷,深处万山之中,地势隐秘。他方才只不过是跟着两人身后进来的,黑暗中,谅他也弄不清途径,不如仍叫他们送他出去。”
春兰心中止不住一阵惊喜,一线谷擅入者死,她弄不懂夫人居然会轻易放过他?但她还没开口,春梅已接着问道:“夫人,那么可是要把他的倚天剑留下来?”
贵妇人摇摇头道:“不用了,你们老爷子就是这个脾气,一时想到了,就得把它弄到手,其实,以你们老爷子武功,又何须用剑,何况……唉,就是老爷子非倚天剑不可,凭人家这枚乾坤金钱,只怕武林中也没人惹得起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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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南珩一觉醒转,红日业已照上窗棂,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居然四平八稳的睡在床上。
这是什么地方?他立即翻身坐起,向四外一瞧,原来身在客店之中,心中不禁大奇!他想起昨晚夜入开元寺,后来又追踪两人,进入一线谷。
自己明明在一间客厅上,跟那个称做“夫人”的贵妇人谈话,自己责问她,何以罗髻开派,峨嵋非封山不可?
她却否认她是罗髻夫人,说自己找错了地方……
此情此景,历历在目,根本就没有回转客店,怎会睡在床上?难道这会是一场梦境?
他跨下床铺,才发觉自己只是和身而睡,连腰间长剑都没解下。
倚天剑好好的佩在身边,这就证明并不是梦!
他迅速向怀中掏去,祖师亲笔画的梅花册页,千佛指法,易咨药物等等,一件也没有短少。
连西妖罗髻夫人的那面紫金符令,也仍在怀中,这明明是那个叫春兰的使女,进去通报之时接过去的,后来并没有还给自己,怎会仍在身上?
他推测自己可能是着了那贵妇人的道儿?但奇就奇在这里,自己听说过江湖上有一种擅使蒙汗药的人,也必须在茶饭酒菜之中,下了迷药才会使人昏迷不醒,任人摆布。
昨晚,自己根本就没喝他们的茶水,怎……
不错!那贵妇人在和自己说话之时,两道眼光神彩有异,仿佛使人有困倦之感,自己准是被邪法所迷!
心中想着,立即开出房去,找来店伙,道:“伙计,昨晚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店伙眯着眼睛笑道:“相公怎么不多睡一会?你老昨晚喝醉了酒,回到小店,差不多已是四更天了。”
赵南珩听他说自己喝醉了酒,心中不禁一动,故意打了个呵欠,点点头道:“昨晚我多喝了几杯,连什么人送我回来的都不知道。”
店伙道:“是啊,听送相公回来的两个酒馆伙计说,连你老的朋友,也喝醉了。”
赵南珩心中明白,果然是一线谷的人送自己回来的,一面又道:“昨晚我喝醉之后,失了一件东西,你还记得那两人的模样么?”
店伙想了想,陪笑道:“送相公回来的人,小的自然知道,一个是穿竹布长衫的瘦小个子,脸形瘦削,略带苍白,另一个是又高又大的黑衣汉子……”
赵南珩听他说出形状,正是张人龙和史杰两人,证明自己所料不错。这就取出一锭碎银,递到店伙手上,道:“我知道了,你去替我打脸水吧!”
店伙接过银子,连声称谢,退了出去。
赵南珩既已证实自己确是被贵妇人迷失神志,然后由张人龙、史杰两人,送回客店来的。
那么如今只剩下一个问题了,就是那贵妇人究竟是不是西妖罗髻夫人?这又可分作两点解释:
第一、如果她就是罗髻夫人的话,自己以前曾听南玖云说过,罗髻派和峨嵋派有着极深的夙怨,自己又假冒他们姓辛的香主,深入腹地,她决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不然的话,何以在自己下山之时,老师傅大觉大师和监寺大行大师要一再叮嘱自己不准再提峨嵋两字,也不准再使用峨嵋派的武功?
而且那日半路上劫镖的蒙面老人也曾说过:“罗髻开,峨嵋闭,大觉和尚尚且不敢出头,你小娃儿倒是憨不畏死”之言。
由此证明,罗髻、峨嵋两派,其中似有不共江湖之意存在,自己真要遇上西妖,极不可能只把自己迷昏了,送回客店,就算了事之理。
那么只有第二点,还有可能,那就是贵妇人当真不是西妖。
她曾说:“隐居一线谷,已有数十年没在江湖走动。”
又说:“一线谷不许外人进去。”她之迷失自己神志,使人送回客店,只是不让自己知道这一线谷的秘密而且……
想到这里,恰好店伙端着一盆脸水进来,赵南珩心念一转,抬目问道:“伙计,我有件事儿,要向你打听,不知你知不知道?”
那店伙方才赵南珩赏了他一绽银子,甚是巴结,闻言连忙伺候着道:“相公有什么吩咐”
赵南珩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我是游历来的,久闻这里有座罗髻山,想去逛逛。”
店伙听得脸色一变,急忙摇手道:“相公,你老千万去不得!”
赵南珩道:“那是为了什么?”
店伙道:“小的听人说过,罗髻山比峨嵋还要高出千丈以上……”
赵南珩听他也把罗髻山和峨嵋相比,不由皱了皱眉头。
只听伙计继续说道:“别说山顶上终年积雪,就是夏天也白皑皑的从没消融过,山上树木,都有几千年以上,到处都是毒蛇猛兽,亘古没有人迹,而且……而且……”
说到这里,神色显得紧张,目光向四下瞧了瞧,忽然压低声音说道:“而且上面还有成了精的妖怪!”
赵南珩想到罗警山住着的正是西妖,不由朝他微微一笑。
店伙只当赵南珩不信,认真的道:“相公莫要不信,这是千真万确之事,从前咱们这里有一位姓陆的知府大人,他就是不肯相信人言,要去寻幽采胜,当时还特别选了三十几名精壮兵丁,进山开道,裹粮入山,不到三天门,就得了妖气,回家之后,生了一场重病,医治了一年多才好,这还是陆大人官大福大,妖精不敢碰他,才没送命。”
赵南珩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我也只是听人说过罗髻山之名,想趁便一游罢了,哦,罗髻山离这里还有多远?”
店伙笑道:“那还远着呢,少说也有百多里路,相公只要从咱们这里朝南望去,云雾里面,隐隐可以看到罗髻似的山峰,就是罗髻山了。”
赵南珩听说罗髻山相距还有百里之遥,那么昨晚自己果然找错了地方,同时也证明那个贵妇人并不是西妖罗髻夫人。
而且自己从店伙口中,听到罗髻山还在宁远府之南,既然可以从远处望得到罗髻似的山峰,只要朝着方向走去,不难寻到地头,这就挥手令去。
盥洗之后,吃过早餐,付帐出门,就策马南行,奔出城门,在马上纵目望去,果见远方天际,隐约有一座山峰,各影似螺,缥缈云端。
真有“认烟中之宝髻,尚觉模糊;分雨际之青螺,偏多秀娟”之概!
赵南珩心中暗喜,罗髻山既已在望,自己这回总不至于再走错方向了,当下一抖缰绳,循着大路朝南驰去。
绕出沙山东麓,已只是一条盘曲山径,沿路遇到的也只是些面貌漆黑,赤裸着上身的夷人,他们远远瞧到赵南珩,似乎十分恭敬,纷纷低头让道。
赵南珩先前也并不在意,但走了一段路,眼看遇到的夷人,竟然全都如此,心中不由感到奇怪,自己一路上听人传说,山中夷人生性剽悍,掳掠汉人财物之事,时有所闻,何以他们见到自己,远远的就避道让路,低着头连正眼都不敢瞧一下?
这一疑问,他迅速得到了答案,西妖罗髻夫人在罗髻山开派,自然威震蛮荒,这些夷人敢情是把自己当作了她手下之人。
他想到这里,不禁灵机一动,暗想自己身边有罗髻夫人的紫金符令,不如仍以西宁山辛香主身份前去,说不定可以减少沿路许多麻烦。
一念及此,不自觉的挺了挺腰,端起架子,策马疾行。
中午时分,赶到一处地名叫做西溪的小村子,这里不过数十户人家,依山傍水,聚落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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