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敛衽道:“请副教主原谅,贱妾正是雪山门下。”
黑衣老妪这会完全换了个人似的,向卫天翔笑道:“孩子,你也不向我老婆子提一声,雪山神尼,还是我老婆子当年的救命菩萨,今晚差点叫我得罪了人!”
说着,又向崔氏连连赔礼,一面又拉着凌云凤姑娘纤手,问长问短。
一行人由小婢执灯引路,走出山洞,往右转去,一片布有阵法的樱桃林中,原来还有一条白石小径。
不多一会,已穿林而出,只见翠篁之间,露出一幢精舍,白石栏杆,朱红抱柱,显得古色古香。
大家拾级登阶,走到门前,只见四个佩剑少女,早已站在门边,垂手迎客!
黑衣老妪肃客入内,那是一间布置精雅的客厅,四壁点上柔和灯光,照得如同白昼。
两个执灯小婢,却回身向崔氏道:“教主在内厅恭候,请夫人入内相见。”
说着引了崔氏往里走去,凌云凤因娘往内厅走入,也待跟去,却听黑衣老妪桀桀笑道:
“小姑娘,教主单独请令堂入内,也许另有正事相商,你们两个,就陪我老婆子聊聊吧!”
说着,就把凌云凤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卫天翔道:“老前辈如何称呼,晚辈还没请教。”
黑衣老妪咦道:“这么说来,修伯比当真没有告诉过我老婆子的来历?”
卫天翔摇摇头,只听黑衣老妪叹口气道:“这已是几十年前的往事了,说来徒乱人意,不过大家闲着,就当故事听也好!”
修罗门上代师祖,叫做阿修罗法王,当年江湖上把他老人家和白驼派开派祖师白驼派老人,号称西疆双尊。阿修罗法王膝下无儿,只有一个女儿,叫做明珠,另外还收了一男一女两个门人,男的叫修伯比,女的叫鸩罗秋娘,师兄妹三人年龄相彷,就在一起练武,更没有避忌。只是明珠自小骄纵任性,秋娘是个孤儿,比较沉稳,修伯比年纪比两人都大,大家都还合得来。
过了几年,三人都长大了,阿修罗法王因膝下无儿,把修伯比当作自己儿子一般,一身武学,倾囊传授。修伯比天资颖悟,又肯用功,自然一学就会,秋娘也因出身孤苦,勤奋不懈,终于两人的武功,反而超出家学渊源的明珠。正因为修伯比和秋娘两人的武功颇相接近,平日里练剑喂招的机会,自然比明珠较多,人是感情的动物,接触多了,情愫也自然暗暗滋长。
那时候的人,男女关防极严,虽然双方都有了情愫,可是大家只放在心里,谁也不敢表露出来。
其实明珠也暗暗的恋着修师兄,也许她太娇纵了,娇纵得使人不易接近,修伯比是大哥,当然处处都让着她,一面也只是把她当作小妹看待而已。
有一天,阿修罗法王突然把三人一齐叫到身前,说他即将撒手尘寰,但有二件大事未了。
第一件,是修罗门的道统继承人,从此时起,即由修伯比接任。第二件,自己只有一个女儿,原想赘修伯比为婿,但因大家年纪还轻,提了出来,恐怕彼此怕羞避嫌,妨碍武功,如今自己即将谢世,不得不说,并且命二人趁自己未死之前,就结成夫妇……”
凌云凤听到这里,忍不住道:“修伯比为什么不向师傅说明呢?”
黑衣老妪脸色阴沉,叹口气道:“修伯比当日并没有错,他心感师恩,这正是报答师恩之处,他不忍违命,也不敢提出异议,终于就在阿修罗法王榻前和明珠结为夫妇,阿修罗法王瞧到心愿已了,哈哈大笑,就瞌然长逝。修伯比和明珠虽已结婚,但一切还是和阿修罗法王在日一样。
鸩罗秋娘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她自然把自幼长大的家,当作自己的家,并没离开。
她从小就让着明珠,虽然这次让出爱人,心中不无郁郁,但这是师傅之命,无法违拗,她没有怨天,也没有尤人,日子还是过得和平时一样,她把修伯比夫妇,视作兄嫂,把一颗心,移到武学上去。
照说明珠已经得到丈夫,也应该信任丈夫,但她却始终没有忘记秋娘是她情敌,她自卑产生妒嫉,就处处防范丈夫,防范秋娘,可是秋娘还把她当作以前的小师妹看待丝毫不觉。
那是第二年,明珠生了一个孩子,这小孩生得又白又胖,十分可爱,秋娘只要一空下来,就逗着小孩游乐,小孩也极喜欢秋娘抱他。
这也合当有事,那年冬天,修伯比到集上去采购年货。准备过年,正好碧眼神君继承师命,要在新正里接掌白驼派门户,派他小师妹薄红玉亲来,请修伯比夫妇前去观礼。
白驼派和修罗门原是西域两大主派,平日时有往返,薄红玉也是熟人,秋娘怕孩子哭吵,就抱到门前玩耍,一时无聊,右手比划着刚学会的‘修罗七剑’,那知修伯比就在此时回山。
他瞧到秋娘还有许多精要之处,未能领悟,一时兴起,就连说带比,和秋娘喂起招来。
恰巧明珠送薄红玉出来,瞧得大不顺眼,红玉走后,她就大哭大闹,说秋娘不该旧情不断,存心夺她丈夫。
秋娘虽然平日处处让她,但这种秽言,一个姑娘家如何受得住,一时悲愤难伸,就引剑自断右臂明志,狂奔下山。修伯比一怒之下,也离开西域,远走中原。
修罗掌门,才由明珠接掌,但她当时只学会“修罗五剑”,以致修罗门从此只传下五招剑法。修伯比到了中原,自号修灵君,明珠接掌修罗门,就是如今的修罗姥姥。
至于鸩罗秋娘,当日自断右臂,狂奔下山。这一天,她漠然走着走着,走到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旁,她看着水中那俏丽绝俗的容颜,心中更是哀哀欲绝,红颜薄命,自古以来,自己难道就是为了这般容颜,才遭天妒?她突然取出匕首往自己脸上一阵乱划……”
“啊,老前辈,你这又何苦?”凌云凤以手掩面,惊叫了声。
黑衣老妪笑了笑,又道:“当时她有冤难伸,这是为了泄愤,当然顾不得疼痛,她想划去这丑恶的美丽,然后引刀自戕。那知突然在她面前,出现了一位宝相庄严的慈祥老尼,说她前途如锦,切勿自堕地狱。
秋娘长跪地上,请求拜她为师,从此木鱼青灯,皈依我佛,那知老尼又说她杀孽未净,不是佛门中人,与她无缘。
这老尼就是雪山神尼,鸩罗秋娘,你们自然猜得到是谁,她就是江湖上称做鸩罗婆的老身了。
卫天翔不禁哦道:“难怪修罗神姥瞧到‘修罗七剑’,把晚辈当作老前辈的传人呢!”
鸩罗婆道:“你也碰到过她?”
卫天翔点点头,就把自己遇上修罗姥姥之事,去头去尾,简略说出。
凌云风听鸩罗婆说出自身经过,不由对她起了无限同情。
鸩罗婆自己没有门人,又着实喜欢凌云凤,要把自己四十年苦心精研左手发招的“修罗七剑左式”传给她,如果一旦遇上几个敌人围攻,自己右手使剑,无法应付之时,左手可以同时发剑。
凌云凤早已知道“修罗七剑”厉害无比,如今有人肯教,而且学的又是左手剑式,自是求之不得之事。
于是鸩罗婆就在客厅上连说带比,给她讲解。
凌云凤武学原有底子,学起这“七剑左式”,果然一学就会。当然其精微变化,巧妙运用,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全发挥,但只要以后慢慢研思练习,即可大成。鸩罗婆瞧得更是高兴,不迭称赞。
正当此时,只见那个头梳双辫的小婢,翩然走出,传声说道:“韦少侠,凌姑娘,教主有请!”
鸩罗婆起身笑道:“好,你们就进去罢,我老婆子也有事去。”
卫天翔躬身道:“老前辈只管请便。”
鸩罗婆离去之后,卫天翔、凌云凤,便随着青衣小婢,往里面走去。
转过屏风,那是一条长廊,两边花架上,放着几盆春兰,幽香扑鼻,长廊檐际,挂了八盏宫灯,轻风微拂,烛影摇红。
长廊尽头,又是三间精舍,从花格子窗上,透出明亮灯光。青衣小婢,走到门前,闪身侧位,打起绣花棉帘,低声道:“韦少侠,凌姑娘请进!”
卫天翔和凌云凤两人,双双跨入室中,只觉眼前一亮,脚下一软,同时并有一股暖气,扑上身子!
原来这是一间布置得堂皇高雅的起坐室,除了地上铺着一层厚厚地毯,中间还升了一个火盆,四下周敦商彝,古书名画,琳琅满壁,古雅精致!
正中壁上,挂着一幅中堂,上题“高山仰止图”四字,望去峻峰插天饱,含浓墨,苍古雄巍,湛出名家手笔!两边是一付八言长联!
“名士风流,英雄本色,芷兰其气,河岳精神。”
写得龙飞凤舞,笔力劲迄,这付对联,上款似乎经人用白纸贴住,下款却赫然写着“武当紫云子拜书。”
武当紫云子,当然就是武当前代掌门紫云真人了!
千面教一个江湖上的左道旁门,居然挂着紫云真人的亲笔书联,已觉可奇,而且从这联上语气看来,紫云真人还十分推重其人,宁非更怪?
客厅上首,两把垫子锦披的紫檀交椅上,分宾主坐着两个中年妇人,坐在宾位上的正是雪山传人崔氏。
她对面端坐主位的,是一位面带黑纱的雍容贵妇。
紫檀交椅后面,侍立着四名青衣少女,一个个生得眉目如画,娟秀玲俐,此时恭立两侧,肃然无声。
卫天翔瞧得微微一怔,暗想:“这妇人大概就是千面教主了,看去一派雍穆高贵,全不像凶恶之人!
今晚如非亲身经历寒冰地狱,冷藏武林高手,怎么也不会相信她是一代魔头的千面教主!
心中想着,人已和凌姑娘缓缓走去。
中年贵妇抬头望了两人一眼,回头向崔氏问道:“夫人说的修灵君门下,就是此子吗?”
崔氏含笑点头,一面说道:“卫贤侄、凤儿,你们快见过教主。”
卫天翔和凌云凤抬头之际,目光和千面教主一接,只觉她虽然面罩黑纱,但两道眼神,透纱而出,精光隐隐,使人不可逼视,心中不由咚地一跳。闻言连忙一齐躬下身去,道:
“晚辈韦行天、凌云凤,参见教主。”
千面教主蒙面黑纱后面,绽起一丝蔼然慈笑,右手轻抬,柔声道:“韦少侠、凌姑娘不可多礼!”
卫天翔骤听之下,只觉这声音十分耳熟,好像是自己极亲之人!但这只是一种感觉罢了,那会想得起来?
此时青衣少女,早替两人端来椅子,放到崔氏下首。另一个少女,端上香茗。
千面教主凝视着两人,慈祥笑道:“老身风闻江湖上最近出了一位修罗书生,年事极轻,武功已大有可观,今日一见,果然不假。修灵君武学自成家数,有韦少侠这样一位人间祥麟的高徒,足可替修罗门一吐异彩。”
她说到这里,又向崔氏笑道:“令媛秀外慧中,娴淑可喜,真叫老身羡煞!”
崔氏笑道:“教主谬赞,韦贤侄行道江湖,今后还得教主多多栽培,就是小女,也要教主玉成才好。”
千面教主微微笑道:“崔夫人这么说法,岂不又见外了,这两个孩子,当真天生一对,叫人喜欢!”
崔氏闻言,喜形于色的道:“承蒙教主金诺。”
凌云凤听到千面教主这句“天生一对”,不禁羞得粉脸绯红,低下头去!
卫天翔自从入室之后,心中感到十分纳罕,千面教为恶武林,有目共睹,何以武当前代掌门紫云真人会亲笔写那付语气推崇的对联相赠?
崔大婶带着自己,原是为了江湖上有人神秘失踪,经多方查探,知是干面教所为,因此怀疑当年自己父亲失踪,也许和千面教有关,才夜入云台,一探究竟。
如今虽知自己父亲和他们无关,但他们掳劫武林高手,冷藏寒冰地狱,自己固然不知其中原委,至少千面教是一个江湖上的邪恶组织,崔大婶何以对千面教主,一面相识,不仅谈得十分投机,而且口气之中,好像自己行走江湖,还要千面教的人协助似的。
心中这么一想,不觉疑念丛生?
千面教主见两人依然站着,不由柔声道:“咳!孩子,老身不是外人,你们快坐下来好说。”
卫天翔只觉千面教主的声音亲切无比,同时也越听越熟,但也越想不起来,他心念疾转,并没依言落坐,忽然拱手道:“晚辈心中有两件事,要向教主请罪。”
千面教主亲切的目光,始终盯在卫天翔脸上,没有离开过,此时给卫天翔突然一说,似乎微怔了怔,和蔼的道:“孩子,你不必拘泥,坐下再说好了。”
卫天翔和凌云凤双双落坐,然后欠身道:“晚辈数月之前,因忿贵教堂主郝飞烟暗施迷药,挑了贵教白沙分堂。”
千面教主丝毫没有动气,淡淡一笑,道:“郝飞烟两次出山,老身因他武功不弱,委以本教外三堂堂主,原想他改过向善,那知野心未驯,仗着几个外援,另创七老会,韦少侠和白沙分堂的误会,不必介意。”
卫天翔又道:“贵教紫品护法少林智觉禅师,败在晚辈手下之后,贵教金品护法任氏双杰,拦路寻仇,出手歹毒,又为晚辈失手误杀……”
千面教主微微摇手道:“老身都已知道,智觉禅师另有因果,韦少侠不可在江湖露口,至于任氏双杰,原由郝飞烟所引进,又是白驼门下,他们师长和副教主也是旧识,才留在教中,韦少侠既已失手误杀,老身不作偏袒,倒也罢了,只是……”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又关切的道:“碧眼神君极为护犊,此事老身当令副教主鸩罗婆从中化解,不过韦少侠行走江湖,也得留意才好!”
卫天翔说出自己挑了白沙分堂和误杀她手下两位金品护法,千面教主不但不加怪罪,反而要鸩罗婆替自己化解,心中大感奇怪,一面答道:“晚辈蒙教主见宥,至为感激,不过晚辈还有一事,要向教主请教。”
说到这里,伸手从怀中掏出两张人皮面罩,切齿的道:“晚辈学艺衡山,曾蒙一位不知名的人,赠送两张人皮面罩,约晚辈和家叔赴会雁荡。不想此人蛇蝎居心,晚辈迟到一步,家叔惨遭毒手,这面罩因是贵教之物,晚辈斗胆,想恳请教主,代为一查。”
千面教主沉吟道:“本教数十年前,原由千面神魔韩湘所创,从老身接掌之后,把面罩颜色定为‘紫金护法,青黑香主’,人各一具,但为了和从前略示区别,每具都印有暗记,你这两张面罩,让老身瞧瞧!”
侍立身后的青衣小婢,立即从卫天翔手上,接过面罩,双手呈上。
千面教主只瞧了一眼,依然交给侍婢送还,一面笑道:“韦少侠这两张面罩,并无本教暗记,想是当年韩湘流落江湖之物,老身也无法追查。”
卫天翔知道教主所说不假,自己想从面罩上查究杀害六位叔叔的仇人,又成泡影,心中不期大感失望,只好把面罩收起,揣入怀中,那知手指触到藏在怀中的一支假金剑令,后来就出现了千面教的人,莫非这假金剑就是千面教所伪造,果然如此,那么六位叔叔之死,也是千面教下的毒手了!”
他心念疾转,再也无暇思索崔大婶何以和千面教主一见投契?猛地俊目放光,大声道:
“那么晚辈尚有一事请教,晚辈前在扬州,目睹阎北辰接到当年武林盟主卫大侠的唯一信物‘金剑令’,阎北辰便被贵教擒来。尔后晚辈在无毒山庄,又目睹毒叟唐炎常接到‘金剑令’之日,贵教三位紫品护法,又随着现身,这假造‘金剑令’的,想来就是贵教了?”
他说到这里,右手突然扬起,手中赫然执着一支黄金小剑,双目炯炯,两道凌光往千面教主逼去!
干面教主黑纱蒙面,虽瞧不清切,但她端坐的身子,似乎微微一震!
崔氏也神色一变,没等千面教主开口,急急叫道:“韦贤侄,你……”
千面教主瞬即镇定,依然慈蔼的道:“老身也正因此事,感到困扰,只是……唉!老身已饬令他们,正在追查之中。”
卫天翔冷哼一声,朗笑道:“教主如此说法,晚辈两次目睹,未免太巧合了。”
崔氏低喝道:“韦贤侄,不可对教主无礼。”
千面教主黯然说道:“韦少侠将来自会明白,有许多事,现在还言之过早,你信不过老身,总该信得过崔夫人。”
崔氏点头道:“韦贤侄,教主说得不错,怨有头,债有主,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唉,时间不早了,咱们打扰教主,也该告辞了。”
千面教主目光中流露出异样神光,瞥了卫天翔一眼,点头道:“崔夫人有事,老身不敢强留。”
一面却从身上解下一个丝囊,递到凌云凤手上,慈声道:“这是辟邪珠,能避诸毒,老身无以为赐,就给姑娘作个见面礼罢!”
凌云凤向娘望了一跟,只见崔氏脸含微笑,点头道:“凤儿,既是教主赐你,还不谢了?”
凌云凤只得收下,千面教主望着卫天翔道:“韦少侠,你年事还轻,经验不足,行走江湖,切忌冲动,什么事,都要听你崔大婶的。”
卫天翔心头,泛起一种不可解释的感动,因为千面教主说得极为诚挚,这种口吻,只有慈母,才会叮嘱游子,他在这一刻,觉得这熟悉的声音,特别好听,使人不禁油然生出依恋!
他抬头望了千面教主,点了点头。
突然,他发现千面教主蒙面黑纱中那两道湛湛神光,有点模糊,那似乎包着水珠,但崔大婶已起身和千面教主作别,青衣侍女,打起棉帘送客。
走出大悲庵,天色已经黎明,晨风吹着衣衫,拂拂有声,山林田野,都堆上银装,好像这一片大地上,没有罪恶,到处都是纯洁!
他们踏雪而来,又踏雪而去。
凌姑娘自从进了千面教主精舍之中,一直没有说话机会,但她坐在一旁,察言观色,总觉得千面教主一定和娘说了什么,因为娘的语气,和千面教主的态度,都有许多可疑之处。
三人一路疾走,奔下山岗,凌姑娘瞧瞧四外,没有人迹,忍不住问道:“娘,那泰岳老人呢?”
崔氏随口道:“他早已走了。”
凌云凤讶道:“开碑手董文奇,不是还囚在寒冰地狱吗?他既为师弟而来,怎会撤手不管了?”
“嗯!”崔氏应了一声,才道:“其中缘故,娘也不大清楚,也许泰岳老人认为千面教主的做法是对的。”
“她这做法是对的?”
凌云凤睁大眼睛,望着她娘,忽然哦道:“娘,我知道啦,千面教主一定和泰岳老人说了什么?泰岳老人才不管师弟之事,撤手而去。”
崔氏惊奇地瞧了女儿一眼,道:“凤儿,咱们离开这儿以后,你可不准乱说!”
凌云凤眨着眼睛,心中大乐,故意小嘴一嘟,不依道:“这里又没有外人,娘,你说说,我猜得对不对咯?”
崔氏漫应道:“也差不多。”
凌云凤呵的笑了一声,拍手道:“啊,我知道了,千面教主也一定和娘说了什么。”
她侧击旁敲,这会才转入正题!
崔氏笑叱道:“鬼灵精,你在套娘的口风!”
卫天翔也有点恍悟,但他不便插口,只是望着崔大婶,脸上也露出希冀之色。
崔氏瞧着两人神色,叹了口气,道:“娘对你们,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只是……唉!不是娘不肯说,总之,此事关连重大,眼前还不到时机,泄漏出去,反而不好,到时你们自会明白。”
卫天翔想到千面教主方才也如此说过,这会崔大婶又是这般说法,知道此事一定牵连甚大。不然像泰岳老人,在江湖上何等身分,岂会听了千面教主一面之辞,拍手就走之理?
想到这里,就道:“大婶这般说法,翔儿自然信得。”
崔氏慈蔼地笑了笑,道:“这样就好!唔,卫贤侄,老身还有急事待办,你此刻打算到那里去?”
卫天翔想起南宫婉不别而行,可能早已回转黔灵,本来和她说好,等金陵事了,便一同上黔灵山去,因为自己答应过修灵君,替他求取‘百盈丹’的,当下答道:“翔儿答应过修灵君老前辈,替他向黔灵神君求取‘百盈丹’,此刻就想上黔灵一行。”
崔氏沉吟道:“黔灵神君南宫纥,为当代有数人物,武功已得天山神僧真谛,‘百盈丹’据说是一种用一百种罕见灵药,和黔灵山百盈泉配制而成。黔灵神翁一生只炼了一炉,一炉只有百粒,他视同瑰宝,从不轻易与人,贤侄此去,务须以礼求见,不论他肯与不肯,都要忍耐为宜。”
卫天翔不便说出自己和南宫婉相识,求取一粒,想来不致有什么困难,但崔大婶这般叮嘱,自己只好唯唯应是。
崔氏点头道:“好,来春三月十五,七老会和各大门派有庐山之约,查元通也约老身同往,你从黔灵回来,咱们就在庐山见面好啦!”
凌云凤见娘和翔哥哥约得这么遥远,不由翘着嘴唇道:“翔哥哥上黔灵山,一个月就可回来了,干吗要约到庐山去?”
崔氏当然知道女儿的心事,笑了笑道:“傻孩子,三个多月时光,你不知道娘还有多少事要办,这三个月,那里约得定时间地点?”
凌云凤讶异的道:“娘,女儿从没听你说过,咱们那有这么多的事?”
崔氏笑道:“娘才想起来的,事情真还不少哩!”
卫天翔心知崔大婶要办的事,也许和这次千面教主的长谈有关。三人回转客店,取了行囊,便分道上路。
却说卫天翔别过崔氏母女,一路西行,第二天中午,在骆马湖打了个尖,刚出镇集不远,瞥见前面大路上,正有两条人影,飘然而来,相距只有二十来丈。
卫天翔心中微微一怔,这两人只是随步走来,便有如此轻快,看来决非寻常之人,他心念方动,两人已到五六丈外!
卫天翔不禁抬眼望去,那前面一个,年约七旬,身穿一袭绿袍,高颧巨眼,苍须拂胸。
身后跟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白脸无须,身上也穿着一袭绿袍。
卫天翔只觉后面那个汉子,自己十分眼熟,好像那里见过!
那绿袍汉子,一眼看到卫天翔,怔得一怔,便尔住足,嘿然喝道:“山不转路转,姓韦的小子,咱们又照面了!”
卫天翔蓦然想起此人正是那天偷袭飞凤镖局,和凌云凤动手,后来伤在自己“修罗神抓”
之下,自称木灵子的人,正待开口!
那走在前面的苍须老人,闻声停步,瞧了卫天翔一眼,诧异的道:“徒儿,这小伙子是谁?”
木灵子躬身答道:“他就是用‘修罗抓’击伤徒儿的小子!”
苍须老人嘿了一声,转头向卫天翔阴笑道:“喂,小伙子,你是修灵君的传人?”
卫天翔见木灵子自称徒儿,想必这苍须老人,也是十三邪中人物?啊!不错,他可能就是人妖郝飞烟依若长城的苍须叟!一念及此,不由卓然而立,点头道:“在下正是修罗门下韦行天,老丈何人,恕在下眼拙。”
苍须老人左手摸着苍须,脸露狞笑,阴恻恻的说道:“老夫绿袍苍须,天下闻名,难道修灵君没和你说过老夫来历?”
卫天翔一听自己并没猜错,眼前此人,果是十三邪中数一数二的魔头阴山苍须叟,不禁微微皱眉,一面答道:“那么老丈谅来就是阴山苍须叟了?”
苍须老人阴嘿了声,问道:“数日之前,你用‘修罗抓’伤我徒儿,难道说阴山弟子,还不如修灵君的门下吗?”
卫天翔被他问得一呆,答道:“在下并无炫耀师门之意。”
苍须叟道:“凭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儿,也配在老夫面前炫耀师门?”
卫天翔暗想:这都是你自己说的啊!
但他还没说话,苍须已接着说道:“小伙子,你道今日碰上老夫,该当如何?”
卫天翔见他问话都是非常奇怪,暗想:“这魔头当真古怪!”
一面朗声道:“悉听老丈吩咐。”
苍须叟道:“当然,武林中谁不知道老夫言出如山?”
他托大得近于目空一切,接着拂须道:“数十年来,凡是不配和老夫动手之人,老夫照例不与计较,你以修灵君传你的‘修罗抓’击伤老夫徒儿,老夫自然只有找你师长问罪。这样吧,老夫限你三月之内,叫修灵君到庐山五老峰来,我要试试他的‘修罗抓’,是否能伤得老夫一根苍须?”
卫天翔化名韦行天,自称修灵君门下,原是为了掩饰自己身份,如今苍须叟要他在三月之内,叫修灵君上庐山比试,别说修灵君走火入魔,无法行动,即使修灵君已经复原,自己也不便相请;但人家既然指名要修灵君会他,到时修灵君不能赴约,岂非给江湖上说修灵君怕了苍须叟?
心念一转,不由敞笑道:“家师隐修名山,多年不在江湖走动,在下一人作事一人当,老丈既然要瞧瞧‘修罗神抓’,在下已得家师真传,大可一试!”
苍须叟听得一怔,双目精光电射,大笑道:“小伙子,你要和老夫动手?这不是以卵击石?哈哈,数十年来,敢向老夫面前挑战的,你倒真还是第一个人!咄!小子,你明知老夫不是对手,决不动手,才故作豪语,须知老夫手下,从无生还之人?”
卫天翔星目放光,凛然道:“在下岂是怕死之人?”
苍须叟见卫天翔果然不是有假,觉得十分纳罕,手捋苍须,阴恻恻的望着眼前这个小子,沉吟道:“照说老夫该叫徒儿当老夫面前,再试试‘修罗抓’功夫,不过他重伤初愈,不宜拼斗,好!老夫就破例一次,考量考量你手法如何,就以三招为限。”
他说到这里,忽然自言自语的道:“唔,就是三招,你也非死不可,这样也好,小伙子死了,就不怕老的不出头!”
卫天翔听他说得如此肯定,心中也暗暗嘀咕,难道苍须叟三招之内,真能取自己性命?
哼,自己不求有功,只求无过,难道凭“伏魔三式”,还会抵挡不住?心念一动,就朗笑一声道:“哈哈,那也未必见得,要是在下捱得过三招呢?”
苍须叟怒道:“小伙子,如果你接得下三招的话,老夫就承认修罗门武功,高过阴山。”
卫天翔心知苍须叟盛名久著,平日目空一切,如果自己真要接住他三招,他虽说自承失败,此后难保不怀恨在心,日后向修灵君老前辈纠缠不休,这么一来,岂非给修灵君平添强敌?这就浅笑道:“那也未必,在下只要老丈俯允和令徒一场过节,从此揭开就好。”
苍须叟狞笑道:“一言为定,老夫依你就是。”
卫天翔凝聚全身功力,运起“逆天玄功”,神采飞扬的道:“好,老丈请赐招吧!”
苍须叟怒嘿道:“老夫不与小辈动手,你先发招!”
卫天翔脚下踏前一步,喝声:“在下有僭!”
右手一起,施展出“修罗神抓”,五指一曲,往前抓去!这一抓不但内力重重,出手奇快,而且暗暗含蕴“伏魔三式’中的一招“紫气东来”,抓到中途,突然化抓为削,指风嗡然有声!
苍须叟名震寰宇,居然识不透卫天翔这一式手法,还没出手,就被迫得横移一步,他凝望着卫天翔,阴恻恻的道:“好家伙,‘修罗抓’果然不凡,小伙子,你小心了。”
口中“了”字未落,突然一掌迅速劈出!他的掌势才一出手,便挟起震耳啸风,一招之间,竟然变化了七八种手式,呜喑叱咳,草木偃伏,声威之强,武林罕见。
卫天翔看他掌势奇异,尤其是掌上内力之强,可说是自己遇上的许多高手中第一个人,心头一凛,急忙使出伏魔式中的第二招“道长魔销”,一片指影,疾若奔雷,苍须叟掌上变化虽多,但似乎遇上克制,不但掌势被遏,而且再次被他凌厉手法,迫退了半步。
苍须叟面上神色微微一凛,大喝一声:“好手法,现在是第二招了。”
他突然吸了口真气,原来高大的身材,顿时又高了寻尺光景,右掌一起,再度攻出!掌风重如山岳,发出的声响,宛如狂涛怒潮,奔腾澎湃,地上砂飞石走,眼前风云变色,声势威猛,比之第一招何止倍徒?他因对方两度把自己逼退,激起暴怒,这一掌无疑已存下毙敌之心。
卫天翔心头大凛,对方功力盖世,此刻尚未接触,已感到这一掌自己实在难以封架,尤其掌影如山,压盖而下,自己也学过许多武功,但此时想不出那一招足以破解,而“伏魔三式”已剩了最后一招“霹雳乾坤”,是否能抵挡得住对方这一击,还是毫无把握!
苍须叟的手法,何等神速,不容他再转第二个念头,掌势已漫天劈落!
卫天翔大喝一声,再也顾不得一切,“伏魔三式”最后一式“霹雳乾坤”脱手划出,掌力出处,响起“蓬”的一声巨震,居然把苍须老人震开了四五尺远,卫天翔更是被对方绝世功力,震得热血沸腾,真气浮动,一个人登登登地往前直冲出去一丈来远。
苍须叟几乎不敢相信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竟能硬拼硬砸,接下自己两招,尤其手法奇奥,划出来的劲气之中,暗蕴刚劲剑气,自己数十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修罗一门,那有这等精绝之学?但他凝目瞧去,卫天翔一个身子,往前直冲,不由冷嘿一声笑道:“原来这小子练成了修罗门最难练的‘逆天玄功’!”
“好,这是最后一招!”
双掌骤发,遥遥劈去!
他这一招,才是第三招,但卫天翔硬拼一掌,翻腾血气,还未平复,而威力最大的“伏魔三式”,此时又已用完,眼看对方一招,―双掌遥推,一股威猛无俦的压力,汹涌奔到!
这是最后一招,自己非奋起余威不可,心念疾转,钢牙一咬,双掌翻处,“玄天一掌”
轰然击出!
两股内力,在悬空一接,卫天翔猛觉胸头一震,气血逆涌,只觉对方如山内力,源源压下!自己用尽全身功力,仍然无法支持,更谈不到反击回去,这种难以忍受和无力抗衡的感觉,使他泛起绝望的沮丧,他被逼得渐渐后退,双臂颤抖,双膝几乎下屈……
正当千钩一发之际,陡觉从身后拂过一阵轻微和风,压力倏然消失。
苍须叟一个身子好像被风吹起,直退出一丈之外,绿袍狂拂,一部苍须,往颈后乱卷,脸上露出无比惊骇之色,厉啸一声,双足一顿,破空飞去。
这真是奇迹出现!卫天翔惊魂乍定,回头瞧去,只见自己身后不远的一棵大树之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穿白衣,丰神飘逸的中年儒生!
卫天翔一瞥之下,直觉地感到此人十分面善,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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