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振玉听他说到青衫少年用的是摺扇,心中方自一动,接着又说出五张银票和一包金叶子,心头更觉震动!
迥眼看去,那孙仲达和孙月华二人,在他说话之时,各自手按剑柄,四道目光,紧紧盯着自己,好像正在防备着自己会在他说话之时,偷偷溜走一般。
不!刚才从林中走出的八个壮汉,八成是他们镖局里的镖头,此刻也远远的围了拢来,十六道目光,同样一眨不眨的注视着方振玉的动静。
方振玉只是朝他们报以微笑,也没开口说话。
木罗汉一双精光熠熠的眼睛,打量着方振玉,觉得这年轻人神定气闲,气度从容,若说三天前闯孙氏镖局的青衫少年,就是此人,倒是一个劲敌,不觉多看了他一眼,一面问道:
“后来呢?”
孙伯达瞪着方振玉,说道:“这厮临走时,还口发狂言,要小弟把月华嫁给他为妻,否则……”
孙月华娇脸一红,急叫道:“大哥……”
孙伯达回头道:“为兄总得把那天的情形,跟师兄说清楚了。”
木罗汉点着头,问道:“他怎么说,否则如何?”
孙伯达道:“那厮言道,若是咱们不答应这件亲事,孙氏镖局从此休想在江湖上走动”。
木罗汉沉哼道:“果然狂得很,此人可曾说出他是谁来?”
孙伯达道:“说了,他自称方振玉。”
方振玉听得又是一怔,那人果然又把一只黑锅背到自己头上。他因孙伯达已经说出自己名字来了,那是非开口不可了,这就含笑拱了拱手,说道:“孙兄说的方振玉,就是在下……”
孙伯达脸色微变,嘿然道:“孙某早就知道朋友就是方振玉了,不然孙某兄弟,也不会专程赶来了。”
方振玉含笑道:“孙兄也许误会了,在下叫方振玉,那是没错,但在下并非三天前向贵镖局去借盘川的那位朋友。”
孙仲达冷哼道:“怎么,朋友不承认了?”
方振玉道:“在下一向做事,从不抵赖,但不是在下做的事,要在下如何承认呢?”
邓如兰站在一旁,低低的叫了声:“爹!”
邓公朴急向女儿以目示意,要她不可插口,先看看情形再说。他已发现有人欲陷害方振玉,好杀了自己义女谢画眉,把自己引出来,意犹未足,又拉上孙氏镖局,可以把木罗汉引出来。
引出木罗汉来,岂非又拉上了少林派了?由此可见此人这条借刀杀人之计,设想周密,心思极为毒辣。
他究竟是多年老江湖了,发现此中另有内情,方振玉既非奸杀义女的凶手,决心要把此事弄个水落石出,一来替义女报仇,二来嘛,他心中还另有打算。
木罗汉转过脸来,徐徐说道:“施主不承认,总该有个说法吧!”
方振玉潇洒一笑道:“天下同名同姓的人也许有,但面貌却未必相同,因此在下觉得镖局中账房先生,一定认得出那人的面貌,请他来看看是否在下,即可证明了。”
木罗汉点头道:“施主说的极是。”
孙伯达沉笑一声道:“阁下以独门手法点了许先生经穴,只能开口说话,无法行动,想以此话来拖延时间,好找脱身机会吗?嘿、嘿,孙某早就料到你有此藉口。”
说到这里,伸手一招,只见两名汉子抬着一张软榻,如飞而来,榻上躺着一个五十出头的老汉,睁着双目,只是喘气,那躺在软榻上的,当然就是孙氏镖局的账房先生了。
孙伯达要两人把软榻放落地上,立即朝那账房先生问道:“许先生,你看清楚了,那天在镖局里,抢走银票,自称方振玉的,可是此人?”
说话之时,用手指了指方振玉。
那账房先生目光转动,望了方振玉一眼,张口喘息着,道:“回总镖头……就……就是他……没错……”
方振玉一脸惊异的道:“你看清楚了,是在下么?”
那账房先生恨恨的道:“……我难道……还会看错……你……你烧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孙伯达冷笑一声,回身朝木罗汉躬身一礼道:“启禀师兄,这就是敝局许账房,被方振玉以独门手法,点了经穴,只能说话无法行动,小弟无能,无法找到他被制经穴,还请师兄慈悲,救救许先生。”
木罗汉没有作声,缓步走到木榻旁边,伸出一只枯干的手,在那账房先生身上摸了一阵,他枯瘦的脸上,不禁微有怒意,看了方振玉一眼,才嘿然道:“方施主轻轻年纪,出手竟如此毒辣,你以‘五阴手法’点闭了他三处经穴,无怪孙师弟找不到他受制穴道了。”
口中说着,功运双手,在那账房先生身上三处穴道上连推三把。
只听那账房先生大叫一声,躺着的人,突然双目凸出,四肢不住的牵动,全身也跟着起了一阵强烈的颤抖!
木罗汉似是被这一次突起变化惊得一呆,急忙收手,问道:“老施主觉得那里不对?”
那账房先生那里还说得出话来,他在这一瞬间,已是脸如死灰,双脚一伸,嘴角间随着缓缓流出血来,一看就知,他己气绝身死!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木罗汉口中连诵佛号,伸着一双枯瘦的手掌,也似被传染了一般,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抖,倏地转过身来,双目精光迸射,直注在方振玉的脸上,沉声道:“施主好毒辣的手法,好毒辣的心机,你竟然要贫僧替你杀人,替你当刽子手。”
跨着沉重的步子,朝方振玉逼来。
方振玉也被方才这一幕,看得暗暗心惊,那账房先生临死时一口咬定自己,再加他这一死,自己是百口莫辩了,他缓缓后退一步,说道:“大师最好冷静一点,此事只怕另有蹊跷孙氏兄妹三人个个气愤填膺,孙仲达已从肩上撤下了一对虎头钩,孙月华也撤出了三尺青锋,三人同时朝方振玉围了上来。
“不!”木罗汉口中吐出一个凝重的“不”字,接着道:“你们三个都退下,他假手贫憎,替他杀人,如此恶毒之人,贫僧非亲手把他拿下,废了他武功不可。”
孙氏兄妹眼看木罗汉动了真怒,不敢违拗,只得默默退下。
方振玉看他如此说法,心中不觉有气,本待后退的人,脚下不由一停,冷笑道:“大师可知出家之人,首戒嗔念,大师没有把事情弄清楚,就认定是在下了吗?”
木罗汉一脸俱是激怒之色,双手作势,怒声道:“那老施主已经认清楚是你了,难道还会错吗?”
方振玉朗笑一声道:“在下若是点他五阴绝脉之人,当时何不干脆杀了他,还留下活口,让他出面作证,指认在下,这不是自找麻烦吗?今日之事,分明有人假冒在下……”
“住口!”
木罗汉发出狮子吼一般的一喝,说道:“同姓同名的人也许有,面貌则未必相同,这是施方自己说的,如今那老施主已经指认出你的面貌来了,你狡辩又有何用?”
方振玉道:“这就是有了蹊跷,大师少林高僧,佛门中人,讲究因果,应该查究因是如何起的,才会有此恶果,如能查出因来,事情不就可以水落石出了吗?”
邓如兰低低的道:“爹,这姓方的花言巧语,强词夺理,一定不是好人。”
邓公朴道:“女孩儿家,不准乱说。”
邓如兰小嘴一噘,说道:“他害死了画眉姐姐,爹还帮他说话呢!”
邓公朴低叱道:“你懂什么?”
只听木罗汉大声道:“因是你种,果是你偿,不用多说了。”
方振玉道:“这么说,大师认定了在下,对我说的话,那是不肯见信了?”
木罗汉道:“我佛如来也不会相信施主说的谎话,贫僧已经下定决心,今日任你施主说的天花乱坠,也非废了你的武功不可。”
“哈哈!”方振玉仰首怒笑一声道:“在下明白了。”
木罗汉一怔道:“施主明白什么?”
方振玉道:“此人所以要点了那位账房先生的五阴绝脉,好让你木大师来解,他假手干你,杀了账房先生,就可以激怒你木大师,因为大师是一位憨头陀,激怒了你,就无理可喻……”
双拐镇长江邓公朴听得暗暗点了下头。
木罗汉更是怒不可遏,他身上一袭既宽又大的僧袍,胀的鼓了起来,双手五指不停的伸屈作势,大声喝道:“狂徒,你准备了!”
方振玉少年气盛,听他骂自己“狂徒”,更是按捺不住,微晒道:“就凭大师,未必废得了方某武功,你只管出手好了。”
他说话之时,依然故意随便一站,好似丝毫不作准备,其实暗中已经运集了功力,只是外貌没看得出来而已!
方振玉叫他“憨头陀”,原是气不过他,认定了自己是杀帐房先生的凶手,说他无理可喻,那知这句话却给他说对了,这位木罗汉年岁虽大,火性未混,是个刚愎自用的人,此刻心间虽是怒极;但他究竟出身少林,奉派出来住持白塔寺,是独当一面的人,方振玉丝毫没有准备的样子,他自持身份,焉肯出手,大声道:“你还不准备么?”
方振玉双手一拱,脸含笑容,说道:“在下这样接你木大师几招,有何不可?”
这话自然太狂了些,邓公朴双眉微拢,心中暗道:“这方振玉毕竟少年气盛,你焉知木大师乃少林第二代空字辈数一数二的高手?”
只听木罗汉狂笑一声:“好个狂徒,接招!”
双手忽然一抖,两只手大袖宛如两道匹练,朝方振玉迎面激射过去。
这是一记“铁袖功”,也叫“袖里乾坤”,是少林七十二艺之一,系以内功发出,双手反隐在衣袖之下,两只衣袖上贯注了劲力,也蓄有凌厉的招数,敌人如果全神注意,拆解他匹练似的衣袖,他袖底双手就可以反宾为主,出手袭击对方,但如果敌人觑破底蕴,暗中留神他袖底双手时,这拂出的一双衣袖劲力可以立时加强,就像两道卷涌的巨浪,一样制敌先机,以袖力伤人。
这一记双袖同发,是木罗汉怒到了极点,才使出来。
本来这“袖里乾坤”应该把双袖连续拂出,才能虚实互见,是明暗相间,使敌人不明虚实,他却可以虚实由心,才是“袖里乾坤”发挥精妙之处。
木罗汉双袖同发,这一击却是屏弃了虚招,全以实力拼搏,也就是说铁袖在前,双手在后,志在全力搏击,一举克敌!
大家硬把少林、武当二派,分成了外家和内家,因少林拳术,走的都是刚猛路数,故以外家目之。如论刚猛,少林寺七十二艺中,就数这记“铁袖功”了,双袖有如两块铁板,双掌有似两把巨斧,劈出的力道,势如排山,一个天生只有两只手,他却有四记力道,和你硬拼,你说你能接得下来吗?
方振玉初出江湖,当然不知道少林寺这记“铁袖功”可虚可实,也可以和你连续硬拼四记掌力,他目睹木罗汉双袖鼓风,拂出两道凌厉袖风,朝自己卷涌过来,势道极强,本待和他硬接,忽然心中一动,暗道:“如果和他硬接,优胜劣败,胜负立判,这和尚是少林寺的僧人,我败给他不好,他败在我手下也不好,不如和他保持个不胜不败,也可不伤两家和气,心念这一转,就连手也没举,身形轻轻一偏,让了开去。
木罗汉抽出两记衣袖,有如匹练直卷,眼看对方依然毫无准备模佯,只是望着自己,连闪的身法也没有,他本来双袖后面,暗藏着一记“排山掌”,此时因方振玉不闪动,他心头虽怒,究竟是少林寺出身,不愿取对方性命,只得把蕴集在双袖上的力道减弱、袖底双掌也立即易掌为爪,身形前扑,闪电般朝方振玉双肩抓去。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他双袖拂出之时,方振玉明明站在前面一动没动,(凡是一个人要闪避或后退,也总会有晃肩、点足等预备姿势,但方振玉没有)等到他双袖力道减退一瞬间,方振玉的人影忽然不见了。这下不但双袖拂了个空,连抓出去的双爪、也随着抓空。
木罗汉在少林空字辈门人中,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一身武功,自然不是泛泛之辈,目光一动,看到方振玉还是那个老样子,好好的站在自己左首,他趁着飞扑之势,身形一个飞旋,化作“懒虎伸腰”,左手倏出,横向方振玉腰际抓去。
方振玉抱定主意不和他动手,因此在木罗汉左手抓来之际,左足斜跨半步,避了开去。
木罗汉左手几乎就是贴着他腰际擦身而过,仍然连他身上长衫都没抓到一点,这可把木罗汉逗得心头狂怒,口中暴喝一声,双拳连环击出,只见他双臂直上直下,发出呼呼风声,一章一波又起
青衣少年的目光一转,很快就落到方振玉的身上。
这不用谁指点,都看得出来,因为孙氏三英手中各仗兵刃,品字形远远的围着方振玉,站在方振玉对面的是白塔寺住个人进退如风,朝方振玉抢攻过去。
在场之人,个个都是武林中人,立时看出木罗汉使出来的正是少林寺名震江湖的一百单八手“罗汉拳”。
“罗汉拳”少林寺僧个个会练,但在木罗汉使来,气势果然不同,每一拳都把拳中精要,发挥的淋漓尽致,远看过去,好像真是一尊降龙伏虎的罗汉现出金身来,正在施展无边法力,威势之强,罕有其匹。
各人心底不自禁暗暗发出赞声:“木罗汉得享其名,果非幸致!”
这是众人平日难得一见的绝艺,也是木罗汉仗以成名的一套拳术,他每出一招,众人便是一声喝采!
但木罗汉这套“罗汉拳”,虽然练到精纯无比,威力极强,举手投足,无懈可击,令人击节叹赏;但好像只是他一个人在表演拳艺,不像和人动手!
因为方振玉自始至终,没和他还手,你左拳打来,他向右侧避,你右拳击来,向他左让开,没有一记不是毫厘之差,就慢了那么一点,本来明明就可以击中的,记记都擦身而过,落了个空。
这一来、大家本来是给木罗汉喝的采,却也无异给方振玉喝了采。
要知方振玉使出来的乃是无极门“龙行九渊”身法,是一种专避敌人兵刃拳掌的特殊身法,看来东一闪,西一侧,毫无法度可言,实则暗含易理,综九宫、八卦、河洛之数,施展开来,最强的敌人,也无法伤得了他。
无极门,本来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何况方振玉和他爷爷陆地神龙方铁崖行走江湖之时,中间已经隔了数十年之久,在场之人,最多只听说过陆地神龙之名,自然没有人能识得方振玉使的身法。
木罗汉把一百单八式“罗汉拳”,如今施展到了一半,眼看依然连方振玉一点衣角都未沾上,甚至对方闪避,始终未曾还手。
他究竟是佛门高弟,这一阵工夫,心头怒火已然渐渐消散,想起方振玉方才说的每一句话,也渐渐觉得其中似有蹊跷,突然拳势一收,沉声道:“施主怎么不还手?”
方振玉近日对“无极玄功”,十六尊佛像,虽然只练到八尊,内功根基,已然精进甚速,因此这一阵工夫,看去似乎记记都遇上险招,却依然保持着神定气闲,举止从容,闻言微微一笑,抱拳道:“今日之事,本是有人嫁祸于我,乃属一场误会,若是在下再出手和大师相搏,不论胜负谁属,岂不更加深了双方的误会了?”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大路上出现了一个青衣佩剑的少年,口中叫着:“爹……”
如飞奔来,一眼看到躺在软榻上早已气绝的账房先生,不由得双膝一屈,跪倒在地上悲呼道:“爹!你老人家死得好惨,孩儿迟来一步,爹怎么去了呢?”
突地伸手抹了一把脸上泪痕,倏然起立,双目之中暴射出两道仇恨的光芒,扫向众人,厉声道:“是什么人害死我爹的?”――
幻想时代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