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振玉微微一笑道:“多谢成贤弟。”
盛明珠眼圈一红,幽幽的道:“只要你不怪我就好了。”
方振玉道:“在下说过,决不会怪你的。”
盛明珠低下头,低低的道:“方大哥,我们在栖霞寺结为兄弟,还算不算数?”
方振玉给她问得一呆,说道:“你如果是男的,自然是我成贤弟了。”
盛明珠仰起脸道:“现在我是女的,那就不算了,是不是?”
方振玉道:“这个……”
盛明珠凄然道:“我知道,我爹对不起你,你这一走,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我不会怪你的,但……但我们总是兄弟一场,方大哥你就叫我一声妹子,我死也甘心了……”
她眼中流下两行清泪,扑在他肩头,呜咽不能成声。
方振玉心头大是不忍,低声的安慰道:“好,我叫你妹子,你不用伤心,我决不会怪令尊的,你好好保重,我不会忘记你的,我会来看你的。”
盛明珠仰起脸来,说道:“你说的是真心话?”
方振玉道:“自然是真心话了,我怎会骗你?”
盛明珠脸颊上挂着泪珠、破涕一笑,幽幽的道:“方大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不要到七星堡来找我,我会到江湖上找你去的……”
她忽然发觉自己不该在这紧要关头,絮贴不休,虽然她心里有着说不完的千言万语,她突然把话头截断,压低声音道:“方大哥,我们快走吧!记住了,跟在我后面,保持一丈距离,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现身出来,我自会应付的。”
说完,不待方振玉答话,长身掠起,往外窜去。
方振玉和她相距一丈,在黑夜的掩护下,功凝双掌,目光紧盯着前方,两耳凝神倾听,搜索着十丈之内,有无动静,快速掠行。
这一路上,穿过三处花林,绕过两条长廊,和几幢黑压压的楼字,差幸都没被人发现。
这样曲折的路径,如果没有盛明珠给他引路,真还找不到出路呢!盛明珠一路领先,走在前面,她对一路无阻,没有一个人发现自己,似乎颇感意外。
七星堡雄峙江湖,纵然没有人敢轻持虎须,也不该松懈得如入无人之境。她当然不希望被人发现,但总觉得情形有些不对!
两人一前一后,不住的隐入暗墙,一路窜行,不多一会,便已掠近一处高大围墙。
盛明珠身形一晃,便迅速的隐入墙下暗荫之中,脚下一停,回身朝方振玉招招手,压低声音道:“方大哥,出了这堵围墙,就算离开七星堡了,但金陵城中,仍然是七星堡的势力范围之内,你还是尽快离开的好,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小妹不送你了。”
说着又流下泪来。
方振玉道:“妹子,你多保重,我……走了。”
双手一划,一个人就像离弦之箭,“嗖”的一声穿云直上,一下落到三丈高的围墙之上,衣袂飘风,朝盛明珠举手挥了两挥,翩然朝外飞落。
盛明珠仰着螓首,低低的道:“方大哥,再见了,不管天涯海角,我会来找你的……”
方振玉飘身落地,墙外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可以一眼望到二、三十丈之外,七星堡的围墙之外当然要留着数十丈空地,好监视墙外动静,不致被人悄悄的摸进来。
在数十丈之外,才是一片浓密的树林,这是七星堡的外围,这片树林之中,当然会有七星堡的暗桩,埋伏其间,不容外人侵入一步。
方振玉方才曾听盛明珠说过,但凭几个暗桩,是难不住方振玉的。何况在这片密林之中,料想也不会隐藏着什么高手,因此方振玉也毫不把它放在眼里。
身形落地,就一个轻旋,快如旋风,朝林中扑人。他为了不让有人发现自己,这一式“龙行九渊”一屈一伸,行动如电,可说是天下武林最快速的身法了,但就在他扑人树林之际,忽然觉得自己左手衣袖,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方振玉不由得猛然一惊,急忙刹住身子,回头看去,林中静悄悄的那有什么人影?心中暗暗觉得奇怪,方才明明有人扯了自己一下衣袖,如果说是被树枝勾住的,自己左首根本没有横生的枝柯!
正在打量之际,忽听前面不远,隐约传来“刷”的一声响,似是有人从左首往右斜窜过去。
方振玉心中暗道:“果然有人发现了自己,此人非把他截下不可!”
心念一动,人已随着那声轻响传来之处,轻如狸猫,追蹑过去。
就在他堪堪纵起,身在横空追扑之际,突觉后颈被人吹了口气!
这下可教方振玉大吃一惊,急忙身形疾坠,举目四顾,只觉得这片树林高大绵密,身入其中,光线十分暗淡,令人感到四下浮荡着阴森之气,那有半点人影?
心中正在狐疑,又听到“刷”的一声轻响,似乎有人从右首往左窜了过去。
他停住前进的身形,宁神静息,缓缓侧身行进,这时偌大一片森林,竟然静寂得不闻一点声音,这样走了十来步,蓦然闻到面前数尺有一股浓浊的酒气,这人似乎也放轻脚步,朝自己这边走来,两人无意之间,正好碰上!
方振玉艺高胆大,立刻停住脚步,那人似乎毫无所觉,依然蹑手蹑脚的笔直走来,他只要再跨一步,就会撞到方振玉身上。
方振玉出其不意,右手一探,朝那人手腕抓去,这一记小擒拿,双方相距咫尺,自然一下就扣个正着!
那人直到此时,才发觉不对,口中“哗”的一声惊叫,右手一缩,把手中一件东西,塞在方振玉掌心,疾然斜闪开去。
方振玉五指抓拢,才发现手中抓到的只是一块手掌大的石块,居然被那人逃了出去,心中又好气,又好笑,随手丢掉石块。
这一来,两人一下错开,相距已在数丈之外,那人既未发出向同伴传警的暗号,也没有向方振玉施袭,好像方才吓了他一跳,这回已经在大树后面躲起来了。
方振玉也没去理会,继续穿林而入,但却不敢丝毫大意,依然耳目并用,提气而行,果然不再听到那人动静,四下静悄悄的,好像他业已离开树林而去。
这片树林,少说也有数十丈纵深,方振玉正行之间,忽然发现左侧不远的一棵大树下,站着一个全身黑衣的汉子,手中执一柄漆黑刀柄的鬼头刀!
方振玉曾在栖霞寺和田七姑率领的“北斗七煞”动过手,一眼就可以认出那麻衣人正是七星堡训练的“煞星”!
这片林中既然遇上了一个,自然就不止他一个了!
方振玉知道这些“煞星”,不但一身武功极高,合搏刀阵,更为厉害,一时不敢逼近,只是静静的注视着对方,心中却在盘算着如何应付之道。
那知过了一阵,只见那黑衣人始终站着不动,好像木偶一般,不禁暗暗觉得奇怪,俯身从地上捡起一粒石子,用手指朝他肩上弹去。
这下,他只是试探性质,出手不重,明明弹中了对方肩头,黑衣人依然恍如不觉,连动也没动。
“莫非他已被人制住穴道?”
方振玉心念一转,人已随着悄悄掩近,这片树林虽然光线黝黑,但他目能夜视,这一掠近,目光一注,不觉差点要笑出声来!
原来那黑衣人除了站立的姿势,手捧鬼头刀,看去十分威武,他脸上不知给谁糊上了厚厚一层的泥土,除了两个鼻孔,还留着两个气孔,可以呼吸,整张脸孔都被泥巴盖上,眉眼嘴巴,全已不见。
方振玉暗自奇怪,忖道:“这七星堡的煞垦,个个身手极高,这是谁使的手脚呢?不但把他穴道制住了,还这般恶作剧!”
他此刻急欲离去,也就不再理会他们,依然举步往前走去,那知走了数步,又发现一个黑衣人手抱鬼头刀,站立在一棵大树之后,脸上也同样被泥土糊得厚厚的一层!
他不再犹豫,加快脚步,穿林而行,一路上发现十来个“煞星”,个个都是如此,心中愈想愈奇怪,不禁想到自己从地窖出来,一路上所有明岗暗桩,全已事先被人制住,此时再看到这批“煞星”,也一个个都被人制住,不由暗哦一声,忖道:“莫非这些人,都是田七姑制住的?因为只有田七姑答应替自己设法……”
但继而一想,就觉得不对,“田七姑可能在暗中帮自己,她也是七星堡的人,不可能这般捉弄自己的手下,那么难道还另有能人在暗中相助不成!”
他想起方才有人扯过自己衣袖,又在自己颈后吹了一口冷气,和对面走来,“哗”的一声惊叫的人,分明对自己毫无敌意!
“这人又会是谁?”
树林中所有埋伏既然全已被人制住,他自可放胆而行,转眼之间,便已到了树林尽头,脚下方自一停,正待打量一下林外的情形,忽听林外有人说话的声音。
循声看去,只见林外右侧,一棵大松树之下,坐着一个身穿天蓝箭袍的青年,这人同字脸,白面浓眉,朗目如星,约莫二十六八岁,看去甚是俊逸,只是鼻如鹰钩,显见是个攻于心计的人,他身边石上,放着一枝三尺长的铁乾,自然是他的随身兵器了。
在他对面,蹲着一个瘦小人影,因是背面,看不清他的面貌,似乎正在和蓝袍青年低声说话。
方振玉因距离较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这就悄悄掩到树林右侧,隐身林后,凝神听去。
只听那蹲着的瘦小个子低声道:“你怎么会不认识我?算起来我也不是什么外人,你师傅的爹爹,你见过没有?”
那蓝袍青年好像没有开口。
瘦小个子“唉”了一声,摇摇头道:“看来我这话是白说了,你今年不过二十六八,那当然没有见过你师傅的爹了,那时候,你师傅也只不过你这点年纪。”
蓝袍青年依然没有作声。
瘦小个子又道:“我这话和你说明白了,你就会知道,咳、咳,你那师傅的爹,当年在关外,发了一票横财,依我想来,见者有份,想和他四六拆账,他出了力,拿六成,我……
嘻嘻,反正是拣来的,弄口酒喝喝就好,所以只要四成。”
他伸出四个指头,在蓝袍青年面前比了比,又道:“这是不是很公道,那里知道你师傅的爹,硬是不答应,还狠狠的给了我一记‘乌龙爪’,总算我骨头硬,还顶得下来,但这样一来,可就惹火了我,还了他两个耳括子,嘻嘻;其实我只是警告警告他,连四成也没拿,他却硬是把我恨入了骨。”
那蓝袍青年还是没有说话。
瘦小个子笑了笑道:“后来你师傅的爹,带着你师傅到了关内来了,那四成银子,一直没有分给我,这不是等于存在你师傅的爹那里,现在你师傅当了家,事隔多年,连本带利算起来,这笔钱就可观了,我也老了,不中用了,该分给我的我总不能不拿,所以要你给我带个信给你师傅,你现在明白了吧?”
方振玉听了半天,心想:“原来是黑吃黑的陈年滥账,只不知这蓝袍青年的师傅是谁?”
事不关己,正待悄悄退走。
只听那瘦小个子又道:“好了,现在我活都说清楚了,只是你师傅一定不肯相信的,所以我已经想好了,只要你脸上涂了一层,你师傅一看,就会想得起来,因为当年你师傅的爹在关外做买卖的时候,手下二十几个人,连你师傅在内,都给我在脸上糊过泥巴,这种记号,天底下只有我一个,别无分号,小哥你同意的话,就点个头。”
方振玉听到这里,心里不期“哦”了一声,原来树林内十几个“煞星”,脸上糊了泥巴,都是这瘦小个子的杰作!心想:“你要用泥巴糊人家的脸,人家怎么会同意呢?”
只听瘦小个子又道:“我做事一向不用强,你如果不同意,那就算了。”
方振玉心想:“蓝袍青年一定是不会同意的了。”
心中想着,瘦小个子又道:“不过我老人家说出来的话,天底下还没有人不同意的,唔,你的眼色,我看得出来,你是不是同意?”
方振玉愈听愈奇,忍不住凝目朝那蓝袍青年看去,只见那蓝袍青年果然接连点了几个头。
瘦小个子欣然道:“我知道你会点头的,好,我这就给你糊起来。”
说话之时,右手往身边地上一抓,原来他身边早用水调好了一小堆烂泥巴,伸手抓了一把,就往蓝袍青年脸上糊去。他好像是泥水匠糊墙壁一般,手法熟练,不但糊得快,且也光滑得很。
蓝袍青年原姿势坐着,一动不动,任由他烂泥巴一把一把的往脸上糊,不过一瞬工夫,已经把他一张脸全糊了起来,只留了两个通气的鼻孔。
不用说,那蓝袍青年是早就被他制住了穴道,所以没有半点挣扎的余地,但使方振玉弄不懂的,方才明明看到蓝袍青年点着头,表示同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心念转动之际,那瘦小个子已经把蓝袍青年的脸糊好,一手烂泥已往蓝袍青年身上抹。
拭抹干净,低低的道:“好了,你师傅明天会把你抬回去的,问起来,你只管实话实说好了。”说到这里,忽然转过头来,眨眨眼睛,嘻开嘴笑道:“你要不要也来糊些试试?”
别人身子没转过来,只是转过头来,最多只能转过半个脸来;但这瘦小个子身子明明没动,但他一颗头竟整个转过来了!
这下方振玉看清了他的面貌,这人生成一张狭长脸,水泡眼,酒糟鼻,笑起来,露出两排焦黄的牙齿,生相极为古怪!
尤其他这句话,说的时候,眼睛朝方振王看来,自然是对方振玉说的了。
方振玉心头方自一惊,那瘦小个子又道:“别怕,我老人家只是逗逗你的,说起来,我们也不算是外人,你爹爹的爹爹和我是老酒友,我总不能不分亲疏,把人家小孙子也糊起来吧?你可以走啦!本来这些人在这里等着,你往那里走,人家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我老人家要把他们糊起来,你现在懂了吧?唔,你心里在感激我了,那也不用感激,下次碰上了,请我老人家喝顿酒好了。”他一直说个没停,等到话声一落,忽然站起身来,伸手一指道:
“有人来了,还不快走?”
也不待方振玉回答,拖着鞋,梯梯他他的急步跑去。
方振玉也不敢耽搁,跟着他身后奔了上去,口中叫道:“老人家,请停一停。”
瘦小个子边跑边回头道:“我不叫老人家。”
方振玉用尽力气,但任你奔行得如何快法,依然保持着原来的距离,休想追得上他,只好高声叫道:“老前辈,请留步
瘦小个子回过头来,说道:“不用留,不用留,我总算已经把你从蛇巢里弄出来了,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他一颗头整个转了过来和方振玉说话,人却梯梯他他的只顾往前跑去,粗看起来,他好像是一路倒退着。
方振王突然想起他方才说过,自己请他喝酒的话,这就高声道:“老前辈,你跑慢一点,晚辈请你老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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