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振玉急忙跪倒地上,说道:“弟子恭聆。”
慈云禅师附着他耳朵,低声说道:“依山祖师圆寂的遗训只有四个字:‘数、数、数、数’,小施主务必切记在心,用心揣摩,你有多少成就,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方振玉道:“弟子自当谨记。”
慈云禅师颔首连声说“好”,一面抬目向外叫道:“一善。”
小沙弥急忙闪身而入,合十躬身道:“弟子在。”
慈云禅师道:“叫广慧进来。”
小沙弥应了声“是”,转身退出,过不一会,只见广慧和尚掀帘而入,恭声道:”弟子广慧,听候方丈吩咐。”
慈云禅师道:“方小施主是无极门的传人,你可领他前去客房安顿,然后再领他去参谒舍利塔、达摩洞、和后山于佛岩等处,俾可使小施主领悟无极门和佛门渊源极深,每一代无极门的传人,都是与我佛有缘之人。”
广慧和尚躬身领命道:“弟子遵命。”直起身,朝方振玉合十一礼道:“方施主请随小僧来。”
方振玉站起身,朝慈云禅师恭敬一拜道:“弟子告退。”
慈云禅师蔼然道:“小施主好走,老僧不送了,小施主居留敝刹,如对经义有什么不解之处,随时来找老僧好了。”
方振玉唯唯应是,随着广慧和尚退出方丈室,出了月洞门,从另一条横廊上走去。
这条横廊各有一排僧房,肃静无哗。
广慧和尚一直走到最后一间,伸手推门而入,含笑道:“方施主的住处,就是这一间了,方才方施主一来,贫僧已经命人打扫干净了。”
方振玉随着他走入,目光一瞥,但见这间所谓“客房”,地方不大,除了前面有一扇纸窗,一道木门,三面俱是砖墙,没有一扇窗户,而且房中除了西首壁下的地上,放着一个蒲团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方振玉心中暗道:“这算什么‘客’房?”
广慧和尚似是看出方振玉的心意,含笑道:“方施主大概还不知道吧,这间房是专门为无极门传人来敝寺参谒祖师住的,自从令祖住过之后,已经封闭了一个甲子之久,直到今日才行开启,这是无极门老祖师规走的,简陋之处,方施主只好忍耐了。”
既是祖师规定之事,自然只好忍受,好在只有一个晚上,很快就过去了,当下含笑道:
“没关系,在下打扰一宵,随便就好。”
广慧和尚朝他微微一笑道:”贫僧听方丈口气,方施主在敝寺要盘桓一段时日才走呢!”
方振玉听得出奇道:“在下要在贵寺盘桓一段时日,这是老方丈的意思?”
广慧和尚道:“这是惯例,贫僧听方丈说过,令祖当年就在敝寺住了三个月才离开的。”
方振玉心里暗暗嫡咕,自己怎会从未听爷爷说过呢?就是自己动身之前,爷爷事事都叮咛得很仔细,只有说到栖霞寺,就说自己到了那里,老方丈自会有安排,又说自己成就,全在此行。如今想来,爷爷好像故意含糊其词,莫非其中另有什么隐秘不成?
广慧和尚接着笑道:“贫僧现在领方施主去看看膳堂了。”
两人退出禅房,广慧和尚领着他看过膳堂,又去寺后参观了舍利塔,然后参拜了达摩洞。
原来这栖霞寺后面山壁上,怪石耸立,全是洞穴,每一个穴石中都凿着佛像。达摩洞最为奇险,洞窟也较大,凿着达摩祖师佛像,在佛像两边,是依山大师用“金钢指”写的一副对联:
“皈衣三宝;
玄门无极。”
方振玉心头忽然一动,忖道:祖师用这八个字,题在达摩洞中,那么无极门莫非也传自达摩祖师了?
自达摩洞上去,是桃花涧和紫峰阁,再上去又是一座山岭,佛像更多,便是有名的千佛岭了。
广慧和尚一直陪着方振玉登上千佛岭,游览了一遍,已是暮霭苍苍的黄昏时分,回到寺中,但听一阵悠扬钟声,当当不绝。
广慧和尚道:”这是寺中晚膳的钟声,咱们快去膳堂吧!”
方振玉谢道:“多谢大师傅引导,在下感激不尽。”
广慧和尚笑道:“方施主不用客气,这是贫僧份内之事。”
两人进入膳堂,只见两行憎人鱼贯走人,各自就位,行动划一,只此一点,就可看出栖霞寺清规之严了。
方振玉被安排在膳堂左首一间小膳堂里,那是游客用膳之所,一席素斋,却只有方振玉一个客人,另外就是知客大师广慧和尚作陪。
方振玉再三谦让,说只有自己一人,可以到大膳堂里吃就好了。
广慧和尚笑道:“方施主不用客气,这里每天至少都准备一席素斋,多的时候,要开五六席才够,并非为施主一人准备的。”
方振玉听他既然这么说了,也就不再客气,和广慧和尚一同用过晚斋。
广慧起身合十道:“贫僧还有晚课,恕不奉陪了。”
方振玉连忙拱手道:“大师傅只管请便。”
广慧和尚走后,方振玉一个人在大殿上徘徊了一阵,觉得无聊,就只好回到那间“客房”里去。
室中没有床可躺,又没有椅可坐,有之,就是一个蒲团。
方振玉只好在蒲团上蹲坐下来,心中想着,方才广慧和尚说过的活,从前爷爷曾在这里住了三个多月,自然也只有一个蒲团了。
为什么爷爷要在这里住三个多月呢?难道本门历代祖师都要在这里住这么久吗?
自己离开爷爷的时候,爷爷说过,自己是叩谒祖师,并恭聆祖师遗训的,祖师的遗训,只有四个“数”字,这又作何解呢?
他心头思潮起伏,愈想愈觉自己此来,必然有着极重要的隐秘,只是爷爷不肯明白的说,这里的老方丈慈云禅师也不肯和自己明说,大家都像打着哑谜。
夜色渐深,栖霞寺古刹已是一片静寂,方振玉独居斗室,也渐有倦意,但室中只有一个蒲团,无法躺着睡觉,只好盘膝坐定,默默的调息运功。
这是爷爷教他的无极门的基本内功,每天半夜子时都得坐着练功,他已经练了十多年,是以就算没有床可以躺下睡觉,也不以为苦。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突然听到一缕极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祖师遗训,你可曾领悟了么?”
方振玉矍然惊觉,急忙睁开眼来,禅房寂寂,那有半点人影?但话声明明就在耳边,自己听得极为清楚,这会是谁?
他这一睁目,才发现对面壁上,(蒲团在西首壁下,对面是东首的墙壁了)也镌着祖师手画的”皈依三宝,玄门无极”八个字。
他自幼跟随爷爷练习内功,虽然那时年纪还小,但十多年来,练得身轻气凝,目能夜视,故而虽在黑夜,对面壁上的字迹,仍可看得十分清晰。心中不觉一动,暗道:祖师这两句话,何以要镌在此室壁上呢?
他凝足目力,一眨不眨的望着这八个字,只是看不出有何异处。
渐渐又朦胧欲睡,只听耳边又响起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你应该仔细研读祖师遗训四个数字,如果再想不通,明日一早不妨上千佛岩去看看。”
这话声就在耳边,但前窗既无人影,其余三面均是墙壁,这话声从那里来的呢?尤其说到祖师遗训下面“四个数字”四字,声音就特别沉重有力,好像是有意特别提醒自己!
明日一早,不妨上干佛岩去看看,难道“四个数字”和干佛岩有什么关连不成?
这人会是谁呢?他和自己说这些话,究竟在指示自己什么呢?
一宵易过,天色还未大亮,钟声又“当”“当”不绝的敲了起来,方振玉随着闻钟而起,洗了把脸,吃过早餐,阖寺僧侣正在忙着早课,他就一个人往寺后而来!
这时晨赎初升,早露犹浓,他穿行怪石,登上紫峰阁,举目看去,千佛岩佛像罗列,形态不一,经晨曦一照,或坐或立的佛像,看来愈觉神态生动!心中暗想:“昨晚那细声曾说:祖师遗训四个‘数’字,如果想不通,就要自己上千佛岩来看看,四个‘数’字……”
“四个‘数’字究竟指的什么呢?”
“对了,爷爷说过,自己成就,全在此行。慈云老师傅昨日说完祖师遗训之后,也曾说过;要自己务必切记在心,用心揣摩,自己有多少成就,那就要看自己造化之言,若非祖师遗训四个‘数’字所隐藏的玄机,只能由自己去领悟,虽亲若爷爷,都格子祖训,不得明言,所以爷爷和老方丈都只能暗示,自己的成就,全靠自己去努力。”
“由此看来,莫非祖师这四个‘数’字,所隐藏的,竟会是无极门的某一种功夫?”
他这一想,顿觉心头开朗了许多,暗道:这就对了,爷爷六十年前,曾在寺中住了三个多月,那一定是练功,不然怎么会待得这么久,尤其那间客房,只放了一个蒲团,不是明明暗示你住那个房间就是为了练功来的么?
“昨晚那声音要自己上千佛岩来看看,那么这些佛像,必和本门某种功夫有关了!”
方振玉原是极顶聪明之人,他这仔细一想,虽然给他想出了道理,但再一细看千佛岩上的佛像却又看不出丝毫头绪来。
他既是奉了爷爷之命,此行关系他一生成就,自然不能轻易放过,越是看不出头绪,越要看得仔细,心里越发不住的揣摩。
就在他沉思之际,突听身后有人轻咳了一声,笑道:“小弟还以为冒着清晨料峭寒风,登临千佛山岭的,只有小弟一个,不想兄台早就来了,真是幸会之至。”
方振玉一心只是揣摩着上千佛像身上,没注意身后有人、闻言不觉一惊,急忙回过身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身形比自己略为矮小的青衫少年,生得眉清目秀,面带笑容,朝自己拱手为礼,急忙还礼道:“兄台请了,在下一意看山,不知兄台也有同好,失礼得很。”
青衫少年目光清澈,望着他含笑道:“兄台好说,萍水相逢,总是有缘,不知兄台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方振玉道:“在下方振玉。”
青衫少年接口道:“小弟成玉麟,这倒是巧极,方兄大名,小弟贱字,都有一个玉字。”
方振玉看他说话一副喜孜孜的模佯,好像和自己相遇,心里十分愉快一般,不觉含笑道:“原来是成兄。”
成玉磷道:“不,方兄怎好称我成兄,这样吧,如蒙不弃,方兄就叫我兄弟好了。”
方振玉道:“这个在下如何敢当?”
成玉麟瞟了他一眼,说道:“小弟和方兄一见如故,这有什么不敢当的?哦,方兄贵庚,今年几岁了?”
方振玉道:“在下虚度二十。”
成玉麟喜得“哈”的笑出声来,说道:“你看,小弟说对了吧?方兄今年二十岁了,小弟才十八岁,你比我大两岁,不就是我的大哥么?”说到这里,也不管方振玉是否同意,接着道:“好了,咱们就这样说定了,我叫你方兄,你叫我成弟……”
方振玉道:“这个……”
成玉麟“唉”了一声:“你这个人,真有些婆婆妈妈,咱们兄弟相称,正是一见如故,萍水论交之意,古人不是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么?你这个那个的,真是扫兴。”
说话之时,咂起了嘴,一脸俱是不悦之色。
方振玉看他稚气未脱,心中暗暗觉得好笑,不忍相拒,只好点头道:“承蒙不弃,在下遵命就是。”
成玉麟听得回填作喜,张大眼睛,笑出声道:“方兄那是同意了?”
方振玉道:“古人一见如故,兄弟论交,也是常有之事,在下自然同意了。”
成玉麟喜得挑着眉毛,说道:“那你就该叫我成弟了,方兄,快些叫我呀!”
他一脸笑意,仰起头,等着方振玉叫他“成弟。”
方振玉觉得他很顽皮,自己自幼没有兄弟,认这么一个带着点稚气的兄弟,倒也有趣,这就含笑叫道:“成弟。”
成玉麟听得越发高兴,跳起来,拉着方振玉的手,亲切的道:“方兄,你真好,来,我们到亭子里去。”
方振玉只觉他拉着自己的手,又小又软,柔若无骨,真是一位读书相公。
两人手牵手走入亭中,成玉麟道:“方兄,咱们就在这里坐一会,好么?”
方振玉点点头,两人倚着栏杆坐下。
成玉麟抬目问道:“方兄,你住在什么地方?”
方振玉道:“栖霞寺。”
成玉麟偏头问道:“栖霞寺有地方住么?”
方振玉道:“栖霞寺是金陵的名胜,每年都有很多香客前来进香,也有慕名的游客,所以寺里准备了很多客房,可供游客住宿。”
方振玉又道:“寺里也替游客准备了素斋。”
成玉麟听得眼睛一亮,喜道:“这样就好,小弟住在金陵城客店里,就嫌进出的人大多,太吵了,待会我也搬到寺里来住,就可和方兄朝夕盘桓了。”
方振玉道:“这个你先得和知客大师说一声。”
成玉麟道:“那没关系,和尚吃的是十方,我只要香油多给一点就是了。”
他没待方振玉开口,接着“哦”了一声,问:“方兄借住在寺里,也是读书来的了?”
方振玉道:“不是,在下是叩谒祖师来的。”
成玉麟忽然又吸起了嘴,不高兴的的道:“我叫你方兄,你也答应叫我成弟了,还在下、在下的,把人家当作外人看待!”
方振玉笑道:“成弟请勿介意,愚兄是说惯了。”
成玉麟听他自称“愚兄”,这才满意的笑了笑道:“以后你再说‘在下’,小弟就要打你了。”哦,方兄,你说你是叩拜祖师来的,那就是进香来的了。”
方振玉道:“不是。”
成玉麟道:“不是进香,那是什么呢?”
方振玉道:“你是读书相公,愚兄就是说给你听,你也不会憧。”
成玉麟不依道,“我爱听嘛,你快说给我听呵!”
方振玉拗不过他,只好说道:“愚兄是无极门的弟子,本门有一项规定,因为本门祖师当年是在栖霞寺剃度出家的。”
成玉麟目中闪着异彩,说道:“看不出方兄一表人材,温文潇洒,原来还会武功,等小弟搬来了,你教我好么?”
方振玉笑道:“练武很苦,像成弟这样的文弱书生,练了几天,就会吃不消。”
成玉麟道:“我不怕苦,方兄一定要教我。”
方振玉道:“好吧,等你搬来了,愚兄教你几手就是了。”
成玉麟喜不自胜,说道:“咱们一言为定,方兄说了不能赖。”
方振玉笑着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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