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外号活灵官,原是个火爆脾气的人,这一掌动了真怒,掌势出手,一道强劲的掌风,应掌而生,有如惊涛拍岸,卷撞而出,势道凌厉无匹!
梅红衫少女依然站立不动,披披嘴道:“依照江湖规矩,你第一招上,已经落败了,还好意思出手呢!”
她说话快得如同连珠一般,尤其对自己“捉迷藏身法”深具信心,因此在掌风还未撞到身前之时,她一直不闪不动,直等说到最后一个字,才身形一侧,像一缕轻烟从清玄道人身边溜过,又到了他的身后,大声道:“老杂毛,你再不躲闪,我又要发剑啦!”
刷的一声,一道剑光,又急刺而出。
这回清玄道人一掌拍出之时,两颗精光熠熠的眼睛一直盯着她一眨不眨,但是,梅红衫少女话声甫落,人影一晃即杳,他一记强猛的掌风直扫过去,依然落了空!
老道心头暗暗震惊,急忙一个急转,向斜旋出,举目看去,梅红衫少女果然又躲到自己身后,而且剑如灵蛇,果然又刺了出来,只是自己转身的快,没被她刺上!
清玄道人双目圆瞪,突然仰天怪笑一声,点头道:“果然是魔教‘潜形身法’,果然是魔教妖女,那就休怪老道手下不留情了。”
“谁使魔教‘潜形身法’了?”
梅红衫少女冷笑道:“我使的是“捉迷藏身法’,潜你的头?”
清玄道人沉嘿一声,左足突然往前跨出一大步,这一步,跨出足有六七尺远,一下就到了梅红衫少女面前,左手一探闪电般抓来。
梅红衫少女上身一侧,又闪了出去,但这回清玄道人早就有了准备,左手刚抓到一半便自收回,身形迅疾右转,右手箕张,横扫抓出,身子未停,紧接着再向右转,右手收回之际,左手又紧接着抓了出去。
这一下,他身如旋风,双手交替,接连抓出,而且在一抓之中,爪影荡漾,每一抓,都幻起四五条手臂!
不!他这一路飞旋,实在太快了,一个高大的人影,也由一而二,由二而四,令人不可捉摸!
梅红衫少女左足踝负了伤,只是仗着“捉迷藏身法”闪避游走,清玄道人这一施展出他的看家本领来,人影纵横,爪影参差,不由得心头暗暗惊凛不止,只顾左一俯身,右一侧身,小心翼翼的乘暇蹈隙,用心闪避。
这才发现那老道士的许多人影,只是幻影罢了,自己钻过去的时候,幻影就立时隐没不见,但因双方动作都极为快速,梅红衫少女也有几次遭上险招,差点被清玄道人的爪指抓上,惊出一身冷汗。
卓少华先前还替梅红衫少女担心,但看到后来,一颗心也渐渐放了下来,清玄道人武功再高,梅红衫少女的“捉迷藏身法”,已足可应付了。
就在此时,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这位道友请住手如何?”
清玄道人不知来了什么人?立刻闻声停手,回首看去,只见三丈外,站着一个发绾白玉簪,身穿白葛道袍的老道人。
这老道人手中拿一柄白鹅毛扇,生得脸色红润,又嫩又白,满头白发如银,额下三尺拂胸银髯,当真童颜鹤发,仙风道骨,望之如图画中人!
清玄道人不识这老道来历,但任何人都可看得出这老道人决非寻常之辈,这就打了个稽首道:“道兄鹤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白葛道袍老道人微微一笑道:“道友大概是茅山通天观清玄道友了?”
清玄道人忙道:“正是贫道,道兄道号如何称呼?”
白葛道袍老道人谦冲一笑道:“贫道一元子,云游至此,发现道友和这位小姑娘缠斗未已,道友一派名宿,这位小姑娘也是曾经高人指点,使的是黄山醉道友的‘迷仙步’,若无不解之仇,何苦非拼搏不可,贫道特地来替双方作个调人的。”
清玄道人听说梅红衫少女使的竟是黄山醉仙道人的‘迷仙步’,心头暗暗吃了一惊,这么说,这小女娃必和醉道人有着极深的渊源了!
醉道人不但是武林前辈,而且和自己先师是好友,招惹了他,只怕连大师兄也担待不下来。
既有这位道长出面调停,正好藉此下台,心头一动,立即稽首道:“道兄好说,贫道本无难为这位小姑娘之意,既有道兄一言,贫道敢不如命?”
一元子微微颔首,转脸朝梅红衫少女蔼然一笑道:“小姑娘,贫道和醉道友相识数十年,你是醉道友的门下?”
梅红衫少女摇摇头道:“不是。”
一元子忽然嘴皮微动,似是以“传音入密”之术,朝她说了几句,然后含笑道:“小姑娘,还是随贫道走吧!”
说完,手摇鹅毛扇,转身就走。
梅红衫少女点点头,果然跟着他身后而去。
卓少华心智受迷,这三个月虽然已经因内功精进,清楚了很多,总是并未解去,头脑简单,不能作思考和判断之事,因此目睹梅红衫少女随着一元子而去,觉得也并无不对。
清玄道人究是老江湖了,他感到这一元子出现得似嫌突兀,尤其梅红衫少女忽然会一言不发,跟着他去,也令人不无可疑之处,心中虽有疑念,但人家已经走了,何用自己多管闲事,也就率同四个道人,匆匆离去。
卓少华隐身树后,眼看曲终人散,也就从树后跃出,循着小径走去,只见一条青影迎面奔行而来,这人身法极快,不过眨眼工夫,已到眼前。
那是一个一身青衣,青绢包头的女子。这条山径本来不宽,卓少华看来的是个女子,立时站到道左让她先行。
那青衣女子正待擦身而过,忽然口中轻‘咦’一声,脚下乍然停住,叫道:“少华,是你!”
卓少华早就听老哥哥说过,自己叫做卓少华,并不叫王阿大,但这次从百丈峰下来时,老哥哥一再叮嘱自己,不论遇到什么人,都要仍说自己是王阿大,不可说卓少华,这样才能找得到害自己的人。”
卓少华总是迷药未解,无法了解老哥哥的意思,但老哥哥说出来的话,总是对的。
现在那青衣女子叫自己少华,他微微摇头道:“在下不是卓少华,在下叫王阿大。”
青衣女子定睛看着他,只觉他不但面貌和卓少华一般无二,连说话的声音也和卓少华无异,心中甚是奇怪,说道:“你明明就是卓少华,怎说不是?”
卓少华道:“在下真的不是卓少华,这位……姑姑大概认错人了。”
青衣女子凤眼之中,闪着惊疑之色,她越看越像卓少华,简直是一分不差,这就哼道:
“我是你五师叔,你怎么连师叔都不认识了?”
五师叔就是青娘子许瑞仙。
卓少华只觉她峨眉淡扫,凤目含威,约莫三十出头年纪,生得体态轻盈,这人自己果然很面熟,好像是很熟的人,但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他临行之时,老哥哥曾经教了他许多话,那都是应付穆七娘的,他也牢牢记在心,但老哥哥总不能教他对什么人说什么话。
因此许瑞仙问他怎么连师叔也不认得了?他迟疑的望着许瑞仙,说道:“在下不知道,在下觉得你是有些面善。”
这话当然答得不对!
许瑞仙目射精光,注视着他,问道:“你看到我觉得很面善是不?你再想想看,我是你五师叔,你想得起来,想不起来?”
卓少华摇头道:“我想不起来。”
他究是神智被迷,说得很坦诚。
许瑞仙心头暗暗震惊,讶然道:“你被人迷失了神智?”
卓少华又摇摇头道:“没有,我不是卓少华,我叫王阿大。”
“王阿大?”
许瑞仙心中暗道:“王阿大这名字,一听就不是真名字了。”
这就急着问道:“你再想想看,三个月前你和你师傅、四师叔一起到那里去的?你师傅和四师叔他们都在那里?你想得起来么?“
九眺先生和董仲萱、卓少华三人,在三个月前突然失踪,她就是找他们来的。
卓少华依然摇着头道:“我不知道。”
许瑞仙道:“你一定要想,仔细的想想看。”
卓少华道:“我真的想不起来,一点也想不起来,我……我不知道。”
许瑞仙道:“那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的?”
卓少华道:“在下只是路过这里。”
许瑞仙道:“你是到那里去呢?”
卓少华道:“我……我也不知道。”
许瑞仙忖道:“看来他果然被人迷失了神智,否则怎么会自己要到那里去都不知道的?”一面问道:“你从这条路来,有没有看到师妹高美云,嗯,我是说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子?”
卓少华听她提起穿红衣的女孩,不觉点点头道:“有,在下方才还看到她的。”
“唉,你也真是的。”
许瑞仙问道:“你看到美云,怎么不招呼她呢?”
卓少华道:“在下不知道她叫高美云。”
许瑞仙心知他心智被迷,只得问道:“你看她往那里走的?”
卓少华道:“在下是跟着四个茅山道士来的,好像昨晚她伤了两个茅山门下,她左脚踝还中了一支梅花针,和四个道士打起来了,在下就躲在大树后面,本想怕她不敌,抓了一把石子,准备暗中助她,后来她使出‘捉迷藏’的身法,四个道士的剑阵也奈何她不得……”
许瑞仙一惊,说道:“你说他们列出了‘分光剑阵’,茅山道派也欺人太甚,难道没看出她的剑路来,啊,后来呢?”
卓少华接着说道:“后来来了一个叫清玄的老道士,他把四个道士喝退,说她是魔教的人,要拿她回山。”
“唉!”许瑞仙气得叹了口气道:“清玄是个活宝,他活了一大把年纪,也没问清楚?”
卓少华道:“他问了,是穿红衣的姑娘不肯说,两人又动起手来了。”
许瑞仙听得大急,说道:“美云怎么会是活灵官的对手呢?”
卓少华道:“但她使出了,捉迷藏’的身法,那老道士也没胜得了她。”
许瑞仙问道:“后来呢?”
卓少华道:“后来又来了一个老道士,劝他们不要伤了和气,那红衣姑娘就跟老道人去了,茅山道士也走了。”
许瑞仙听说徒儿跟着老道人去了,心头更是一急,问道:“你知道那老道人是谁吗?”
话声出口,心想卓少华心智被迷,只怕也不会知道的了。
卓少华道:“我知道,他叫一元子。”
“一元子?”许瑞仙从未听说江湖上有一元子这么一个人,问道:“他长得如何一个样子?”
卓少华想了想道:“那老道人白发如银,白须飘胸,手里拿一把白鹅毛扇,看去很和气。”
“白发白须,手里拿一把白鹅毛扇……”
许瑞仙沉吟着问道:“那老道人身上穿的是什么呢?”
卓少华道:“他身上……哦,穿的是一件白色的道袍……”
“糟了!”许瑞仙神色不由得大变,急道:“身穿白色道袍,手拿白鹅毛扇的,那不是魔教教主神扇子?唉,美云怎么会跟他走的呢?快说,他们往那里去的?”
卓少华伸手一指道:“那老道人是朝南去的。”
许瑞仙这下真是急得顿脚,说道:“少华,快跟我走,咱们追上去。”
卓少华道:“我不是卓少华,我………我叫………”
许瑞仙知道和他说不清,伸手一把抓住卓少华的手腕,喝道:“你不用多说,快随我走。”
以卓少华目前的武功,别说青娘子许端仙,就是比青娘子武功再高一倍的人,也扣不住他,但卓少华虽然神志被迷不知她是自己的五师叔,总因许瑞仙是个女的,把她当作了娘,自然不好运功挣脱,只得跟着她奔行。
许瑞仙因二师兄九眺先生和四师兄董仲萱的失踪,卓少华又神志不清,如今徒儿又跟着魔教教主神扇子而去,她是真的急疯了心,一路上也没有和卓少华说话,只是拉着他的手,尽量提吸真气,放足疾奔。
卓少华自然也不会和她多说,他如今练成了“九阳神功”,用不着和许瑞仙一样,提吸真气,全身真气自然流注,身子轻得像一片浮云,任你许瑞仙奔行得多快,拉着他同行,都不会感到丝毫吃力。
这一阵奔行,走的都是山间小径,但两人脚下极快,片刻工夫,已赶了几十里路程,一路上那有神扇子(一元子)和高美云(梅红衫子少女)的踪影。
再往前已有村落,许瑞仙一个女子,自然不好再拉着卓少华的手奔行,这就脚下一缓,松开了卓少华的手,问道:“你会不会记错,那老道人是朝这条路上来的?”
卓少华道:“他们朝这里来决不会错,我们一路奔行而来,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许瑞仙心中暗暗奇怪,忖道:“若说他神智被迷,他好像又很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两人赶到石母岭,天色已将傍晚,许瑞仙走在前面,突听前面传来一声嘹亮的长笑。光从这笑声中就可以听出此人一身功力,奇高无比,不觉脚下一停,回头朝卓少华低低的道:
“这笑声来得突兀,咱们过去看看,但你千万不可出声。”
卓少华点点头道:“在下知道。”
许瑞仙朝他打了个手势,闪入林去。
卓少华跟着掩入深林,紧随许瑞仙身后而行。
不多一回,便已转过一重山脚,只见山麓间正有一群道士,各据一方,形成敌我对垒之势。
这两方道士,东首的一批人数较多,不下百余人,为首的两个道人,一个头椎乌木簪,身穿灰布道袍,面容瘦得皮包骨的老道人正是茅山派通天观观主清虚道人,另一个身材高大的老道,则是他师弟活灵官清玄。
对方站在西首的总共不过十来个人,为首的人,正是那个身穿白葛道袍,手持白鹅毛扇的白发白须老道一元子。
他身边站着一个一身梅红衫子的少女,不是高美云还有谁来?
另外还有一个身穿白色道袍的中年道人,七个俗家装束的人。
许瑞仙她一眼看到徒儿果然也在这里,心头不期为之一紧!
卓少华朝前一指道:“那红衣姑娘和老道人,都在那里了。”
许瑞仙因双方形势已经剑拔驾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这两边的人都不好惹,自己一人孤掌难鸣,看来救人之事,只好相机而行了,心念一转,急忙低声道:“快别作声,我们先看看情形,不可惊动了他们。”
她先在一棵大树之后,蹲身伏下。卓少华也跟着蹲下身子。
只听茅山通天观主清虚道人打了个稽首道:“道兄鹤驾一来事情就好办了,令高徒连伤敝派多人,道兄总有个交代吧?”
一元子又是一声清朗的长笑,(方才那声长笑,敢情也是他发的了)手摇白鹅毛扇,徐徐说道:“道兄此言差矣,本教门下,把率先出手伤人,悬为禁律,小徒万象,系奉贫道之命,向茅山通天观下书而来,怎会行凶伤人?道兄最好先查查门下,是否有依仗人多势众,恃强凌人之处?”
他一脸笑容,说话甚是从容,听来似乎茅门派确有仗势凌人之处。
“呔!”活灵官清玄双目圆瞪洪声喝道:“道兄怎可如此说法?你令高徒连伤茅山门下二十余人,难道还是茅山派理屈不成?”
他生性火爆脾气,说话之时,已然越众而出,大有动手之意。
一元子望着他谈谈一笑道:“道友方才还在前山率众欺负这位小姑娘,还是贫道劝解下来的,可见你道友并未在场,并没有目击其事了!”
他伸手一指高美云,接下去道:“再说贫道和你们掌门观主说话,是非未明之前,道友最好站到边上去,那有你说话的份儿?”
手中鹅毛扇轻轻朝清玄道人挥了一下。
清玄道人闻言不由大怒,正待发作,但不知怎的,脸色突然大变,脚下往后连退了四五步之多。
他身为茅山派通天观二观主,被人轻轻一扇,竟然震退了四五步,这口气如何咽得下来,口中大喝一声,身形扑纵而起,挥手一掌,朝一元子当胸击到。
一元子回过头去,朝清虚道人微笑道:“道兄现在看到了,贵派之人竟是如此欺人?”
他回头说话,对清玄道人这一掌,竟然恍如不见,也没见他躲开。
清玄道人挟怒发掌,这一记掌力雄厚,势道极为刚猛,若是被他击中前胸,不死也必受重伤无疑,那知清玄道人一掌击下,一元子话声甫落,只是望他笑了笑。
清玄道人却突然闷哼一声,双膝一软,倒在地上。
这一下直瞧得茅山派的人大吃一惊,不待观主吩咐,一阵锵锵剑鸣,早有十几个道士长剑出鞘,一跃而出,把一元子围了起来。
他们这一跃出,自然立时就列下了“大分光剑阵。”
清虚道人在此时缓步走出,沉喝道:”道兄,我茅山派和贵教一向河水不犯井水,道兄把贫道师弟怎样了?”
一元子呵呵大笑道:“道兄好说,贫道远上茅山,本是拜会道兄而来,怎奈道兄门下,一再对贫道师徒,引起误会,刚才贵派二观主向贫道骤下杀手,是道兄亲目所睹,现在贵派门下又列了剑阵,把贫道困在中间,道兄一派掌门,不叱退贵派门下,反而责问起贫道来了?”
他口气稍顿,接着道:“清玄道友只是用力过猛,自己憋住了气,贫道连手也没动,总是事实,道兄再不把贵派人喝退,贫道只好不客气了。”
这时茅山门下早已把清玄道人救起,只是他依然双目紧闭,并未醒转。
清虚道人神色凛然道:“道兄如此欺人,那是当真没把茅山派放在眼里了。”
他没有把列”大分光剑阵”的门人喝退。
一元子淡淡一笑,伸手用白鹅毛扇指指围着他的十六名茅山门下道人,道:“道兄不把他们喝退,当真以为区区阵势真能困住贫道了。”
他羽扇这一指点,似乎有着极大魔力,茅山门下十六名道人竟然抵受不住,功力较差的登时当场摔倒了七八个,其余的人也立足不住,跌跌撞撞的往后连退。
一元子忽然身如飘风,一下到了清虚道人身边,左手一探,已挽住了他的手臂,含笑道:“贫道正要和道兄共商大计,门下一时误会,不提也罢,咱们有话且到贵观再作详谈如何?”
清虚道人身为茅山派通天观观主,一身武功,足有数十年修为,在江湖上,也是声名久著的人,竟然被他一把挽住手臂,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这下,直看得青娘子许瑞仙心头大为惊骇!
一元子不待清虚道人回答,羽扇一挥,蔼然笑道:“没事了,大家走吧!”
他手挽清虚道人,两人并肩当先就走,一元子门下八个弟子自然立即跟着师傅就走。
茅山门下惊疑不定,但看观主并无话说,已和他同行,也只好跟着走去。高美云竟然也随着一行走去。
许瑞仙看得大急,身形一闪,大声叫道:“徒儿,为师正在到处找你,你快回来。”
高美云听到师傅的喊声,脚下一停,脸有喜容,口中叫了声:“师傅。”
回身奔来,一面朝卓少华惊喜的道:“卓大哥,你也来了。”
卓少华道:“我不是卓少华。”
许瑞仙只当徒儿被一元子用魔法迷去神志,如今看她神志清楚,并未被迷,心头总算放宽了不少。
一元子也在此时停步转身,望望许瑞仙含笑道:“方才躲在林后的就是二位了?”
许瑞仙听得不禁一怔,暗道:“原来自已隐身树后,他早巳看到了。”
一面略为抱拳,说道:“道长神目如电,许瑞仙不胜钦佩,我是一路追寻小徒来的,她开罪茅山道兄之处,多承道长照料,许瑞仙在此并致谢忱。”
“哦,哦!原来姑娘是六合门的许女侠,贫道失敬了!”
一元子生成童颜鹤发,看去真是一派仙风道骨,说话之时,更是笑口常开,十分和蔼,接着用羽扇一指高美云,续道:“贫道不知这位姑娘,乃是许女侠的高徒,她和贫道有缘,贫道意欲收她为记名弟子,不知许女侠意下如何?“许瑞仙一楞,心知今日之事,只怕甚棘手,一面答道:“高美云在名义上,虽是我的门下,但如蒙道长垂青,这是她的福缘……”
一元子没待她说下去,笑吟吟的道:“这么说许女侠是同意了。”
许瑞仙道:“因为她是三师兄的女儿,要三师兄同意,才能算数,我这师傅作不了主。”
“哦!”一元子轻哦一声道:“原来她还是六合门掌门人高施主的女儿,这就好极了,贫道和高施主方外好友,贫道要收他掌上明珠做徒弟,他自无不允之理。”说到这里,不待许瑞仙开口,用羽扇朝高美云招了招,笑道:“小姑娘,你随贫道走吧!”
说也奇怪,高美云真要跟着他去,一声不作,举步欲走!
许瑞仙看得大吃一惊,急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说道:“美云,就是掌门人会答应你拜在这位道长门下,你也总得回家禀明三师兄之后,再来不迟。”
高美云道:“师傅,你说什么呢?”
她给许瑞仙这一拉,神志又忽然清醒了。
一元子脸色微微一沉,说道:“许女侠,贫道说过要这小女娃跟贫道走,就得跟贫道走,高施主面前,自有贫道担待,许女侠何故作梗?”
这话,已有翻脸之势了。
许瑞仙究是六合门五侠之一,不能对人太以示弱,何况情势摆在眼前,除非你让高美云跟着他走,否刚,你说得再软弱,也无济于事。她心念闪电般转动,忽然冷冷一笑道:“神扇子,你不知道她是我徒弟么?”
一元子大笑道:“江湖上学艺,另投名师的多得是,这有何稀奇?”
许瑞仙怒声道:“但拜师也须人家同意呀,岂能勉强?”
一元子道:“贫道几时勉强了?”
许瑞仙道:“你既不勉强,我是高美云的师傅,我带着她走,那里不对了。”
“本来没有什么不对。”
一元子道:“只是贫道也要带她走,所以许女侠带她走就不对了。”
这话当然是强词夺理之言,但从他口中说出来,好像他理由很充足一般!
许瑞仙听后一呆,哼道:“你凭什么要带她走?”
一元子大笑道:“因为贫道和高掌门人是方外老友,二来此女和贫道有缘,三来……哈哈,许女侠,依贫道之见,你不用再作难了,因为贫道说出来的话,一向重如律令,没有人敢违拗,触怒贫道,对你许女侠并没有好处。”
到了此时,许瑞仙已知无法善罢,不觉抗声道:“你待怎的?”
一元子羽扇一指,微笑道:“凭你许女侠,还不是贫道的对手呢!”
许瑞仙方才看他羽扇一扇,就把茅山派门下十六名道人列成的“大分光剑阵”,一齐震飞出去,心知厉害,急忙身形飘动,向侧闪避,正待掣剑!
那知自己明明已经避开了对方一记扇势,但觉一股无形而又力道奇强的暗劲还是朝身上横撞过来,一时站不住椿,还是被震得后退了四五步之多!
卓少华站在许瑞仙的身后,急忙伸手把她扶住。
一元子睹状,不由得大笑一声道:“我说如何?许女侠去休!去休!”
他话声方出,手中羽扇连挥了两挥。
这两挥不打紧,许瑞仙陡觉一道阴劲,有如波涛涌撞过来,势道之强,决非自己所能抗拒,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但此时闪避已是不及,若不出手封拒,只怕局势更糟,急切之间,只好运起全力,双掌当胸推出。
也就在此时,她忽觉有一股炙热得如同炭火一般的热气,透入体内,循臂而上,两道热气,随掌而出。
这一阴一阳两股气流,都是无声无形,外人看不到一点朕兆,两气相接,也不闻蓬然声响;但一元子这两扇,许瑞仙居然硬接了下来。她接住对方两扇,旁人也看不到的,只是许瑞仙依然好好的站着,并未被他震得后退而已!
这下许瑞仙自然感觉得出来,心下暗自惊异,忖道:“难道刚才这股炙热气流,会是卓少华发出来的?他那来这大的功力,莫非他真的不是卓少华么?”
要知那一元子发出来的乃是纯阴之劲,卓少华练的是“九阳神功”,恰是纯阳之气,故而二气一触之后,即被化解于无形了。
一元子同样心头猛然一怔,他想不到自己扇出去的阴功,竟会被六合门的一个女子破去,双目神光连闪,呵呵大笑道:“许女侠果然高明得很!”
他左手本来还挽着清虚道人的手臂,此时忽然回过头去,含笑道:“道兄且请稍待,等贫道收拾了这位许女侠,再走不迟。”
口中说着,左手已经腾了出来,右手把羽扇往腰上一插,双手向天作势,五指连抓几抓,然后目注许瑞仙,徐声道:“许女侠接贫道一招试试如何?”
向空连抓的双手,突然十指伸屈不停,进许瑞仙凌空抓来。
他这回是正式出手,自然和方才羽扇轻扇大不相同,双手一抓,立时有十道劲直如矢的锐风,参差不齐的挟着轻啸,激射而至!
许瑞仙早已撤出长剑,口中清叱一声,挥剑朝上封去。
因为对方十道指风,长短不齐,射到之时,也有先后,许瑞仙长剑乍挥,刚和对方两道指风乍接,已然感觉不对,那两道指风,竟然如同实质,重逾千钧,手臂方自一震!
对方第三、第四道指风,已经紧接而到,但听“喀喇”一响,长剑已被齐中震断!
卓少华究竟心志被迷,他第一次因许瑞仙被对方震退,伸手去扶之际,发出了“九阳神功”;但这回许瑞仙撤出剑来,他已经放开了手,没有把“九阳神功”再输送过去,许瑞仙自然挡不住了。
这时卓少华骤睹许瑞仙长剑折断,急忙抢出,右手一挥,把新买的一支竹笛,挡在前面,他只是随手挥动,但笛头所指,正好把对方十道参差射到的指风一齐接住。
但一元子这十道指风每一记都重逾千钧,卓少华练的“九阳神功”虽经长风子输给他二十年功力,若和一元子数十年功力相较,还是差得很远,因此接是接下来了,一个人还是被震得连退数步之多!
许瑞仙眼看自己连人家两记指风都接不住,长剑就被震断,卓少华却以一支竹笛,接下了对方十道指风,细看他出手招数,确非六合门的手法,心想:“这么看来,他当真不是卓少华了!”
一元子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弱冠少年间能以一支竹笛,接下自己十道指风,功力之强,当世武林,除了自己,已不可多得,心下不禁大为惊奇,从双目之中进射出两道线一般的光芒,注视着卓少华,呵呵一笑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卓少华道:“我叫王阿大。”
一元子又道:“尊师是谁?”
卓少华摇摇头道:“我没有师傅。”
一元子看他神情,似乎有些憨气,心中更觉奇怪,问道:“那你这一身所学,是跟什么人学的?”
卓少华道:“我不知道。”
许瑞仙道:“少华,我们走吧!”
一手拉着高美云,正待转身。
一元子朗笑一声道:“许女侠要走么?”
许瑞仙哼道:“道长还待怎的?”
一元子阴笑道:“贫道要看看这位小兄弟的武功路数,不知他肯不肯接我三掌?”
卓少华道:“三掌就三掌。”
一元子大笑道:“好,好,这位小兄弟果然爽快得很。”
话声方出,接着喝道:“那你就接着了。”
有手疾发,一掌朝卓少华拍了过来。
许瑞仙忙道:“你小心些!”
卓少华同样右手一坚,迎了出去,掌势未接,陡觉他掌上隐含一种阴寒之气,不禁心头一震,急忙闪身旁侧让开。他这一闪身,使出了“天龙身法”,虽然只是轻轻一闪,却已把一元子的一记掌势,躲了开去。
一元子目中神光闪动,说道:“小兄弟这一记身法,极似贫道昔年一位旧友,好,你再接贫道第二掌。”
话声中,右手拍处,又是一掌拍了过来。
卓少华给他一说,突然想到老哥哥说过,在没找到穆七娘之前,自己不可炫耀武功,自己怎的就忘了?
但此刻既已动上了手,就不得不出手了,尤其一元子这一掌,就是要逼他施展身法,名虽一掌,实则忽左忽右,变化靡定,除非你和他硬接,若要躲闪,就得连使几个身法,变换几个方位不可。
卓少华心头不禁大急,这一急不由得想起方才看到高美云的“捉迷藏身法”来,而且这种身法他还记忆犹新。(本来就是他和高美云在六合山芙蓉峰下,和醉道人一起捉迷藏,醉道人使的奇特身法)一时无暇多想,急忙上身一侧,一下就转到了一元子的身后。(醉道人此一身法,原名“迷仙步”)
高美云低声道:“师傅,你看卓大哥使的就是捉迷藏的身法啊!”
一元子这一掌掌势还未使全,卓少华人影已杳,他功力何等精纯,身侧微风闪过,便已知道卓少华到了身后,细看这一式身法,又不似昔年对头的路数,心头也感到这年轻人使人莫测高深。
当下缓缓转过去,脸含微笑,说道:“小兄弟,咱们说好了,你接贫道三掌的,怎么是这般躲躲闪闪,那就一掌也没有接了。”
卓少华究是心智尚未恢复清明,人家出言相激,他听来觉得人家说得很对,这就说道:
“接就接,你使来就是了。”
“好!一元子阴笑一声,果然又是一掌,拍了过来。
这一掌,他五指晃动,掌势出得极为缓慢,但掌势才出,已然幻起了无数手掌的影子,只见每一支手掌,五指都在晃动,明知这许多手掌,都是幻影,却看不清他那一支手,才是真正击出的手掌?
卓少华已知自己遇上了一种罕见的奇幻掌法,别说无数手掌,使你眼花缭乱,单是每一支手掌近身生寒的阴气,已使人有难以抵受之感!
卓少华愈看愈被幻影所迷,无法出手,心头一急,口中大喝,不管三七二十一,扬手一掌劈了出去。
就在此时,突听有人喝了一声:“贤弟接不得,速退!”
一道人影快得如同飞虹一般,由横里激射而来,一下落到卓少华身侧,人刚站稳,右手已然挥起,掌势运转,快如电闪朝前击出。
卓少华虽然听到喝声,但他掌势已出,并未依言退下。
但听“啪”“啪“两声,卓少华和另一个人同时被震得脚下踉跄,后退了三步之多!
卓少华接住了一掌,但觉对方手掌冷得如同寒冰,和他抵过的手掌,居然冻得五指隐隐发麻!
那人也接住了一掌,却比卓少华多退了两步。
这人是声到人到,来得实在太快了,先前大家看到的只是一个蓝影,直到此时,他和一元子对了一掌之后,又连退了五步,才站停下来,大家才看清他的面貌。
这人原来是个蓝衫少年,年岁和卓少华差不多,生得面貌清俊,只是此时脸色苍白,敢情这一掌硬接下来,有些气机不顺,正在闭目调息!
许瑞仙根本不认识此人,听他方才口称“贤弟”似乎是王阿大的兄长?心想:“以他方才的来势,身法奇快,一下就接住了神扇子一掌,此人一身武功,分明远胜过自己甚多,不知他究竟是谁?”
一元子同样感到无比惊诧,自己这一记“迷幻掌”,暗寓玄冰真气,普天之下,能接得下的人,已是屈指可数,这两个年轻人,虽说是两人合接自己一掌,总是被他们接下去了!
后来一个(蓝衫少年)虽然血气浮动,似乎并无大碍,但那王阿大除了被震得退了三步,却居然丝毫无事!
这两个年轻的在此出现,决非偶然,莫非他们会是……”
若真是那人门下,门下在此出现,师长可能也在附近了。自己出山不久,尚有大事待办,看来不宜在此逗留了。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卓少华后退了三步,(他练的“九阳神功”,原是“玄冰真气”的克星,但他只有老哥哥输给他二十年功力,一元子却有数十年潜修之功,故而无法克制对方,但“玄冰真气”却也伤不得他)不知刚才替自己接了一掌的人是谁,急忙回头看去,只觉那蓝衫少年极为面熟,好像是很好的朋友,心知这人可能是自己旧识,只是记不起他是谁来了。
当下就缓步走到蓝衫少年身边,间道:“兄台怎么了?”
这时一元子已有退走之意,只听他呵呵一笑道:“小兄弟果然好俊的功夫,三掌已过,咱们后会有期,贫道告退了。”
他不待卓少华回答,依然挽了清虚道人的手臂,含笑道:“有劳道兄久候了,咱们走吧!”
两人并肩行去,一元子门下和茅山派的道士,也紧随他们身后而去。
许瑞仙眼看一元子自找台阶走了,似乎对这蓝衫少年甚为忌惮,(外人看来,确然如此)心中却猜不透蓝衫少年的来历,暗想:“如能从他口中探出他的师门渊源,这王阿大的来历,也可以弄清楚了。”
这就举步朝蓝衫少年身边走去。卓少华因蓝衫少年正在运功调息,也一直守在身边。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蓝衫少年缓缓睁开眼来,吁了口气,才含笑道:“愚兄只是受了他一些寒冰之气,刚才已把它悉数逼出体外了,贤弟没事吧?”
他苍白的脸色,此刻果然很快已恢复过来,红润如玉。
卓少华道:“还好,方才和他手掌一接,他手掌比冰还冷,把我手掌冻得隐隐发麻,现在早没事了,哦,兄台是……”
蓝衫少年摇摇头道:“贤弟不认得愚兄了,我是蓝允文呀!”
卓少华摇摇头道:“兄台说的一定是卓少华,在下不是卓少华。”
蓝允文听得大奇,问道:“那兄台是什么人呢?”
卓少华道:“我叫王阿大。”
“王阿大?”
蓝允文一双眼睛望着卓少华,说道:“这不可能,你明明就是卓贤弟……”
许瑞仙心中暗道:“原来他是卓少华的朋友,不是王阿大的朋友,那就不可能从他口中问出王阿大的来历了。”
高美云道:“你明明就是卓大哥咯,方才我看你使的是‘捉迷藏’的身法,一点也没错。”
卓少华笑了笑道:“那是在下看姑娘使的时候,记下来的,方才被老道士逼急了,才姑且一试。”
高美云拉着师傅的手,急叫道:“师傅,他明明就是卓大哥,他怎不肯承认呢?“许瑞仙道:“徒儿,他说不是少华,也许真的不是了。”
高美云不依道:“师傅,他一定是的,徒儿决不会看错,他是卓大哥。”
许瑞仙暗暗捏了她一下手掌,一面朝蓝允文含笑道:“这位蓝少侠,大概和卓少华很熟吧?”
蓝允文道:“在下和卓少华结义兄弟,二位是……”
许瑞仙含笑道:“我是卓少华的五师叔,她是我门下高美云。”
蓝允文拱拱手道:“原来是许女侠,高姑娘,在下幸会。”
许瑞仙道:“蓝少侠一身所学,迥异常人,不知是那一门派的高弟?”
蓝允文淡淡一笑道:“在下粗浅武功,出之家传,倒教许女侠见笑了。”
家传武学就没有门派了。
许瑞仙自然知道他不肯说,也就一笑置之,说道:“我们就是出来找卓少华的,他失踪已有三月之久,刚才遇上这位王少侠,我也只当他就是卓少华……”
卓少华接口道:“在下真的不是卓少华。”
蓝允文从他面貌、举止、口音,已可断定他必是卓少华无疑,只是他不明白卓少华何以坚不承认?心头不禁疑念丛生,朝许瑞仙拱拱手道:“这位王兄,既然不是卓贤弟,也许真是面貌相同也说不定,许女侠贤师徒那就请吧!”
说到这里,一面暗以“传音入密”朝许瑞仙道:“许女侠且先行,在下想和他同行,也许可以查出一些眉目来,亦未可知。“
许瑞仙想想自己既然问不出名堂来,让他仔细盘问盘问也好。这就点点头道:“蓝少侠说得是,美云,咱们走吧!”
高美云道:“师傅,他一定是卓大哥,他……”
许瑞仙道:“天下面貌相同的人多得是,据为师看,他确实不是少华了。”
拉着高美云的手,一面朝二人点头为礼,朝出径上行去。
高美云虽被师傅拉着走去,却不时的回头朝卓少华看去,似有些依依难舍。
蓝允文看在眼里,心中暗道:“这高姑娘对卓贤弟倒是情有所钟呢!”一面走近几步,一手拉着卓少华在一块大石上并肩坐下,含笑道:“贤弟,你方才说的大概不是真话了?”
卓少华道:“我说的都是真话。”
蓝允文微笑道:“你明明是卓贤弟,为什么要说是王阿大呢?”
卓少华急道:“我真的是王阿大。”
蓝允文脸上现出恳切之色,徐徐说道:“贤弟,你总记得愚兄和你义结金兰,情同生死,你有什么困难之处,只管说出来,就算有天大的事,愚兄都可以给你担待,你说给愚兄听,究是为了什么?”
卓少华道:“我没有困难,真的没有。”
蓝允文任他怎么说,也不会相信他是王阿大,但只是想不出他何以硬说他是王阿大呢?
望望他,淡淡一笑道:“贤弟,你再想想看,你身边可有一方玉佩?那玉佩上雕刻的是一株九蕙兰花……”
“没有。”卓少华道:“我身上没有玉佩。”
蓝允文看他坚决不肯承认,也并不在意,笑了笑抬头望望天色,说道:“时间不早,王兄既然不是卓贤弟,但总是和贤弟生得极像,这也是缘吧,在下想请王兄到前村酒店小酌,王兄肯赏脸么?”
卓少华道:“蓝兄既然盛情见邀,兄弟却之不恭,只好奉陪了。”
蓝允文大喜道:“那就走吧!”
两人并肩而行,不多一回,便已赶抵金村,这里正好有一间茶馆兼卖酒食的小店。
蓝允文抬手道:“王兄请先。”
卓少华当先跨进店门,蓝允文走在后面,从袖中丢出一颗石子,也举步跟了进去。
他这颗石子,随手一丢,就无声无息的嵌在小店门口左首墙角上,那是一颗围棋子大小,半黑半白的石子,平常人当然不会注意到它;但认得这颗石子的人,自然会知道它的用处了。
两人刚在一张座头上落坐,便有店伙趋了上来,哈着腰问道:“二位公子要些什么?”
蓝允文道:“先沏两盏好茶,有好的酒菜,只管送上来。”
店伙连声应是,问道:“公子爷要喝什么酒?”
蓝允文道:“花雕。”
店伙匆匆退去,接着就送上了两盏香茗。
蓝允文举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他故意和卓少华谈些经史百家、诗词歌赋,这些谈话的题材,正是他第一次遇到卓少华,两人所交谈的话头,他是有意试试他的。
要知九眺先生不仅是六合门的名宿,而且也是一位饱学之士,卓少华自幼受他薰陶,在文学上也奠下了深厚的基础。
一个从小念过的书,一世都不会忘记,他虽然神志受到迷失,但经长风子教他练习“九阳神功”,和输给他二十年功力之后,神智已经清明了不少,只要有人提醒,就可以慢慢的记起一点来。
因此,蓝允文和他提到经史百家,诗词歌赋,他虽然要迟钝的加以思索,但大半都能答得上来。
蓝允文坐在他对面,他的一举一动,自然看得清楚,经过一阵交谈,他已可完全确定在眼前的王阿大就是卓少华,从他的言谈中,可以看得出他对有些物事,似乎已经不复记忆……。
蓝允文想着想着,不由得猛然一怔,忖道:“莫非他被人迷失了神智不成?那一定是他爹江南盟主卓清华干的了。”
想到这里,不觉暗暗哼了一声,忖道:“卓清华好大胆子,他看到我的玉佩,还敢对卓少华下毒啊,玉佩不在卓少华的身上,那一定是给他搜去了,他居然敢隐匿不报。”
想到这里,双目之中不禁隐含杀气。
就在此时,店伙正好送来酒菜,抬眼之间,只见卓少华两眼一直痴痴的望着自己,这眼神,不是和临别那晚,在镇江客店中对酌时痴痴的看着自己,一般模样么?他心头一阵跳动,脸上不由得一红,忙道:“王兄,咱们喝酒。“目光一溜,右首座头上,已经来了一个庄稼汉,正在向店伙要酒菜,走在乡村之间,只有庄稼汉打扮,才不会引人注意。
蓝允文藉着举杯喝酒之际,暗以“传音入密”低低的嘱咐了他几句。
那庄稼汉连眼睛也没朝他看一下,听完之后,只是轻轻的点了下头。
蓝允文仍然继续和卓少华低斟浅酌,两人倒也谈得十分投机。
蓝允文忽然望望天色,口中“啊”了一声,失笑道:“我们只顾饮酒谈天,天色已经不早,此刻大概是酉时了,再过一会,天都快黑了,王兄不是还要赶路么?从这里过去,只有白沙埠才有客店投宿,错过了这个宿头,就麻烦了,你我一见如故,他日有缘,当再作良晤,兄弟也另有事去,那就在此地分手了。”
说完,探怀取出一锭碎银,赏了店家,就站起身来。
卓少华站着起身,拱拱手道:“蓝兄说得是,兄弟告辞。”
两人走出酒店,便自分手,卓少华心中并无一定去处,听蓝允文说出白沙埠有客店可以投宿,就一路往白沙埠而去。
那庄稼汉等两人离去之后,也立即会账出门,急勿勿的朝白沙埠跟了下去。
夜色渐浓,矗立在兰赤山坳间的兰赤山庄,已经沉浸在一片黝黑之中。
突然,一道人影,有如天马行空,飞掠而来,越过高墙,泻落天井。
阶上暗影中,有人喝了声:“什么人?”
那人落到大天井,就举步往阶上行去,口中沉声道:
“速叫鹿昌麟来见我。”
原来这人是个身穿绿袍的白髯老人!
阶上两名汉子一眼看到老人急忙趋步下阶,躬下身去,惶恐的道:“属下叩见令主。”
绿袍老人一挥手道:“快去。”
一名汉子连声应“是“,飞奔而去。另一名汉子不待吩咐,抢先进入大厅,燃起了厅上的纱灯。
绿袍老人徐步跨入大厅,刚在上首一把太师椅上坐下。
大厅前人影一晃,有人躬身道:“属下鹿昌麟告进。”
绿袍老者道:“进来。”
鹿昌麟急步趋入,又朝绿袍老人躬下身去,虔敬的道:“属下不知令主夤夜莅临,不克远迎,还望令主恕罪……”
绿袍老者一挥手,打断他的话头,问道:“本座奉命南巡,把此处移交给卓清华之后,一切还顺利么?”
鹿昌麟道:“回令主,卓盟主秉承令主钧命,联络大江南北武林同道,如今已大半归附本庄,进行得尚称顺利。”
绿袍老人口中“唔”了一声,又问道:“六合门的九眺先生和董仲萱是卓清华亲自处理了再送来的么?”
“不是。”鹿昌麟道:“那是三个月以前的事,司空靖大约对卓盟主起了疑,约了师弟董仲萱,还有他门下的卓少华一同赶来夜探本庄,属下前一日已经接到卓盟主的飞鸽传书,业已布置就绪,正好那天小公主和穆嬷嬷途经这里,宿在本庄,是穆嬷嬷出手把他们拿下的。”
绿袍老者问道:“他们人呢?”
鹿昌麟道:“是穆嬷嬷吩咐,江南武林人物,应由卓盟主处置,她不便作主,后来卓盟主来了,决定依例行事,把司空靖和董仲萱送回总坛去了。”
绿袍老者问道:“卓少华呢?”
鹿昌麟道:“卓少华是穆嬷嬷带走了。”
“砰!”绿袍老者一掌拍在茶几,怒声道:“穆七娘胆敢和我作对,她有几个脑袋?”
鹿昌麟吓得面无人色,噤若寒蝉,不敢作声。
绿袍老者问道:“小公主她们可是回去了?”
鹿昌麟道:“属下前天接到总坛令谕,小公主一个人又偷偷离开总坛,据推测可能是去杭州游玩,要属下立即派人暗中注意,予以保护,穆嬷嬷昨天也赶来了,只是本庄尚未接到她行踪的信息,大概是赶到杭州去了。”
“好了!”绿袍老者道:“你给我传谕调集本庄现有人手,一起随我去。”
鹿昌麟躬身应是。
卓少华赶到白沙埠,天色已接近黄昏。这里只有一家客店,一排平房,大概一共只有十来个房间,也是因陋就简,用木板隔的。小地方咯,过路客商只要有个铺,可以歇脚就好,谁还去讲究房间的华丽不华丽,舒适不舒适?
卓少华住的是后进右首一排三间西厢房的靠左一间,是小天井的角落里。落下店,伙计可是巴结着送茶送水,不停地献着殷勤。
那是经过这里的人,大半都是贩夫走卒,很少有穿长衫的读书相公,会在这种地方落店。卓少华穿着一袭青罗长衫,丰神如玉,像是贵介公子,读书种子,店伙那得不加倍巴结?
卓少华因方才和蓝允文在金村吃过酒食,他不会喝酒,喝了几杯,就有些醉醺醺欲醉,这就掩上房门,和衣躺下。
这时天色已黑,店伙举着灯送来,但因卓少华已经睡了,不敢惊动,正待悄悄退下。
“喂,伙计。”
天井入门处,不知何时来了一位身穿青纱长衫的少年相公,叫着道:“你们有清净的上房么?”
店伙一眼看到进来的又是一位读书相公,连忙迎了上去,陪笑道:“啊,是公子爷,小店最清静的就是东厢房了,一共只有三间是单独的房间,其余都是四个铺一间的……”
“谁要四个铺的了?”
那少年相公截着他话头,问道:“我要单独的房间,你快领我去看看。”
“是、是。”店伙没命的应是,领着少年相公急步走到西厢房,打开中间一间,陪着笑道:“公子爷,这三间厢房,要算中间这一间最宽敞了……”
少年相公只瞥了一眼,问道:“还有两间呢?”
店伙道:“左首一间,已经有客人了,住的也是一位公子爷,只有右首这一间了。”
他又领着他走到右首那一间门口,伸手打开了房门。
这一间果然较为狭小,而且和正屋(正面五间房屋)较为接近,通铺房间,一个房有时可以住上八九个人,这些贩夫走卒,一天下来,汗湿如雨,身上自然有股汗臭,冉加他们吃的是生蒜、大葱,如今又是五、六月大热天,接近通铺房间,这股气味,就热呼呼的不时传来。
少年相公掩掩鼻,一声不作,回头就走。
店伙急了,跟在他后面问道:“公子爷,你……老要那一间……”
这声音几乎近于哀求。
少年相公走回中间一间,说道:“就是这一间吧,被单都给我换一换,最好要新的。”
“是、是。”店伙就怕他不要,既然要了,这颗心总算定了下来,没命的应是,说道:
“这间房子不但宽敞,也通风得多,后面这两扇窗开出去,就是菜园子……”
“快去。”少年相公道:“你去给我打一盆洗脸水来,哦,面巾要新的,我自有重赏。
“
这“重赏’二字,不知有多大的份量,店伙听得眼睛一亮,连耳朵都快竖了起来,连连哈腰道:“新的,新的,这三间客房用的,自然是全新的了。”
卓少华躺在床上,原本没有睡熟,他自然听到少年相公的声音,口齿稚嫩,听来极为耳熟,好像又是自己的熟人。
老哥哥说,自己是被穆七娘用药物迷失了本性,以致神智受蒙,想不起从前的事来,这次下山,老哥哥嘱咐过自己,非找到穆七娘,取到解药,是无法恢复清明的,所以要自己单独行动。
隔壁房间,只隔了一层木板,少年相公一举一动,声音当然听得十分清晰,那店伙真还巴结,一会送洗脸水,一会送新沏的茗茶,一会又换新的被单,口中只是陪着笑,讨好这位公子爷,自然既唠叨,又解释的说上一大堆话。
这位少年相公也真难伺候,一会嫌洗脸水是冷的,其实现在是大热天,洗脸何必一定要用温水?一会又嫌茶叶太粗,喝了嘴里有股味儿,接着又大声叫喊伙计,敢情还没用饭,要店伙给他去叫饭菜;但饭莱来了,他又嫌肉片炒得太老,饭是糙米,粗得咽不下喉咙,于是他又大声叫着伙计,把饭菜端下去,要厨房里给他下面条,等到面条送来了,他又嫌太油腻,应该用清汤煨,不该用重油,大概只挑了几筷子,又要伙计端开。
这一来,他胃口全没有了,索性就掩上房门睡觉。
卓少华睡在他隔壁,来了这样一位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嫌这嫌那,真比店伙还要吃不消。现在他总算睡下了,以为可以清净了,那知少年相公又嫌床板太硬,翻来覆去,一直睡不好,木板也就不时的发出声响来。
皇宫里有些官儿叫做侍读,是陪太子读书的,这回卓少华可真是陪着隔壁房里的少年相公,大家睡不着了。
一宵过去,天色甫亮,卓少华几乎一晚没有好睡,眼看天色已亮,索性不睡了,开出房门,想在小天井中走走。
那知他刚跨出房门,隔壁那位少年相公也是一晚没睡,开出门来。
两人四目相投,那少年相公忽然脸露欣喜之色,口中轻“哦”一声,抢上一步,一把握住了卓少华的手,叫道:“你是王阿大,你也住在这里。”
卓少华举目看去,那少年相公生得眉目清俊,一脸喜孜孜的,笑意甚浓,看去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他是谁来?不觉楞得一楞,迟疑的问道:“兄台是什么人?”
少年相公拉着他朝墙角边走了几步,四顾没人,低低的道:“王阿大,你怎么连我都不认得了,我就是小公主呀。”
卓少华“啊”了一声,要待张口。
“嘘!”小公主轻轻嘘了一声,说道:“你别叫出声来,此时此地也不能叫我小公主呀!”
卓少华道:“那我要叫你什么呢?”
小公主目光盯着他,轻咦道:“奶娘怎么没给你服解药呢?”一面接着朝他笑了笑道:
“王阿大,我看这样吧,我本来姓严,你就叫我严兄好了。”
卓少华道:“但你是女的啊!”
“叫你别嚷,你又嚷了!”
小公主轻轻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嗔道:“我教你叫我严兄,你就叫我严兄好了。”
卓少华怔怔的看着她,说道:“你嗔的时候很好看。”
小公主被她说得粉脸发赧,但心里却有着一丝甜甜的感觉,轻轻拉了他一下手,说道:
“我说的话你听到了么?”
“听到了,听到了。”
卓少华点着头道:“你要我叫你严兄。”
小公主甜笑道:“对了。”
卓少华问道:“那你叫我什么呢?”
小公主道:“我们跟外人说,我们两人是同窗好友,你叫我严兄,我自然也叫你王兄了。”
卓少华道:“我记得,但……人家问起来,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该怎么说呢?”
小公主给他问得脸上又是一红,幽幽的道:“你问我的真名呢?还是假名呢?”
卓少华道:“你都说给我听,我不会告诉人家的。”
小公主红着脸低声道:“我叫严玉兰……唉,假名……我还没想出来呢,严……严什么呢?你给我想一个可好?”
卓少华忽然想到自己叫卓少华,不觉脱口道:“你叫严少华好不好?”
严玉兰(小公主)知道他叫卓少华,这时听他给自己取的假名严少华,不觉点点头,咭的笑道:“很好,我就叫严少华好了。”她拉着他的手,迫切的问道:“你去过杭州没有?”
卓少华觉得杭州这地方听来极熟,这就沉思了下道:“好像很熟。”
“你真的很熟?”
严玉兰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充满了兴奋之色,说道:“这样就好,听说杭州西湖很好玩,你陪我去好么?”
卓少华道:“你要婆婆陪你去不好么?”
奶娘讨厌死啦,整天唠唠叨叨,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去,我才不要她陪我去呢!”
严玉兰抿着嘴,忽然轻笑一声道:“这次我是瞒着奶娘,偷跑出来的,没人作伴,所以要你陪我去咯,你说好不好嘛?”
卓少华道:“这样,婆婆会怪我的。”
“才不会哩!”
严玉兰道:“我们只要不让她知道就好了。”
卓少华还是犹豫着,没有作声。
严玉兰嗔道:“王阿大,你如果不答应陪我去,以后我就不理你了。“卓少华看着她脸含娇嗔,很是生气模样,心中就好像有些惶恐,连忙说道:“好嘛,我陪你去就是了。”
严玉兰这才回嗔作喜,欣然道:“那你快去收拾收拾,我们就要走了。”
卓少华道:“我没有东西收拾的。”
“我也没有。”
严玉兰道:“我们洗把脸就走。”
店伙看到两人站在屋檐下说话,就巴结的送来了洗脸水。
严玉兰叫道:“喂,伙计,你们这里有没有烧饼油条?”
店伙道:“有,有,小店前面,就在做烧饼油条,公子要几套?”
严玉兰道:“我们两个人,自然要两套了。”
店伙又道:“公子爷要不要豆浆?”
严玉兰道:“你去给我们叫来就是了。”
店伙应了一声,依然不走,问道:“二位公子爷,豆浆要甜的还是咸的?”
“甜的。”严玉兰挥着手道:“快去,真噜嗦。”
两人匆匆回房,匆匆盥洗完毕,店伙已经提着食匣,送来了两碗甜豆浆,两套烧饼油条。
严玉兰要卓少华在对面坐下,一面拿起一套烧饼油条,两手捧着咬了一口,一面说道:
“王兄快吃了。”
她昨晚嫌这嫌那根本没吃什么东西,这时肚子早就饿了,再加有卓少华跟她作伴,心情也愉快了,自然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一套烧饼油条,又把一大碗豆浆也都喝了下去。然后甜甜一笑道:“王兄,我们现在可以走啦!”
走出店堂,会过店账,她心里一高兴,拿出一锭五两银子,叫道:“伙计,这是赏你的。”
两个房间,不过两钱银子,她却出手赏了店伙五两银子,这下直把店伙看得目瞪口呆,楞在当场,像木鸡一般,也忘了说谢了,直等两人跨出店门他才如梦初醒,急急忙忙赶了出来,不住的躬着身道:“谢谢公子爷,谢谢公子爷,二位公子爷,一路顺风,下次再到小店来……”
说一句,躬一下身,直到两人身形渐渐远去。
傍晚时分赶到分水,这里只是一个偏僻的山城,只有一条大街,一家客店,客店当然也不会太大。两人依然住了隔壁两个房间。
严玉兰洗了把脸,就跑到隔壁卓少华的房间里来,叫道:“王兄,我们要店伙把晚餐送到房里来吃好么?”
卓少华道:“街上好像有一间菜馆,我们还是到菜馆里去吃的好。”
“不成呀!”
严玉兰眨着眼睛,低低的道:“我这次是偷偷跑出来的,我想奶娘知道了,一定会追下来,到菜馆里去,人多眼杂,万一给人看到了,嬷嬷就会找着来,那时怎么办?”
卓少华想了想道:“那就叫店伙送到房里来吃好了。”
严玉兰甜甜一笑,望着他,心里暗道:“可惜他被嬷嬷迷失了神智,等我杭州回来,就带他回去,好歹也要给他解了失神药物。”
卓少华道:“你在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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