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小客室,仍然分宾主落座。
凌君毅冷然道:“仙子还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玄衣罗刹笑吟吟地道:“你方才已和那位祝庄主见过面了,而且据我所知,你们也交谈过了,如今不用再提谁真谁假,但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凌君毅道:“什么事?”
玄衣罗刹道:“就是关于毒汁解药的事。”她又提到“毒汁”解药上来。
凌君毅道:“在下说过……”玄衣罗刹不待他说下去,摇手道:
“我知道,你既然能化解‘毒汁’自然也会找出解药来的,也只有你配成解药,你们一真一假两位庄主,才能安然无恙地离开绝尘山庄。”
凌君毅道:“你这是要胁老夫?”玄衣罗刹娇笑道:“要胁太难听了,我这是交换条件。”
凌君毅皱浓眉,为难地道:“下在并无把握。”玄衣罗刹忽然口气一变,冷声道:
“你必须完成,我给你十天限期。”
凌君毅道:“这个只怕不成,十天太少了,在下……”玄衣罗刹道:“十天,我已经说得太多了,依我的心意原想说五天的。”
凌君毅心中暗想:“有十天时间,我大概也可以查出你们囚人的地方了。”一面还是摇着头道:“十天,实在……”玄衣罗刹已经站起身来,说道:“不用说了,但愿你能在十天之内,找出解药来,否则……”
凌君毅跟着站起,抗声道,“否则又如何?”玄衣罗刹翠眉微蹩,说道:“十天交不出解药,只怕大家都不方便,好啦,我不送祝庄主了。”
凌君毅突然心中一动,她这句“大家都不方便”,可能说漏了嘴。“大家”也许是包括她自己,那是说他们幕后果然有人逼得很紧,限令十天之内,必须完成此一寻求“毒汁”解药的任务无疑。他不再多说,抱抱拳道:“在下自当尽力而为。”举步掀帘而出。出了水阁,穿过九曲桥,沿着育砖花径,一路行来,刚到假山前面,只见唐天纵背着双手,缓步从假山石径中走了出来,当他一眼瞧到凌君毅,立即迎着含笑道:“祝兄回来了?”
凌君毅连忙拱手道:“原来唐兄在此散步。”
唐天纵微微一笑道:“向晚时光,到亭上来看看夕阳衔山的景色,实在不错,这座亭子,应该改称夕佳亭才好。”口中说道,一面以“传音入密”问道:“凌老弟,那姓田的小子邀你到水阁去作甚。老朽和温兄怕你有什么麻烦,由我登亭监视,温兄就在假山后面的花棚下等待,准备给你老弟打个接应。”,凌君毅笑道:“唐兄雅兴真是不浅。”两人沿着花径行去,凌君毅四顾无人,就把此行经过约略说了一遍。
唐天纵听得吃惊道:“祝兄已经落到他们手中?此事该当如何?”凌君毅始起头,目光望着远处,徐徐说道:“玄衣罗刹以祝庄主为人质,胁逼在下十天之内研制出解药来,目前当可无碍,救人之事,倒也不急,最难解决的是这座花园,三面环水,插翅难渡……”
唐天纵说:“老弟不是说,你来的那天,看清楚山麓下是一座高大庄院,三面井没有水?”
凌君毅攒着眉道:“是的,在下百思不解的,也是在此……”忽然压低声音道:
“以在下推断,出入地道,可能就在那座绝尘山庄的下面。”
唐天纵模着花胡子,“啊”了一声。
凌君毅又道:“看剑阁是一座水树,但据在下看来,也许是他们囚人之处,不然,玄衣罗刹不会要我到‘看剑阁’去。”
唐天纵连连点头道:“有道理。”
凌君毅道:“如果看剑阁确是他们囚人之处,那么囚在阁中的不止祝庄主一人。”
唐天纵凛然道:“老弟是说老七和温家老二等人,都已落人他们手中了?”
凌君毅道:“很有可能,其中还包括少林俗家拳门金老爷子和南疆一奇铜臂天王,南湘剑环双绝萧凤岗父子等人在内。”
唐天纵想了想,不禁微微叹息道:“如果这些人真会全落在他们手里,凭咱们四个人,又怕也难与为敌,哪里还谈得到教人?”
凌君毅道:“那也不然,若凭武功,绝难把这些人擒来,也许都是中了他们的诡计……”
两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间走到花园东首。
这里已邻近江面,沿江围着一道朱红栏杆,栏外种着一排垂柳,放眼看去,十余丈阔的江面,平静如镜。隔江同佯种着一排垂柳,柳条拂水,青山如屏,真有青山隐隐水迢迢的诗意!两人手扶朱栏,望着江水,都感到心头如压重铅,除了从绝尘山庄找到秘道出口,否则救人难,渡江更不易。
凌君毅心中只是盘算着,这十天之内,自己如何踩探‘看剑阁’的囚人密室,如何侦查绝尘山庄下面的地底秘道,心中想着,不自觉地俯身从地上拾起一块石于,左手一挥,朝江心掷去。他这一举动,原是漫不经心的事。
凌君毅终究还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手,童心末泯,若是换了唐天纵这样花甲老人,决不会俯身去拾起一粒石子,丢向江心玩的。凌君毅习惯用左手,这是从小跟师傅学的,因为他师傅是大名鼎鼎的反手如来,专用左手。因此他左手的功力,自然也强过右手,这一颗石子,虽是他无心掷出,但石子去势如箭,划过空中,带起“嘶”的一声轻啸!
唐天纵没想到他轻轻年纪,竟有这般功力,正待开口,但就在此时,却发生了奇事!
日日颗石子像流星般激射出去不过四五丈远,十余丈开阔的江面,射到四五丈处,还只在江心的上空,但却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那颗石子居然会碰在轻波之上,被砸得粉碎!
这“笃”的一声轻响,自然引起凌君毅、唐夭纵两人的注意,不约而同凝目朝声音来处瞧去,此时虽是傍晚时分,夕阳衔山,四野苍茫,但六七丈外距离,并不算太远,其实从栏杆到江边还隔着一段河堤,种着一排柳树,少说也有一二丈宽,加起来就有六七丈远了。两人自力一凝,便已发现江面五丈处,那荡漾的水面经石子一砸,居然还留下了胡桃大小一个黑点。凌空掷出去的石子,固然会砸上水面?水面居然会把鹅卵石砸得粉碎!水面震碎石子,居然还会留下痕迹?这是多么怪诞之事!凌君毅、唐天纵两人先是一怔,继而相视一笑!因为这已证明四五丈外(距江岸四五丈外)的水面,并不是水面。
水面不是水面,那会是什么呢?
两人都已看出距离江岸四五丈外的水面,实际上只是一堵砖砌的高墙,只是巧妙地在墙上给上了波纹,和隔岸的垂柳。加上墙外青山,看去就像辽阔的江面,垂柳含烟,远山隐隐!因为栏杆的河堤上,种一排柳树,柳条拂水,本来就挡住了不少视线,使你有如雾中看花,分不清另一半江水,竟是图画。这一构想、设计,当真匪夷所思,巧妙已极!若不是凌君毅无意之中,投出这颗石子,真还识不透此中玄机。但话又说回来,此一秘密,纵被看出破绽,十余丈的江面,如今已只余下四五丈了,一个轻功极佳的人,要飞渡四五丈江面,并不太难。但难在四五丈江面之外,又有一堵四五丈高的围墙,墙下既无立脚之处,人终究不是飞鸟,就算你一下掠过江面,又如何纵得上高墙?
凌君毅、唐天纵相视一笑之后,不觉又皱起了双眉,看来虽然识破了十余丈江面的秘密,依然插翅飞不出去,纵然找到他们地底禁室,救出被囚禁的人,依然先得找出他们出入的隧道。
唐夭纵目光迅快朝四周一溜,确定没有人看到他们投石的举动,立即低声说道:
“凌老弟,我们还有十天时间,此事还得好好计议,此处不宜久留,走吧!”
凌君毅点点头,两人若无其事地边谈边走,各回宾舍。
每一位“贵宾”的晚餐都是在宾馆中吃的,戚承昌说过:宾馆就像是家。离开治事之所(撷方斋)就等于下了班,自然是要舒舒服服地在家里吃了。凌君毅吃过晚餐,照例都要在一片兰圃中散步,但今晚他心中有事,没有再去园外散步,独自坐在窗下一张逍遥椅上,闭目养神。他脑中不住地盘算着如何才能查出“看剑阁”的地下禁室,如何才能找出“绝尘山庄”出入隧道。这两件事,自然不能让“绝尘山庄”的人发觉,第二步才能计划救人之事。
迎春,确实是一个善伺人意的使女,她见凌君毅独自坐着闭目深思,知道他今天化解了“毒汁”,敢情正在思索着解毒药方。悄悄地沏了一盘茶,放到几上,轻声道:
“祝庄主请用茶。”
凌君毅双目一睁,含笑道:“迎春,你去休息吧,这里个用再伺候了!”
迎春嫣然一笑道:“那么小婢告退了,祝庄主今天辛苦了,也该早些休息了。”说完,转身退出房去。
落在玄衣罗刹手中,因为这些人一路上先后失踪,却是事实。都和祝文华一样,听任玄衣罗刹摆布,竟无半点反抗之力,那么即使把他们救了出来,也无法离开“绝尘山庄”。
夜探“绝尘山庄”自然是一件冒险的事,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冒险也不成。
这时还不过初更,自然不便行动,他缓缓喝了口茶,看看时光还早,一口吹熄灯火,就在榻上盘膝而坐,调息行功。
过了约莫半个更次,忽然听到房门外响起一阵极其轻微的细碎脚步声!那人生似怕人发觉,每一步起落都极缓极轻,若非凌君毅修习上乘内功,耳目特别敏锐,极难听到!
凌君毅心头暗暗惊讶,此人进入院落自己居然一无所闻,直到逼近房门,方始察觉,足见轻功之高。他潜人宾馆,找到自己卧室里来,到底是敌是友?是“绝尘山庄”的人还是外面来的?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来人已经到了门口,停下步来,此人行动似乎十分小心,到得门口,就再也听不到丝毫动静了。
凌君毅当然不肯鲁莽,心中暗道:“我倒要瞧瞧,你究竟是做什么来的?”那人很有耐性,过了半晌,依然静静地站着没动。
凌君毅已可听到对方微细的呼吸,但对方没有动静,他也仍然安详地坐在榻上,丝毫没动。这佯又过了盏茶工夫,坐在黑暗的凌君毅,忽然嘴角微微在上翘了一下,他笑了,会心的微笑!
站在门外那人虽然没有动静,但凌君毅已经闻到房中多了一种淡淡的香气,那人之所以没有动静,敢情正在使用“五更迷魂香”一类的迷香。
天下用迷药一道,莫过于岭南温家,温婉君送给他的彩丝囊就挂在他贴身之处,玉瓶中装的是温家独门秘制专解迷香、迷药的“清神丹”,他还怕什么迷香?只是他心中暗暗觉得奇怪,这会是什么人?他使用迷香,目的自然为了迷翻自己,但迷翻自己的目的又了是什么?
于是他缓缓地,悄无声息地躺卧下去,他要看看来的什么人,迷翻自己的企图何在,他只有假装被迷了,才能揭开这个哑谜。房中迷香的气味,在逐渐增加,如今已经弥漫一室!
又过了将近一刻工夫,门外忽然又起了一阵轻快而细碎的脚步声,及门而止,那是另外一个人,他到得门口,就压低声音问道:
“已经成了吧?”
原先那人低声道:“差不多了。”
后来的那人轻笑道:“他中了他们的散功毒药,一身功力,也只保住十之二三,看你还这般小心翼翼的干么?”
原先那人道:“咱们此举,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哪能不小心其事?”话锋微顿,接着问道:“里面的事,都办妥了吧?”
后来那人道:“自然都办妥了,人已运到,解药也到手了,只等咱们这里的事办完之后,你喂他服下解药,立可清醒过来。反正我走了,他们最多怀疑是我放走了人,决不会怀疑到咱们走马换将的这一手。”
两人在门外说得很轻,但凌君毅却听得再清楚也没有了。
就因为听清楚了两人的口音,使他感到十分困惑!你道门外的人是谁?原先站在门外施放迷香的,竟然是派在“兰苑”伺候自己的俏使女迎春。后来那人,则是玄衣罗刹的贴身使女玉蕊,听她们口气,好像要把谁救出去,来个“走马换将”,难道她们不是“珍珠令”的人?事情似乎愈来愈复杂了!
凌君毅更不想打草惊蛇,打定主意看个究竟。室中依然弥漫着述香的袅袅青烟还末消散,房门启处,第一个掀帘进来的,正是迎春,她那迷人的脸颊上,稍微有些紧张,缓步走近塌前,看到凌君毅侧身躺在褐上,双目紧闭,分明已经迷昏,脸上不觉流露出一丝浅笑,上身微俯,伸出一只纤纤玉手,轻轻地翻开凌君毅眼皮,仔细察看了一阵。
凌君毅自然一动没动,任由她摆布,但他发觉迎春伸过来的手,还在轻微地颤抖,心中暗暗觉得好笑。
他的假装昏迷,终于骗过这个俏丫头,她很快转过身子,朝门外轻声道:“可以把人弄进来了。”人不知是谁,只听门外有人轻轻击了两掌,掌声很低,但却十分清脆,这自然是玉蕊击的拿声,女孩子连击掌的声音,都如此悦耳动听!
接着门帘掀起来了,两个青衣女子,扶着一个人,迅快的进入室内。五蕊放下了门帘,紧跟着闪身而入。凌君毅眯着眼缝,看得清楚,两个俏使女扶进来的那人,赫然是潜龙祝文华!只看他双目紧闭,一望而知也被迷翻过去了。这下直把凌君毅看得大是惊诧,忖道:“祝庄主被玄衣罗刹囚禁在水阁之中,她们把他从地室中救出,再运来此地,如此大费手脚确竟是为了什么?”
只听迎春说道:“时间不早,玉蕊姐姐你们该走了。”
她从怀中摸出一张白纸,递了过去,又道:“这是杏花姐姐抄下来的,祝庄主三次到药室去取的药物,都写在这上面了,你放好了,莫要失落了。”
凌君毅心中暗道:“原来药室中的杏花,也是她们同党,由此看来,这些年轻貌美的俏丫头,似乎都是另一个神秘组织的人,她们居然有这许多人渗入了‘珍珠令’内部!”
玉蕊接过纸条,揣人怀中。向两个青衣女子挥了挥手。两个青衣女子放下祝文华,就朝榻前奔来,熟练地凌君毅扶起,抬下锦榻。迎春。玉蕊两人又迅快地扶起祝文华,放到锦榻之上,直到此时,凌君毅才完全明白了,她们方才说的“走马换将”原来是要把自己换出去。她们此举,敢情也是为了自己化解了“毒汁”。这一点,只要看杏花把自己三次取的药名都记了下来,交玉蕊带出去。
即可证明。但她们门又将用什么方法,把自己运出去呢?想到这里,另一个问题,又在他心头涌起,那是自己该当如何?是假装昏迷。
任由她们摆布,还是及时揭穿她们计谋?他脑中迅快地一转,权衡轻重,觉得这几个俏丫头,必然是另一个神秘组织派出来的人,她们几乎已渗透了“绝尘山庄”每一部门。自己如果任由她们弄出去,也许可以藉此见到她们的主脑人物,也许可以藉此弄清楚“珍珠令”这帮人的来历。他突然想起戚承昌曾经提到过的“三元会”,莫非这些俏丫头是“三元会”的人?于是他决定任由她们把自己运出去,再作一次冒险的旅行。
这时迎春已经从锦锅下面取出一只麻袋,玉蕊帮着她张开袋口,两个青衣女子迅快地抱起凌君毅,把他装人麻袋之中,然后用麻绳扎紧了袋!
凌君毅心中暗道:“这倒好,自己被他们从龙眠山庄用麻袋运来绝尘山庄,如今又用麻袋把自己从绝尘山庄运出去了。”等她们扎好袋口,凌君毅用指甲轻轻在袋上戳了一个小孔。
只听玉蕊说道:“我们该走了,我们走后你就可以喂他解药,他醒来定然会问你这是什么地方,他怎么会到这里来的,你不妨告诉他,是住在这里的祝庄主把他救出来的。
他一定还会问你,住在这里的祝庄主哪里去了,你就说住在这里的祝庄主把他救出来之后,已经出去了,要他暂时忍耐。他如果再问,你就说旁的不知道好了。”
迎春点头道:“小妹记下了。”
玉蕊道:“好,我们可以走了。”
凌君毅心中暗道:“你们三个人,扛着麻袋,不知如何走法?”
他眼睛凑着小孔朝外望去,只见迎春和一个青衣女子走到锦榻横头,轻轻地推开锦塌,掀起地毯,然后又取起两块地板,地上登时露出一个黑黝黝窟窿。原来锦榻下面竟是一条地道。玉蕊当先跨入窟窿,朝两个青衣女子打了个手势。两个育衣女子立即扛起麻袋,走到洞口,一个先下去,由迎春帮着把麻袋接下地道。
原来这条地道甚是狭小,只能匐伏而行。麻袋前面一个拉,后面一个推,缓缓朝地道中滑去,就这佯,凌君毅被她们弄出去了。
就在当天晚上,二更时分,由龙门拗通向西峰拗的山径上,出现了一行人马!这一行人,都骑着马匹,为数当在二十骑以上,最前面一匹马上是一个浓眉鹞目的高个子,年约五旬,穿着一袭天蓝长袍,看上去甚是冷傲。他身后是八个头包蓝布,身穿天蓝劲装,背负朴刀的剽悍大汉。接着是三匹骏马,前面是一个身穿蓝纱长衫的美少年。稍后两匹马上,是两位美姑娘,一个着紫色劲装,一个娇小玲珑,穿的是一身葱绿衫裙。这三骑后面,是一顶蓝软轿。
轿后又是八匹马,马上是八个一式头包黑纱,身穿黑衣,背负长剑寻的女子,看她们的年龄,都在四十以上,腰挂革囊,左手都戴了鹿皮手套,一望而知是用毒的能手。
这一行人马衔枚疾走,黑夜之中,除了杂沓蹄声,就像一条黑色长龙,听不到一点人声。
他们刚出龙门场,走了半里来路,突听右首一片疏林中,传来一声断喝:“天造地设。”
当前一匹马上的蓝衫老者浓哼一声:“代天巡狩。”
只回答了四个字,但见林中人影晃动,转眼之间,就有十几名黑衣汉子飞快地在林前出现,列队肃立。一个领头的汉子朝蓝衫老者躬身施礼道:“属下郭子民不知天使莅临……”
蓝衫老者神情冷肃,朝身后打了个手势,他马后八骑蓝中武士同时右手一扬,似乎向空中洒出了什么,黑夜之中,除了看到他们的手势,什么也没有看到。但在这刹那间,林前地上忽然飞溅起一阵细碎的蓝色火星,火星一闪即灭,十几名黑衣大汉,一声不哼,全倒了下去。蓝衫老者理也不埋,他只是朝后打了个手势之后,就依然领先朝前驰去。
他身后八个蓝中武土,同样地只在马上扬了扬手,马不停蹄地紧随蓝衫老者驰了过去。
一条黑色长龙沿着山脚蜿蜒行进,对林前十几名黑衣汉子,无声无息倒下去,浑似不见,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般。
从龙门拗到西峰拗,少说也有二十里路穆,这一段路上,接连遇上了七八处伏桩暗卡,但被当前马上的蓝衫老者一句“代天巡狩”镇慑住,纷纷现身行礼,也就这样悉数被八个蓝中武士一阵细碎的蓝色火星,一举歼灭,连尸体都迅快化去,不出半点声音,也不留丝毫痕。因此这一行人马,渐渐逼近西峰拗,一路之上刁斗不惊,惊讯全无。一刻工夫之后,他们已经到了西峰拗,远远望过去,但见山坳间,四面环山,呈现出一片平原。在北首一座高峰之下,矗立着一座黑压压的大庄院。夜色之下,看不到一点灯火,也听不到庄院中有何动静!
当前马上的蓝衫老者,目光凝注着那座大庄院,右手向空轻轻一举,这是示意后面的人停止之意,他后面八骑蓝中武土,立时带住缰绳,悄无声息地在林前停了下来。
这时身穿葱绿衫裙的美姑娘忽然催马上前,向蓝衫老者轻声问道:“巴总管,有什么情况吗?”
蓝衫老者微微摇头道:“没有,对方好像已经发现咱们了,庄中灯火全熄,看不到一点动静,分明已有准备。”
紫衣美姑娘也催马上来,披披小嘴,哼道:“已有准备,又能怎样?咱们本来就不打算偷袭,就和他们明着来好了。”
说话间,后面那乘天蓝软轿,也在林前停了下来,只听轿中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问道:“巴总管,前面怎么停下来了?”
蓝衫老者慌忙在马上欠身道:“回老夫人,这庄子里没有一丝灯光,可能已有准备,属下觉得不宜躁进。”
紫衣姑娘抢着道:“娘,咱们原是要和他们挑明了来的,还等什么?”
身穿蓝纱长衫的美少年笑道:“妹子就是这般火爆脾气,咱们纵是要和他们明来,但也总得把形势看清楚了。”
软轿中响起苍老妇人的一声轻笑,说道:“这两个丫头,一路上,早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到了地头,哪还忍耐得住?巴总管,你去投帖好了,要他们庄上的主儿出来见我。”
蓝衫老者躬身领命,突然一领缰绳,当先向前冲了出去,他身后八骑蓝巾武士也即踉在他马后,飞驰而出。九匹马同驰,响起了一阵急骤的蹄声,驰过草坪。到得大庄院前面,蓝衫老者一下勒住马头,他座下的马匹久经训练,立时停住不动。
这一刹那,八名蓝中武士也同时停下马来,在蓝衫老者马后,一字排开。黑夜之中,这一阵急骤的马路声,响若奔雷,自可传出老远,杂沓蹄声到得庄院前面,又突然刹住,立时恢复了黑夜的宁静。当然,这一阵筛声,庄院里的人,定然早就听到了,但仍然丝毫不见动静。
蓝衫老者双目寒芒飞射,冷嘿一声,左手一拾,说道:“上去一个,叩门。”
当下八名蓝中武土中,就有一个翻身下马,走上几步,举手擂着大门,高声叫道:
“喂,里面有人么?”他奉命叩门,手上用劲,把铜环叩得擂鼓一般,又急又响。
过了半晌,只听一个苍老声音在里面问道:“什么人?深更半夜,门敲得这么响?”
这人缓吞吞的拔了门闩,打开大门,走了出来,乃一个腰背弯曲、老态龙钟的老头,手中拿一盏风灯,举灯照了照。
灯光照到门前骑在马上的蓝衫老者和他身后一字排开的八骑劲装汉子,老头不由打了个哆嗦,惊慌失揩地道:“大……大爷,你……你们这是做什么……来的……老汉只……只是替人家看院子的……”他似乎把这些人当作了打家劫舍的强人!
蓝衫老者目注弯腰老头,冷冷嘿了一声道:“老儿,你去通报一声,就说四川唐老夫人前来拜会贵上。”
原来那顶软轿中,正是四川唐老夫人,随来的还有唐少卿,唐文卿兄妹和方如苹姑娘,那蓝衫老者,则是唐门总管巴天义。
弯腰老头揉揉眼睛,摇头道:“大爷找错地方了,这里是咱们庄主的别墅,庄主一向住在城里,这里只是一所空庄子,除了老汉,再也没有人了。”
巴天义听得一呆,看对方弯腰驼背的样子,确像不会武功的人,当下问道:“你们庄主姓什么?”
弯腰老头道:“戚。”
巴天义又道:“叫什么名字?”
弯腰老头不耐道:“庄主名讳上承下昌,是在乡的员外郎,这样够了吧?”
说完,也不待巴天义回答,转身走进去,砰然关起了大门,他敢情心头气愤,这一转身进去,脚下未免快了一些!
巴天义身为唐门总管,眼光何等犀利,虽然只是这么一点小节,如何瞒得过他?目中寒芒-闪,冷哼一声,沉喝道:“老儿且慢。”但那弯腰老头已关起了大门,再也没加理会。
就在此时,突听一声铜锣般的洪笑,传了过来:“老夫久闻四川唐门盛名,你们既然找来了,老夫正好领教领教。”声音洪亮,嗡嗡作响。
方如苹急步走近轿边,低声说道:“干娘,这人就是铜臂天主。”
软轿中,唐老夫人蔼然笑道:“孩子,没你的事,他们会收拾他的。”
唐门既敢来犯虎穴,自然早有准备。就这两句话的工夫,只见西首一条小径上,已经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面如古铜的铜袍人,正是南疆一奇铜臂天王。在他身后,同时出现了六个一身黑衣、面蒙黑纱的人。铜臂天王脚上穿的虽是一双铜雇,但却步履如飞,来势奇快,他身后的六个黑衣蒙面人,身手居然个个极高,他们紧随宁铜臂天王之后,也丝毫不见落后。要知铜臂天王威震南疆,一身造诣,江湖上绝少有人是他对手,但他身后六个蒙面人中,至少有四个人的身手,和铜臂天王并无稍逊,这可以从他们奔行而来的身法上,看得出来。
巴天义能够当上四川唐门的总管,这点眼光自然有的,他心头暗暗震惊,却也并不怠慢,右手向后一挥,身后八骑立即各自带转马头,散了开去,布成阵势。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铜臂天王现身之时,还在十余丈外,但巴天义刚向身后打了个手势,他已一下到了巴天义马前,洪声道:“尔是四川唐门的什么人?”
巴天义在马上抱拳拱手道:“在下巴天义,忝为唐门总管,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这是明知故问。
铜臂天王洪笑道:“你既是唐门总管,连老夫都没听人说过?”
巴天义抱拳道:“恕在下眼拙。”
铜臂天王双目圆睁,怒哼一声道:“老夫董如海,人称铜臂天王,你们老夫人何在,叫她和老夫答话。”
巴天义故作吃惊道:“原来是董天王,在下失敬,老夫人就在南首林下,容在下前去通报。”
只听远处传来唐老夫人的声音说道:“不用了,你请董天王过来就是。”
巴天义在马上欠身道:“老夫人有请董天王。”
钢臂天王目光如炬,扫了八匹马上的蓝巾武士一眼,看他们散了开去之后,仍各按方位,列成八卦阵式。他方铜色的脸上,飞过一丝不屑之色,咧嘴敞笑一声道:“这点阵式,岂能困得住老夫?”
巴天义道:“董天王既然不把区区阵式瞧在眼里,那就请吧。”
铜臂天王洪声道:“去就去,老夫倒要瞧瞧你们能把老夫怎样?”说完,果然大踏步朝前走来。
他一举步,身后六个蒙面黑衣人也相继跟了过来,巴天义脸上微微一笑,带转马头,紧随在六人身后,策马徐行。那列成阵势的八骑蓝巾武士,在这一瞬之间,忽然一低而起,手抱天蓝化血刀,直立马匹之上。他们坐下八匹骏马,久经训练,不需有人指挥,阵式不乱,跟着铜臂天王等七人,相距数丈,远远移动,依然把他们围在中间。这时本来排列在天蓝软轿两侧的八个黑中包头。身穿黑衣的女子,也跟着一带马缰,在轿前散开,她们和八个蓝中武土一般,同样各按方位,在三丈方圆内列成了八卦阵式,严阵以待。同样是八卦阵式,所不同的,这八个女子排列的阵式较小,是在里面一圈,八个蓝巾武士列的阵势较大,围在外面,是为外围。如以形式来说,这是双重的“八卦阵”。
铜臂天王目空四海,哪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大步行来,他身后六个蒙面黑衣人,相随跟进,先后进入了“八卦阵”内圈。
就在此时,那顶天蓝软轿忽然抬了起来,轿左一匹马上,是身穿天蓝长衫,腰悬长剑的唐少卿。轿右两匹马上是两位美姑娘,唐文卿,方如苹,这一下,铜臂天王等七人,就像进入了夹弄之中。
人家都骑在马上,只有他们七个人没骑马,这一被围在中间,所有马上的人,自然都要比他们高过半个人以上,就在这一瞬间,由铜臂天王为首的七个人,突然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轿帘启处,响起唐老夫人的声音,说道:“巴总管,速喂他们解药,要留活口。”
一面朝八个黑衣女子吩咐道:“你们开路,不论遇上什么人,不用多说,都给我毒翻了。”
巴天义早已指挥八名蓝中武士,把铜臂天王等人拿下。八名黑衣女子一顿缰绳,八匹马当先,朝大庄院飞一般冲去。唐少卿兄妹和方如苹三骑也紧随软轿左右,驰过草坪,赶到大庄院前。天蓝软轿停下来了,八名黑衣女于早已跃下马匹,在阶前分两排站定,唐少卿、唐文卿、方如苹三人也一跃下马,两名随轿的使女,打起轿帘。
唐老夫人手拄金漆凤头杖,跨出软轿,凤头杖一指,道:“破门,咱们用不着再和他们客气了。”她这一声令下,只见为首一名女子,左手扬处从她掌心中飞出一点黑影,直向包着铜皮的大门上投去,但听“轰”然一声巨响,火光一闪,烟硝弥漫中,两扇大门立被炸开!
方如苹看得奇怪,道:“文卿姐姐,这是什么暗器,竟有这般大的威力?”
唐文卿道:“我也不知道。”
唐老夫人含笑道:“这是火神罗渲的霹雳子,昔年他中了人家毒药暗器,幸好遇上少卿的爹,救了他性命,他送了咱们八颗霹雳子,不想今天倒用上了。”说到这里,挥挥手道:“走,咱们进去!”
八个黑衣女子早已撤出蓝汪汪的阔剑,分作两行,矫捷地冲人大门,两名使女点起灯笼前导,唐老夫人手拄金漆凤头杖,率同唐少卿兄妹、方如苹三人迈步而入。
刚到二门,只见方才那个弯腰老头一手掌灯,气急败坏地迎了出来,口中大声嚷道:
“你们这些人究竟是干什么的……”
为首黑女子沉叱道:“滚开。”随着话声,左手朝前挥去。
那弯腰老头走路都颤巍巍的,一副龙钟老态,但当他一眼看到为首黑衣人挥来的左手,戴着鹿皮手套,不禁脸色骤变,身形迅快地侧闪开去。这一闪,他露出了马脚,他不但会武,而且身手极高。
但他闪出七八尺之后,立即一个筋斗,再也爬不起来。试想连南疆一奇铜臂天王都一声没吭倒了下去,他武功总高不过铜臂天王吧?
四川唐门这一次是破釜沉舟而来,他们使出了唐家历代相传,百年来从来在江湖上使用过的“唐门无形散”,这是唐门最厉害的毒药了。撒出之后,遇风即化,无色无味,无影无形,一丈之内,只要闻到少许,立即中毒昏迷,一盏热茶功夫,如果没有解药,就会毒发身死。
进入二门,里面是一个大天井,超过天井,迎面就是大厅,那弯腰老头说的倒不像是假话,诺大一座庄院,此刻依然黑况沉的不见半点人影,果然是一座空宅!方如苹一手仗剑.一手紧握着袖珍连弩,闯进大厅。唐文卿也不落后,和方姑娘并肩而入,唐少卿怕两位妹子有失,急步跟了进来。
唐老夫人在两个使女提灯前导下,缓缓走上大厅,拢拢眉,说道,“你们这两个野丫头,把这里看作八公山吴氏别业的大厅了,一点也不小心,往里就闯,要是人家有什么埋伏,你们退都来不及。”
方如苹咭的笑道:“干娘,你老人家只管放心,厅上真要有贼人埋伏,我早就把他们解决了。”
正说之间,只见总管巴天义急匆匆奔人大厅,向唐老夫人拱拱手道:“启禀老夫人,咱们擒住的七个人,都不是敌人。”
唐老夫人道:“不是敌人,那是什么人?”
巴天义道:“除了铜臂天壬,其他六个蒙面人中就有七爷在内……”
“老七?”唐老夫人惊怔地道:“你说六人当中,也有老七?其余五人是谁?”
巴天义道:“属下认识的少林俗家掌门人金鼎金开泰,岭南温家老二温一峡,甫湘萧家的老庄主剑环双绝萧凤岗,还有两个年轻人,大概是他们的门人子弟。”
唐老夫人听得耸然动容,沉喝一声道:“好毒辣的手段,这明明是要利用被他们擒住的人,先与咱们打个两败俱伤……没想到被咱们先下了手。”
接着问道:“他们人呢?是否已经清醒了?”
巴天义道:“没有,属下觉得这些人可能神志受了某种药物所迷,敌我不清,因此不敢让他们完全清醒过来……”
唐老夫人颔首道:“你想得也是不错,那就让他们暂时昏迷着好了。”
巴天义应了声“是”。
唐老夫人接着又道:“巴总管,我看还是把他们弄到大厅上来,咱们得先搜搜这座庄院。”
巴天义应了声“是”立即退下,指挥八名蓝中武士把昏迷中的铜臂天王等人,一齐运人大厅,这时七人蒙面黑纱已经撕下,方如苹认出其中一个青衣劲装少年,正是剑环双绝萧凤岗的儿子金环六郎萧其清。
唐老夫人朝巴天义和八名黑衣女子吩咐道:“你们分头给我搜索,遇上贼党,尽管先下手,如有发现,立即以哨声传警联络,快去。”
巴天义躬身道:“属下遵命。”
他因八名黑衣女子原是守卫内宅的人,不属他管辖,当下向八女拱拱手道:“咱们分左右两路,包抄搜索,兄弟这一路进去,韩姑娘一路可从右首进去,咱们在后院会合。”
韩姑娘,就是八个黑衣女子为首的一个,闻言点点头道:“巴总管说得极是,咱们就这么办。”
当下两拨人迅快地往后宅而去。唐丈卿待这两拨人走后,悄悄地向方如苹使了个眼色,然后又偷偷向她娘呶呶嘴。
方如苹暗暗点了头,走近唐老夫人跟前,说道:“干娘,我和文卿姐姐也出去看看。”
唐老夫人道:“你们两个丫头,少给我玩花样,咱们明着来,占据了他们大厅,对方却隐而不见,到现在还不见一点动静。人家能把这许多成名人物擒来,决非无能之辈,也未必会伯了咱们。如今咱们是在明里,人家是在暗里,你们莫要乱出主意,多惹麻烦。”伸手朝厅外一指,又道:“你们也不看看你们大哥只有一个人仗剑站在那里,你们该去帮他照应才对。”
方如苹道:“干娘,我们本来就是这个意思咯。”话音甫落,突听站在门口阶上的唐少卿朗喝一声道:“什么人?”
唐文卿一拉方如苹的手,说道:“妹子,我们快出去瞧瞧。”两位姑娘翩然掠出厅去。
只听门外传来一声:“阿弥陀佛。”同时从大门外走进三个身着灰色僧袍、手按禅杖的老僧,大步而入。
方如苹眼快,一下子便认出人中间那那个瘦小枯干的老僧,正是那晚在龙门拗石崖上见过的少林文殊院主持灵山大师,心头暗喜,忙道:“唐大哥,他们是少林寺的高僧。”
紧随在三个老憎身后的是一长列灰袖芒鞋的少林僧侣,一个个手持禅杖,腰悬戒刀,缓步而入。
灵山大师看到方如苹,立即合掌道:“阿弥陀佛,女施主已经在此,想必唐老夫人已来了。”
唐少卿拱手道:“晚辈唐少卿,家母就在厅上,诸位大师请。”
灵山大师合掌道:“原来是唐少庄主,贫袖灵山,忝主少林文殊院。”接着介绍他左首一个身躯高大的老僧,乃是罗汉堂主持普山,右首的老僧是达摩院主持镇山大师。
唐少卿连连拱手为礼,然后陪同三位高僧一齐进入大厅。
唐老夫人听说少林寺也有人赶来,早已迎了出来。唐少卿又替母亲引见了三位高僧。
唐老夫人连说幸会,脸上规出一片慈和的笑容,说道:“老身正嫌人手单薄,孤军深入,难得三位大师赶来,总算有了后援。”
正说话之间,忽见门外又走进一个身穿青缎大褂,扎脚褂,腰间插着一只竹节烟管的瘦小老头,他身后紧随着三个青衣劲装汉子。
青褂老者朝灵山大师拱手说道:“小弟在庄外四周详细察看,只见这座庄院依山而起,一进高过一进,最后一道围墙,足有五丈来高,似乎显得待别,而且在墙外,数丈远近,都是荆棘密林,无法超过,除此之外,别无可疑之处,也不见一处暗桩。”
灵山大师点点头道:“老衲那晚明明亲眼目睹那个自称‘天使’的女子率同铜臂天王等人,进入此庄……”话声一顿,接着说道:
“敖师弟,来,来,你先见过这位四川唐门的唐老夫人。”旋又向唐老夫人说道:
“这是贫袖师弟敖叔寒,江湖上人称多臂猿的便是。”
唐老夫人含笑道:“老身久闻敖大侠的大名,今晚幸会。”
敖叔寒连忙抱拳道:“不敢,兄弟已有多年不在江湖上走动了。”
罗汉堂主持普山大师道:“老夫人一路行来,进入此庄,不知可曾通上拦截?”
唐老夫人笑道:“拦截倒是没有,从龙门坳至此,路上确实遇到几次对方的暗桩,盘问咱们来历,都由寒门已总管料理了。但到达此地之后,忽然出现铜臂天王率领六个蒙面人,声言要见老身,已被老身拿下,才发现这几个蒙面人中,有寒门老七,和贵派金鼎老爷子及南湘剑环双绝萧老庄主等人。”
灵山大师听说师弟金开泰、铜臂天王、剑环双绝等人都已被唐老夫人拿下,心头暗暗震惊,忖道:“四川唐门以毒药闻名于世,那是中了他们的毒药暗器了?”
敖叔寒身形一震,脸上不自然地道:“他们人在哪里?”
金鼎金开泰,是少林派俗家掌门人,如今被四川唐门擒下了。
对少林派终究脸上无光。
唐老夫人蔼然一笑,伸手指指大厅西首壁下,说道:“他们全在地上躺着,只是此时不能去惊动他们。”
敖叔寒道:“那是为什么?”
唐老夫人道:“他们全似被人迷失神志,敌我不分,这是对方一着毒辣棋子,目的自然是要让咱们先拼个两败俱伤。老身不得已只好略施小技,先把他们毒翻过去,此刻仍在昏迷之中,但敖大侠尽可放心,老身用毒极有分寸,包准无碍。”
灵山大师合掌道:“善哉,善哉,老袖那晚亲见龙眠山庄祝庄主,只是几句话工夫,就被那个‘天使’所擒,想来也是神智受迷,唐门素以毒药驰誉武林,只不知神志迷失,是否有药可解?”
唐老夫人道:“大师好说,一个人的神志迷失,各家用药备异,如若错投解药,反而有害,不经仔细检查,无法确定,因此老身只好暂让他们昏迷不醒。”
突听一阵脚步声传了进来,总管巴天义跨人大厅,看到灵山大师等人,不觉微微一怔。
唐老夫人道:“巴总管,搜索结果如何?宅中没有人么?”
巴天义脚下一停,欠身道:“启禀老夫人,此宅前后共有四进,属下和韩姑分两路搜索,发现到处积尘蛛丝,确已久无人住。”
唐老夫人还未开口。灵山大师长眉微皱,接口道:“这个不可能吧?三天前老袖由龙门拗暗中尾随那个自称‘天使’的女子乘轿进入此宅,他们的巢穴,定然在这座庄院之中……”
话声末落,突然耳边响起一缕细如蚊纳的声音喝道:“小和尚,接住了。”
“嘶”一缕劲急凤声,已经射到脑后。灵山大师不由吃了一惊,急忙一偏头,伸手向空抓去,接是接住了,但一股大力,震得他脚下浮动,再也站不住桩,身不由己地向前冲了两步。这是有人以“千里传音”说话,除了灵山大师,别人自然无法听到。连那一缕劲风也决速如电,又是从他们身后射来,就是站在他边上的普山、镇三两位大师都没发觉,所有在场的人,只见到灵山大师忽然偏过头,伸手往后抓去,接着一个人就脚下踉跄,向前冲了两步。
普山、镇山同时大吃一惊,急急问道:“师兄哪里不对了?”
这原是电光石火间事,灵山大师早已稳住身子,发觉手掌中接到的只是绿豆大一个纸团,心头更是震骇不已,要知灵山大师乃是少林寺有数高手,一身功力,已臻上乘,此人投掷过来的,仅仅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纸团,居然震得他往前冲出两步之多!此人功力之高,简直骇人听闻。灵山大师今年已是七十开外的人,在少林寺是长老的地位,这人居然叫他“小和尚”。但他究竟是佛门高憎,心念微动,立即想到此人可能是一位前辈高人,掷给自己的这个纸团必有启示。一念及此,来不及回答两个师弟,肃然转过身去,神色恭敬,双手合十,躬身向空行了一礼。普山、镇山大师眼看师兄举动离奇,但又不好追问。
灵山大师合掌行礼之后,才暗自从掌心取下纸团,摊了开来,那是只有指头宽的纸条,上面用木炭写着一行小字:“四进佛堂,推开佛龛。”
灵山大师目光一瞥,心中暗暗点头,一面回身向巴天义打了个问讯道:“巴总管方才曾说这座宅院共有四进,不知第四进是否有一座佛堂?”
巴天义道:“不错,第四进堂屋之中,确有一座佛堂。”
灵山大师微微一笑道:“那就是了,‘珍珠令’这帮人的巢穴入口,可能就在佛堂之中了。”
敖叔寒惊异地道:“师兄如何知道的?”
灵山大师把手中纸条,传递给大家看了,一面把方才有人投掷纸团的经过,低声说了出来。当然,他不会说有人叫他“小和尚”的。
唐老夫人道:“既然有高人暗中指示,事不宜迟,咱们快进去瞧瞧。”
灵山大师道:“金师弟等人昏迷未醒,咱们这里,也得派人留守,敖师弟,你和郑杰三人留在厅上吧。”
唐老夫人也吩咐总管巴天义率领八名蓝中武土,留在厅上。
当下由韩姑等八名黑衣女子领路。唐老夫人亲率唐少卿兄妹、方如苹,灵山大师也率同两位师弟普山、镇山及十个僧侣一路朝后进而来。
这第四进院落,已是最后一进,四周种着参天方柏,进入这座院落,就使人有阴森萧瑟之感!
一行人穿过青草丛生的天井,跨上石阶,迎面一间宽大的堂屋,当中果然有着一座神龛,供的是观音大士神像。人名黑衣女子当先走人,分向左右站定,唐老夫人和灵山大师等人相继走人。罗汉堂主持普山走在最后,摆了摆手,示意十八名护法弟子在院落中列阵戒备。灵山大师走上几步,朝观音大士神像合掌行礼,然后缓缓退下。镇山大师早已跨上两步,举手朝神龛推去,哪知推了一阵,神龛依然纹风不动。
唐文卿道:“娘,暗门一定在神龛后面,既然推不开,咱们不会用霹虏子,把它炸开来么?”
唐老夫人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是,这种机关消息,不懂开启之法,是打不开的,即使打开了,只伯也会有什么厉害埋伏,倒不如把它摧毁了的好。”说到这里,就抬头道:“三位老师父请后退几步,韩姑,你把它毁了就是。”
于是,大家一起退出数丈之外。韩姑躬身领命,从身边皮囊中取出一颗核桃大的铁九,扬手向神龛中投去。但见火光一闪,登时一声轰然巨震,一座高大神龛和观音大士神像,立被炸成粉碎。灵山大师双手合十,连念“阿弥陀佛”不止。龛后,果然露出两扇铁门.墙脚处已被炸开了一个大洞,但铁门依然完好,并末震塌,韩姑娘不待吩咐,扬手又是一颗“霹雳子”直向铁门上掷去,又是一声轰然巨响,两扇铁门也立被炸开,望进去黑黝黝的,似是一条甬道。
唐老夫人一挥手道:“你们往里搜。”
八名黑衣女子由韩姑为首,分作两行,举步向南道中走去。
唐老夫人率同少卿、文卿、方如苹三人,和灵山大师、镇山大师鱼贯而入。
普山大师走在最后,他要八名僧侣,留在堂屋中,守住人口,然后率同十名憎侣,随后跟入。
这条甬道不过十丈来远就到了尽头,当前一墙石壁,挡住去路,韩姑脚下一停,抖手又是一颗“霹雳子”向前掷去。轰然巨震之后,尘灰弥漫,几乎使人无法睁目,当前那堵石壁已被炸开一个大窟窿。八个黑衣女子因有蒙面黑纱,护住头脑,已经相继从壁窟窿中飞跃而入。唐老夫人、灵山大师等人,也一起越过窟窿,到了里面,里面似是一座大花园,朦胧夜色之下,但见树影参差,不少亭台楼阁,掩映其间。再看立身之处,是在一座画栋雕梁、金碧辉煌的楼宇之前,迎面有着十几级宽阔的石阶,自己等人就是从石阶中间炸破的窟窿中走出来的。这时,四周暗影中,已经出现了数十个手持兵刃的黑衣大汉,远远地把自己等人包围起来。
方如苹娇哼一声道:“好啊,原来他们都躲在这里,总算给我们找到了。”接着又道:“干娘,这些人还想包围我们呢,让我们给他们一个厉害……”
唐老夫人蔼然笑道:“二丫头,他们用不着你去收拾了。”
话声甫落,突见四周出现的那些黑衣大汉,忽然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
只不过眨眼工夫,这数十个人,已经全数摔倒地上,这些人,自然全是中了“唐门无形散”连哼都没哼出声,就倒了下去,再也没动一动。灵山大师看得晗暗攒眉,唐门毒药,果然歹毒无比,口中不由低宣了两声佛号。
就在此时,石阶上厅门启处,两个青衣小鬓,手挑宫灯,缓步走出,在阶上左右分立。接着一阵环佩丁冬,一个头挽宫鬓,一身玄色衣裙的少妇,一手扶若小鬓肩头,缓步走出。
只见她柳眉斜挑,杏眼流波,一张吹弹得破的瓜子脸,配着玉管似的鼻梁,红菱般的小口,楚腰一握,莲步生香。好一个妖娆动人的天生尤物!
那玄衣少妇才在阶上现身,方如苹立即退到唐老夫人身边,低声说道:“干娘,这妖女出来了,她就是自称代天巡狩的玄衣罗刹。”
唐老夫人微微点头,说道:“别嚷,咱们且听她怎么说法。”
玄衣罗刹眼波流转,桃花般的脸上,飞过一丝惊讶神色,檀口轻启,娇声说道:
“你们是什么人?备夜破墙而入,究是做什么来的?”
灵山大师双掌合十,朝阶上行了一礼,说道:“女施主请了,贫袖灵山,忝主少林寺丈殊院,今天是与师弟达摩院主持镇山,罗汉堂主持普山,找寻失踪数月的药王殿主持乐山师兄来的……”
玄衣罗刹冷冷一笑道:“原来老师父是少林寺的高僧,听说少林寺是名门正派,怎么你们寺里和尚失了踪,却找到咱们庄上来了?老师父一定是认为咱们绝尘山庄窝藏了和尚,才冕夜破壁而入,也明明是看绝尘山庄庄主外出,只有我这个妇道人家住在后花园,好欺负了。老师父率众恃强而来,到底想对我怎么?持械夜入良家,非好即盗,你们是要搜、要劫?还是要把贱妾掳上少林寺去?”她声音娇柔,词锋也着实犀利。
灵山大师究是有道高僧,平日又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一时竟被她问得答不上话去。
唐老夫人冷冷一哼,喝道:“姑娘少逞口舌之利,你是什么人,还当咱们不知道么?”
玄衣罗刹眼波一转,落到唐老夫人身上,讶然道:“这位老婆婆也是少林寺的人么?”
唐老夫人嘿然道:“老身是四川唐门来的。”
玄衣罗刹故作不解地道:“四川唐门?那是什么地方,我从来没听人说过。”
唐老夫人微笑道:“姑娘有没有听说过并不重要,老身只告诉你一句话,你们用‘珍珠令’为记,掳了乐山大师,岭南温家堡温老庄主,龙眠山庄祝老庄主和拙夫等人。
现在老身和少林高僧已经找到了这儿,老身劝你还是把所有劫来的人,一起释放出来的好,否则莫怪老身手段毒辣。”
玄衣罗刹举手贴贴鬓发,脸露惊奇说道:“这位老婆婆你说些什么?要贱妾放人,这话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此时,雁翅伺立唐老夫人身后的八个黑衣女子,突然同时一声轻叱,扬手向空一挥,她们既非挥手发掌,也不见撒出什么暗器,好像只是空打了个手势,这-举动,看得灵山大师等人暗暗奇怪。
唐老夫人微晒道:“老身早就料到你玄衣罗刹练成无形毒粉,这点伎俩,如何瞒得过老身?”这话听得三位少林高僧莫不涑然变色。
原来玄衣罗刹方才举手轻贴鬓发之际,竟然施放无形毒粉,玄衣罗刹脸色微变,忽然格格娇笑道:“老太婆,你果然有些门道,只不知你怎么知道我是玄衣罗刹?”
方如苹抢着道:“你在龙门拗摆出代天巡狩的阵仗,我和灵山大师都在石崖上亲眼目睹,你还想赖么?告诉你,被你们用药迷失本性的铜臂夭王、金老爷子、剑环双绝等人,已经全都醒过来了,你们还有什么伎俩?”
玄衣罗刹格格笑道:“小姑娘,今晚你们占尽了上风,我一个人孤掌难鸣,还有什么伎俩?不过你们最好莫要忘了,乐山大师和唐老庄主等人还在我手里,你们逼急了,也莫怪我玄衣罗刹心狠手辣。”
唐老夫人心头暗凛,沉哼道:“你敢?”
玄衣罗刹格格笑道:“我有什么不敢?”
就在此际,忽见四道黑影,划空而来,泻落阶前!
那是一僧三俗,当前一个是面颊狭长的灰袖老僧,手待念珠,年在六旬以上。第二个是方面大耳,浓眉凤目的蓝袍老人,年在五旬以上。第三个是身穿棕色缎袍的微胖老人,个子不高,脸皮白净,颠下留下一把苍髯。第四个身穿青袍,貌相温文,年约四十四五,但却生成两道浓眉,黑须飘胸。这四人正是绝尘山庄“请”来的“贵宾”,乐山大师、唐天纵、温一峰和祝文华。
灵山、镇山、普山三位大师,一眼瞧到乐山大师,立即趋前几步,合掌躬身齐道:
“师兄脱困出来了?”
乐山大师合掌还礼,口中低宣一声怫号,说直:“愚兄和三位老庄主就住在园中,闻讯赶来,唉,此中经过,说来话长……”
这时唐老夫人也瞧到了老伴,惊喜交集地道:“老头子,你没事吧?”
唐少卿、文卿跟着上来,垂手叫了声“爹”。
唐天纵拂髯笑道:“还好,总算凌老弟来了之后,替大家解去了散功之毒,不然,今晚还冲不出来呢!”
方如苹早已一下抢到祝文华面前,叫道:“凌大哥,你知道我舅舅被囚在哪里么?”
祝文华道:“如苹,我就是你舅舅。”
方如苹眨动双目,惊异地道:“那么凌大哥呢?”
祝文华道:“舅舅误中玄衣妖女暗算,被囚禁在一处地室之中,今晚凌老弟把我救出地室,他已经走了。”
方如苹道:“他没告诉舅舅到哪里去了?”
祝文华道:“舅舅醒来之时,已经在宾馆兰苑之中,不曾见到凌老弟。”
只听唐老夫人忽然“咦”了一声,道:“妖女逃走了,大家快追。”
原来玄衣罗刹眼看大势已去,趁大家说话之时,带着三名使女,悄然退人厅去。大家听到唐老夫人的喝声,回头看去,果然不见了玄衣罗刹的踪影。温一峰没和人叙话,身影一晃,当先抢上石阶,但扑到大厅门前,忽然脚下一停,站住了身子。此时,乐山大师和三个师弟,以及唐天纵、唐老夫人、祝文华等人,也都赶了上来。
温一峰伸手往后一拦,说道:“大家止步,厅内有诈。”
大家闻声停步,凝目向门内望去,只见大厅上黑黝黝的,好像有一片烟雾,遮住了视线,使人看不清一点景物。
乐山大师皱皱眉道:“好像是一片黑烟。”
唐天纵冷笑一声道:“这是‘蚩龙毒雾’,烟中有毒,大家不可造次。”一面回头问道:“夫人可曾把‘蓝磷弹’带来?”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道:“应用之物,自然全带来了。”说到这里。
朝身后打了个手势。
韩姑立即抢身而上,左手弹处,三点蓝芒,直向厅中射去,但听“彼”的一声轻响,爆出无数蓝色火星,那些蓝色火星在雾一般的黑烟之中,立时燃烧起来。站在厅外之人,依稀可以听到黑烟中连续不断地发出“滋”“滋”细响。
“蚩龙毒雾”遇上了“蓝磷弹”,正是遇上了克制,如汤沃雪,不消半盏热茶工夫,弥漫厅上的黑色烟雾,业已燃烧净尽。蓝色火星也随之熄灭,大厅上重又恢复一片黝黑,韩姑等八个黑衣女子不待吩咐,手持天蓝化血刀,一掠而入。
唐天纵夫妇、乐山大师等人相继人内,少林寺十名僧侣,左手执着火把,右手持杖,紧随众人身后,鱼贯而入。
大厅上登时灯火通明,但哪里还有玄衣罗刹的影子?
唐天纵浓眉一掀,大声道:“大家快些搜查所有房屋。”
挥手一掌,劈开了左首厢房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