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干地旱,很久没下雨了,连风都是热的,吹在人身上,火辣辣的,不用提有多么难受了。
山洼子里拴着一黑一白两匹马。
好像已经拴在这里很久了,两匹牲口都显得很不耐烦的样子,不时地打着噗噜,蹄子刨着地上的黄土,扬起片片灰沙。
它们的主人就窝在附近山洞里。
瞧瞧吧,一个趴着,一个躺着,挺高的个子,挺壮的身子骨儿,可是看上去就是那么没精打采的,套句北方俗话,就像“霜打了”一样的不自在、没精神!
趴着的一个,二十四五的年岁,黄脸,浓眉。脸是新刮的,青乎乎的颜色,一条大辫子,蛇也似的盘在脖子上。他两只胳膊支着地,手托着下巴,嘴里荒腔走板地哼着小调。
躺着的那个,年岁看上去和前一个差不多,就是大也在一两岁之间。他长眉毛、瘦脸,鼻子挺高挺直,嘴老是闭着,很沉得住气的一副样子。一条油松大辫子放在胸前,身上的黄茧布褂敞着,露出结实的胸脯。
两个人像是一条道儿上的,一股子草莽味儿!
地上铺着干草,两个人就睡在上面。
一旁放置着一只炉子,一个锅,锅里盛着没吃完的兔子肉,竹篓子里有几个破花碗,还有十来个裂了皮的馒头。瓦罐里盛的是清水。
当然,最显眼的还是放在地上的那几把家伙了――一对飞流星、一口宝剑、一口斩马长刀!
那一对飞流星看着很特别,比一般飞流星秀气得多:只有拳头般大小,链子足有一丈五六长。可以想象得出,一旦舞开了,两丈方圆内外,别打算进来一个人,端的是厉害得紧!
这地方,就像是他们哥儿俩现时的家。
趴在地上的那个叫裘方,躺着的那个叫江浪。前者人称“左臂刀”,后者人称“满天星”。
哥儿俩天不怕地不怕,两年前在承德行宫,无意中惊了皇驾,为地方官连同负责皇帝老爷子安危的大内杀手一路追了好几百里地,结果被困在这个地方――玉皇。到现在已经有一两个月了!
白天不能动,只能夜里到城里买点吃的,身上的一点钱已花得精光了。
可真应上“上不着村,下不着店”那句话了。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人一穷,啥事可都能干得出来。两个人仗着一身本事,一连做了三四件案子,可油水都不多。
不用说,大概是“生手”的关系。
“左臂刀”裘方一个骨碌由地上翻起来,小调也不哼了,一下子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妈的!我可真是受不了啦!”
用力一脚,踢飞了一块石头:“这他娘的,哪是人受的!”
他转过来瞧着凡事都远比他沉着,而且一向推之为首的八拜之交“满天星”江浪,生气地道:
“怎么回事,你好像很不在乎的样子?真不可琢磨。我可是受够了!”
还是他一个人在说:“你不走,我一个人走!”
地上的江浪只用眼睛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裘方不禁怔了一下,赌气地套上靴子,又把一口斩马长刀插在了背上。
江浪仍然一动不动!
“你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
“你到底走不走?”
“不走!”
“好!”裘方冷笑着道:“那我一个人走!”
走到了洞口,他回过身来道:“我们在‘赤峰’再见面!”
“你还到得了赤峰么?”这一次说话的是江浪。
江浪说着,缓缓地欠起身子来,把一条大辫子“刷”地一下甩到了脖子后面。
他深邃的一双眸子,注定在这个浮躁的兄弟脸上,冷冷一笑,说:“如果想死,你就一个人出去!”
“这话怎么说?”裘方显露出犹豫不安的样子。
江浪身子向上一欠,打了个旋儿,只凭着一根手指头,就把整个身子支了起来!
这一手“一指拿大鼎”的功夫,听说走遍江湖,无人能出其右――“满天星”江浪却是习以为常的。
每天他总是要这个样子来上几回,每一次他都会觉得身上充满了活力,头脑更冷静,更能分析入微。
“左臂刀”裘方,耐下心来等着他拿完了大鼎,说道:“你怎么不说话呀?”
江浪冷笑着,把卷起来的袖管放下来:“我问你,身上有多少钱?”
“钱?”裘方两只手在小褂里摸索了一阵子。
摸了半天,他掏出了一个小黄布口袋,解开了红毛绳的封口,在手心里倒了半天。
“他妈的!”
使劲儿往地上一摔,“铮”的一声轻响,六枚“嘉庆通宝”全都嵌到了石头里!
“就只六个铜钱,你还想走?”
“怎么不能走?”
裘方那张黄脸上闪着怒容道:“大不了再干他一票!”
“那你就更别想活着出热河了!”
“你是说……”
“九爪金鹰谭福老,早就在等着我们了!”
江浪冷笑着,又说道:“难道你忘了,要不是我那一流星,只怕你已经废在他手里了!”
提起了这码子事,裘方的黄脸可就变成了红脸。
“我就不信斗不过他!”
“你本来就斗不过他!”
裘方怒瞧着自己这位把兄弟,一时无话可答!
“人要有自知之明,所谓知彼知己,才能百战百胜!”
“这是什么话?”裘方道,“难道我们真得在这山洞里住一辈子?”
“这里有什么不好?有吃有喝又凉快!”
裘方冷笑道:“你到底怎么打算呢,我知道你心里比我还烦,你只是不肯说出来罢了!”
“你知道就好了!”
他伸手在地上拍了几下,示意这位拜弟坐下来。
裘方很不情愿地走过来。
“满天星”江浪很温和地道:“在承德惊了皇帝老子的驾,你以为只是个小罪?兄弟,那你可想错了!”
他又道:“我能确定,现在整个热河,拘捕公文早已满天飞了,‘九爪金鹰’谭福老,你以为是衙门里的寻常人吗?”
“他不是热河府的捕头吗?”
“热河府?热河府岂能容得下他这种身手的人?”
“那……”
“实告诉你吧!他是大内护驾来的高手!”
“是血滴子?”
“血滴子是雍正时候的称呼!”江浪说,“本朝已不这么称呼了!”
裘方皱了一下眉,道:“怪不得那个老家伙这么厉害!唉……”
他叹息了一声,又道:“只是,我看得出来,他虽然赢了我,可是还远不是你的对手!”
“我只不过略略胜他一筹罢了!可是他们人多哪!”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又道:
“坏就坏在上一次跟他动手的时候,我现了真功夫。这么一来,他才知道我们不是寻常之辈,所以越加的放不过我们了!”
“那到底为什么?我们又不是真的想去行刺皇帝老爷子。”
“可是他们不放心!”
“这都怪我!”
裘方自责地道:
“要不是我跟着去追那匹鹿崽子,怎么也不会跟他老爷子撞了个对头――天地良心,我那一箭是想射鹿的,哪里想到会伤了他老爷子的御马――真他妈的该死!”
“你该死不要紧,害得我也成了黑牌的人了!”
“唉!你看我们怎么办?”
裘方把脸深深地埋在手里:“全是我害了你!”接着,他又气馁地道:
“十几年苦心练功夫,满打算到中原露露面,成名立业;谁又会想到,连长城还没看见,就闯了这么一个大祸。看样子,中原内陆暂时不能去了!”
“那我们就往北面走!”江浪拍着他的肩道,“你耐下性子来,古北口这条路走不通,我们绕个圈子,改由察哈尔出去,照样可以进中原。不过,一时是急不来的!”
“对!”裘方笑道,“还是你聪明!”
江浪把身上的小褂子扣好,并把腰带扎紧。
“再干一次!”他说,“弄点盘川才好走路!”
裘方龇牙一笑道:“我原以为你办法高呢,原来心里跟我一样,也是这个念头!”
“唉!”江浪叹了口气道,“有啥法子,这叫人穷志短。这是最后一次,还是老规矩,不许杀人!”
裘方点头道:“我知道!”
江浪正想说话,忽然怔了一下,身子趴下来,把耳朵贴在地上听了听。
“来了一辆车!”
他身子灵巧地由地上跳起来,走向一边,匆匆地把链子流星扎在腰上。
“走!”他说,“这一趟买卖要是好!这里我们就用不着回来了!”
说时身子跃起来,三两下子已蹿出了眼前这片山洼子,裘方在他身后紧紧跟着。
两个人都已经跨上了马背。
眼前是条颠沛的荒道。
“左臂刀”裘方打量着眼前,道:“车在哪儿呀?”
江浪的眼睛掠过了一排树毛子,远眺着弯曲的一条山道。
裘方顺着这个方向看去,打心眼里佩服这位拜兄的“细察入微”。
嘿,一辆双辕四马的黑色宽座大篷车,正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奔驰过来……
由于地上早已留下了挺深挺深的车轮印子,所以这辆车只需循着既定的轨迹前进就得了。这么大的车子,跑动起来,连一点点声音都没有!
看样子,眼前这条道,是他们必经之路。
“左臂刀”裘方顿时紧张地抽出刀来!
江浪道:“除非对方先出手,我们不能先伤人!”
裘方点头道:“我知道,老大,这一次找对码头了,来的是个阔家伙,这么漂亮的车,还很少见呢!”
“麻烦也就在这里!”
江浪冷冷笑着道:“越是有钱的人越棘手!”
“这话怎讲?”
江浪道:“很简单,车上一定有跟班保镖的!”
裘方一怔!
江浪长叹一声,苦笑着道:
“以前,我一心一意,向往江湖生涯,跟着你鬼混了两年,现在实在有点厌了……”
裘方又是一怔,道:
“厌了?你不打算到中原去了?我们不是早说好了么?先去拜武当,再去河南嵩山闯少林,怎么你现在就泄气了?”
江浪脸上苦笑了笑,道:
“有什么意思?就算成了名义怎么样?只不过是两个孤鬼游魂――你我也都不是小孩子了,连个家都没有!”
裘方一笑,道:“家?怎么,想娘儿们了?”
说话的时候,那辆车子来到了眼前。
江浪一带马缰,胯下的马已拦在了路当中。
裘方的黑马也横过身子来,他手上的“斩马刀”,在夕晖之下闪耀出一道匹练般的白光。
这道白光,立刻使得来车有所惊觉!
双方尚离着六七丈的距离,那辆大车立刻停了下来。抡车的一共两个人,好像都是练家子。
车子刚一停下来,这两个人立刻一人一手抢起了两口钢刀!左右同时伸手,带住了牲口的嚼环。
黑、白两匹马已驮着江浪、裘方两人飞马来至眼前!
“怎么回事?”
右面那个车把式扯着喉咙嚷道:“是想拦路打劫呀?”
江浪一笑道:“光棍一点就透,你还真猜对了!”
两个车把式对看了一眼,那个又黑又壮的胖子大声骂道:“妈拉巴子!就凭你们两个……”
才说到这里,只见面前人影一闪!
黑胖子方看出对方之一向自己袭来,已来不及防备,被这人一个大耳括子拍在脸上。
这一下子可真不轻!
黑胖子只觉得头上“轰”的一声,差一点给打闷了过去。
紧接着“吭”的一下子,脖子上又着了一刀背,登时一头扎下去,就窝在那里不动了。
另外一个车把式,是瘦长个头儿。
他看见同伴上来就叫人家给弄趴下了,心里既惊又怕,一抖手打出了一只梭子镖。
距离这么近,万万没有施展暗器的必要。
他这么做,可真是为自己惹上了麻烦。
镖刚一出手,就只见对方那个施刀的汉子一伸手,接镖,发镖像是一个式子。
那只手就那么转了一下,原镖退还!
瘦汉子惊叫一声,想跳开,却已不及,“噗”的一声,这一镖正好扎在了他左面肩窝里!
他又尖叫了一声,身子一退,“扑通”一声,坐在了道旁土堆上。
两个人一下来,连话都没说上,就让对方给摆平了。
动手的是“左臂刀”裘方。
他很得意地回头看了江浪一眼,一上步,用手里的斩马刀一挑马车的帘子。
“哗啦”一下,翻了开来!
车里一共是三个人。
两个全身黑色长衣的精壮汉子,左右保护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
这个人红黑红黑的一张脸膛,鼻正口方,两耳平贴两腮,上下有弧度的弯出来,耳下有珠,一看就知道是个身处尊贵的人物!
他身上穿着一袭宝蓝色的官纱长大褂,头上戴着同色的京缎面子瓜皮小帽,帽结子是一块挺大挺大的蓝宝石。
面对强敌,他丝毫不显得慌张,手里摇着折扇,那双精芒四射的眸子,很快在两个人身上转了一下。
他身旁的两个黑衣贴身汉子,这时已飞快地蹿了出来!
“大胆!”其中较矮的一个,口中叱着,一伸手,直向裘方那只拿刀的手打了过去。
裘方当然不想被他击中,身子忙向外一闪!
黑衣人动手时,另一个黑衣人却刷地由腰上掣出了一口霞光四射的软刀,紧紧守住了车门。
至于车厢内的那个体面人物,兀自手摇折扇,丝毫也不显得慌张。
动手的那个黑衣人,身手较诸那两个车把式强得多!
裘方一连好几刀,都没有伤着他。
看上去这个黑衣人滑溜得很。
蓦地,这个人由手上抖出了一条链子,哗啦一声,链子一端系着一个蛇形枪头,直向裘方咽喉上扎了过去!
裘方身子一个快翻,到了这人右侧。速度之快,有如疾风。
这人忽然觉出不妙,手上的链子枪往回一带,同时甩起枪头,直向裘方脸上抽去。
“呼”一声,由裘方头顶上抽了过去!
这一招走了个空。
“满天星”江浪看到这里,脸上绽出了一片笑意。
他知道自己的拜弟,将要在这一招上制胜对方。
果然不出他所料。
就在对方黑衣人链子枪一招落空之下,裘方右手“斩马刀”极巧地转到了左手!
这一手“移刀换掌”的动作,施展得确实高明。
裘方外号既被称为“左臂刀”,可以想象出他必是以左手刀法见长。
黑衣人疏忽了这一点,自然难望取胜了。
就在这口刀的刀柄刚落向裘方左手的同时,他身子霍地向左后方一旋,掌中刀已反身递出――刀光一旋,“哧”的一声轻啸!
黑衣人一个踉跄,已被裘方的斩马刀劈了个正着。
这一刀劈得真不轻哩!
由左臂窝处半边面颊,足足砍开了尺许长的一道大血口子。
黑衣人惨叫了一声,向前面踉跄了四五步,一交栽倒不动了!
裘方的刀重新抛向右方。
他脸上带着微笑,向前走了几步。
只见车里的那个体面人,脸色微微一变。
他仍然还能保持从容的态度,只是手里的折扇不再扇了。
站在车前的那个黑衣勇士,身子一拧,跃了出去,可是他似乎觉察到保护车内的人远比对付敌人更重要,所以身子方一纵出,却又急忙转回来,依然守护在车门前面,寸步不敢离开。
裘方哈哈一笑,说道:“车上人听着,我们兄弟本来无心伤人,只不过是一时手头紧,想借两个钱花花,怎么样?话可是说清了,给不给在你,拿不拿可在我们!”
车内人还没来得及说话,车前那个黑衣人已厉声叱道:“瞎了眼的东西,你们胆子不小!”
才说到这里,车内那个体面汉子用扇子一打他的肩膀,道:“你闪开!”
黑衣人转过身子,说道:“爷,您这是……”
那人已跨身出车,在他迈腿抬步之间,明眼人一看便晓知技艺高明。
看到这里,骑在白马上的“满天星”江浪单手一按马首,身子由马头上平蹿而起,轻巧地落在丈许远。
他是担心拜弟裘方一时大意,吃了对方的亏。
其实他是多虑了。
那个人并没有出手的意思。
只见他一只手揣在怀里,摸索着拿出了一个扁扁的钱夹子,打着一口纯正的京腔道:
“要钱简单!”
打开钱夹子,由里面拿出了两张钱票,展开来一笑,道:“二百两一张,这是西直门宏大钱庄出的票子,在热河有分行,可到那里兑现。”
裘方立时大喜,一掠身上前,伸手就要去接。
一旁的江浪看出有蹊跷,叱道:“慢着,兄弟!”
裘方回头道:“怎么回事?”
江浪一双深湛的眸子,注视着这人,哈哈笑道:“他还有下文没说完,听他还说些什么。”
年轻的体面汉子,呵呵大笑道:“对了!”他嘴角微微带着不屑的神态,打量着当前的裘方,道:“怎么回事,一听见钱就想拿,也不问烫不烫手,看来你兄长比你老练多了!”
裘方一紧掌中刀道:“少废话,你还敢不给么?”
那人冷冷地道:“四百两银子在我不算什么,可在你们两个穷小子身上,可是一笔大财,北京和热河都是万岁爷脚下的地方,这两张票子我就给了你们,你们敢去拿么?”
裘方怔了一下,回头看着江浪。
江浪微微一笑道:“朋友你说得不错,四百两是个大数目,我们兄弟这一辈子还真没见过,刚才我这位拜弟也说过了,我们只是想借点钱。”
说到这里,他脸色微微一红。
样子略显不自在地抱了一下拳,道:“兄弟二人只要朋友暂借纹银五十两,留下大名与府上住址,半年之内,定必奉还!”
这人打量了江浪几眼,点点头道:“这还像两句人话!五十两是个小数目!”
他那双眸子,上上下下瞧着两个人道:“以二位的身手,这么老大个子,开口只借五十两,未免太少了!”
江浪不知对方话中带损,只觉得这种类似盗匪的行为太不光荣。他一心想着赶快离开,不想节外生枝,便抱拳道:“诚如朋友所说,愚兄弟天生的穷小子,对我们来说,五十两已经是不少了!”
那人点头连声冷笑着。
这时,先前被裘方击昏了的两个车把式,相继醒了过来,踉跄着站起来。
蓝衫人大声道:“没你们的事,在一旁给我呆着!”
两个车把式连屁也不敢放,哈着腰在一旁坐了下来。
蓝衫体面汉子抬起一只脚,伸手由靴子里抽出了一个小绸子包。
打开绸子包,里面是七八片闪闪发光的金叶子。
“这么吧!”他说,“我这里有十两黄金,二位辛苦了半天,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要求,不知二位肯不肯答应?”
裘方道:“你说吧!”
蓝衫人把这小包金子放置在车座上,哈哈笑道:“你们已经败了我一名手下,不妨再跟我这个手下比划比划。要是能胜过他,我就心服口服地把金子送上,你们拍马走路,怎么样?”
“左臂刀”裘方打量着他身前的那个黑衣人,哈哈笑道:“一言为定!”
黑衣人足下一滑,到了裘方跟前。
蓝衫人道:“万一要是败了,对不起得很,这个钱我可就不给了啊!”
裘方笑道:“就这么说定了!”
话声一落,斩马刀往上一抡,“飕”地劈出去。黑衣人在他刀锋之下一个快闪,到了裘方身后右侧。
黑衣人手上那口软刀向外一撒,寒光一闪,“呛”的一声,已穿过了裘方身上的小褂,可是真险!
裘方只觉出刀身过处,身上一凉,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黑衣人旋身抽刀、飞腿。
只听见“叭”的一声,正好踹在裘方的脸上,后者身子一跄,一连退后了五六步。
江浪在后面用手一推他的脊梁骨,把他身子给顶住,总算没有让他弄下去。
裘方怒吼一声,正要挺刀扑上,却被江浪拉住了。
蓝衫人嘿嘿笑道:“怎么样,可服气了?”
裘方怒道:“这不能算输,我们再重新较量较量!”
蓝衫客笑道:“算了吧,我这个手下,是在北京义勇营里挑出来的,凭你们两个……
哈哈!”
笑声未完,江浪已阔步走到跟前。
他眸子瞪着那个黑衣汉子,抱拳道:“朋友大名怎么称呼?”
黑衣汉子狞笑道:“小子,你要是常在北边走,应该知道‘铁侍卫’宝大人这个名字吧!”
“宝大人手脚果然厉害!”
江浪哈哈笑道:“只是在下不才,认为足下只是以巧取胜,真正论刀上功夫,只怕足下远非我这拜弟的对手!”
名叫“宝熙”的这名黑衣汉子,一瞪眼道:“浑蛋,你想耍赖不成!”
由对方口音和姓氏上,江浪断定对方是旗人出身。
于是想到,如今是满人当道,这些旗人平素养尊处优,哪里把汉人看在眼里,尤其是这些依靠主子的奴才更是可恶!
江浪决心要给他些厉害瞧瞧。
他身子向前走近了几步,单手向后一探,已把背后所背的一口长剑掣了出来。
蓝衫人拍了一下手掌,道:“好,宝头儿,你的一身本事,今天可有显露的机会了!”
宝熙冷笑着向江浪道:“兵刃无眼,万一要是伤了你,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江浪一笑道:“彼此彼此!”
宝熙大怒,嘴里叱了一声,向前迈出一步,掌中那口软刀飕地直劈下来!
江浪由对方这口刀的形态式样上判断,已知是一口上好的“缅刀”。
缅人擅于铸刀,一口刀干锤百炼之后,去芜存菁,最后可成为绕指柔钢,削铁截金不在话下,所以江浪一上来就留下了几分小心。
双方兵刃首作交接,发出了“叮当”一声响,江浪早已快若旋风般地转到了对方的右侧。
见此情景,宝熙立时体会到江浪身法较裘方为快。
于是,身子猛地一转,掌中“缅刀”施了一招“顺风扯大旗”。“嘶”,一缕寒光由下而上直向江浪身上劈去。
这一刀把握着三个要诀――快、准、狠。
即使如此,他仍然落了个空。
刀风如哨,一闪而逝。
这一招施展得实在太妙了!
一旁的蓝衫人笑呼道:“好刀法!”
好像他叫喊得太早了一点。
事实上,宝熙的这口刀,却是差着江浪衣边半寸,没有伤着他――险是险到了极点,就是没伤着。
就在这口刀呼啸着由江浪面颊上直起的一刹那,江浪整个身子,自尾椎骨以上,整个上半截躯体,硬生生地向后错开了三寸左右。
在场的并非没有行家。
就拿这个蓝衫人来说吧,当他目睹刀口走空了,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宝熙不愧是施刀的妙手,他带着唏哩哩摇颤的一片刀光,顺着走空的刀势,整个身子拔空而起。
从上乘刀法上说,这种身手叫“人以刀势随”,若非在刀功中浸淫多年的老行家,万难臻达到如此地步。
这家伙心也真狠!
他虽然一刀走空,心里却想着如何伤害对方!那就是,在他身子纵起的一刹那,两只脚尖用“双赐蹬”的足法,“飕飕”两声,双脚齐出!
他足下穿的是鹿皮快靴,两只靴尖,直向江浪双目踢去。
这一手“败中取胜”的功夫,施展得确是高明!可是今天,他是遇见了真正厉害的对头了。
江浪的头随着他踢出的脚尖,猛然向下一沉,掌中剑雪花盖顶,舞出了一片旋光。
他身子是那么美妙地向下一矮,左手心趁势用力地向着右手剑把上一击。
掌中剑在此一击之下,剑尖霍地向上一扬,发出“飕”的一股风声!
空中点出了一点寒星,冷锐的剑锋已触及宝熙股下肌肤,使他禁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叫。
“剑以险出”,凡是上乘剑法中的剑招,无不是人体致命绝险之处。
就以此时而论,江浪这一剑所刺的部位,正是宝熙身上要害之一的股下会阴部位。
如果江浪真正狠心地挺剑尖,宝熙万万没有活命之理!
总算他心存厚道,对于与自己首次交锋的陌生人留下一些厚道。
他的剑尖不过偏过了寸许左右,可就饶了对方一条活命,锋利的剑刃紧紧滑着宝熙股后背脊之处向上穿了过去,其势快到极点!
“哧”的一声,血花蓦地爆开来。
宝熙身子飘出了丈许以外,才翩翩坠落在地。
江浪抱剑冷笑道:“承让!”
宝熙怒吼一声,身子向前一冲。
可是他才冲出一步,就倒了下来。
他背后的那道剑伤,足有一尺长短,锋利的剑刃,虽然错开了他的要害,却把他背后皮肉划开了一道显明的血缝!
血殷殷流出来,看起来确是吓人得很。
先时苏醒过来的车把式,不待蓝衣人吩咐,赶忙跑上去,即时予以施救。
蓝衫人显然为眼前的情形惊得呆住了。
他微微镇定了一下,即抱拳道:“足下好剑法!高明之至!”
说完转身,由车座上拿起了那包黄金,满脸含笑道:“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请笑纳!”说着,随手一抖,“呼噜”一阵疾风!
钱包内的八片金叶,有如八点金星,夹着大片的劲风,兜头盖脸般地直向江浪猛袭过来!
江浪对于蓝衫人原来就存有戒心,这时见状,亦不过觉得自己没有猜错。
“谢了!”他嘴里应了一声,右掌一探,只听得“叮当”一阵声响,硬生生地把八片金叶子全接在掌心之内。
蓝衫人略呆了一下,笑道:“高明之至!”
江浪把八片金叶子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揣入怀内。
“大丈夫说话算数,请足下将大名见告,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江某必将全数奉还!”
蓝衫人笑道:“些微小数,何足挂齿!”说时,身子一闪,已来到江浪面前!
江浪后退一步,冷哂道:“阁下何以言而无信?”
蓝衫人笑道:“朋友这么说可就错了,我只是一时技痒,要向高人请教几手步掌功夫,不知朋友可肯赐教?”
江浪只觉得蓝衫人目澄神清,一双太阳穴微微凸起,分明是内功一流高手,心中大吃一惊!
他后退了一步,暗自思忖了一下,深深觉得如不能制胜眼前人,这到手的八片黄金还得规规矩矩地壁还对方。
从对方衣着气度上盘算,这个人似乎不是一般生意人,颇似官场上的人物;只是他的年岁不比自己大多少,却是令人费解,说不定是哪一个府邪里的大少爷也未可知。
对方既划下了道儿,当然只有接着。
江浪反手把长剑插入鞘内,两手抱拳道:“请!”
蓝衫人低叱一声道:“好!”接着身子向下一沉,一只右腿早已贯满了内力,“呼”
地直朝着江浪下盘扫了过来!
江浪左足一滑,右腿猝然抬起,猛向对方扫来的小腿上用力跺下去!
这一脚看似不奇,其实大有学问。
蓝衫人那等劲猛的一脚,怎能让他这一脚踏上?于是,急忙收腿,蓝衫一旋,“噗噜”一声,由江浪头顶上回掠了过来。
也就在他腾身空中,将落未下的一霎时,两腿齐开,右手由前胸猛力一掌径直按下。
这一手功夫,确是厉害到了极点!
江浪就在对方出掌的一刹那间,立时感觉出一股浑然大力,当头罩落直下。
他陡然一惊,知道对方所施展的是一手按脐力。这种功力足可开山碎石,一经触及,便会脑浆迸裂、五脏俱碎,而死于非命!
江浪倒是没有想到,对方蓝衫人,竟然得擅此功。此时闪躲已是不及,只有用实力一较之途。